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可以当成是兄长的疼爱,现在明了他的心意,不能和之前那样随随便便。

“回送几篓莲蓬过去。”

这几天观中的下人忙着清理小池塘,摘下来的莲蓬多得吃不完,厨娘们剥莲子剥得叫苦连天。裴英娘不爱吃莲子羹,一车车往外送,还没送完呢!

使女出去吩咐。

午时三刻裴英娘午睡醒来,使女通禀道:“相王府送来几坛蜜煎果子,请娘子过目。”

不是才送过么?

裴英娘刚睡醒,脑袋有些昏沉,洗过脸,吃了两杯栗丝芽茶,“什么蜜煎?”

忍冬把几只坛子一一揭开,闻闻味道,“一样是乌梅煎,一样是樱桃煎,一样是枣煎,剩下三坛是木樨煎。”

这几样是裴英娘往年最爱吃的口味,尤其是木樨煎,她爱拿它来煮茶、配茶食、调汤羹吃。

“相王府的长史倒是心细。”忍冬若有所思。

裴英娘先让使女舀半勺木樨煎解馋,滚烫的茶水掺入木樨煎,顿时甜香四溢。

她挥挥手,“还是送莲蓬。”

永安观的牛车满载着十几筐莲蓬,驶往隆庆坊。

不多时,车夫赶着牛车折返,这回车上装的是一卷卷书册。

使女们把书册抬到裴英娘的书室里,摞起来有半人高。

相王府的内侍面见裴英娘,揖礼毕,含笑道:“郎主说娘子在观中修养,必定寂寞,送这些书卷来,与娘子解闷,这些是前朝真迹,请娘子务必认真研习。”

他轻咳一声,“这些书卷一一登记在册子上,郎主日后会仔细检查娘子的功课。”

说到仔细两个字时,他刻意拔高声音。

裴英娘吐吐舌头,不敢再叫人往相王府送莲蓬了。

午后吹起一阵北风,天色昏暗,不一会儿淅淅沥沥落起雨来,水珠打在残荷上,雨声琳琅。

裴英娘坐在廊前翻看李旦送来的几页名单,这沓名单是内侍刚刚亲手交给她的。

名单太长,她花了半个时辰才看完,掩上书卷,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没想到私底下有这么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她尽量低调行事,还是免不了招来嫉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一点亘古不变。

她不怕来自世家的打压阻挠,在其位,谋其政,不同阵营的人想方设法维护自己的利益,完全是出于本能,无可非议。

但是他们的手段太恶心了。

她拈起笔,笔尖在几个平日里蹦跶得最起劲、常常在宫宴上对她冷嘲热讽的世家子弟名字上画上圆形记号,命人把名单送回相王府,“就是他们了。”

送信的人是蔡净尘。

裴英娘为蔡四郎准备了好几个名字供他自己选,因为马氏信佛,她挑的名字都是和佛经有关的,蔡四郎最后选了蔡净尘这个名字。

据他自己说,马氏很喜欢净尘两个字。

洗净尘土,洗去他的一身罪孽。

蔡净尘冒雨赶往隆庆坊,相王府的甲士认出他是裴英娘的随从,摆摆手,直接放他进府。

冯德亲自出来迎接,“劳小郎把书轴交给我。”

蔡净尘抹去脸上的雨珠,冷着脸道:“娘子让我亲手递交给相王,你不是相王。”

冯德一噎,心中笑骂他不通人情,领着他去见李旦。

李旦在棋室与一名老者对弈。

蔡净尘扫一眼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李旦挽袖落下一子,接过名单,翻开细看几眼,“回去告诉你们娘子,万事齐备,不必忧心。”

蔡净尘记下他的话,转身要走,李旦叫住他,“让她早些安置,莫要劳神。”

