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璐笑:“所以呢?”
沈洛没回答,只继续问:“那你有没有吃过别人送给你的廉价巧克力糖?”
安璐道:“有收到过,不过我不吃廉价的巧克力。”
沈洛看了她一眼笑:“我吃过,味道很美妙。”
安璐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沈洛,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洛转头:“你说我和北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你知不知道她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就像早晨的露水,刚刚出来的朝阳,像路边早餐摊盛出的第一碗馄钝,大排档里滋滋冒着热气的烤串。一切生动而鲜活。也许有人不以为意,但我很喜欢那个世界。”
安璐脸色微僵:“也许你只是一时好奇。”
沈洛摇头:“不,因为我已经体会过那个世界的好,所以不想再回到自己那个世界。”
安璐道:“沈洛,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洛冷笑:“安璐,你确实应该去看陈医生。”
安璐深呼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沈洛,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追逐你的脚步,如今终于追上,我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沈洛道:“你也应该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别太把自己当做一回事,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很多年前在医院认识的故人,当初救你也只是因为恰好发现你要跳楼,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安璐摊摊手,笑:“没关系,你说得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知道你不愿面对我,不过是因为不想面对你的从前。但是沈洛,有些事情逃避不了的。”
沈洛冷声道:“我没有逃避什么,只是向前走。”
看到沈洛回到床上闭目养神,安璐也不好多做停留:“我不打扰你,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
沈洛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连眼皮都没睁一下。
安璐走出病房,本来带着笑意的表情,完全沉下来。
走到电梯门口时,恰好遇到提着一个保温桶的北雨。
两个人俱是一怔。
还是安璐先笑着开口:“北雨小姐,还记得我吗?”
北雨笑:“当然记得,美女摄影师。”
安璐笑:“也可以说是沈洛的老朋友。有空吗?我们聊聊。”
作为一个女人,即使不那么敏感,北雨也觉察出了严重的情敌氛围。如今她已经明白沈洛和自己的心意,当然不能消极抵抗。
谁怕谁?
她点点头:“没问题。”
两人来到走廊一端的窗边站定,安璐先开口:“那次俱乐部酒会后,沈洛在你面前提过我吗?”
北雨点头如实道:“说你是他以前在人民医院住院时隔壁病房的病友。”
安璐道:“倒也没说谎。”顿了顿,又问,“他说过当年他是生得什么病吗?”
北雨摇头,不甚在意道:“谁还没生过几次重病,他现在健康就好。”
安璐笑:“看来你的性格确实挺豁达的。”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栋小白楼,“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北雨道:“听说过,人民医院的精神科,据说在业内很有名。”
安璐点头:“是很有名。”说着看向他,“我和沈洛当年就住在那里面,他的十五岁就是在那种半封闭的环境下度过的。”
北雨看向她,面露惊愕。
安璐耸耸肩,勾唇笑道:“没错,当年我们住在精神科。我抑郁症几次自杀未遂,被家人送到这里。而沈洛是因为……”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自闭、躁郁症以及严重的暴力倾向。”
她语气云淡风轻,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昨天没检查Bug太多了~吓死
47、照顾
见北雨有些怔怔然没有反应,安璐勾唇笑了笑, 又道:“你应该知道他十四岁上大学, 一年之后就退学。那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她显然并没有要等北雨的答案, 自顾继续道:“因为他重伤三人, 如果不是未成年加上精神鉴定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当年的他应该会去少管所, 而不是来这里的小白楼。”
北雨终于回神, 定定看向她:“那你现在还想自杀吗?”
安璐不妨她忽然问这一句, 下意识摇头:“当然不会,我抑郁症已经治愈多年,如今生活很满意。”
北雨道:“是啊!你现在是知名美女摄影师, 确实没什么不满意的。和你的十五岁截然不同不是吗?所以沈洛十五岁做过什么,生过什么病有什么重要的?因为他也已经和他的十五岁截然不同。”她顿了顿,“我十五岁之前还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特别厉害的人呢, 但十几年过去了, 我只是个卖衣服的网店店主。”
安璐微微眯眼:“你不在乎他的过去?”
北雨道:“我为什么要在乎一个人十五岁发生过什么?”
安璐笑:“那你不怕他的病会复发?”
北雨道:“我猜想你的抑郁症也并非天生,而是生活发生了变故。我从小父母恩爱, 家庭幸福, 可能感受不到。但我想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患上抑郁症, 很大的可能是因为遇到无法抗争的家庭变故。既然能在小白楼住一年, 我猜你家境一定很好, 想必也备受宠爱,家庭变故无非就是父母关系破裂或者出轨诸如此类。”
安璐本来来着笑意的脸,微微僵了僵, 因为北雨说得没错,她曾经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父母恩爱且对她万分宠爱,让她活得像个公主,但在十四岁那年,她亲眼撞见父亲出轨,而且还有了一个私生子。十四五岁的少女完全无法承受生活突如其来的打击,对生活万念俱灰,自杀几次未能成功,最终被父母送到小白楼治疗。
她眉头皱起:“你想说什么?”
