他转身疾走,“快,去找方才那傻女。”
莫染尘、高鸿等人虽不明所以,但素日服从惯了,忙一起跟上。
狭小破败的小屋中,只有一张简陋的小床,连个桌子也没有。屋角堆着些杂物,一个火炉子,小锅小铲等。白玉茗四处打量,自床上找了根蜡烛点着,陋室中有了光亮。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白玉茗长长松了口气。
阿弃曾抱怨过她怕黑,晚上没光亮会害怕。白玉茗便送了些蜡烛给她,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如果白玉茗没有好心送过阿弃东西,这会儿她连个光亮也见不着,岂不是很凄惨。
关紧门窗,白玉茗自头上取下发钗,拧开钗头,小心翼翼的自钗身中取出一个长形红色之物。她放在手里掂了掂份量,然后在屋角那堆杂物中找了找,找到几个小铁条,掂准份量,把铁条塞到钗身中。
“这个祸害怎么办?”她望着掌心那抹血红,小声嘀咕。
蜡烛毕剥一声,屋里蓦然一暗,继而光明大盛。
白玉茗一喜,“有主意了!”
她拿起小锅,忙碌起来。
“开门!开门!”外面响起敲门声。
“阿弃姑娘,我等有事请教。”好像是赵戈的下属在说话,倒是蛮客气的。
白玉茗匆匆挽了头发,插好发钗,手执蜡烛,睡眼惺忪的开了门。
“什么事呀?”她打着呵欠,看样子困的不行了。
外面火光通明,赵戈负手站在那里,玄衣如墨,肤白胜雪,冷若冰霜。
“阿弃姑娘,我家世子爷有事要问你。”莫染尘忙道。
赵戈默默无言,自白玉茗头上拨下发钗。
发钗入手,赵戈心中一热。
这发钗入手的份量和方才差不多。镀银的发钗应该很轻,不会这么重,这发钗里一定有东西…
白玉茗困的站不住,靠在门上,眼睛半睁半闭,“你坏,又抢我的钗。”
第10章 僵硬
含混慵懒又带着娇嗔的声音,透着丝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妩媚诱人。
但看她的容颜,分明只是不更事的少女,且过于单纯,傻傻的,憨憨的。这会儿困得东倒西歪,愈显得胸无城府,惹人爱怜。
赵戈无言看她好一会儿,目光方落在发钗上。
这发钗过于沉重了,里面一定装有东西,应该是在钗身之中。
他在钗头试探的拧了拧,果然钗头松动了。
“钗身内空!”莫染尘失声叫道。
他眼神复杂的瞟了阿弃一眼。
“世子爷,钗身中藏着什么?”高鸿激动得声音微微发颤。
“是啊,钗身中到底藏着什么?” 雍王府其余的人也精神一振,目光全集中在那不起眼的、镀银的发钗上。
阿弃瞌睡没了,瞪着眼睛叫道:“不许打开!是我的钗,你不许打开!”
赵戈哪里理会她,拧开钗头,倒出了钗身中的东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赵戈的掌心。
火光通明,众人看得清楚,赵戈掌心是一根黑黝黝的、不起眼的小铁条。
众人都呆住了。
阿弃眼泪汪汪,“我从小到大只有这一个发钗,是师父给我的,我可喜欢啦。大妞二妞笑话我,说我的钗太轻了,不值钱…”她从赵戈手中取过发钗、铁条,小心翼翼的装了回去,脸上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神色,“我就填了铁条进去,这样就不轻啦,值钱啦。”
“哎,我是不是很聪明?”她举着装好的发钗,喜孜孜的给赵戈看。
十四五岁的年纪,天生丽质,秀美绝伦,偏偏是个傻的,一个装了小铁条的镀银发钗都能让她喜欢成这个样子。
越看越可怜。
赵戈凝视阿弃,却觉得眼前这小姑娘越看越可恶。
这个傻呼呼的小姑娘,绝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般简单、无害。
赵戈握住了阿弃执蜡烛的那只手。
阿弃身子一紧,明净如水的眼眸中闪过惊讶和惶惑。
“把东西交给我。”赵戈面容如玉石般精致,声音也如击玉敲冰,有挥之不去的冷意。
阿弃似是被吓着了,大眼睛一眨一眨,又浓又密的眼睫毛如如蝶羽般轻轻颤动,小嘴微张,说不出话来。
她手腕纤细,似乎一折就断了。
数十把火把的映照之下,她手里那蜡烛的光亮根本微不足道。
赵戈信手把蜡烛拿过来,阿弃脸色雪白。
“我只有一只钗,你要抢;我只剩这一只蜡烛了,你也要抢。”她含泪控诉,忽地发起脾气,气呼呼的揪着赵戈的衣襟叫道:“你干脆连我一起抢走算了!”
赵戈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颇有些哭笑不得。
“报!”有黑衣人飞奔过来禀报,“荣王府的三公子到了,带人包围了明因寺!”
