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一种原因,冉颜都须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

“走吧,去看看。”冉颜示意晚绿带上工具箱。

两人准备妥当,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看见歌蓝和邢娘。

“歌蓝也陪我出去走走吧。”冉颜扫了她一眼,淡淡道。

歌蓝欠了欠身,从屋内取出伞,跟随冉颜和晚绿一并走出院子,邢娘看着三人的背影,欲言又止,叹了一声,转身回屋。

第98章 认真你就输了

雨不大,细细密密地飘洒在天地之间,犹若雾气,风过的时候,荡起一片轻纱帘,卷携着沁人心脾的草木芳香,一点一滴无不露出一派江南温婉。

细雨浸润土壤,看似平整的山路,却并好走。

冉颜一直抿着唇,从低矮的草丛上踩过,步履极快,连身后的晚绿和歌蓝跟着都有些吃力。

一路上,除了晚绿时不时指路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直到远远看见着官服驻守的人,冉颜才猛然发觉,自己的手心居然满是水渍,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

那守卫的府兵看见三个女子过来,刚欲出口呵斥,刘品让便从里面迎了出来,他步子极快,身后为他撑伞的衙役一路小跑地跟着。

冉颜看着一身绯色官服,须发花白,身上被雨水浸湿的模样,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不禁有些心酸和无奈,像这样的老人,应当坐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她也能看出刘品让不像那种醉心权利地位之人,究竟为什么还占着这个对他来说过于烫手的位置呢?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十七娘,老夫侯你久矣!”刘品让接下来一句话,就让冉颜所有的同情心烟消云散,“这个尸体你尽管剖,有什么事情,老夫扛着。”

冉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上次您也是保证我验尸之事不会被别人知道,可没等一个转身,全苏州的人都知道,我从不质疑刘刺史的人品德行,不过,您是不是应该查一查这个刻意毁坏您人品,居心叵测之人?”

刘品让一脸正气,义愤填膺地道:“此人真真是可恶至极,冉娘子放心,本官对这种人绝不会姑息。”

冉颜微微颌首致谢,不过心里却着实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对待刘刺史这种老狐狸,只能本着一个信条,那就是:认真你就输了。

“先看尸体吧。”冉颜没有闲情逸致与他计较这些根本得不到什么结果的事,她和刘刺史只是互惠互利,刘刺史只要能应她所求,帮忙办上一两件事,就算给了面子,她若真以为帮忙验两具尸体,就能让刘刺史感激在心,那可就太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刘品让更是没心情纠缠这些事情,他就是喜欢冉颜的自知之明,句句话都点到为止,而且办事爽快,心里再次惋惜她是个娘子之后,连忙往尸体的方向走去。冉颜这才跟着他身后过去。

尸体的上方搭建了一顶棚子,因为是在半坡上,所以在上方砌了泥墙,用来阻住坡上流下的雨水。棚子里站着一个身着浅绿官服的瘦小男人,正拧眉看着地上的尸体。

冉颜认出,那个人正是掌管刑狱的判司余博昊。

她没有急着打招呼,而是首先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地上的尸体上,尸体身材修长,穿一袭灰色宽布袍,呈俯卧状,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沾满泥土和草根,很显然是在死前经历过很痛苦的挣扎。

现场的尸体在没有细致检查前不能随意翻动,冉颜缓了缓呼吸,朝余判司微微欠身,道:“见过余判司,请余判司与我说一说尸体的状况?身份确定了吗?”

“十七娘无需客气,因着等候仵作前来,所以我先令人检查了方圆二十丈的环境,只粗略地查看了一下尸体,应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看装束是士子身份,没有确定具体身份。”余博昊如实答道。

冉颜立时明白,自己是被刘品让这个老狐狸给算计了,连仵作都不带,明摆着就是等她前来!什么长相俊俏,根本就是他编出来,诱她主动前来的手段!到时候若是再出点什么事,让她也找不到人算账——反正是你自己要求过来验尸的,可没人逼你。

更让冉颜恼怒的是,刘品让居然派人查她,连桑辰一并都刨了出来,那么她给妓馆治病的事情还能瞒得住吗?

