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朝食,裴英娘示意乳娘带阿鸿出去玩步打,“准备车驾,去丽景门。”
冯德吓了一跳,踌躇片刻,转身出去命人套车,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劝阻太子妃为好。
卷棚车里铺了厚厚的毡毯,郭文泰亲自驾车。
宫城附近的几条要道仍然戒严,除了忙得脚不沾地的宫婢、内侍们走路时的窸窸窣窣声,唯有车轮轧过石板地的单调声响,卷棚车外一片静谧。
到了丽景门,冯德进去通禀。
阁老们闻听太子妃来了,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昨夜忽然冒出一伙羽林军,接连抓了十几个刚刚在政变中立下功劳的官员,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有些人被抓时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
今早阁老们听说太子李旦亲自审问这些人,觉得事情可能不简单,相约来丽景门打听情况,顺便看看能不能帮认识的同僚求情。
刚刚稳定局势就大开杀戒,不利于太子收揽人心,甚至会有刻薄寡恩的嫌疑。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大臣们心有余悸,此时应该以安抚为主,不管那十几个人到底犯了什么错,也得从长计议,起码先得等政变之事彻底平息下来。
四位互称“阁老”的宰相,还有三位尚书,一位御中大夫,彼此寒暄过后,找王浮打听李旦动怒的原因——马上就要即位了,李旦完全不关心自己的登基仪式,反而大半夜跑来丽景门审问功臣,不用猜,绝不是为了好玩,一定是怒火中烧,忍无可忍,以至于等不到天亮。
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王浮和王洵兄弟很早就投效李旦了,而且和太子妃勉强算得上是亲戚,王浮又在西域那苦寒之地待了几年,以后必然前途无量,张宰相和另外三位宰相虽然联合起来套王浮的话,但语气很甜蜜,态度很亲和。
一口一句王郎,只差没拉着他的手念几句情意绵绵的诗句。
果然能当宰相的脸皮都很厚,王浮汗毛直竖,打个哈欠,懒洋洋答道:“此乃殿下家事,下官不知内里情由。”
阁老们心思电转,听懂他的暗示。
那些人一定是手伸得太长了,妄想插手后宫之事,才被太子厌弃。太子并非暴躁易怒之人,不过在关系到太子妃的事情上表现得很执拗,他最忌讳宗室大臣冒犯太子妃。
阁老们暗暗可惜:哎,辛苦这么些年,终于盼到鸡犬升天,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了,他们怎么就这么糊涂,非要去动太子的逆鳞呢?
太子妃自幼长在深宫,和太子感情深厚,两人成亲以来,琴瑟和谐,夫妻情深,看样子太子不会纳妃。太子妃为太子生下嫡长子,在民间的名声又好,地位稳固如山。
而且太子妃和太子同甘共苦,辅助太子良多,其他的不论,太子养兵的花费全部来自太子妃的嫁妆,再看看此次追随太子的年轻官员,基本都曾受太子妃的恩惠,除了武家,太子妃名义上的和血缘上的亲人开始渐渐崭露头角……以太子妃的手段,大概也容不下其他后妃,太子妃可是会法术的!
几位阁老自认都是心狠手辣之人,绝不是什么慈父,儿女的婚姻于他们来说就是一桩交易,但他们从未想过把家中的小娘子送进宫搏富贵。
一来,太子没有这个心思,贸然巴结可能碰一鼻子灰。二来,太子妃靠山太多,底气十足,擅长从别人的口袋掏钱,谁敢触她的霉头,不出几年,那一家一定会倾家荡产,一贫如洗。
阁老们爱权,也爱钱,没钱寸步难行啊!
从王浮口中打听清楚状况后,他们后悔不迭,真不该跑来蹚这趟浑水,要是太子妃以为他们是那十几个人的同伙,一气之下断绝和他们的往来,家中夫人和小娘子们还不得闹翻天?!