赵戈眸光一冷,拂开阿弃抓着他衣襟的小手,蜡烛也还给了她,“他带了多少人?奉谁的命来的?”一边问着话,一边快步向寺里走。
蜡烛重又回到手里,赵戈等人也要走了,阿弃惊魂甫定,长长松了一口气。
赵戈蓦然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
面庞白如积雪,眼神利若秋霜。
阿弃啰嗦了下,下意识的捏紧了发钗和蜡烛,“你,你,你要抢连我一起抢,管我吃吃喝喝…我跟你说,我吃的可多了,我能吃穷你…”
赵戈无语半晌,方吩咐莫染尘道:“将染霜唤来,这里交给她了。”莫染尘自是恭敬答应。
赵戈等人终于走了。
阿弃腿一软,几乎瘫倒。
太惊险了,今晚真是太惊险了。相比较起今晚,从前她和白玉格那些“历险”只能说是小打小闹,就是哄孩子玩的。
赵戈等人走后,来了个浓眉大眼的黑衣少女,“我叫莫染霜,奉我家世子爷之命前来搜查。阿弃你别怕,吃糕吧。”从怀里掏了块冷干粮递给阿弃,之后便在小屋中仔仔细细搜了一遍。
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将明。
赵戈满身疲惫,伸手揉着眉心。莫染霜在向他报着搜查的结果,“…是间简陋的小屋,阿弃很可怜,只有一张床、一口锅,就连蜡烛都只剩一枝了,用得很节省。我去了之后她便问过我,把仅剩的半截蜡烛吹熄了…”
赵戈手停顿住了。
把仅剩的半截蜡烛吹熄…半截蜡烛…昨晚他拿过蜡烛的那一瞬间,她是何等的恐惧…他脑海中有了个念头,初时隐隐约约的,后来渐渐清晰。
莫染霜惴惴的停下,不知赵戈是怎么了。
“那女孩儿呢?”赵戈蓦然问道。
莫染霜忙回道:“睡下了。”
赵戈人已到了门口。
简陋小屋前,兵士禀报,“阿弃姑娘不禁饿,一大早就醒了,出去找吃的了。”
青青碧草地,阿弃背着小背篓,篓里散乱装着果子、草药等,边走边哼歌。
赵戈率人赶到时,她不知怎地捉了只小白兔,正和小白兔玩耍。见到赵戈,她吃了一惊,手一松,小白兔连蹦带跳,转眼间便蹿得无影无踪。
“哎,别跑呀,我不吃你!”阿弃后知后觉的叫道。
小白兔早不知跑哪儿了。
阿弃扬起脸,那小脸蛋比露珠更晶莹,眼神明净。
赵戈换了身深蓝色的袍服,如海水般的颜色,他的眼眸也如海水般深邃沉静。
“你的蜡烛。”他摊开手掌,掌中是小半截平平无奇的白色蜡烛,“是融化之后重做的。”
“我常常拿蜡烛融着玩的。”阿弃眨着大眼睛,“融化了,再团好;团好了,再融化。就和玩泥人一样呀。”
她还有理了。
赵戈心中隐隐泛起怒气。
这小丫头太可恶了!
“把她带回去。”赵戈沉声吩咐。
“凭什么?”白玉茗快蹦起来了。
“世子爷,光州的捕快闻风前来查案了。”有人来禀报。
紧接着又有人来报,“三公子又来了,这回是陆千户陪着的。”
青山绿水间,一名绿袍公子由数十名侍从、近卫簇拥而来,远远的便笑着和赵戈见礼问好。
白玉茗看到陆千户的身影,心中一惊。
陆千户在白府是见过她的,而且陆千户这个人残暴毒辣,杀个人根本不当回事。若是被陆千户看到她,那还得了?
不行,不能被陆千户看到。
白玉茗咬咬牙,纵身扑向赵戈,“跟你走就跟你走。师父说过啦,如果有男人要带我走,让我挑一个最好看的。就是你了!”