冉颜让自己平心静气一会儿,安慰自己,好在刘品让没存什么更坏的心思,这事放在别人手里,说不定就会反过来拿捏她。

最终还是怒气难平,目光沉冷地看了刘品让一眼,这一眼,毫无波澜,却让人觉得如暴风雨前的宁静,纵然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她冉颜也不是能任人搓圆捏扁的人!

但偏偏除了这个眼神之外,她还真不能明目张胆地出言威胁堂堂刺史,但她知道,刘刺史这样一个混迹官场数十年的人,只需她适当地表露出少许恼怒和不满,给他留着面子,在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之时,他也绝对不会做得太过分。

“周围查到什么线索了吗?”冉颜看了晚绿一眼,示意她把箱子拎过来。

晚绿走进棚里,把箱子放下,拿出罩衫、口罩、手套,依次帮冉颜穿戴好。歌蓝撑着伞站在棚外,静静地看着冉颜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再加之她现在所要做的事情,不禁暗暗心惊,她想到昨天晚上那番警告的话,不由得重新审视冉颜此人。

“山坡的上面没有任何痕迹,下面的草丛有被滚爬压倒的痕迹,许多草被扯断,这个坡不算陡峭,我试过,可以直接走上来。看样子应该是死者身体受到某种伤害,因此不能行走,只能依靠攀爬,可是被压倒的草丛附近没有发现血迹,不过昨天夜里雨下的比较大,说不定是被冲掉了。”余判司将所有的发现一一解说,最后道:“就这么多了,暂时还没有发现物件,我名府兵扩大搜索范围,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嗯。”冉颜蹲下身,观察尸体,她抬眼看见旁边有准备记录的衙门文书,便说着基本信息,“死者男性,年龄…约莫二十岁上下,身长七尺,发育良好,肤白,着圆领灰色宽袍,尸体呈俯卧状,衣襟散开,发髻凌乱,上面粘有大量青苔,两片松针。”

刘品让听到这句话,转身吩咐身旁两名府兵,去附近查看哪里有松树和大片的青苔。

冉颜令文书将尸体俯卧的形状画下作为记录,然后缓缓翻过他的身体,尸体上的尸僵有一点点消失的迹象,可以推断他死的死亡时间是在三天之内,两天以上,恰好与桑辰出现在附近的时间相符。

冉颜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脑子中嗡嗡作响,连额角都渗出一滴汗水,手上竟然完全不曾留意到尸体的重量。

就在尸体翻过来的同时,冉颜猛地将眼睛闭上,脱力似的用手臂撑住地面。

“娘子。”晚绿担忧地冲上去。

冉颜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一张陌生的脸,下眼眶一红,沉静的眼眸中几乎掉出眼泪来。她明白,自己心里担忧桑辰还是占了极少的一部分,她这是那件事情的后遗症,对这种事情异常恐惧。

“我没事。”冉颜只用了两息的时间便恢复如常,继续检查尸体,说出尸体的状况。

衣物外表的检查完毕之后,冉颜自然便是要脱掉他身上所有的遮掩物。

这时两个衙役抬过来一块木板,帮忙将尸体抬到上面。

晚绿和歌蓝是两个未经人事的女子,看见冉颜毫无禁忌地剥掉男人的衣物,不禁惊讶得长大嘴巴,但旋即反应过来,立刻背过身去。

刘品让看了她们一眼,心想,这才是正常的小娘子啊!