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正准备找个借口开溜,太子妃来了。
王浮仿佛能听到冷风从阁老们心口呼啸而过的声音,张宰相的脸都白了。
环配叮当,香风细细,裴英娘在众人的簇拥中踏进长廊,环视一周,微笑道:“怎么不给相公们奉茶?”
使女告罪,立刻去准备煮茶的小火炉和茶具、茶笼等物。
阁老们强笑着和裴英娘客气几句,不敢就走,只能硬着头皮坐下等茶水滚沸。
王浮越众而出,走到裴英娘跟前,小声劝道:“此地腌臜,殿下就别进去了。”
裴英娘向张宰相颔首示意,径直往里走,“认罪了吗?”
王浮呆了一下,摇头失笑,只得跟上她,“主使的人是宗正卿,他本来想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求太子放过其他人,太子坚持命大理寺彻查,凡是参与计划的人都抓来了。”他顿了一下,语调变得嘲讽,“大多是和宗室有血缘关系的侯门公卿,可以亲上加亲的那种。”
多么可笑,他们刚刚帮助太子逼迫女皇退位,下一刻就利欲熏心,妄图用家中女眷攀龙附凤,培养下一个女皇,不一定非要改朝换代,但最好能像年轻的女皇那样,左右朝政、带领家族飞黄腾达。
只要裴英娘在一天,他们永远没办法达到目的,所以他们决定铤而走险。
世家的贪欲就像野草一样旺盛,也只有树大根深的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裴英娘不觉得奇怪,不过她没想到主使竟是宗正卿。
宗正卿是李治的心腹,女皇派兵屠杀几位亲王时,他保护了很多宗室亲眷。
裴英娘和宗正卿无冤无仇,而据她所知,宗正卿无儿无女,没有积怨,没有动机,他为什么要帮其他世家除掉她?
王浮握拳咳了一声,解释说:“当年接武后回宫的人,正是宗正卿。”
宗正卿深受李治信任,奉命护送武后回蓬莱宫。
后来的事王浮不说,裴英娘也能猜到。
武后从昭仪,到皇后,再到天后、太后,最后干脆改朝换代当皇帝。眼见宗室惨遭灭门,宗正卿懊悔不已,假如他当时遵从朝中几位阁老的暗示杀了武后,李唐不会逢此大难。
所以,宗正卿怕历史重演,想用她的命,去减轻他心里的悔恨?
裴英娘掀起唇角,冷笑一声。
审问结束了,大理卿、大理正、大理丞等人依次向李旦汇报审问结果。
因为涉及到后宫隐秘,罪名不大好定,大理卿一开始有些摇摆不定,大理正两手一拍,道:“意图谋害太子妃和皇太孙,等同谋反,罪不可恕,何须多说?”
大理丞附和。
一盏茶的辰光后,李旦看完大理司直抄录的口供,脸色黑沉。
他不觉得好笑或是匪夷所思,心中只有愤怒。
“主事者依律处置,其余从犯阖家流放爱州,逢放不赦。”
一锤定音。
红日渐渐爬上高空,光线越过高耸的院墙,丁香树笼下一片绿荫,长廊深处响起铁链拖地的声音,甲士们押着宗正卿出来。
看到被护卫们团团簇拥,坐在亭子里慢悠悠喝茶的裴英娘,宗正卿嘴角抽动了两下。
她抬起眼帘,笑问:“怎么,很失望?”
宗正卿从鼻子里哼一声,扭头看着不远处的众位阁老,“可惜啊!”
原本以为他们的计划很周密……谁知一切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他们准备了那么久,鼓动了那么多人,到头来不仅白忙一场,还被太子抓到破绽,全军覆没,可惜了他们的忠心!
裴英娘笑了笑,“果然冥顽不灵。”
她站起身,石榴裙裾扫过摩羯纹地砖,“你怎么就认定我将来会专擅朝政?”
宗正卿冷笑道:“殿下敢说你果真没有野心,一点都不想效仿武氏?”
