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润州、楚州被叛军占据,朝廷已经选任扬州道大总管南下平叛,南方还要乱一阵……不过不会太久,李敬业号称有数十万大军拥护他,我看未必。”裴英娘抛开卷册,“商队可以暂时盘亘江南道余杭郡,海船不必顾忌,叛军打不到洛阳,运河很快能恢复运行。”
兄弟俩听她一一安排,阁楼上春风吹拂,茶香袅袅。
不一会儿阿禄退下去了,阿福给半夏使眼色,半夏会意,领着其他使女退出阁子。
楼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阿福走近几步,拱手小声说,“娘子,我路过羁縻州的时候,给马娘子扫墓……看到他留下的东西。”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包裹得很仔细的布包。
裴英娘怔了一怔,接过布包,打开来,当中一张薄薄的永安纸,纸上画了很多奇怪的符号。
这是他们内部通用的文字,唯有他们才看得懂,以防通信时被其他人截走书信,走漏消息。
蔡净尘非常警惕,设计了很多不同的暗号,每个人对应的读写标准都不一样。裴英娘掌握最终的解码方式,她能看懂其他人写给她的信,而那些写信的人看不懂别人的回信。
信上没有题头,没有署名,密密麻麻写的全是不同的名字。
这些名字有些挺眼熟,有些裴英娘从未听过,蔡净尘给她这份名单,是什么意思?
她皱眉想了一会儿,手腕微微发颤。
纸上所写的名字,无疑全是武太后秘密布置的暗探,武太后要防备宗室反扑,早已悄悄往各部各司安插自己的人手,这些人组成秘密的情报网,专门向武太后告密。
名单上的名字,有几个是相王府的属臣,所以裴英娘觉得眼熟。
“娘子……”阿福看不懂纸上写了什么,但看裴英娘的神情,觉得应该很重要,暗暗松口气,幸好他特地绕路去为马娘子扫墓,“我、我觉得我好想看到四郎了。”
裴英娘收敛神色,卷起纸笺,“在哪儿?”
“在洛阳。”阿福缓缓道,“上个月宜州刺史率领名下州、县起兵,响应李敬业,叛军浩浩荡荡,据说有十万之众。当地守军不敢应战,望风而逃。然而叛军才刚走出二十里路,宜州刺史的义子周四郎手刃义父,屠尽周家满门,除掉周刺史的同盟数十人,十多万叛军的首领和上层将官硬是被周四郎一个人杀得干干净净,剩下的部将全跑了,叛军烟消云散。周四郎进京进献周刺史的人头,太后大喜,赐他武姓,封他为扬州道总管,领兵南下平叛……我在码头上看到军队启程,他身穿锦袍,腰挎宝刀,从长街那边走过来,瘦瘦高高的,真的很像!”
那种阴森沉郁的气质,阿福只在蔡净尘身上看到过。
武总管长得并不凶恶,面貌偏于清秀,一言不发,慢慢从码头走过去,脚步声很轻,但沿途军士噤若寒蝉,没人敢吭声。
阿福躲在很远的地方,也能感受到武总管身上的杀气。
而且听别人描述,周刺史的义子不论是俊秀的样貌,能说好几种方言,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寡言少语的性子,下手毫不留情的狠辣,还是其他特征,都和蔡净尘相差无几!
可是武四郎脸上没有刀疤……
别说一道长长的刀疤,连个麻点都没有,武总管是出了名的玉面修罗,长相清秀,听说洛阳不少世家想招他为婿。他现在是武太后的族人了,又深受太后倚重,不知多少人争着抢着同他结亲。
“武四郎脸上没有疤?”裴英娘听阿福说完,沉吟片刻,巧合太多,她基本可以确认武四郎就是蔡净尘,他杀死周刺史的方式,和蔡净尘当年闯进山匪窝杀死山匪头目的方法一模一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蔡净尘喜欢单枪匹马潜入敌人身边,然后来一个出其不意,杀光所有头领,至于底下的喽啰,他不屑一顾,丝毫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他叫什么名字?”
阿福回道,“我打听过了,周四郎自称无名无姓,太后为他取名承新,赐武姓。”
蔡净尘现在和武承嗣是同辈兄弟。
武太后一边打压宗室,一边收揽人心,执失云渐要防备突厥挥刀南下,必须驻守草原。南边的叛军声势浩大,武太后正犯难,刚好一个无依无靠的蔡净尘跳出来,成为她手中的一把刀。
扬州道大总管是丘神勣,蔡净尘负责指挥其中一道行军。
裴英娘之前听说有一道南下的行军由武家四郎领兵,她以为这个武四郎是武承嗣从老家接来的武家子弟,没想到竟然是蔡净尘……
她叮嘱阿福,“最近不要去打听武四郎的事,明里暗里都不行。”
阿福一个激灵,“娘子怕他的身份暴露?”