冉颜却旁若无人地在仔细检查,余博昊有些站立不安,感觉就像是自己也被剥光了一般。

“尸体后脑正中有伤口,伤口有结痂现象,是生前被钝器击打造成,背部表面伤痕明显,背部有一块长形瘀痕,宽三指,长约一尺三寸…”

这具尸体可以说是遍体鳞伤,背后惨不忍睹,手臂上也到处都是被钝器砸出的淤伤,十指破裂,鲜血将指甲里充满泥土和青草浸染,而胸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似乎只有胸口一片瘀痕是人为,其他瘀痕有的是尸斑,有的可能是爬上山时被石头、草木硌伤。

“嗯?”冉颜在检查到尸体下半身时,藏在口罩下的唇角微微一勾,迅速翻看死者贴身的裤子,在上面找到了不规则地点状附着物,而且在裤腰附近也找到了灰白色浆糊状的东西。

“发现了精液。”冉颜让衙役用布袋装好贴身裤子作为证物,然后拿出镊子,翻看尸体的私部,“依我…的判断。”

冉颜本想说“依我经验”,但话到嘴边却改了口,继续道:“虽然人死后,因为内脏的僵硬和松弛,会使身体产生排泄物,但依我看,这个男子在死前一定与女性发生过性行为,并且达到过高潮,因为他的腰附近也沾染上了一些,腹部也有,一般死后排泄,并不会沾到那里。”

现场所有人都被冉颜这一番话镇住,如此的赤裸裸啊!没有一丝遮掩和含蓄,就连男性仵作在检验时,也不会这么直截了当的!

刘品让的表情在经过一瞬间的僵硬后,旋即问道:“也就是说,他死前正在行…咳咳,房事,而后急忙提上裤子,不小心让…额,那个东西沾染到裤子上。这么说来,他临死之前是与一个女子在一起。”

冉颜微微挑眉道:“也不一定有女子,也不一定就是一个女子。”

众人怔了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99章 想像力

冉颜也并未过多解释,在场的公差都是男人,略微想一想也都明白了。

不一定有女子,说不定是这男人在自慰,不一定是一个女子,就更好解释了,说不定是两个、三个…

“这么说来,有可能没人,也有可能是一个、或者一个以上的女人。”余博昊道。

冉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请余判司有点想像力,其实结果有很多情形,一是现场没有人,这一点我觉得基本可以先搁置不考虑,第一他是被人谋杀,第二如果不是偷情的话,他在家里关起门来‘自给自足’不是更方便?二是现场有人,但有什么人呢?有可能是一个女人,也有可能是两三个,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或一个以上的男人。”

这一番话,再次成功地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灵,在场个个都呆若木鸡。

冉颜这话也不是随便说的,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更重要的是,她之前让刘品让清过人,刘品让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案子没有破,他不会落井下石,所以在现场留下地应该都是可靠之人,不会在外面乱嚼舌根,但也不能不防。

她这么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如果判定是另外一个是女人的话,那么最可疑的就是尼姑庵里面的女尼们,官府一定会派人严加看守,尼姑庵为什么以前没出事,而偏偏她冉十七,刚刚住到尼姑庵就出现这种事情,别人会怎么想?

唐朝风气虽然相对来说比较开放,但“荡妇”之名,不是谁都能背得起的!冉颜今日这番话传出去,最多就是个彪悍,心灵不纯洁,江南虽不多见这种女子,但长安却比比皆是,相比之下,冉颜自然取其轻者。

影梅庵和云从寺一起监视,最好不过了。

不过冉颜又做了一重保险,“刘刺史在监视这附近的时候,不打草惊蛇最好。”

话外音是:你最好让今天在场所有人都保密,监视的时候也偷偷监视。

冉颜这话一半于私,一半也为公,若真是尼姑或者和尚,如果在没有外界压力的状态下,指不定会露出马脚,更甚至,可能再次犯案。

刘品让点点头,“此话有理。”

冉颜得了他的话,开始进一步检查尸体,刚刚那些,还不过是正规法医检验程序中最最基本的一项检查。她在动手之前,忽然又想到什么,再次翻了一遍死者的衣物,果然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沉甸甸的,至少也得有二三十钱。