王浮皱眉,厉声呵斥宗正卿。
裴英娘一摊手,“空口无凭,就恶意揣测主上亲近之人……依我看,真正有野心的正是宗正卿本人,你狼子野心,妄想效仿司马昭,篡位夺权。”
她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惊雷一样轰隆炸响,假装闭目品茶,实则竖起耳朵偷听的阁老们一个个大惊失色,汗如雨下。
太子妃哟,知道您胆大,但是您能不能悠着点,至少别出口就石破天惊呀!
宗正卿咬牙切齿,面容扭曲,口沫横飞,激动反驳:“你血口喷人!我乃忠臣!你才是心怀不轨的妖妇!”
甲士们皱眉,齐声喝止宗正卿。
裴英娘倒没生气,退后几步,躲开飞溅的口水,淡笑道:“怎么,你怀疑我,天经地义,我指认你,就是血口喷人?”她眼波流转,看着阁老的方向,“我和郎君是夫妻,共同进退。你伙同世家,想趁乱谋害我和皇太孙,要不是郎君警醒,焉知你们会不会对他不利,这还不算以下犯上,篡位夺权?”
众人仔细一想,看宗正卿的眼光立马变了。
连皇太孙都想杀,这是造反啊!
宗正卿自诩忠心耿耿,刚直不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众人异样的眼光?一张脸气得由白转绿,又由绿转红,正想大声反驳,甲士眼疾手快,塞住他的嘴巴,将他带走。
押送的人讪笑着道:“请殿下恕罪。”
裴英娘笑着道:“无事。”
扫一眼长廊对面,阁老们捧着茶盏,若有所思。
王浮恍然大悟,原来裴英娘来丽景门,不是出气,而是借机警告其他人。他拍拍手,敬佩道:“以后几位相公断然不敢为难你。”
谁再给她扣帽子,阁老们肯定头一个跳出来反对。
裴英娘一哂,想说几句俏皮话缓和一下气氛,周围的人忽然屏气凝神,默默退开。
王浮跑得最快,逃也似的一溜烟闪开。
几位喝茶的阁老也撒开茶盅,悄悄溜了。
简直就像狂风过境。
裴英娘抿嘴一笑,有这么可怕吗?
第241章
身为吓走所有人的罪魁祸首, 李旦缓步踏上台阶, 走进回廊,淡淡扫一眼阁老们的背影, 双眉略皱,似乎不明白他们在怕什么。
他忙了一天一夜,来不及休息, 眼角微微泛青,拍拍裴英娘的脑袋,柔声说:“这里不干净,回去吧。”
她嗯一声, 捧起他的手, 一根一根掰开紧握的手指, “阿兄, 明天就是大典了,穿冕服可不轻松,今天你得好好休息。”
昨晚她都打算好了,准备天亮后派郭文泰和裴明润料理这件事, 赶在离开洛阳之前把幕后之人揪出来。没想到李旦的动作这么快,她只不过睡了一觉,他就把所有人都抓住了。
完全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李旦嘴角微弯,笑了一下,勾住她的手指,像小时候逗她玩时那样轻轻摇晃几下,“好, 都听小十七的。”
他揉揉眉心,看起来实在疲惫得很,刚经历昨天的剧变,又连夜追查宗正卿的同伙,太耗费精力了。裴英娘不放心他骑马回去,拉着他的手不放,“陪我一起乘车。”
李旦点点头。
刚上车他就靠着车壁瞌睡,眼睛都睁不开,裴英娘从未见过他累到这个地步,心疼极了,让他睡在自己腿上,低头帮他揉太阳穴。
他却不肯睡,仰躺着看她,眼瞳布满血丝,一字字道:“英娘,这一次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道歉?裴英娘愣了片刻,随即明白他在说什么,眼眶微微发热,差点落泪,“他们私心作祟,自作主张,和阿兄没关系。”
她俯身吻李旦的唇,“阿兄最好了!”