这一句语气轻柔缱绻,衷情之意显露无疑,蔡净尘愣了一下,正望着棋盘苦思冥想的老者瞳孔微微一缩,眼中闪过恍然大悟之后的了然。

蔡净尘很快回过神,拱拱手,和冯德一起告辞出去。

等回廊外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老者捋捋胡须,浅笑道:“难怪圣人不愿松口许嫁,原来永安真师即是日后的相王妃,此前犬子痴心妄想,多有得罪冒犯,望相王海涵。”

李旦听到相王妃几个字,眼里浮起一丝笑意,“不知者不怪,袁小郎年轻气盛,酒醉之后,难免会胡言乱语,袁公不必介怀。”

袁宰相心中暗暗腹诽,听你的口气,好像比我儿子大十几岁一样,明明他只比你小三岁!

腹诽完,他暗暗后怕,小儿子酒后口出狂言,扬言此生非裴英娘不娶,如果不能尚主,宁愿没名没分做她的情郎,也不愿讲究其他小娘子,被人耻笑了好一阵。

当时袁宰相一心想和裴宰相别苗头,鼓励小儿子追求裴英娘,没有严惩他的放浪之举,反而觉得吊儿郎当的小儿子说不定会因为仰慕裴英娘而改头换面,老怀宽慰,盼着儿子早日变得懂事稳重……没想到相王竟然也恋着裴英娘!

二圣肯定知道相王的心思,之前曾有谣言说执失云渐是内定的驸马,后来赐婚的事不了了之,天后让裴英娘改姓武,大费周章开宗祠在武家族谱上添上她的名字……

裴英娘遇险,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相王突然一改行事风格,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所过之处,腥风血雨。

袁宰相心底隐隐发寒,儿子竟然敢肖想二圣挑中的相王妃,而相王脱口说出儿子做下的蠢事,说明相王一直惦记着儿子曾说要给裴英娘当情郎的事……

李旦端起茶盅,扬眉道:“袁公怎么迟迟不落子?”

裴宰相轻轻哆嗦了一下,回去必须赶紧、立刻、马上给儿子订亲!

同时忍不住幸灾乐祸,他儿子只是醉酒后说了些冒犯之语。裴狐狸却是亲自上阵,整日带着十几个年轻俊朗、一表人才的外孙、表侄在圣人面前蹦跶,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谋妻之恨,不共戴天,相王焉能轻易放过裴狐狸?

袁宰相差点笑出声。

棋局很快分出胜负,袁宰相顺势告辞。

送走表情古怪的袁宰相,李旦重新取出裴英娘勾画的名单,指尖点在其中几个人名上,对侍立在一旁的杨知恩道:“看准了,到时候别认错人。”

杨知恩点点头。

“两位阁老我都见过了,裴公是个老狐狸,事不关己不张口,袁公年事已高,不愿惹事。”李旦随手扫乱棋盘上的棋子,“他们都不会插手,届时你可以便宜行事,不必畏手畏脚,失手伤人也没什么。”

武皇后派系的人全部站在裴英娘这边,不用顾虑。裴宰相和袁宰相是朝中的中流砥柱,提前确定他们的态度,才好方便制定后面的计划。

杨知恩心头凛然,抱拳应喏。

短短两天,郎主雷厉风行,几乎没有闭眼的时候,看来这一次,郎主是真的被激怒了。

回府的路上雨势忽然变大,蔡净尘不想耽搁裴英娘的正事,一刻不停,继续在瓢泼的大雨中疾驰前行。

回到永安观,阿福刚好在府门前送客,看他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一样,劝他先去换一身干净衣裳,“别把娘子吓着了。”