裴英娘笑了笑,“太后已经赐他武姓,他的身份不会暴露。”
以前蔡净尘跟在她身边,其实见过很多朝中大臣。但他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奴仆,永远低着头,态度恭敬,很少引起别人的注意。
别说那些大臣,就连永安观长史也没有留意过蔡净尘的长相,对他们来说,蔡净尘只是一个脸上有疤的护卫。
没了那道刀疤和奴仆的身份,蔡净尘以功臣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般人不会轻易把他和蔡四郎联想到一块。
连阿福都不敢确认武承新是不是蔡净尘。
阿福叹口气,“他真是不要命!要是太后知道他的身份……他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裴英娘捏紧手中的信,“那倒不至于,太后用人,素来不管出身,只看能不能为她所用。”
太后掌握所有人的生死,所以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反正都得听她指派。只要老实听话,有能利用的地方,她就会大胆启用。
不听话的,杀,不老实的,杀,没用处了,杀。
太宗李世民登基之初,杀了一批宗室。
高宗李治为了巩固皇权,削弱权臣世家,也杀了一批宗室。
武太后想以女子身份称帝,天下为之侧目,自然也要杀一批人,才能震慑人心。
说到底,蔡净尘只是太后手中一枚棋子,帮她排除异己,屠戮反抗者。
等到武太后觉得时机成熟,朝政稳定,必然会抛弃蔡净尘这些人。
阿福不知就里,听裴英娘说蔡净尘不会暴露,心里好过了一点,他担心蔡净尘无法脱身。
裴英娘知道阿福在想什么,没有多说,蔡净尘现在没有危险……不代表以后能一直安然无恙。
她打发走阿福,带着书信去找李旦。
别院里既有佛寺,也有道观。佛寺中的阁楼修建在山坡上,适合望远,她过来晒太阳赏花,李旦待在正堂和幕僚们议事。
听到她有要事找李旦,幕僚们赶紧告退,郎君身边只有娘子一个正妃,娘子不需要邀宠,不会轻易打断他们,她说有要事,那就一定是要事!
等其他人都走了,裴英娘才从另一边回廊走进书室。
“阿兄,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旦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指指书案上一张摊开的帛书,“你看看。”
裴英娘莫名所以,扫一眼帛书,瞪大眼睛,神色震惊。
这是废帝诏书!
武太后要废黜李显了?
“七兄怕武家的人,朝中大事,后宫诸务,什么都听韦氏和韦玄贞的,韦氏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他想册封韦氏为后,破格提拔韦玄贞,母亲坚决反对,七兄那日气不过了,说了一句糊涂话,说他是皇帝,把天下送给韦玄贞,也不干别人的事……”李旦挽袖,斟了一杯热茶,递到裴英娘手里,“母亲准备废黜七兄,立我为皇帝。”
裴英娘喝口茶,压下心头震动,一切都提前了……
“母亲不会让我掌握实权,她立我为皇帝的前提是能彻底压制住我,再过几日,我会去洛阳……”
裴英娘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茶杯翻倒在地。
武太后肯定要幽静李旦。
“别怕。”李旦轻轻笑了一下,揽裴英娘入怀,“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太后不会杀我。”
武太后自始至终都打着圣母的旗号临朝听制,她是皇帝的妻子,然后是皇帝的母亲,这一点无法更改。她是个聪明人,深知物极必反,不可能把整个李唐皇室都赶尽杀绝,凡事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李显和李旦是她的护身符。
李旦不会死,但必然会被囚禁。
“我很快就能回来。”李旦抬起裴英娘的下巴,轻抚她的鬓发,刚从阁楼回来,她鬓边落满杏花花瓣,“我向你保证,不出三个月,母亲会把我送回梁山。”
他心意已决。
裴英娘镇定下来,反握住他的手,“阿兄,我等你。”
李旦笑着吻她,“十七乖。”
小十七已经跳出相王妃的束缚。如果事情一切顺利,他定能安然离开洛阳。如果不幸出了意外,会有人接走小十七,送她去南方。她这些年偷偷摸摸布置了那么多藏身的地方,没有他的带累,她也能过得很好。
她是安全的,他便没有顾虑,无所畏惧。
他一手揽着裴英娘,柔声安慰她,一手挪走书案上的废帝诏书,翻出底下的书卷,手指轻轻划过细滑的锦帛。
册封皇后的敕书一般以玉简写就,这一份书卷是他亲笔写的,等武太后认可后,交由中书省拟定正式的诏书,他才会动身前往洛阳。
这是他答应接受皇位的条件。
皇妃武氏,毓秀名门……聪敏贤淑,德冠后庭……可册为皇后。
这个武氏,自然不是武太后,而是小十七。
他没有要求小十七改回原来的姓氏,武太后以为十七已经不在人世,果断答应他“追封”小十七为皇后。
这个皇后虽然有名无实,但先把名分定下来,他心里才踏实。
终有一日,他会把他的皇后接回长安。
第204章
商量完去洛阳的事, 裴英娘取出蔡净尘的信。
李旦立刻皱起眉头,“他怎么知道你在梁山?”