李旦立刻加深这个吻,手压在她后颈上,不许她逃脱。
耳鬓厮磨,闹了一会儿,卷棚车缓缓驶进紫微宫内朝,半夏在外面轻咳几声,提醒他们快到了。
裴英娘推开李旦,睨他一眼,刚才还一副昏昏欲睡,给他一个枕头立马能睡上三天三夜的可怜样,一转眼就变了!果然不能随随便便纵容他。
李旦轻笑,搂她入怀,手指灵活地帮她系好方才胡闹时解开的系带,“不回甘露台了,仪式过后,我们直接回长安。”
裴英娘怔了一下。在洛阳待久了,说起长安,她竟觉得有些陌生。
对她来说,蓬莱宫已经随着李治的逝去消失在过往岁月中,改名的大明宫是一个全新的地方。
李旦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手指,“几个月前,我派人扩建相王府,整座隆庆坊的坊民搬迁去别的地方,以后相王府改为兴庆宫,星霜阁的石榴树还在,回去以后,想住哪里?”
裴英娘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大明宫有太多回忆,难免触景伤情,逢年过节时偶尔去住几天就好了,她更喜欢相王府,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李旦的心意,“星霜阁。”
李旦笑了一下,点点头。
相王府是他们的家,他在那里迎娶英娘,和她成为真正的夫妻,他也更想念相王府。
不回甘露台,行礼还是要收拾的。
回到偏殿,裴英娘吩咐忍冬和半夏去上阳宫的寝殿清点要带走的东西,她们俩跟随她多年,熟知她的习惯,知道哪些东西最贵重,哪些东西可以留下。
吃过饭,她强迫李旦午睡,他刚刚吃饭的时候好几次没夹准菜,再撑下去明天肯定没精神,睡上半个时辰也好。
他刚睡下不久,长史、冯德和专管在内外朝传话的内侍一窝蜂赶到偏殿,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每一桩都等着李旦示下,他们拿不了主意。
裴英娘叹息一声,只得把李旦叫起来。
李旦睡得不沉,听到长史在屏风外头说话的声音就醒了,洗了把脸,毕竟眯了一会儿,脸色比之前好了点。
裴英娘踮起脚,为他系好圆领袍的带子,目送他出去,扭头吩咐宫婢,“晚膳要一盅胶木猪骨炖汤,炖汤时只要葱姜和石榴酒,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搁。”
得给李旦补补。
宫婢应喏,去厨下传话。
阿鸿午睡醒来,坐在铺设簟席的锦榻上和宫婢玩博戏。裴英娘坐在一边旁观,发现儿子和她一样,运气很好,每把必赢。
她挑挑眉,顶替宫婢和阿鸿玩。
阿鸿头一次输,呆了呆,骰子怎么不听使唤了?
内侍过来禀告,“殿下……”他斟酌好半会儿,才接着道,“长生院那边……”
裴英娘撒开骰子,“圣上有什么吩咐?”
内侍悄悄吁口气,昨天张宰相当众颁布退位诏书,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女皇,还好太子妃没有为难他,“殿下,圣上想见您。”
明天就要走了,见一见也好。裴英娘收起笑容,捏捏阿鸿的脸,让宫婢继续陪他玩。
阿娘走之后,他的运气又变好了,每把都能赢,阿鸿眼珠一转,偷偷决定,以后不和阿娘玩了。
长生院和昨天一样安静,可能因为女皇退位的原因,这安静中又多了几分凄冷。
裴英娘进去的时候,女皇靠着床栏喝茶,羊仙姿跪坐在脚踏上服侍她。
“你们去外面候着。”女皇道。
羊仙姿起身,领着宫婢们退出去。
“十七娘……”女皇眼帘半抬,褪去皇帝的身份,她整个人仿佛变柔和了,好似一个普普通通、温柔慈祥的老妇人,但那双细长眸子依旧精光内敛,缓缓道,“羊仙姿是不是你阿父安排的?”
她终究还是老迈了,语速比往日慢很多,裴英娘耐心听她问完,反问她:“母亲怎么会有这样的怀疑?”
