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看着冲进来的十几个人,不禁皱起了眉头。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抱着燕涵上前一步,扬声问道:“你们干什么?”
郭宜看了她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燕涵身上,冷声回道:“青枫勾结皓月,谋害皇上,涵皇子不能再由其教养,本将奉皇后娘娘懿旨,把他带到漪澜宫。”
看到皇子他竟然没有行礼,眼中的阴鸷不仅惊得茯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连燕涵也吓得直往她怀里钻。眼看着两名禁卫军作势就要上去抢人,茯苓急忙后退几步,避开他们的手,强自镇定地问道:“你们可有皇上圣旨?”
郭宜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回道:“本将奉皇后口谕行事。”
郭宜朝那两名侍卫使了个颜色。两人不敢怠慢,直冲冲地朝着茯苓怀里的孩子走去。茯苓慌乱之下,往明泽身后躲了躲,又想到这样躲也不是办法,于是急道:“慢着!皇上将涵皇子交由清妃娘娘教养,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了圣旨,还昭告了天下的。你们要带走涵皇子,除非有皇上的圣旨,不然的话,就请回吧。”
两名侍卫迟疑了一会儿,回头看向郭宜。郭宜也没想到一个宫女居然敢阻拦他,瞪着茯苓怒道:“放肆!本将行事,你一个宫女......”
“我是皇上亲封的女官,正五品,郭参将不用在我面前摆官威。没有圣旨,我不会让你们把皇子带走!”茯苓不敢退让,若是她退了,这孩子就保不住了!
明泽有些惊讶,侧头看向站在他身后却丝毫不惧不退的女子,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明泽有片刻的失神,而郭宜已是恼羞成怒,“由不得你!”说着,拔出腰间的刀刃,朝着茯苓砍去。
“啊——”茯苓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抽刀,而且她怀里还抱着皇子呢?!如果一开始她还只是怀疑这行人的目的,此刻她可以肯定,他们就是冲着涵皇子的命来的!
刀刃带起的寒气迎面逼过来,茯苓根本来不及躲,只能用身体护住怀里的孩子,害怕地闭上眼睛。
叮当一声脆响,刀剑相接的声音震得人心口发麻。预料中的疼痛没有降临,茯苓睁开眼,只见明泽手持长剑,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明泽......”茯苓眼眶有些热,有话哽在喉间。
“明泽你干什么?居然敢阻拦本将!”郭宜没想到这个平时沉默冷清的人居然为了一个宫女挡他的刀。
明泽不与他多言,一手提剑戒备在前,一手护着茯苓朝着大门外推出去,“快走!到东昇宫去。”
明泽说完便把茯苓一把推出门外,抬脚往后一踢。茯苓刚刚跌出门外,大门也砰的一声关上了。
“明泽!”茯苓大叫一声,没有人回她,只听见门内不断地传来刀剑的打斗声,茯苓不敢停留也不能回头,紧紧地抱着燕涵,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是朝着东昇宫的方向一路狂奔。眼看着东昇宫越来越近,穿过前面的回廊就到了。天色渐渐暗了,茯苓的脚有些软,抱着皇子的手都在发抖。走上回廊需要跨上几个石阶,茯苓咬紧牙关往前走,忽然手上一痛,一只手稳稳地抓住她的胳膊。
“啊!”这时候任何一点动静,都足够吓破茯苓的胆子。茯苓惊得大叫起来,那双手又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叫!”刻意压低的声音很耳熟,茯苓抬眼看去,看清那个拉着她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那人也松了手,茯苓低喃道:“是你......”
“现在东昇宫也不安全。”那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看没有人,便朝着旁边的小道走去。茯苓看了看东昇宫的方向,又看了看那人,最后还是跟上那人的脚步,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青枫被带出宫后,直接押往刑部大牢,关进了一间很大的监舍里。里面空空如也,地上铺了很多稻草,阳光从监舍上方的大窗口里照进来,亮堂堂的。同时,冷风也从那里灌了进来,整个监舍给人感觉冷冰冰的。青枫靠在监舍的角落里,自嘲地笑了起来:燕弘添又一次把她丢进了牢房。值得安慰的是,这里要比天牢好上很多,只可惜,心境上却差太多。
被打入天牢时,她虽然浑身都疼,但除了担心小妹的处境外,心却是平静的。而此刻,她的心既乱且悲,燕弘添的不信任让她在失望的同时心生怨恨。离去前看到他呕血,她不是应该高兴吗?可是她的心为何又像被锤砸中一般,闷闷地痛。
对于燕弘添,她的感觉就像是有一根细细的鱼刺卡在喉咙里,吞吐不能,不见得多痛不欲生,但每一次吞咽口水,每一下呼吸,都刺得她不得安生。
牢门再次被推开,青枫知道有人进来了,固执地闭着眼,靠在墙角,谁也不想理会。
卓晴和顾云走进监舍,就看到青枫蜷缩着身子窝在角落的位置,卓晴低声问道:“青枫,你没事吧?”