北雨道:“你十五岁承受不了的事,对你现在来说,想必早已经不算什么。”
安璐点头:“没错,我已经快三十岁,有绝对的能力承受生活中的变故。”
北雨道:“既然你是这样,为什么沈洛就不是?他当年出事,肯定也是因为遇到了他那个年龄无法抗争和解决的困境。而他十五岁无法解决的困难,对三十岁的他来说,绝对不会再是问题。”
安璐脸色微变,既然又笑了笑:“你可看得真开!”
北雨一本正经道:“说实话,沈洛在我的眼里,本来就跟普通人不一样,所以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不惊奇,甚至也不好奇,我只负责他的现在和将来。”
安璐道:“你负责得起吗?”
北雨挑挑眉:“他给我我就负责得你。”
安璐讥诮一笑:“那我祝你好运。”
然后踏着高跟鞋转身离去。
北雨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会,转身靠在窗边,朝不远处的小白楼看过去。
综合医院的精神科和专科的精神病院不一样,收治的病人多是抑郁症等精神病患,并非精神分裂。
他们有一部分是遗传天生器质性病变,但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生活中无法摆脱的痛苦。
北雨想起之前沈洛说过,他的人生从十二年前开始。
十二年前,不就是他来到二中那一年?
而十二年前是怎样的?她虽然不得而知,却也能从传闻和这些日子他的只言片语中勾画出来。
五岁父母双亡被爷爷奶奶从美国接回国抚养。因为智商超群,频频跳级,十岁上初中,十二岁上高中,十四岁上大学,在周围人不急不缓地经历属于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异类。
小飞船说过,爸爸不让他跳级,因为大朋友不喜欢跟小朋友玩——这是沈洛自己的亲身经历。
父母双亡,没有朋友,顶着天才的光环,孤独地长到十五岁,也许还承受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痛苦,比如那个让他失控的陈铁。
北雨自小家庭和睦,家属院一群伙伴一起长大,只有在高中那两年,她体会过一点类似的孤独,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那时的她已经十六七岁,有了足够的承受能力,但她已经觉得那样的生活面目可憎,何况沈洛的遭遇比她要悲惨成千上百倍。
今日秋高气爽,小白楼前面的草坪上,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正在护士的带领下做操。
她不知道有没有人是曾经的沈洛,但是她希望他们的未来可以像今天的天气一样,阳光明媚。
她深呼一口气,转身来到病房,推门而入。
沈洛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
北雨悄无声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静静地凝视他。
他面容苍白,双眼紧闭,扇子一般的睫毛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宁静安和。
北雨伸手摸了摸他微微蹙着的眉头,刚刚要收回时,却被沈洛猛得抓住,然后睁开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北雨笑:“想趁你睡觉占点便宜都不行。”
沈洛松开她的手,她又顺势故意在他脸上揉了揉。
男人虽然皱了皱眉,但是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挪开脸。
北雨占完便宜,将床头柜上的保温桶举了举:“给你带了猪脚汤,我亲手熬的哦!”
沈洛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
北雨挑眉:“不相信么?我跟你说,别看我平时不下厨,厨艺绝对不比你差,我这叫深藏不露。”
说完,将盖子打开,凑在他面前,让他闻了闻:“怎么样?很香吧?”
沈洛点头:“很香。”
北雨将他小心翼翼扶起来:“来,我喂你。”
沈洛道:“你把小桌子搭上,我左手能用。”
“不行,我要喂你。”北雨笑眯眯道,“因为你现在是宝宝啊!”
沈洛一张扑克脸难得微微抽搐了下,白了她一眼。
北雨自动忽视,坐在他旁边:“你昨天虽然输了不少血,但到底失血过多,要多补补,才能快点养好。我上网查了下,猪蹄汤胶原蛋白丰富,有利于伤口恢复。”她喂了他一口,“好不好吃?”
沈洛点头:“很好吃。”
北雨舒了口气:“果然网上口碑没骗人。”
沈洛皱眉看她。
北雨扯了扯唇角:“好吧,我承认这是在一家私房菜馆定制的,我自己开始做了一锅,实在太腥了,只能另谋出路。”
见沈洛面无表情,她又继续道:“放心,我明天再试。”
沈洛道:“别试了,浪费食材。”
北雨不服气道:“我跟你讲,我今天绝对是失手,照着食谱谁不会做。我上小学就自己煮面了。”
沈洛道:“能吃吗?”