女皇浅笑,“上官璎珞是个聪明人,随时会投靠继位者,朕早知道她会被你拉拢……可她只是个幌子,还有其他人在帮你,九郎曾让你拜房瑶光为师,你跟着房瑶光学骑马,我怀疑过房瑶光,她却走得干脆……”
“所以您怀疑羊仙姿?”裴英娘低叹口气,目光望向远方,“母亲,你多虑了,阿父确实曾嘱咐我,要我交好房瑶光、上官璎珞、羊仙姿和其他人,他教会我很多东西,您的喜好,您忌讳什么,都是阿父告诉我的,但是他没有在您身边安插内应……上官璎珞和我交情不浅,加上想要振兴上官家,才会主动和我合作。”
女皇垂眸,沉默片刻,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岔开话道:“旦儿会怎么安排朕的后事?”
她是皇帝,按理可以单独为她修建一座陵寝,但是她身份特殊,假如李旦真的把她葬在其他地方……女皇明白有多少人痛恨她,那些人迟早会找到机会毁掉她的陵墓,他们做不到,他们的子孙可以。
她就曾多次命人掘开别人的坟墓,只为了威慑群臣。
裴英娘轻声说:“阿兄当然遵从母亲的意愿。”
陵寝的修建有时候可能持续数十年,地下宫殿修好了,还有地上工程。乾陵更特殊,女皇这些年陆陆续续派人修缮乾陵,意思很明显。
女皇深深地看裴英娘一眼,“很好。”
太常卿亲自领着尚衣局的人送来冕服。
朱丝粗缨冕冠,玄衣纁裳,白纱中单,这是李旦要穿的。皇后的则是袆衣翟服,花钗十二树。
记得裴英娘出阁时偷偷和他抱怨,说亲王妃的九树花钗太沉了,压得她肩酸背痛,根本抬不起头。皇后的礼服凤冠更奢华,加上博鬓,肯定更重。
她是双身子,不能太劳累……李旦把太常卿叫到跟前,叮嘱他册封仪式不宜太繁琐。
太常卿心领神会,连声答应。
处理完内朝的事,他命张宰相召集五品以上的朝臣,商议回长安的事。
首先复国号曰唐,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全部恢复成高宗李治时的旧制,召回女皇贬谪的官员,其中裴宰相仍旧官复原职。宗室皇亲回京后,迁居长安北部里坊,由朝廷赐给衣食家用。
李旦坚持保留女皇的帝号。
大臣们争不过他,只得同意。
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
气氛立马变了,众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阁老们历经风云变幻,还把持得住,年轻的几个按耐不住激动和兴奋,谢恩时左脚绊右脚,差点当着同僚们的面摔个大马趴。
李旦望着自己的部属和老臣们,心里很平静。
这些人扶持他打败母亲,助他登基,并不表示他们真的对他忠心不二,从登上权力巅峰的那一刻起,他必须随时随地保持警惕。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同样适用于君王和大臣们的关系。
先分化大臣,找到天然对立的不同阵营,让他们始终保持敌对。
不管大臣们怎么内斗,他永远大权在握。
奉承声如潮水一般涌向他,内侍宫婢看他的目光敬畏尊崇,仿佛在瞻仰无所不能的神祇。
他表情冷淡,这些人真正想讨好的,是身为皇帝的他,而不是真正的他,不论他的身份怎么变,只有英娘对他始终如一。
有了最好的,其他的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大臣们陆陆续续告退,最后只有执失云渐留了下来。
大殿内鸦雀无声,墙角的莲花铜漏也像是在打瞌睡,竟没有水声传出。
李旦低头翻看奏疏,“为什么让秦岩替你去,怕孤误会?”
执失云渐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坐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说话少了些顾忌,“我不会擅离职守……即使消息是真的。”
他担心她的安危,但那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执失。”李旦扣上奏本,看着执失云渐,坦然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孤比不得周公礼贤下士,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试探你,你是守卫大唐疆土的功臣。”
真要试探,他有的是法子,绝不会扯上裴英娘。
执失云渐确实怀疑过李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