青枫没有回答,卓晴担心她受了伤,走过去细看,发现她只是在闭目养神,脸上满是冷漠。
卓晴也才刚生完孩子几天,仍在月子里,顾云将地上的稻草收到一起,推在另一侧的墙角,把卓晴扶过去坐下。卓晴半靠着坐在草推里,算不上舒服,但很暖和。她朝青枫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于是顾云轻轻点头,抱起一推稻草,走到青枫身边,一边堆着草垛,一边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忽然冒出一个奸细的罪名?”
青枫依旧故我,一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顾云也不急,把草垛堆好之后,才自顾自地说道:“这应该与皇后的秘密有关吧。”
靠在墙角的人微微动了一下,而后恢复沉默。顾云继续说道:“或者也可以说,与郭宜有关。”
青枫突地睁开眼,看向顾云,“你......查出来了?”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顾云肯定了心里的某些推论,青枫并非什么都不知情。顾云拉着她到堆好的草垛上坐下,靠在两人中间的石墙上,低声说道:“我原来也只是猜测而已,没有确切的证据,现在看来我说对了。死者手里的布条我查过了,是禁卫军参将以上将领所穿的衣服袖子上的一部分,这样一来,就只有包括郭宜在内的四个人有嫌疑。天牢纵火案发生的时候,其他三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唯独郭宜没有,而且这么巧,那天还是他当值。这个人很有嫌疑,我就开始重点查他。原来他以前是辛府的家将,而且......”
扭头看向另一侧的卓晴,郭宜颇有几分得意地笑道:“还记得晖君说的那封信吗?我找到了。”
“在哪里?”卓晴也跟着笑了起来,问道:“真的在漪澜宫?”
“不,她一直藏在天牢里。火灾之后我又去现场勘查过几次,有一次为了看看晖君有什么遗物留下来,就在牢里点了一堆火。牢里并没有什么东西,不过我发现最深处的角落里的泥土堆得特别高,也特别硬。如果说晖君经常缩在那里,土质硬说得过去,但是因为长期踩踏应该凹下去才对,当时我就觉得那里有问题。我挖下去一尺多深,就挖到了那封信。”
卓晴点点头,追问道:“信上说什么?”
“过了那么多年,又经历了一场火劫,信大部分都被损毁了,大概还能看出的意思是,皇后与人通奸。结合起来看,那个奸夫最有可能就是郭宜。”顾云说完,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青枫。
听着顾云的分析,迎着她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青枫在暗暗佩服的同时,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回道:“你说的没错,燕儆并不是燕弘添的儿子,他是辛玥凝和郭宜生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辛玥凝既然能和别人通奸,燕儆不是燕弘添的孩子,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顾云奇怪的是,青枫怎么会这么清楚还说得言之凿凿,她查了好几个月,也就查出了皇后与人通奸而已。
顾云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青枫忽然笑了起来,反正都到了这一步,她们想知道那就告诉她们好了,于是将身子更深地偎进草垛里,不急不缓地回道:“怡月偷听到水芯和郭宜的对话被发现了,跑出来的时候遇上了我,就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我被关在天牢的时候就见过晖君,后来查了一下才知道她的身份,当时我就对贵妃的死起来疑心。我也去找过晖君,据她说,贵妃当年也怀疑皇后与人有染,还派人去查,结果自己死于非命。那封信是贵妃派去查实的人送进宫来的,被辛玥凝截了下来,晖君想去偷,就被抓住了。其实之前晖君并没有你们看到的时候那么疯,我逼问她信在哪里,她不肯说,后来忽然大叫起来,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再也问不出什么。”
卓晴盯着青枫平静到冷漠的脸庞,问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和燕弘添说,或者和我们说?”