蔡净尘犹豫了一会儿,回房换了身短打,湿透的头发随便擦两下,重新束好,走去正院求见裴英娘。

使女说裴英娘在阁子里观赏雨景。

蔡净尘看一眼回廊前垂挂的雨帘,等不及回房取雨伞,直接一头扎入雨幕中。

到阁子时,他身上刚换的衣衫已经湿透。

衣裳白换了,他懊恼地想,早知道直接来见娘子了,不该听从阿福的馊主意。

皂靴刚刚踏上石阶,阁子里传出几声压抑的低泣声。

蔡净尘皱起眉头。

裴英娘要看雨景,阁子里没有架设屏风。曲栏环绕,帘幕低垂,她歪坐在软榻上,背后垫了几只隐囊,凝望着雨中的荷塘,神情平静。

半夏在忍冬的带领下走进阁子的时候,裴英娘抬起头,看她眼圈通红,举止怯懦,含笑道:“快洗了手,去给我煮一壶木香茶来!忍冬她们的手艺都不及你,你煮的茶最合我的脾胃。”

半夏潸然泪下,扑在软榻前,哽咽道:“我、我只会煮茶……”

她是娘子带进宫的,除了从小和娘子一起长大的情分以外,她什么本事都没有。先前她心软为王洵带糜糕进宫,差点害了娘子。自那以后,她行事小心谨慎,从不和外人搭话,一心一意服侍娘子,生怕辜负娘子对她的倚重,可是她还是犯了大错!竟然让歹人在她面前掳走娘子,虽然娘子被相王救回来了,但是她终究是万死难辞其咎!

早就有人暗地里愤愤不平,说半夏仗着旧日情分,一直占着裴英娘贴身侍婢的位子,却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

半夏不服气,可细细一想,除了会煮茶以外,她哪一点比得过忍冬?甚至她煮的茶不见得有多好,只是娘子偏心她罢了。假如当时陪在娘子身边的人是忍冬,也许忍冬能及时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半夏擦去眼泪,“看到娘子安然无恙,奴便放心了。娘子遣奴去外院当差吧,奴没脸见娘子。”

裴英娘叹口气,“你会武艺吗?”

半夏呆了一下,摇摇头。

“你能打得过十几个大汉吗?”

半夏接着摇头。

“是我自己掉以轻心,才会落进别人的埋伏。”裴英娘俯身摸摸半夏的脸,“护卫是负责保护我的,你只是照顾我起居的使女,又不是以一当百的壮士,前晚的事,不怪你。”

半夏咬了咬嘴唇,眼泪夺眶而出,“娘子……”

裴英娘拍拍她的脑袋,“相王放你回来,说明你自始至终没有任何错漏之处。你不必害怕,安心留在我身边当差。”

半夏仰起脸,看着裴英娘温和的眉眼,泪如雨下,“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这么蠢!这么笨!我不配留在娘子身边……”

阁子里侍立的其他人早就被忍冬赶出去了,她留在廊柱旁看守,看半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犹豫了片刻,没有上前。

裴英娘眼眸微微低垂,等半夏哭顺气了,笑着捏捏她的脸,“以前在裴家的时候,你为了我和裴十郎的书童打架,那时候你也才十岁,打架只会撸起袖子胡乱抓,把那个书童抓得满脸血。后来阿耶要卖了你,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怨我么?”

半夏曾说王洵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因为烧坏一幅上好的罗帐被裴拾遗发卖,刚好王洵路过替她求情,她才能继续留在裴家。

她没有说出全部实情,裴拾遗不会因为一幅罗帐就要卖掉一个身家清白的使女。

裴拾遗惩罚半夏的真正原因,是她为了保护裴英娘,把裴十郎书童的脸蛋挠花了。

那时候裴英娘年纪太小了,刚刚适应新身份,每天浑浑噩噩,花了半个月才理清裴家的内宅关系,很快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想起来的时候,王洵利用半夏的事已经过去一两年了,裴英娘觉得半夏很可能仰慕过王洵,怕惹她伤心,没有再提昔日往事。

半夏听裴英娘提起以前的事,哭得更凶了,“娘子对我这么好,我只恨不能报答一二,怎么会怨恨娘子……”

裴英娘叹口气,“傻丫头,其他人效忠我,是因为我的身份。你不一样,不管我是公主,是女道士,还是裴家十七娘,你一直对我这么好,你从小陪在我身边,我为什么不能偏爱你一点?其他人再有本事,再聪明,我不喜欢。我的使女不必个个都浑身上下长满心眼,你只需要老实忠厚,就足够了。”