裴英娘连忙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末了问他:“信是阿福带回来的, 阿兄,这信上的人, 真的不规矩么?”
她念出几个名字。
李旦脸色微沉。
那几个人确实有问题, 他一直放着他们不动, 由着他们给母亲传递消息,反正他们接触不到内部机密, 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但是他现在暂时不想管那几个内应的事, “蔡净尘猜出你没事……还用这种办法写信给你……你很信任他?”
他手指微曲, 攥紧帛书。
裴英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事到如今, 谈不上信任不信任。我的死讯已经昭告天下,他知道我还活着,或者把我活着的事捅出去也不要紧。至于他能不能信任……阿兄,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面对的是太后, 我固然是信他的, 可他现在成了太后的鹰犬爪牙,谁知他会不会改变?他不会害我,不代表对阿兄你也忠心耿耿。”
书案上笔墨文具齐备,她坐起身, 挽袖提笔,把信上的符号对应的名字一一写下,吹干纸上墨迹,交给李旦,“四郎给我的信应该是真的,但阿兄你不必全信。到了洛阳以后,记得让郭文泰他们仔细对照着名单一一排查,每一个都要查,不要掉以轻心。”
她始终是偏心他的,这么好,好到让他一次次庆幸,李旦松开手,低头轻吻裴英娘的发顶,心里那种窒息的感觉好了点。
三天后,郭文泰快马加鞭,从洛阳赶到别院,带回正式的封后敕书。
敕书送到,李旦也要走了。
他匆匆扫一遍敕书,中书省的官员很识趣,没有添加其他字眼。按理追封和册封是不一样的,他写下的敕书完全是照着册封的口吻写的,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敢多嘴。
敕书送到裴英娘手上,她瞪大眼睛,呆了一呆,“册封皇后?”
李旦点点头,“敕书你先收着,以后有用。”
册书不止一份,裴英娘接到怀里捧着,觉得颇为烫手,她都“仙逝”了,要册后诏书做什么?
而且李旦这次去洛阳,绝不会老老实实继任皇位,他一直在暗中动作,加快武太后登基称帝的进程。
武太后临朝听政多年,李治一死,没有人能够撼动她。
号称有数十万人马,气势汹汹的叛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宜州刺史已经身亡,李敬业等人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至于那些号召所有就藩的宗室王亲共赴神都的亲王们——根本就是一盘散沙,他们起兵的目的本就不单纯。
李旦此去洛阳,一定会让位于武太后。
武太后越快登基,越有利于他日后的计划。
那这份册后诏书,好像有点多余呀……
李旦没有多做解释,手指轻轻摩挲裴英娘的樱唇,“就算这次我只当一天过场的皇帝,皇后也必须是你。”
裴英娘哭笑不得,忽然很想知道韦沉香听说她封后的消息以后会作何感想。
洛阳,皇城。
韦沉香快气疯了。
她处心积虑想当皇后。之前李显要追封赵观音,不能立马册立第二位皇后,中间拖延了一段时日,然后李治去世,武太后弄权,她册后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韦玄贞劝她稍安勿躁,他们必须先扶持李显坐稳皇位,才能去谋求其他东西。
韦沉香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李显都当上皇帝了,太上皇也走了,为什么她还不能得偿所愿!
她持之不懈地吹枕头风,时不时把李裹儿抱到李显跟前,母女俩一起掉眼泪,李显心肠软,终于松口答应册封她。
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要迁都!