“说?”青枫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尽是讽刺,“我怎么说?就凭小宫女的一句话,还是凭监牢里关了七八年神志不清的女人的指证?燕弘添会信我?即使我和你们说,你们未必就会信我。辛玥凝她杀死了我的挚儿,我要她死!所以,我只能布一个局,等着你们来一点点揭开辛玥凝的真面目。你们背后有楼夕颜和夙凌,如果是你们查出来的,这个结果才能让人取信。”
“你......”面前的青枫很陌生,卓晴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用这幅模样。”青枫狠狠地瞪着卓晴,冷声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姐妹。我做这么多事,从头到尾,就只是利用你们而已。”
青枫别过脸去,不去看她们,等着两人的指责或唾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监牢里太过平静,她们竟连责骂她都不屑了吗?青枫缓缓转过头看过去,顾云依旧半靠着墙,平静地看着她,卓晴甚至还笑了起来,低声说道?“利用我们,但是你却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我。”
一句话,立刻将青枫故作冷漠、张牙舞爪的姿态打得七零八落。是啊,她把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交给了她们。其实在她心中,就是明知道她们不是她的亲姐妹,却也已经忍不住信赖她们,依靠她们,却又怕一切真相暴露之后,她们鄙视和唾弃的眼光,才会用冰冷的外壳将自己狠狠地包裹起来。
“你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想帮孩子报仇,我们可以理解,而且我们从来也没想过要欺骗你。你猜到我们不是你的姐妹,这也是我们心里想要你知道的。至于所谓的利用,如果是为了找出事情的真相,那也算不上什么利用。”顾云将青枫的懊恼、愧疚、别扭统统收入眼底,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沉声问道:“青枫,我只问你一句:枯井里的女人是不是你杀的?”她同情她,也可以包容她,但若她真的为了自己的私利,去杀害一个人,那么她就是杀人犯,不管她有多少苦衷和理由,都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不是。”青枫回答得很快,也很坚决,“那只是我从判处绞刑的女死囚里找了一个与怡月身材相近的女子而已。”
“怡月在哪儿?”
“我把她送出宫外了。”在顾云清澈澄净的注视下,青枫第一次这般庆幸,当时没有为了报仇做出什么错误的事情,不然今天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她自己怕也要厌弃自己。
顾云微微点头,“好,我信你。”
一个“信”字,让青枫的心抖了一下,看向顾云的眼睛里也渐渐染上淡淡氤氲。她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也想问你们一个问题:我大姐和小妹呢,她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顾云看向卓晴,卓晴暗自斟酌着该怎么说,才能把对青枫的伤害降到最低。好一会儿,卓晴才轻声说道:“我们确实不是你的姐妹,青灵和青末去了哪里,我们不知道,我们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具身体里。”
“她们终究还是离开我了。”卓晴没说出那个“死”字,结果却已经不言而喻。破庙中的那一夜,果然成了永别。温婉的大姐、羞怯的小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她身边,这世上,从今往后,便只是她一个人了。
泪迷蒙了双眼,青枫盯着面前这两个人,样貌再也看不清,她们终究不是......不是......
泪水打湿了那张绝美的脸庞,她眼中的绝望与无尽的哀伤,就算隔着一层泪雾,也依然击中了卓晴和顾云的心。两人对看一眼,皆是不忍。卓晴站起身,顾云上前扶着她,两人走到青枫身旁,伸出手,握紧青枫冰凉的手掌,低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你的姐妹。”
混着泪水,青枫看不清面前两人的表情,只听着那低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感受到两道温情的目光。青枫闭上眼,轻轻地靠在卓晴肩上,泪无声地继续流着,却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顾云看得出,青枫虽然放不下,但总算是接受了她们,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也不希望明明是姐妹三人的身体,最后弄得反目成仇。至于青枫心里的小疙瘩,慢慢地总能解开。青枫哭累了,终于抬起头,三人都不是煽情的人,此刻有些相对无语的感觉。顾云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好了,现在来说说,奸细是怎么回事?”
青枫把早上清风殿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顾云认真地听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说,燕弘添中毒吐血了?”
又想到最后回头时看到的那一幕,青枫心一紧,轻嗯了一声。
顾云摇头,“这不太对劲,如果想要陷害你,用不着对燕弘添下毒啊。”顾云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看向卓晴,急道:“楼夕颜昨天是不是去了卞城?”
“是。”而且去得很匆忙,说是卞城忽然涌入大量饥荒的难民,官府压不住。
“夙凌半个月前被调去西北边疆平乱,楼夕颜昨天被支开,今天燕弘添就中毒吐血,太巧合了。”顾云的脸色变得凝重,这世上的事情没有这么多巧合。
是啊,太多巧合了。青枫听着顾云的话,脸色渐渐泛白,低声说道:“燕儆不是燕弘添的儿子,你们越查越深入,这个秘密迟早要被捅破的,辛家会不会狗急跳墙,对燕弘添下手?”这么说来,现在最危险的应该是燕弘添。之前还因为燕弘添的不信任而恼怒的心,现在却满满的全是忧虑,生怕自己一语成谶。
顾云轻拍着青枫抖的背,安慰道:“事情未必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们两个都才刚生完孩子,不要想太多,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现在我们能够做的,也只能是请观其变。”
三人困在这小小的牢房里,讨论了一整天,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也理顺了。卓晴和青枫毕竟都还在月子里,渐渐体力不支,天刚黑两个人就靠在一起睡着了,顾云坐在门边的位置闭目养神。
快四更天的时候,顾云听到安静的大牢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听起来并不像是衙役,顾云警觉地睁开眼,低声叫道:“谁?”