北雨道:“江越吃完了一大碗。”
“估计也就他能吃。”
北雨笑:“其实我今天准备把自己煮的汤带来的,我想你肯定会吃,但我舍不得,所以才去私房菜定制。”
沈洛道:“要是不好吃,我才不会吃。”
北雨笑:“言情小说里,女主角做得再难吃,男主角也会开心得吃完。”
沈洛木着脸看她:“白痴!”
北雨道:“你才白痴。”
然后愤愤地塞了一口汤在他嘴里,沈洛没注意,呛了两口,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大约是伤口被震到。北雨吓了一跳,赶紧轻轻给他顺了顺背:“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是脆弱的伤患,不跟你开玩笑了。”
她本来是因为刚刚听到安璐说得那些,看到他后,就故意活跃气氛,让他开心点,但自己到底是没照顾过病人,好心办了坏事。
看到沈洛脸上吃痛的样子,不免自责。
沈洛顺过去,见他一脸愧疚的模样,轻轻舒了口气道:“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
北雨不动声色看了看他,没有从他那张扑克脸看出任何情绪和心事,她想了想道:“你当初在二中上一年学,觉得开心吗?”
沈洛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行。”
“有哪些开心的事?”
沈洛默了片刻:“江越他们挺好玩的。”
那是他第一次走进正常同龄人的世界,对他来说,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让他无措又茫然。他一开始对江越的印象十分糟糕,因为在他过去的十几年中,这种校园混混,最擅长的就是恃强凌弱,好在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弱小的小孩,所以不再畏惧。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在新校园第一次因为格格不入与人差点发生冲突时,是江越跑过来将人赶跑,对人说不准欺负新同学。
再后来,无论是打球还是别的活动,江越总会叫他。
而在早前那些年,他听得最多的是:
“叫他干什么?小豆丁一个,别拖咱们后腿!”
“人家可是小天才,怎么会咱们一起!”
诸如此类。
于是他永远坐在讲台旁的那个特殊课桌,老师的宠儿,同学中的异类。
是从十七岁开始,他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和同龄的男生同进同出。
江越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让他改变了对他那类学生的认知,虽然逞凶好斗,但本质单纯善良。
虽然他那时还不明白友情是什么。
北雨有些意外他会说江越,笑问:“所以你后来已经拿了offer,但还是在学校待到毕业,是因为觉得和江越他们好玩儿?”
沈洛看了看她,点头。
北雨玩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呢!”
沈洛看着她,嘴唇嚅嗫了下,到底没说什么。
北雨想了想,又笑着问:“你说你记得当年的我,那我在你印象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洛道:“就……还好。”
“什么叫还好?”北雨不满地嘟囔,“我跟你说,当年我可是暗恋你的,天天在你跟前刷存在感,大冷天晚上跑到操场在你旁边弹琴,每天从你面前经过一百遍,还不敢明目张胆看你一眼,竟然就换来一句还好。”
沈洛犹豫了片刻,似乎有些意外:“真的?”
北雨点头:“当然。”
沈洛道:“那你为什么不像其他女生那样给我递纸条,或者当面表白。”
北雨道:“当然不行,我又不是没看到你怎么拒绝别人的,我一个十五岁的美少女,不要面子的啊?”
沈洛道:“那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北雨道:“我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等你先对我表白。”
沈洛没有说话,就这汤勺喝了口汤,过了半响,才轻描淡写哦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码字环境差,速度慢且好多虫,明天争取多写点
48、恶龙
虽然北雨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天知道她用了多大勇气, 才把这些话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 打死她都不会承认当年暗恋他做过的那些蠢事。
没错, 她从来都是死要面子的人, 害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当她说完这些话,其实心理还是很有些忐忑的, 悬着一颗心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沈洛的反应。哪知却只迎来他一声轻描淡写“哦”。
她瘪瘪嘴, 不满道:“你哦什么哦?”
沈洛抬头看她, 唇角微微弯起,又“哦”了一声。
他一张扑克脸,素来没什么表情, 此时却罕见浮现了一点类似喜悦的坏笑。连带看着她的漆黑眼睛里,都带着点笑意。
北雨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干净得甚至还带着点孩子气。
北雨想, 那个住在小白楼的十五岁少年, 真得已经不重要了。
再不重要了。
她看着他,轻笑出声, 舀了一勺汤, 送入他的口中:“赶紧吃吧, 多吃点快点养好。”
沈洛:“哦!”
还没完没了了?
北雨本想用力塞他一口, 但想到刚刚自己的粗鲁差点让他呛到, 只得生生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