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绫默默扶额,一点儿都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在人群中。

云姨见大门依旧没有动静,气鼓鼓地喊道:“一点五!”

“切~”围观人群中爆发一阵轰动,一点五算给什么玩意?

即使这样,阮家大门依旧没人,别说阮肃,连阮大壮都不知所终。

这么站着也没戏看,鹿鸣巷的群众们看了一会儿就散了,云姨还插着腰在哪儿生气呢,和昨晚郎情妾意的姿态一点儿都不搭边。

阮棠绫想着,她老爹既然不出来要么是做缩头乌龟了,要么就是不在家,阮大壮这么急哄哄让她回来也不是个事儿,好歹还得考虑一下季府的名声,于是骤然转身想开溜,刚踏出一步,忽而听见云姨在后面喊了一句:“站住!”

阮棠绫还真站住了,回过头一看,云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颇有一副要骂街的样子,身后还站了几个打手……

“云姨,好巧。”阮棠绫停住脚步堆上笑容,“昨个儿我买的胭脂可送过去了?”

“一会儿再说!”云姨豪迈地挥了挥手,走上前来挽住阮棠绫的胳膊,好似怕她逃走,“你爹呢?”

“我不知道……”阮棠绫还真不晓得,一摊手,“我才刚到这里。”

云姨一挥手,她身后俩打手一左一右架住了阮棠绫,阮棠绫也不反抗,只是斜着头看着云姨,笑道:“云姨啊,我好歹是西怀郡王世子妃,这样不太好吧?”

云姨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放大了嗓门:“阮肃,你女儿在我手上!再不出来我就撕票啦!”

阮棠绫:“……”老爹对不起,她暂时不想反抗,因为看起来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纹丝不动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点点缝隙,云姨大喜想要踹门进去,从门口钻出阮大壮硕大的脑袋:“不好意思,老大不在家……”

“扯淡呢!”云姨二话不说冲了进去,踹开房门,真没人。

阮肃要真想躲,还能让云姨给找着?

运气一撩袖子抓住阮大壮的衣领:“阮肃人呢?”

“哎不是,云姨你消消气,老大他怎么你了?”阮大壮抓了抓耳朵任由云姨抓着他的衣领,心道不是吧,就这说好听了真性情说难听了女汉子的云姨,阮肃还会真看上?

有个阮棠绫就够让他心塞了,老大喜欢的那是温柔款!温柔款!

云姨顿时就委屈了,泪眼汪汪地看着阮家大门,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用腰间抽出手帕开始啜泣着抹眼泪一边埋怨:“云姨我二十二死了男人,一个人撑了杏月楼十多年,历尽人间春花秋月一直守身如玉,当初看阮肃他为人实在还有一身力气,一人养着女儿着实凄苦,就让他来我杏月楼打个临工赚点散钱。云姨我那也是从风月场里出来的人,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昨天还跟奴家信誓旦旦,今个就一字不说离开,真当我这杏月楼是说来来说走走的么?”一副幽怨样,让人好生心疼。

阮棠绫和阮大壮相视无言,阮肃似乎遇上大麻烦了。

“云姨不哭。”阮棠绫坐在云姨身边看她擦着眼泪,手帕却是干的,“要不您在这坐会儿,我去找我老爹?”

“站住!”云姨突然抬起头,指着阮棠绫命令道,“坐下!”

阮大壮对着阮棠绫握了握拳头,阮棠绫便坐下来继续托着下腮看着云姨,心道阮肃也不至于丢下这个烂摊子,怎么这会儿人就不见了?

“你!去找阮肃!”云姨指挥着阮大壮,阮大壮巴不得立刻走了,一听顿时夺门而出就差仰天长笑。

云姨便回过头笑眯眯地盯着阮棠绫,盯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棠绫?哦不,季夫人,你可对你娘有印象?”

阮棠绫摇了摇头,自打她懂事以来就不知道她娘在哪里,阮肃从不提起,她也从未问过。大约是,去世了吧。

云姨便谄媚地半扶着她,阮棠绫从她眼里看到了泛滥的母爱,顿时打了个寒颤。

“云姨……”

“季夫人,你看我和你爹……”说罢还娇羞了一下,弄得阮棠绫更是无语。

阮棠绫还没回答呢,门外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不行!”

抬头望去,阮肃拿着擀面杖护在胸前,往前小挪了几步到阮棠绫的身边,伸手抓住了她一直胳膊拉到了自己身后,用擀面杖抵着云姨使劲摇头:“不行不行,棠绫他娘在天之灵不会安息的。”

云姨一见着阮肃来的,顿时深情对望泪如雨下,好一个负心汉,昨夜还给人家做面条吃,今天就一个翻脸不认人!

