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这一声惊呼是从薛绍嘴巴里发出来的,李令月激动之下,把他的手臂掐得一片青紫。

“快去永安观!”李令月催促车夫,李旦这副如愿以偿、志得意满的骄矜样子实在是太讨厌了,她必须听英娘自己亲口说出来才能放心。

卷棚车忽然加快速度,转眼就过了光宅坊,杨知恩在一旁道:“郎主,要不要追上去?”

李旦摇摇头,姐妹俩肯定有私房话要说,他和李令月同时过去,英娘说不定会难为情,让她们俩先待一会儿吧。

牛车驶进永安观,薛绍下马搀扶李令月走下卷棚车,左顾右盼,迟疑道:“我、我也要见英娘吗?”

青春正好的姐妹俩,一个刚刚成婚,一个搬出宫不久,必然有说不完的话,他一个大男人,掺和不进去呀!

李令月横他一眼,“你是姐夫,英娘是我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你不关心一下妹妹?”

薛绍笑着讨饶,“好了好了,我只是怕你们俩嫌我多余而已。”

里头裴英娘听说李令月夫妻到了,放下抄了一半的书卷,亲自迎出来。

刚转过回廊,迎面便见一个粉光脂艳的青年女子风风火火走过来,头梳高髻,肩挽披帛,黄襦红裙,明艳照人,使女、仆从们跟在她身后,跑得气喘吁吁的。

“英娘!”李令月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攥住裴英娘的手,握得紧紧的,“你真要嫁给八兄?”

薛绍好不容易追上新婚妻子,正专心致志整理跑歪了的幞头,听了这话,嘴巴张开,好半天都没合上——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李旦刚才说的那句让李令月管裴英娘叫“阿嫂”是什么意思。

等等,裴英娘不是李旦的妹妹吗?虽然现在不是了……

使女们还未散去,裴英娘脸上火烧一样,定定神,“阿姊晓得了?”

李令月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她半晌,看她只有窘迫,神色中没有犹疑为难,悄悄松口气,还好李旦没有逼迫英娘。

“你想清楚了?八兄没有倚势逼着你答应吧?”她推开欲言又止的薛绍,拉着裴英娘走进长廊,“有什么委屈,只管和姐姐说,姐姐为你做主。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可得想清楚了。”

如果裴英娘要嫁的是别人,李令月不会担心,以裴英娘的身份,她的丈夫不敢对她不好,真的感情不顺遂,可以和离改嫁。

但是她现在要嫁的是李旦呐!

八兄不会允许英娘改嫁给别人的。

李令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揉揉裴英娘的脸,爱怜道:“你还这么小,怎么能糊里糊涂嫁人呢?”

裴英娘心中热乎乎的,既感动,又觉得好笑,因为李旦年长她七岁的缘故,不管是李治,还是李令月,都更偏心年纪小的她,怕她被李旦欺负。

亲爹和亲妹妹都不偏向他,李旦不会气得怄血吧?

“阿兄没有逼我答应。”裴英娘脸上火烧一样的羞窘渐渐褪去,“我仔细想过了,嫁给阿兄没什么不好,我喜欢他。”

她眼神清明,语气平淡,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像是雷鸣一样,轰响在李令月耳边。

哎!英娘竟然真的要嫁人了!

李令月长叹一口气,嘟着嘴巴道:“为什么要这么早出阁呢?八兄就不能再等几年?”

以李旦的脾气,既然要她改口叫阿嫂,一定是万事俱备,只要英娘点头,就能办婚事了。

薛绍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吭声,心里忐忑不安:成亲就这么不好吗?公主,我们俩可是才刚刚举办完婚礼呀!