阁子外雨声绵绵,半夏心里既发酸,又发苦,一把抱住裴英娘的腿,嚎啕大哭。

这几年盘旋在她心底的郁闷、忐忑、害怕、惊恐,全部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半刻钟后,她抬起脸,吸吸鼻子,啜泣道,“我给娘子煮茶。”

裴英娘笑了笑,“别忘了把手洗干净。”

半夏破涕而笑,擦了擦眼角,起身走出阁子。

蔡净尘站在转角的地方,看她出来,双眼微眯,“前天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晚他不当值,去城外接应商队。听阿福说,娘子回来得很晚,而且牛车是直接驶入内院的,为了让牛车穿过夹道,相王命人拆了好几座花架。

蔡净尘细心观察过,跟随娘子进宫的人,全部被相王扣下了,除了刚刚回返的半夏和一个平平无奇的护卫外,其他人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踪影全无。

永安观里里外外的仆从、护卫也有不少变动,被长史以各种理由打发走的人,全是蔡净尘平时觉得形迹可疑的,他正想暗中调查一下,还没下手,人已经全没了。

前晚肯定出事了。

蔡净尘能感受到府中的气氛变了不少。

相王几乎每个时辰都派人来永安观问一遍娘子的起居。内侍事无巨细,不止问娘子见了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连娘子吃了几碗饭、几块寒具都要问得一清二楚,好回去交差。

相王打听得这么仔细,只有一个原因——他需要从这些细节去揣测娘子的心情。

相王明明可以直接开口问的,但他却舍近求远,用这种会引起娘子反感的方式关心娘子……

蔡净尘可以笃定,相王不敢,或者说不想提起那晚发生的事。

娘子一定受了什么委屈。

可娘子言笑如常,除了第一天精神有些萎靡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依旧乐呵呵和使女说笑吃茶,早间去园子里闲逛,午时打个盹,下午起来翻看书坊刊印的样书。

完全不像是受过什么委屈的样子。

他想来想去,没有头绪,那个平平无奇的护卫是圣人送到娘子身边的,他问不出什么来,只能从半夏这里寻求答案。

半夏被突然窜出来的蔡净尘吓了一跳,但是这两天被不停盘问的遭遇让她很快镇定下来,“你没听说吗?前晚宴席上有人想行刺,娘子当时和那些歹人只隔几步远,受了不小的惊吓。都怨我,我没保护好娘子。”

蔡净尘瞳孔翕张,仔细端详半夏的面孔,抬手让她离开,“原来如此。”

半夏在骗他。

他没有因为半夏的欺骗而生气,他知道半夏死心塌地忠于娘子,她选择说谎,说明前晚发生的事确实不能透露给外人知道。

既然隐瞒是为娘子好,那他就不必继续探查了。

第106章

骤雨初歇, 寒蝉凄切。

雨水顺着飞檐坠落, 敲打在青石条铺设的甬道上,时疏时急,水声嘀嗒。

风声呼啸,芭蕉丛肥阔的叶片拍打在一起,发出啪啪的响声。

寝房里点了炉子, 炭火烧得正旺, 鎏金花鸟纹铜炉里赤红一片,烛火摇曳,淡黄的光晕倾洒在铜炉上,光华万千。

裴英娘悄悄睁开眼睛。

帐影朦胧, 木炭毕剥燃烧。端坐炉前的人手里捧着一卷书册, 在灯下细细品读,清峻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前晚李旦守了她一夜,昨晚他也来了,每次都是入夜后神不知鬼不觉进来,然后在晨光熹微前默默离开。

今天裴英娘刚睡下不久, 听到窗棱咯咯吱吱响, 凉风拂起纱帘, 一双锦缎皂靴踩在竹根青缠枝蕃莲氍毹毯上, 李旦带着一身寒凉水气,走到屏风外头,看她已经安睡,自顾自翻出书册, 坐在炉前看了起来。