“阮肃……”云姨话音未落,门口再次来人,季微明看着乱糟糟的院子,轻咳了几声。

季微明好歹是官二代,云姨还得给着点面子,抹了把眼泪楚楚可怜。

“听说棠棠回家了,所以我过来接棠棠……你们……继续……”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不管老丈人家的家务事。

阮肃立刻拽紧了阮棠绫将擀面杖冲着季微明,一副你不帮我我就不让女儿跟你回去的样子。

季微明收到了他丈人的恐吓,顿时肃穆而立:“云姨,你怎么在这里?”他一到达看见云姨的时候就知道了来龙去脉,这会儿装得自己什么都不晓得,不得不说,这演技也是挺好的。

云姨指了指阮肃,捂面。阮肃则耸了耸肩,无言。

“云姨啊……”季微明突然语重心长道,“做生意呢,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你在我老丈人家干嘛我不便过问,不过昨晚你都说了今天早上让人把棠棠的胭脂水粉送到我府里去,如今都快到晌午了,你这生意是做还是不做?”

“当然做!”云姨回答得果断决绝:“这不是,先处理一点私事么?”

“我老丈人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什么事能让杏月楼的老板娘追到鹿鸣巷来?”季微明一脸阔气地朝着云姨比出一根手指头,“欠钱了?”

阮肃哪是个会欠钱的人,好歹,他还有个面粉铺子呢!

云姨顿时一脸正经道:“钱倒是不欠,欠情了,世子爷你打算替你丈人还么?”

还情?怎么还?

季微明还是那般不着急,掸了掸肩上的树叶,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掸了掸前襟的褶皱,有掸了掸腰际的碧玉流苏,等他掸完了一套,这才悠悠回答:“欠情?”

阮肃立刻举起擀面杖,以示自己的清白。

阮棠绫斜眼哼哧了一声,昨晚还在人杏月楼给做面呢,这会儿就想撇清了,且不论阮肃进杏雨楼干嘛去,被人误会也算正常。

云姨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要娶阮大爷!”

豪情壮志,响彻云霄,纵然季微明这般玩世不恭的,都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阮肃一拍脑袋,好想用擀面杖敲晕自己。

偷鸡不成蚀把米,阮肃潜进杏月楼的时候,没料到云姨还有这等死缠烂打的技能。

季微明恐怕是所有人里最了解阮肃去杏月楼做什么的,即便没有阮棠绫,他也不能丢下阮肃不管,遂对着云姨郑重道:“云姨,龙凤呈祥还没找着?”

云姨一愣,不知道季微明为何在此时提起龙凤呈祥。

季微明突然冷笑了一声,附在云姨耳边低语了一声,云姨仔细地听着,猛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世子爷何必如此落井下石!”

“是我落井下石?”季微明笑问,“云姨后台强硬,恐怕我连把石头丢下井的能力都没有。”

阮棠绫听得云里雾里,阮肃却向季微明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季微明,你可知道你刚才说的话会给自己带去多少难处?”云姨沉下脸色,一改刚才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豪放,竟是有一点说教的味道。

季微明依旧纹丝不乱,答道:“我知道,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会这么说代表着我有几分把握。”

云姨一愣,顿时明白了季微明实则知道了一切事情。

一切还在云里雾里的事情。

于是起身,也不再管阮棠绫,带着人走之前,回眸看了一眼阮肃。

“你刚才跟她说了什么?”阮棠绫好奇地问道,为何季微明低声在云姨耳边说了一句话,云姨前后的反差会这么大。

季微明不答,却和阮肃相互交汇了一个眼神。

这眼神里好似在确认什么信息,只是这信息,却将阮棠绫排除在外。

阮肃极少把核心的消息告诉阮棠绫,因为阮棠绫从不想知道那些复杂的关系,她只想活得简单。可就在刚才,她的内心突然开始骚动,突然好想知道,那个阮肃和季微明将她排除在外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一种失落和不被重视的存在,油然而生。

随即愤懑地看了一眼季微明,得到的是他无奈之中带着点宠溺的微笑。

“吃面吗?”阮肃瞅着自家委屈不悦的闺女,扛着擀面杖进去擀面条了。

阮棠绫顿时凑上了季微明,讨好地望着他:“季微明,你和我老爹瞒着我做了什么事?”