“似乎不是为了钱财。”冉颜取出东西后,立刻有衙役捧着素布过来接住。

冉颜道:“死者身上的伤痕足以让他有片刻的神志不清,如果是谋财,不应该会留下这些。”

刘品让赞同道:“有道理。”

其余人还被之前那番话震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自然无法参与意见,只呆呆地望着冉颜。可是从她身上当真看不出任何异状,依旧是那份沉静的气度,形容严肃,没有半分对死者的不恭或者开玩笑的意思。再仔细想想,龙阳之好自古皆有,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只是他们一时还没有往上想而已。

尤其是余博昊,将一腔的惊愕转变成了赞赏,这么丰富的想法,细致的分析,为什么他就没有想到呢?有时候凶案的真相就是那样地出人意料啊!

“通过整体检查,我怀疑致死原因是被人袭击脑后,或者被人用力击打胸前…”冉颜目光停留在尸体胸口的伤痕上,越看越觉得像是个脚掌的前半部分,于是凑近观看。

果然瘀痕里面的血点的排列分布很均匀,并不是用力过度所造成,而是被什么东西硌到,冉颜对古代的物件不熟,便道:“余判司,你看这块瘀痕的形状,还有上面的血点,会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呢?”

余判司看过之后,仔细想了想,道:“像是…鞋底,有一种用麻绳纳的鞋底,那麻绳是用一种韧性极强的草风干之后搓成,一般都是普通百姓或者僧侣会穿。不过,这个血点也太小了,又不太像。”

“如果纳鞋底的人,把针脚做得细小呢?”冉颜问道。

“这个我也不太了解。”余博昊如实答道,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仔细观察纳鞋底的事儿。

一直背对着站的晚绿忽然出声道:“当然可以做成小针脚,还可以看不见针脚呢!以前我舅母没死的时候,纳鞋底纳得最好了!”

“你也会?”余博昊眯起眼睛问道。

晚绿是粗心眼,却不是笨,知道余博昊怀疑她,立刻嚷嚷道:“余判司,奴婢好心说个事儿,您至于就怀疑到奴婢身上吗!且不说奴婢不会,便是会,天底下会纳鞋底的人多着呢!您信不信连云从寺的和尚都能寻出几个会的!”

余博昊眼角一抽,他也不过就是受到冉颜启发,多多发挥想像力罢了,怎么立刻惹了这么个不好对付的,说一句,能有十句等着。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

冉颜倒是没有生气,作为一个刑狱判司,本来就应该多怀疑,多验证,有点想像力不是件坏事。

“基本情况已经检查完了,通过表面伤痕检验,并不能确定致死原因,解剖?”冉颜转头看了刘品让一眼。

还没有找到尸体的家属,就直接解剖,传出去于刘品让声誉有碍,冉颜虽这么问,却是已经开始脱手套,她完全没有期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刘品让沉吟片刻,没有出乎冉颜的意料,“暂时无需解剖。”

冉颜轻轻颌首,用素布把尸体遮掩上,唤晚绿过来收拾东西。

“既然无事,儿便先告退了。”冉颜微微欠身。

刘品让眼见她要走,略有些着急地道:“这次怎么没有推断?死者怎样的情况下受的这些伤?”

“伤痕很明显,都是生前造成。相信余判司也能够推断出当时的情形。我觉得,当下最重要的是辨别出死者的身份,若是能找到家属,也许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想破脑袋地去猜测。”冉颜声音淡淡,明显提不起多大兴致的样子。

这时,山下一个衙役高声道:“刺史,找到一个包袱。”

第100章 两束发

衙役很快将找到的包袱送了上来。是一个褐色的粗布包,看上去像是游僧平时用的布袋,衙役拎着丝毫不费力的样子,显然其重量与它的大小不成正比。

刘品让令衙役把布包放在棚子底下,众人围拢过去,冉颜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她终究没抑制住自己对案件的好奇心,也跟着凑了过去。

“打开看看!”刘品让道。

衙役蹲下,开始解上面的系带,所有人都屏息,因为这个布包里的东西也许能给他们提供不少线索。

冉颜亦瞬也不瞬地看着包裹。

包裹散开,里面的东西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褐色的粗布上面,静静躺着一大束还沾着露珠的玉簪花!