赵戈怀里抱着个软绵绵的小姑娘,整个人僵在那里。
陆千户等人越来越近,白玉茗从怀里取出方帕子盖在头上,“师父还说了,让我盖上盖头。行了,你可以带我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三公子见此情景,又是笑,又是惊讶。
高鸿低声的道:“世子爷,三公子后发先至,先拿到了两把钥匙中的一把。他是来耀武扬威的,世子爷莫理他,抱了阿弃回去,三公子等人交给属下应付。”
赵戈僵硬的点头,僵硬的抱着白玉茗走了。
三公子、陆千户等人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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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的马车到了明因寺。
白玉格率先跳下车,“我去接她。”才走没几步便被沈氏给叫回去了,“这寺里才出了事,晦气的很,你不许进去。老老实实的在车上等着,我命人接七丫头出来。你听话,不然我不许小七一起去,这便差人送她回府。”白玉格无奈,只好重又跳上车,“我等着便是。”
沈氏命常嬷嬷带人进去了。
明因寺才出了事,沈氏自己是不肯走进去一步的。
常嬷嬷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
她悄悄跟沈氏说了几句话,沈氏脸色大变。
沉思片刻,沈氏低声吩咐,“把那两个丫头蒙着头脸带上车。对外只说七姑娘生了要过人的病,故此除了贴身服侍的丫头和大夫之外,谁也不许见。那两个丫头你也看好了,不许和任何人见面、说话,不许露出一点风声。”
常嬷嬷会意,忙下车办事去了。
白玉莹和沈氏同车,觉出事情不对,忙问沈氏道:“七妹怎么了?对外说七妹生病了,这是何意?”沈氏轻抚她头发,“你素来懂事,和玉儿不同,告诉你也无妨。小七这个孩子…唉,她这回淘气得不同寻常,竟是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玉莹大惊,“娘,那快命人找她啊。她一个小姑娘家,若是被拐走了,她,她…”嘴唇颤抖着,满脸恐惧之色,不敢再往下说,也不敢再往下想。
沈氏叹气,“找自然是要找的。却万万不敢声张,知道么?这事声张出去,小七就完了。”
“我知道,我知道。”白玉莹拼命点头。
“你知道你弟弟的脾气,也知道他平时和小七好。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你弟弟知道,千万千万。”沈氏再三交待。
白玉莹含泪点头。
白玉格听说白玉茗生了病,闹着要过去看望,却被沈氏厉声喝住了,“小七生的是过人的病,你若去看她,我便将她丢在半道不管她了!若你听话,我带着她上京城,延请名医为她诊治。”又哄又骂,软硬兼施,总算哄得白玉格安静了。
车辆缓缓驶动。
沈氏带着白玉莹、白玉格,和生了病不能见人的白玉茗,进京贺寿去了。
第11章 回家
白玉茗背上的小背篓竟也忘记取下了。
赵戈面无表情,抱着个背上背着背篓、头上盖着盖头的姑娘一直往前走。
雍王府的人、荣王府的人,看得都有些发蒙。
赵世子居然抱了个姑娘,还是乡野地方背着小背篓的姑娘,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啊…
白玉茗搂着赵戈的脖子,头也是蒙蒙的。
放到昨天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会主动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白玉茗非抽死那个胡说八道的人不可。可现如今她真的投怀送抱了,真的主动跳到一个男人的怀里了…
管他呢。白玉茗闭闭眼睛,竭力安慰自己:嫂溺叔援,事急从权,这不是事情太紧急,一时之间没有别的办法么?
白玉茗第一回被陌生人抱,第一回和陌生人贴得这么紧,年轻男子胸肌强韧,坚硬如铁,身子又灼热得发烫,白玉茗脸红心跳,一动不敢动。
赵戈第一回和小姑娘这般亲近,第一回软玉温香抱满怀,腰身笔挺,步伐坚定,好似行军打仗一般正经八百,但一颗心已经紧张得跳得快要胸膛了。
他目不斜视抱着白玉茗回屋,丢到了床上。
“看着她。”他简短的交待莫染霜。
看也没看白玉茗一眼,他转身便走了。
莫染霜自他抱着个小姑娘进门的那一刻眼神便呆滞了,听他吩咐,忙恭敬称是,一个“是”字才出口,赵戈人已经到了门槛之外。
莫染霜呆立半晌,走到床前,犹犹豫豫的低声叫道:“阿弃?”
她觉得那应该是阿弃,但是也不敢完全肯定,毕竟是蒙着盖头的。
白玉茗小背篓还没取,头冲里斜卧,顺手捞过被子蒙住了头,从被子里传出闷闷的说话声,“染霜姐姐,我困死了,让我睡一会儿。”
一个青青的、不知名的野果子自白玉茗的小背篓里滚出来,一把碧绿的野菜也悄悄冒出了头。
莫染霜站立不稳,低低一声呻-吟,跪坐在地上。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委实太奇怪 、太惊悚了…
白玉茗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心太宽,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莫染霜颤颤微微替她把小背篓取下,又替她脱了鞋,盖好被子,坐在椅子上发呆。
白玉茗一觉睡醒,已是在车上了。
车上遮着厚厚的帷幕,看不到车外的丝毫情形。
眼前黑沉沉的一片,车声辘辘,不知会被带到哪里。
她心中恐惧,眼睛一酸,就哭出来了。
“阿弃醒了?”旁边窸窸碎碎的声响,片刻后升起蜡烛的光亮,和莫染霜朦胧的面庞,“阿弃莫怕。咱们这是回光州城,你不会背井离乡的。”
莫染霜怜惜阿弃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语调温柔。
白玉茗见到莫染霜,像见到亲人似的,扑到她怀里轻声哭泣。
莫染霜忙抱着她拍了拍,“莫怕莫怕。”
白玉茗偷眼往四周瞧了瞧,“这么黑呀,我最怕黑了…”
莫染霜柔声道:“这是我家世子爷吩咐的。我们做下人只管听命行事,并不知道世子爷的意图。不过我私下里猜测,世子爷应该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吧。”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却唯恐阿弃是傻女,不明白,莫染霜又进一步解释道:“人在睡觉时,若有光亮,便睡不好。帷幕将光亮遮住了,你便可以睡踏实了。”
“嗯。”白玉茗乖乖蜷缩在莫染霜怀里,小猫似的。
莫染霜低头要跟她说话,却见她打了个呵欠,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觉好笑。
傻人有傻福啊。
白玉茗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小而洁净的屋子里,和莫染霜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