☆、第25章 有点误会

季微明在阮棠绫殷切的目光下摊了摊手:“你猜。”

猜得到还需要问?阮棠绫撩起袖子怒道:“季微明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季微明一笑而过拉着阮棠绫进了屋子,阮肃随后而来,虽然手里没有捧面。

“云姨那里,是怎么回事?”这会儿不避开阮棠绫了,季微明直奔主题。

阮肃沉默了片刻,好似带着深深的疑惑,吸了口气道:“有点儿麻烦。”说罢还抬头看了一眼季微明,却不是十万分的信任。“你安排了自己的人?”

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坦白的交谈,阮棠绫撑着头坐在一边,对自己的大脑表示深深的无力。

季微明不隐瞒,点了点头却没说谁才是他安排的人:“我安排了,但是这中间事情有些复杂,他无法时刻向我汇报。”

阮肃便坦白言之:“昨天汀水河边是谁推棠绫下去的我没查到,但中间秦拂玉去了一趟杏月楼,之后云姨似突然记起龙凤呈祥丢在了西郊,可杏月楼的根本就没有龙凤呈祥,所以我怀疑,是秦拂玉救了棠绫。”

阮棠绫顿时精神一振,那个成天冷着脸也不爱讲话的秦拂玉会救她?

“不对啊!”阮棠绫顿时诧异道,“即便是秦拂玉救得我,她又怎么会知道我被人推下了汀水河去了西郊呢?”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秦拂玉是皇帝派来的人,想对付季微明的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秦拂玉这样救我,岂不是违背了季啸的意思?”

莫不成……莫不成秦拂玉是因为季微明所以救得自己?

想到那天晚上书房外她看着季微明的眼神和那般怅然若失,心中便十分不是滋味,闷闷地看着季微明,想从他脸上看出他和秦拂玉的交集。

季微明却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棠棠我们为什么会去杏月楼?”

阮棠绫想了想严肃回答:“因为你觉得栖凤太廉价,送出来不符合你郡王世子的身份。”

季微明:“……”

阮棠绫其实在他刚才一问中已经豁然开朗,她被抓去西郊,天子脚下平白丢了一个世子妃,到时候西怀来要说法,季啸总不能说人被自己抓了吧?何况桃花班的底子摸不出,阮肃的底子也摸不出,这群人的身份越是扑朔迷离,就越让人没有安全感。秦拂玉抛出这么个饵,季微明一定会去查杏月楼,于是就有了奇怪的买容锦兰花的人,还有伶歌坊的官兵搜查。

如果当时季微明被找到,季啸定是要勃然大怒了。

所以一开始被推下水只是给由头,阮棠绫逃掉了,正和他们的心意。

此刻她心中百感交集,原来自己只是当了一次一点都不重要的靶子。

如此解释,那么杏月楼的云姨一定和秦拂玉有着某种联系,一看季微明逃了出来,第一反应便是缠上阮肃,这给几人提了个醒,季啸查不到桃花班的底子,开始重新关注其阮肃来了。

如此一想,阮棠绫心中便舒畅几分,一拍桌子:“饿了,去看看有没有吃的!”

大步踏出口外,却停留了片刻,鼓着腮帮子不满地看着门格,真有这么简单?

阮棠绫出去了,里面又只剩季微明和阮肃两人。

季微明低着头不说话,阮肃却率先发问:“有些事情不如坦白了一点,瞒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阮肃不是阮棠绫,活了四五十年,向来不屑于和小辈相争。

季微明自恃手段高明,却依旧逃不出他的眼睛。

“怎讲?”不带笑意,极为认真。

“秦拂玉是谁?”阮肃不在遮着捂着,一句话让季微明怔了半响。

阮肃便吹着茶杯上的热气慢慢道:“你跟秦拂玉的关系不简单,怕是不仅我,连季啸都着了你的道吧?”

季微明突然心虚地低下头,低声应答。

确实,关系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一下子就被阮肃看穿。

沉默,让人有点儿心悸。

末了,还是阮肃先问道:“娶秦拂玉,是你计划之中的事情?”

季微明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知道,无须隐瞒,阮肃的能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那个曾经在黑沙漠叱咤风云,虽非首领却也算得上二把手的人,经验远大于一直在京城和季啸周旋的他。遂回答:“是。”

听到这个回答的阮肃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他家闺女还是季微明名义上的正室,若阮棠绫知道了,不闹不哭,心里却是不愉悦的。他不知道这些日子阮棠绫和季微明之间有多少感情,但为了兄弟而赔上了女儿,心里却一直都是愧疚的。

“等回了西怀,把女儿还给我。”阮肃的言语中带着一点悲伤,默默起身,“我去看看那丫头找到吃的了没。”

季微明正想说阮肃误会了他和秦拂玉之间的关系,阮肃早已离开了屋子,找到了独自在伙房里烧水下面的阮棠绫。

阮棠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道:“老爹啊,这点面三个人够吃么?”