冉颜瞳孔猛地一缩,“这包裹是在哪里发现的?”

衙役也隐约知道冉颜的事情,便答道:“刚刚刘刺史吩咐我等去寻松树林和有青苔的地方,我们在往南四里远的地方找到一片松树林,松树林里有一个破庙,可能是废弃已久,阶梯上长满青苔,这个布包就在破庙的阶梯上捡到的。”

叶娇莹,花似簪,色如玉,清香四溢,这便是温婉优雅的玉簪花。

玉簪花与这个人死有什么关系呢?这一束花,是否出自影梅庵后面那一大片玉簪花圃?

“有两撮头发!”余博昊拨开玉簪花,发现底下竟然有两束乌黑的发丝,微微被雨水浸湿,一束扎着红绸,一束扎着蓝绸,映衬着洁白的玉簪花,显得无比妖娆美丽。

古人说“结发夫妻”,也有互赠一束头发定情,这个布包是死者的吗?可是与花束放在一起的,怎么会有两撮头发?

而这些花明显也摘下来不超过一天一夜,这一包东西究竟与这具尸体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冉颜不欲再留,遂将玉簪花圃的所在告诉刘品让,便带着晚绿和歌蓝回了影梅庵。

邢娘正坐在廊上心不在焉地缝衣服,看见冉颜回来,却并未像以前那样笑盈盈地迎上来,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拿着衣物退回偏间。

冉颜看着她微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也极是无奈,她知道邢娘是不喜欢她又跑去验尸,但这又能有什么办法?相对于医术来说,她更擅长验尸,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让她立刻改掉,真是很难。

歌蓝见冉颜回了屋子,才走上回廊,收起伞,取了纸笔去了邢娘的房间。

一打开门,歌蓝便看见邢娘慌乱地擦拭眼睛,看见来人是歌蓝,微微松了口气,道:“你身子还弱,怎么不去休息?”

歌蓝在她对面跽坐,铺好纸,提起笔写道:您是怨娘子居然做仵作的行当吧。

邢娘叹了口气道:“唉,娘子好不容易病愈,苦日子算是到头了,偏偏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个手艺,本以为到影梅庵避避风头是件好事,不曾想越发地把娘子的性子养得野了。”

邢娘说着,心里更是难受,看着歌蓝道:“娘子都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因着这个事情再耽误个一年半载,年龄大些再说亲倒也没什么打紧,可她这样不知收敛,日后名声越来越差,有哪个世家能愿意娶?”

歌蓝忽然垂下眼眸,掩住里面朦胧的雾气,抬手写继续些:相信娘子吧,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怯弱懵懂,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歌蓝想到今早看见冉颜准备验尸时,那种镇定从容的姿态,以及严肃尊重的态度,无一不让人心折,后来她虽然背过身去,但冉颜说的话,她听得一字不落,这个女子,的确不是她家娘子…

“以前的娘子是个柔水般的人儿,虽然性子弱了些,但定会有不少郎君喜欢,现在冷清极了,从没有温柔的时候,再加上这个名声,唉!”邢娘重重一叹。

冉颜抬起要叩门的手僵在半空,又落了下来,抬手止住正要出声的晚绿,轻轻地退了回去。

屋内,歌蓝在纸上写下两句话:以前的娘子是能惹人怜爱,可惜后宅妇人尔虞我诈,你我能护她多久?

歌蓝写的这句话力透纸背,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怒,却又无处发泄。

这一句话,让邢娘愣住,如果没有歌蓝,说不定娘子早就让高氏给逼死了,而歌蓝再聪明,总是个仆婢,总有手够不着的地方。就如两年前,一旦歌蓝出了事情,娘子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即便有她和晚绿极力相护,最终还是被扔到了庄子里。

歌蓝心疼原来的娘子,可也怨她,自己豁出性命保住她的性命,可结果呢?