裴英娘让人把薛绍带去书室,刚好卢雪照今天过来求见,在书室抄书,两人志趣相投,可以一起探讨学问。

李令月半是忧愁半是震惊,还有浓浓的不舍,无心管自己的丈夫,挥挥手赶走薛绍,拉着裴英娘坐在铺了一层毡毯的美人靠上,“英娘,兄长和丈夫不一样,以后和八兄相处,你要拿捏起来,不能八兄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她冷哼一声,“八兄那人古板无趣,你以后有的受了。”

再想想李旦都二十多了,英娘还没及笄,成亲以后,英娘岂不是要吃苦头?

“阿父把婚期定在明年几月?”

裴英娘坦然道:“开春二月。”

“那么快?!”从订亲到纳徵、请期,仪式繁琐,李令月还以为最早也得明年中秋呢。

裴英娘笑了笑,“阿姊比我还快吧?”

李令月心里不大舒坦,就好像自己的贴心小妹妹从此以后要变成别人家的、再也不能和她亲近一样,明明英娘嫁的是她的兄长啊!她哼哼道:“这哪能相提并论?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当众说过非薛绍不嫁的。”

好郎君不易得,李令月奉行快、准、狠的准则,相中薛绍后,立刻和李治表明心迹,谁敢肖想薛绍,她头一个不答应!

整座京兆府都知道薛绍是她的意中人。

裴英娘笑而不语。

确实有点太赶了,但是李旦急着把名分定下来,而对她来说,既然下定决心应承他,那么是早是晚,没什么差别。

而且,李治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裴英娘一直抗拒去想李治终有一天会离开的事,但是随着李治一天天衰老,她不得不把这个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考虑进去。

李令月喝了半盏武夷茶,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转而关心起其他事情,挥退侍立的使女,压低声音说:“八兄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嗯?”

裴英娘再料不到李令月会如此直接,脸红心跳,呆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不是要感叹一句,不愧是成了亲的人,果然更直接么?

李令月敛容正色,“英娘,你就是太乖了!我教你,别什么都让着八兄,咱们小娘子,必须要端起架子,不能让他看轻了你!”

她刚刚成婚,自然懂得血气方刚的年轻郎君自控力有多差。

裴英娘嗫嚅道:“阿兄很注意分寸的。”

连她自己都知道这辩驳有多无力。

李令月两手一拍,“我就知道你狠不下心肠,不过你狠得下心肠也拗不过他,他人高马大的,你这点力气,根本没用……”

她沉吟片刻,“这事不必你操心,我把身边得用的仆妇留下来照应你,八兄敢轻慢你,让琼娘打他!”

她扬声叫琼娘,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但神情并不见凶悍的妇人快步入廊,拜伏在地。

李令月沉声道:“以后你就跟在娘子身边照顾她。”

妇人应喏。

裴英娘看着妇人:“……”

李旦可是你的亲哥哥啊,阿姊!你怎么跟防贼一样?

一个郭文泰,一个琼娘,李治和李令月,果然是亲父女。

“阿姊。”裴英娘示意忍冬把琼娘带下去,“你成婚的那天晚上,出了点小意外。”

这事李令月迟早会知道的,与其一直瞒着她,不如早些和她说清楚。

李令月脸色变了变,“什么意外?”

裴英娘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有人想对我不利。”

她说得轻巧,但李令月毕竟是宫闱里长大的,猜得出当晚的凶险,一把扳过她,上上下下摸索,“你是不是受伤了?今天不去宫里赴宴,是不是哪里还疼?你哪儿不舒服?通通告诉我!”

裴英娘按住李令月的手,“阿姊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如果被那些人得手了,英娘在她的婚礼当天遭遇不测……李令月浑身颤抖,咬牙切齿,“是谁?”