和往日无异,阮肃却深觉心酸。

“够了,”阮肃看着锅里的面突然没什么胃口,“你和季微明吃吧,我去看看铺子。”

阮棠绫应了一声也不在意:“老爹你小心一会儿出去被云姨逮个正着,季微明可不能随时帮你挡着。”说罢回眸一笑,阮肃却忍不住撇开眼,走出了院子。

那身影有些寂寥沧桑,阮棠绫心头一酸,他爹已经五十多了。

五十多,放在黑沙漠,是可以金盆洗手了吧。若不是当年和柳重天关系密切堪为挚友,而柳重天宁愿一力独挡死在黑沙漠让阮肃带着女儿离开,恐怕现在黑戈壁被季啸的精锐部队杀掉的,不只是柳重天一个人。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到底是老了。

阮棠绫叹了口气,看着锅里的面,也顿时失去了胃口。

季啸啊季啸,要是当时好好的完全放权季舟,想必季舟也妥善处理好了黑沙漠的安顿问题。可季啸怕季舟降服了黑沙漠的头头从此多了左膀右臂实力壮大,派人在黑戈壁埋伏杀了柳重天,以至于将黑沙漠的战火延长了两年之久。否则,阮棠绫此刻也不过是跟着阮肃生活在黑沙漠,又怎会来京城?

黑沙漠众人挺信服季舟,阮肃前来不只是为了季微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为了柳重天。

思绪飘零,阮棠绫甚至忘了火还点着,直到感觉到季微明靠近的气息,猛地想到锅还开着,那水已经快少干了。

季微明看着锅里的,摸了摸鼻子犹豫道:“还能吃?”

阮棠绫本就心情不怎么明朗,将汤勺递给季微明,嘟囔道:“哪里不能吃了?不过就是不好吃了而已。老爹出去了,哎?你怎么现在才过来,一个人在发呆吗?”

季微明倒确实发了会呆,不为其他,只为阮肃。

阮肃千里来京的目的他很清楚,想必当初把阮棠绫抛出来想引他入局的时候心怀愧疚之中也未尝不希望自己能好好待阮棠绫。这姑娘除了年纪大了点没有其它缺点,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喜欢,很喜欢。

可阮肃查到了他和秦拂玉的关系,秦拂玉是间谍,双面间谍。

一切都是季微明安排的,季啸塞妾他纳妾,秦拂玉的一切举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原本不觉得有何不对,后来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起初的那个计划里没有阮棠绫,亦不知朝夕相处,会带来如何不同的变化。

他会担心阮棠绫受伤,会为他彻底作画,会想知道她的曾经,还会为她丢了全府的鸡毛掸子。

谁都不说,心里却一清二楚,不愿说破的是在这个风雨飘零的京城,身后是绝望的黑暗,还有躲在黑暗里的无限杀机。

若他爱上阮棠绫,那么受伤的人,终将是她。

阮棠绫看着不自觉走神的季微明,胳膊肘子抵了抵他,半仰起连对着他神游的眼眸:“想什么呢?不会是因为煮烂了嫌弃我把?”

季微明回过神来,拿着勺子兀自笑了笑,乘了一碗坐在桌旁,用他惯有的伪装来抚平此刻起伏不定的心:“娘子做的,就算是砒霜炒鹤顶红,那也一定是人间美味!”

“好大脸。”阮棠绫心底暗笑,面上鄙夷,“你知道砒霜和鹤顶红要多少钱不?这天上有地上无古往今来都没有大厨敢于下手的人间美味,给你吃岂不是浪费?”

“我有钱,不浪费。”

“浪费墓地!”

季微明:“……”

在他回西怀之前,一点儿不愿意死在京城,想必西怀的墓地价格会比京城便宜许多。

一想到此处,便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勤勉好学俭朴节约之人。

两人回世子府之前先去面粉铺子和阮肃打个招呼,鹿鸣巷就这么小一地儿,云姨之前一闹闹得人尽皆知,这会儿还有人在面粉铺子外问阮肃怎么招惹上了星月楼的老板娘。亦有人羡慕的,说杏月楼老板娘三十有余风韵犹存,一手经营杏月楼,那可是阮肃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