洛阳皇城轩昂壮丽,不比大明宫差,但韦沉香眼里只有巍峨雄浑的大明宫,根本看不上洛阳。
而且洛阳到处都是裴英娘的痕迹,本地世家贵女的穿衣打扮,发式花钿,平时闺中解闷的小游戏……全和相王妃有关,哪怕相王妃已经不在了,洛阳的年轻小娘子们还是孜孜不倦地模仿她。
韦沉香心口堵得慌,躺在榻上生闷气。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在到处奔逃,宫婢、内侍的惊叫中夹杂着甲士毫不留情的呵斥。
韦沉香坐起身,皱眉道:“何人在我殿中放肆?”
内侍们屁滚尿流,爬进里间,“圣人……圣人被废了!”
甲士们伴随着宫婢的哭泣声踏进内室,指挥属下把韦沉香拉出正殿,“太后已下令将庐陵王及内眷发配至均州。”
韦沉香呆若木鸡。
半晌后,她猛地跳起来,清秀的面容因为不可置信而显得面目狰狞,“不、不可能、不,郎君是圣人,是皇帝,太后怎么敢?!怎么敢?!”
她想冲出去找李显来给她撑腰,李显是皇帝呀!这天底下,还有谁比皇帝的权力更大?!她的丈夫是皇帝,为什么她还要忍气吞声?
甲士轻蔑地瞥她一眼,大手一张,钳住她的肩膀,“得罪了。”
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拖走。
韦沉香不服气,长长的指甲划过摩羯纹地砖,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离皇后的宝座那么近,她的父兄族人全部升了官,她可以成为下一个武太后,为什么一眨眼什么都没了……
皇帝也是能说废就废的吗?
她披头散发,被甲士们毫不留情地拖到大殿外,丢到一群嘤嘤泣泣的妇人们当中。
郭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小声啜泣,神情倒是还镇定,鬓发衣襟整洁,她没有激烈反抗,甲士们自然对她客气些。
殿外响起刀兵之声,甲士们押着一个身姿健壮、唯唯诺诺的男人走上台阶。
妇人们看到男人,哭得更厉害了。
李显环顾一圈,双眼发红,他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衣裳,头上的玉冠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发髻歪在一边,形容狼狈,“我……”他长叹一口气,蹲下身,拍拍啼哭不止的女儿,再看看襁褓中的儿子,泪水潸然而下,“你们要跟着我受苦了。”
这一句让妇人们仅剩的希望破灭,所有人都嚎啕大哭起来。
“哐当”几声,几名年轻貌美的后妃因为太过悲痛,晕倒在地。
李显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妾儿女们,泪如泉涌。
他崇拜自己的父亲,觉得自己也能和李治那样,在其他人的轻视中继承皇位,然后运筹帷幄,干出一番骄人成就,让身边的人刮目相看。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当上皇帝就能高枕无忧,母亲再厉害,也只是太后而已,她终会老去,不可能一辈子管着他……
今天上朝的时候,裴宰相当堂念诵废帝诏书,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没人敢提出异议。
他是九五之尊,是皇帝,竟然当着文武群臣的面,直接被大臣扯着袖子拉下大殿!
太后没有出面,她静静地端坐在侧殿,微笑着看他被赶出朝堂……
他的母亲,是背后的始作俑者。
武太后要求李显天黑之前启程赶往均州。
时间太仓促,女眷们来不及收拾行李包袱,笨重的金银器、占地方的布帛锦缎根本带不走,只能拣几样既轻巧又值钱的珠宝之类的奇珍藏在身上。
宫婢们哭哭啼啼,被选中去均州服侍主子的几个哭得死去活来,没被选中的,则欢呼雀跃。
女人们顾不上身份,也顾不上呵斥下人,一个个状若疯癫,拔下头上的宝钿金钗,卷起房中的琉璃摆设,塞满自己的包袱,她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多装点财物。
李显目光呆滞,坐在冰冷的砖地上。
杏花纷纷扬扬,洒了他满头满肩。春日盛景,此刻在他看来,只有凄凉萧瑟。
一双皂靴踏过层层叠叠花瓣堆积的甬道,缓缓踱到他跟前。
他抬起头。
李旦背光而立,面容模糊,垂眸看着他,“七兄。”
李显擦干眼泪,似笑非笑,“陛下。”
武太后的准备很充分,这边废黜他,另一头立刻册封李旦为皇帝,连封号都拟定好了,一废一立,几乎同时发生。
理由是现成的:国不可一日无君。
李旦嘴角微微一扯,“七兄何必讽刺我,你我都是母亲的棋子。”
春风拂过,杏花花瓣随风洒落,他站在旖旎的杏花雨中,一袭石青色蜀锦袍衫,恍惚还是李显记忆中古板无趣的幼弟。
“阿弟……”他眼睛一眨,泪水打湿衣襟,“你会除掉我吗?”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