“过几天阿姊就晓得了。”裴英娘等李令月平静下来,柔声道,“其实这一次遇险,是我自己疏忽的缘故,经过此事,我以后一定会更加谨慎小心,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这头姐妹俩打发走其他人密谈,另一头驸马薛绍和卢雪照相谈甚欢,约好闲时一起去曲江池畔郊游。

不多时,使女进来通禀,李令月要回去了,催驸马动身。

李旦走进书室的时候,看到薛绍和卢雪照相见恨晚、难舍难分的样子,皱皱眉头。

他倒不是不高兴薛绍和卢雪照走得太近,只是单纯不喜欢看到裴英娘的从属对其他人太热情。

几个大舅子当中,薛绍最怕李旦,看他进来,立刻起身告辞。

薛绍走后,卢雪照神色惴惴,“娘子和太平公主感情甚好,某观驸马心性纯正,值得赤诚相交。”

李旦不置可否,转身出了书室。

卢雪照轻轻吁出一口气。

听说娘子和相王已经定下婚期,明年开春就要出阁,府里的门客、僚属们议论纷纷。卢雪照是洒脱之人,不在意相王和娘子曾经的兄妹名分,但是他实在想不通,娘子是个情趣高雅,活泼天真的娇贵娘子,而相王据说是个不苟言笑的古板之人,这两人私底下到底是怎么相处的?

李令月和薛绍离开永安观,回到公主府。

一路上她心绪难宁,闭目沉思。

薛绍看出她有心事,含笑道:“刚刚你不是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一转眼就换脸了?是不是舍不得英娘出阁?其实她嫁给相王,不是正好么,说句粗话,这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你们姑嫂想和,不知会羡煞多少人。”

他性情内敛,甚少说这样的玩笑话,因看李令月忧色难解,才故意逗她发笑。

李令月勉强笑了笑,“三郎……”

她轻轻唤了这么一声,其余的话,尽数化为一声长叹。

薛绍也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肩膀,低头轻吻她眉间的花钿,“公主,我明白。”

他们只想做一对与世无争的小夫妻,但是李令月是武皇后的女儿,眼下的平静和美只是表象,随时可能被打破。

“不会有那一天的。”薛绍低声安慰李令月,真有那一天,他一定会担负起丈夫的责任,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裴英娘送走李令月不久,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抬起头,李旦光明正大、意气风发地走进内院,矮身坐到她身边,看看她的脸色,敛起笑容,“你哭过了?”

虽然吐蕃使团参加完李令月的婚宴后,已经于昨天启程离开长安,但是人家前脚一走,后脚就为裴英娘赐婚,饶是李治脸皮再厚,也觉得不大妥当,因此决定等年底再公布赐婚的事。

不过现在亲近的人基本都知道消息了,反正他们只是私底下传传,没有正式的敕旨下达,吐蕃使团只能干瞪眼。

真要计较的话,就说有神仙道人给李治托梦,要求他给裴英娘赐婚,吐蕃使团又能如何?

不止李治不想和吐蕃打仗,吐蕃人也不敢真的和唐廷翻脸。

没了顾忌,李旦出入自由,观里的使女们对他既好奇又畏惧,不敢拦他。

裴英娘揉揉眼睛,“我没哭……”

她刚才和李令月谈了很久,从一开始李令月叮嘱她不能太纵着李旦胡闹,到说起婚宴当晚的事,再到后来东扯西扯,说了很多琐碎事情,不经意间提及李治的病情,姐妹俩都很伤感,眼眶不知不觉就湿了。

李旦握住裴英娘的手,不许她直接用指尖擦眼睛,刚想说什么,旁边一个妇人飞快俯下身,似有意,又似无意,狠狠撞开他的胳膊,笑嘻嘻道,“眼睛擦了会肿的,娘子用热巾子敷一下。”

李旦眉头轻拧。

第109章

裴英娘假装没看到琼娘阻挡李旦的动作, 捂着热巾子敷了会儿眼睛,敷得看什么都朦朦胧胧, 云遮雾绕一样, “吐蕃使团真的离开长安了?”

阿芒没能除掉尚陵钦, 怎么会甘心就这么回去?