裴英娘犹豫着是继续装睡呢,还是起来和李旦打个招呼。

自从剖白心意以后,他像是突然挣脱桎梏一样,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以前恪守规矩,言行谨慎的相王,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深夜潜入她的寝室。

他肯定提前把使女们打点好了,李治派来的亲卫因为前夜疏忽,被他责罚了一顿,不知今晚是不是还尽忠职守,躲在外面听壁角……

如果闯进来的是别人,早被裴英娘一顿棍棒打出去了,但是这个人是李旦,她一点都不怕,也没有生气。这种时候,知道李旦一直守在身边,她夜里确实睡得更安稳了些。

烛火燃尽,火光急促晃动几下,化为几缕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屏风外面骤然暗下来,李旦似乎看得很入神,依然手不释卷,就着微弱的炭火光芒,继续看书。

裴英娘叹口气,坐起身,掀帘下床,光脚踩着没及脚踝的氍毹毯,走到屏风后面,揭开灯罩,换上一枝新蜡烛。

柔和的灯光如水一般从纱罩中流泻而出,侧间恢复明亮。

葱白裙裾扫过氍毹毯,窸窸窣窣响,李旦抬起头,眼瞳清亮。

他早知道她醒着。

裴英娘被他看得脸上微微发热,点好灯,搂着隐囊,歪坐在铜炉旁的软榻上,“歇会儿罢,别把眼睛熬坏了。”

李旦从善如流,抛下书卷,含笑看着裴英娘,眼神专注。

裴英娘轻咳两声,浑身不自在,眼睛四下里乱瞟,就是不看他。

李旦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威压,像一座难以撼动的巍峨高山。

裴英娘呼吸一窒。

李旦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不一会儿走回来,抖开一条衾被,盖在她身上,把她从头到脚拢得严严实实的。视线落在她光着的双脚和纤巧的脚踝时,动作停了一下。

欺霜赛雪、凝酥娇嫩的玉足,枕在海棠红穿枝曼陀罗花锦褥上,灯光映照之下,红的愈红,白的愈白,引人遐想。

裴英娘感觉到李旦瞬间的紧绷和屏住的呼吸,心口砰砰直跳,赶紧把脚缩到衾被底下,斜眼看着他,神情戒备,说好在等她想明白之前做正人君子的!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退回炭炉另一侧,挽袖斟了一杯茶水,递到裴英娘手里。

裴英娘低头吃茶,茶盅是温热的,清甜的茶水滚入喉咙,沁人心脾。

窗外北风呜呜吹着,庭院里的花木沙沙响,两人隔着一炉燃烧的炭火对坐,火光映在脸上,暖洋洋的。

咚的一声,裴英娘把空了的茶盅放回几案上,她知道,李旦在等着她开口。

她不主动说什么的话,李旦肯定会就这么沉默着坐到天亮,太狡猾了!

她脸上浮现出几丝懊丧,要说什么呢?

李旦暗示过好几次了,如果她不答应,他可能真的躲到冀州去,从此天各一方。

裴英娘舍不得他走。

但是用拖拖拉拉的方式挽留他,对他不公平,对她自己也不公平。

所以她必须先理清自己的思绪,明确自己的想法,再给李旦一个确定的答复。

他等了这么久,她不能含含糊糊敷衍他。

两世都没谈过恋爱,裴英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会在确定自己没有动心时粗暴直接地拒绝别人,还从来没有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踟蹰犹豫这么久。

她不讨厌李旦,作为妹妹,她亲近他,信赖他,当然也是喜欢他的,但是突然从兄妹变成恋人——不,按李旦的想法,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实在有点不适应。

不过除了最初的错愕震惊,她其实并不反感李旦的感情,一个人独处时,想及从前种种,偶尔会有后知后觉的欢喜掠过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