没人告诉歌蓝,原来的娘子,在她死后便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如果歌蓝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邢娘!”晚绿霍地推门进来,急道:“方才娘子就站在门外,你说的那些话,不知得让她多伤心呢!”

邢娘微微一呆,惴惴不安地起身,“我…我也只是忧心娘子…”

“您快去与娘子说说吧,说说就好了。”晚绿连忙拉着邢娘往外走,方才站在门外却被冉颜阻止,不能出声打断,晚绿便已经火烧火燎地急了,她们同甘共苦多少年,怎么能有怨嫌呢?

歌蓝也随后跟了去。

三人一起走进屋内,却看见窗子大开,冉颜披着深紫色的缎衣,头发披散,正端起茶壶,倒着雾气袅袅的热茶,窗外一片白花绿叶的玉簪花映着她沉静灵秀的脸庞,馨香渺渺,那种淡然平和之中略带一丝清冷的模样,让三人都呆了片刻。

冉颜端起杯子,正要喝茶,抬眸看见一排站在帐幔附近的三个人,手上顿了一下,问道:“有事?”

“娘子…老奴也是忧心娘子,才会说刚才那样的话…娘子莫要放在心上。”邢娘诚恳道。

冉颜放下杯子,这件事情在她看来不过是小事,从前有一回别人正在讲她八卦的时候,她自己觉得没什么,便大剌剌地从旁边走了过去,结果弄得一群人好不尴尬,整整半年,见她就躲。刚才不进去只是不想打扰旁人的谈话而已,更何况,邢娘是出自好心呢。

“我们同甘共苦那么多年,我已把您当做亲人、长辈,长辈数落晚辈几句,本就没什么,您不必如此,小事罢了。”冉颜浅浅一笑,道:“都坐吧。”

她笑得极浅,却让人觉得是真心诚意,而非敷衍。

邢娘眼泪一下便蹦了出来,掏出帕子抹了抹,跽坐到冉颜对面,“娘子真是长大了,这样明白事理,老奴也是过于忧心,我家娘子这样的才貌,将来定然会有一个好郎君等着您。”

歌蓝和晚绿跽坐,歌蓝面上淡淡,晚绿却是掩不住的惊讶,她自小与娘子一块长大,自然知道娘子是个什么性子,敏感、悲观,若是搁在往日,邢娘那番话得让娘子流小半月的眼泪,所以刚刚她才那么着急,谁知道如今竟是全未放在心上。

不过晚绿喜欢这个性子,遂也未曾深想,咧开嘴跟着傻笑,歌蓝白了她一眼。

晚绿扁扁嘴,她根本不用歌蓝写字,便分明看见那个白眼所要表达的内容:傻大姐一个!

“娘子。”屋外,小满的声音传来,“有位桑郎君过来寻您,正在庵门口的竹林等候。”

冉颜敛了面上的浅笑,顿了顿,起身将披着的缎衣穿上,与几人道:“我去去便回。”

晚绿蹭地蹿起来,“奴婢陪您一起。”

冉颜不曾应声,也不曾反对,任由她跟着。走出门,看见小满立在门口,一身潮湿,脚边的篮子中放着六七根笋子,便道:“山上不安全,这几日莫要一个人出去了。”

小满眸子微动,道了一声,“是。”

秋雨蒙蒙,庵外竹林被雨水洗刷浸润,显得苍翠欲滴,茂林修竹,细雨轻烟之中,桑辰一袭干净的月白广袖长袍,撑着一把绘有山水题诗的油纸伞,修长的略显清瘦的身材,便如竹一般。

桑辰看见冉颜真地出来,面上自然而然地浮起一抹欣喜的笑容,隽爽清朗,宛若清晨折射着阳光的露珠,清新透亮。

“娘子。”桑辰羞涩地唤了一声,白皙的面颊上浮起一抹红晕,有些局促地看着冉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