她的双眼还微微泛红,热气蒸过之后, 杏眼成了桃子眼,脸颊也熏得通红, 水润通透, 娇艳欲滴。

李旦低头看着她,眸光幽深。

琼娘跪坐在裴英娘身旁, 神情冷肃, 眼神戒备,见状刻意轻咳一声。

什么气氛都没了。

李旦微微眯起眼睛, 似笑非笑, 山雨欲来。

裴英娘吐吐舌,拉着他的胳膊,让他低头靠过来,凑到他耳边, 压低嗓子说:“阿姊留下来的人, 专门看着你的!”

这玩笑的姿态,像是得意李令月对她的维护,又像是和他同仇敌忾,为他不平。

李旦摇头失笑, 揉揉她的发顶,坐回席子上,谈起正事,“不必担心,吐蕃不敢变卦,许婚的敕书已经画可留档,不容更改。”

那天见识过裴英娘瞬间种出几缸莲花后,吐蕃已经放弃求婚的打算。使团成员每天在鸿胪寺馆或者平康坊大吃大喝,醉生梦死,好好享受了一番长安富贵少年郎挥金如土、斗鸡走马的悠闲生活,参加完李令月的婚宴,便告辞返回吐蕃。

裴英娘悄悄翻一个白眼,她才不担心吐蕃去而复返,也不担心赐婚的敕书有没有拟定好,她只是觉得阿芒千里迢迢来一趟长安,不会轻易放弃。

李旦的视线落在庭院角落里郁郁葱葱的芭蕉丛上,油绿肥阔的叶片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鲜亮的光彩,仿佛夏日的炎热还未离去,“喜欢芭蕉?”

“嗯?”裴英娘正低头往厨下送来的一盘红绫馅饼浇杏酪,愣了一下。

“喜欢芭蕉还是石榴树?”李旦含笑问她,“星霜阁的院子有点空。”

星霜阁……

裴英娘蓦然想起第一次去相王府的时候,府中老管家说过的话——星霜阁是相王妃的寝居之所。

那时候她觉得星霜阁玉宇琼楼、轩昂壮丽,正厅阔朗,侧院环绕,庭中假山层叠,阁楼间飞桥相连,不失精巧雅致,是个好居处。当时她光顾着看稀罕,哪里想得到,星霜阁竟然是为她备下的。

“种石榴树吧。”裴英娘想了想,“芭蕉的果子不好看,又不能吃,石榴花期长,到秋天的时候,还能摘石榴吃,其实种杏树、桃树也行。”

到时候青翠的枝叶间累累垂垂满挂成熟的果实,像点了几千盏红灯笼,不必强求它好不好吃,光是看着丰收的盛景,心里就高兴。

裴英娘更喜欢吃南方的水果,可惜长安的气候和土壤不适合种枇杷和橘树,勉强养活挂果,果子酸涩无比,难以下咽。

没有合适的护养条件,被裴英娘夸为“农业大师”的秋葵也种不出好吃的橘子来。

反正是自己以后要住的地方,当然是怎么喜欢怎么折腾,裴英娘不和李旦客气,继续说:“得种有几十年树龄的老树,暮春的时候枝叶张开,在树下支起帐子午睡,系上绳床,抬头就能看到花枝……”

李旦听她絮絮叨叨,唇边浮起几丝清浅的笑,“好,都听你的。”

裴英娘把红绫馅饼推到他面前,“那阿兄喜欢什么呢?牡丹?芍药?”

总不能什么都按她的喜好来,既是她住的院子,也是李旦住的地方,李旦不是很喜欢收集奇花异草吗?可以给他辟一块地方养花花草草,让秋葵帮着照看。

李旦执起筷子,低声笑了笑,笑声沉闷,“我喜欢住在星霜阁里的人。”

不管是朱门绮户,亭台楼阁,还是蓬门草屋,破瓦陋室,只要有她,对他来说,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裴英娘两颊飞红,看李旦的袍衫宽袖时不时被几案卷翘的雕饰勾住,侧过身,替他挽好袖子。

李旦的动作停了一下。

初秋的艳阳在她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薄光,她为他卷袖子的神态很认真,也很坦然。

她这么好,既答应了他,便和做学问一样,老老实实学着怎么和他以未婚夫妻的方式相处,有些笨拙,有些好笑,但是却无比诚恳……

他之前担心的,她的回避、冷淡、厌恶、憎恨,全然没有。

李旦深吸一口气,勾起裴英娘的下巴。

裴英娘被迫仰起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瞟一眼琼娘,再瞪一眼李旦,你敢?!

李旦笑了笑,放开手,拈起一束墨黑的发丝,她刚刚沐浴过,头发半干,没有戴冠,只用丝绦松松挽了个垂髻,浅碧色的丝绦,衬得发丝愈显乌黑柔亮。

他吻了吻那一束黝黑的发丝。

裴英娘别的不怕,就怕李旦露出这种看似温柔,实则霸道蛮横,丝毫不容拒绝的强势,干脆扭过头去不看他。

再看她会忍不住想揍李旦:说要嫁给你,就不会反悔,我又不会始乱终弃,干嘛那样看我?

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琼娘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她不是不解风情的人,懂得什么时候该严厉,什么时候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甬道那一侧传来一串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忍冬低头走到廊下。

李旦和裴英娘独处时,半夏和忍冬很知趣地退到回廊里守着,没事不会靠前,除非有要事禀报。

裴英娘轻轻推开李旦横在她面前的胳膊,看向忍冬,目带征询。

忍冬低着头道:“娘子,武尚书求见。”

武承嗣?

裴英娘扭头看李旦。

她不知道自己斜眼看人的动作有多好看,李旦心猿意马了片刻,皱眉想了想,“他大概是来找你求情的。”

三天期限已过,武承嗣这是真急了。

裴英娘沉吟半晌,“正好我要见武攸暨,让长史把武尚书领去前厅。”

永安观名为道观,观里确实设有宝殿、丹房。

武承嗣跟在长史身后,经过前院的时候,看到丹房里吞云吐雾,心里嘀咕:难不成十七娘真的在炼丹?

听说她府中的仆从前不久在炼丹之时无意间制出一种比石蜜更甜美的雪花糖,洁白细腻,状如绵绵细雪,一经售卖,立刻引得京兆府的豪门显贵趋之若鹜,谁家摆宴时席间没有一大盘雪花糖待客,他家主妇必得颜面扫地,落人耻笑。

老百姓们私下里说,中原的制糖术是从外国学来的,永安真师制的糖比天竺糖更精美,雪花糖一定是永安真师从仙人那里学来的道法。

武承嗣以为炼丹之类的传说是裴英娘故意编造出来哄里坊百姓玩的,不管什么东西,扯上这些神乎其神的传说,无疑更利于它的推广流行。

但是此刻看到萦绕在炼丹房内外的滚滚白烟,他也不得不纳闷了:真要骗人,随便胡诌几句就罢了,反正十七娘书坊里的文人惯会干这个差事,用不着时时刻刻在观里烧丹炉吧?

他今天是来求裴英娘保命的,姿态放得极低,没敢多问,更不敢露出不屑的神色。

沉默着走进一间偏院,院内卵石铺地,两边假山环绕,廊下设软榻几案,因廊前没有栽种花草,只有光秃秃的太湖石,未设遮挡蚊虫的纱帐,竹帘高卷,回廊里十分亮堂。

使女跪坐在席间煮茶,铜缶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直冒泡。

长史示意武承嗣入座,武承嗣推辞几句,盘腿坐好。

使女把沏好的茶送到他面前,他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苦得龇牙咧嘴。

这是下马威吗?

不过确实听人说过茶越苦,说明是好茶叶……

武承嗣不懂品茶,忐忑着把一盅热茶喝完,不止舌尖嘴巴,连肠胃都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