生死同穴(一)
“谁?”
顾云这一声低喝也惊醒了本来就睡得不踏实的卓晴和青枫,三人戒备地盯着黑暗中的通道。
“夫人,是我们。”低沉的声音响起,景飒和墨白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牢门前。
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卓晴问道:“墨白、景飒,怎么是你们?”
“主子让属下来接你们出去。”景飒一剑下去,木门上结实的大锁哐当落地。
“夕颜回来了?”
“是。”
听到楼夕颜回来,卓晴先是一喜,而后转念一想,夕颜定是接到消息就立刻赶回来了。按理说她们三人只是被诬陷为奸细,燕弘添也是将她们交给刑部而不是关进天牢,她们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夕颜此刻这么急着赶回来,这件事会不会没有她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卓晴暂时还理不清头绪,问道:“我们入狱才一天,也没审问,就可以出去了?”
顾云扫了一眼地上被砍坏的锁,皱眉道:“这是让我们越狱?”当时她之所以会乖乖地随着官差来大牢,一是想弄清楚出了什么事,二是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夙家难做。此时若逃跑了,岂不是跳井黄河也洗不清了?
景飒打开牢门,声音压得很低,仍能听出话语间的急切,“形势危急,不容现在解释,出去再说。”
楼夕颜处事向来很有主张,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也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发生了什么变化,三人最后决定还是离开监牢再说。在墨白和景飒的掩护下,三人很顺利地出了监牢,坐上了一辆小马车。马车不大,速度却很快,一路狂奔,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三人掀开门帘,才发现已经到了城郊,天还没有亮,周围一片漆黑,楼夕颜正站在一辆大马车旁边等她们。
楼夕颜上前扶着卓晴下了马车,才刚站稳,卓晴立刻问道:“夕颜,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夕颜摇摇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现在的局势很紧张,辛家估计是要逼宫。”
“逼宫?!”三人皆被吓了一跳,这才不过一天时间,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昨日傍晚我赶回来后就立刻进宫要求面见皇上,可惜没见成。皇后以皇上身体不适为由,拒绝所有大臣觐见。明荐也被扣上‘护卫皇上不力’的罪名,一并入狱了。”
明荐竟也入狱了!那......青枫急道:“现在禁卫军掌握在郭宜手里?”
“嗯。”楼夕颜轻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回道:“若不是还有一个涵皇子在,只怕此刻就不是逼宫,而是毒杀皇上,拥立儆皇子为皇了。”
此刻御林军是郭宜在掌管,那涵儿不是很危险?青枫的心立刻揪了起来,“涵儿怎么样?”
“昨日傍晚涵皇子在明泽和茯苓的保护下逃出宫了。现在躲在将军府,很安全。”
若是辛家真要逼宫,涵皇子是最大的障碍,怎么会让他在一个护卫和一个侍女的保护下就逃出宫去?还有她们三人同时入狱,也很是蹊跷,顾云隐隐觉得这些事似乎是早就安排好的。顾云看向楼夕颜,猜测道:“莫非,这次的牢狱之灾也是燕弘添一手安排的?”
在顾云锐利的眼眸注视下,楼夕颜凤眸微闪,随即点头,坦然回道:“是。皇子也是将计就计。皇上一直有心除掉辛家,辛家怕是也感觉到了,才兵行险着。辛氏一族势力不容小觑,当时我和夙将军又都不在,皇上也是怕护不住你们,才把你们一并押入大牢,交给单大人,这样一来可以暂时稳住辛家,二来你们三人待在一起,也方便解救。我怕再拖下去你们也会有危险,所以就先将你们救出来再说。”
原来他将她关进大牢,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保护她,这让青枫一天来压在心中的痛楚减轻了一些。楼夕颜一直暗暗观察着青枫的神色,看她眉心时而紧蹙,时而松开,他忽然上前一步,似安慰般说道:“娘娘不用太过担心,今日的局势还不知会如何。你们先出城去避一避,待一切过去了再做打算。皇上要臣一定要保护好您和皇子,臣定当......”
“什么?”青枫本来已经渐渐缓和的脸色,在听清楼夕颜的话后,一下子变得惨白,“你是说......他......他知道......我换了孩子?”
楼夕颜沉吟片刻,才低声叹道:“自然是知道。不然我身为臣子,怎么敢将皇家血脉认在楼氏门下?青末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把孩子带出皇宫?”
顾云回想了一下那日的情形,一脸恍然,叹道:“难怪我带着孩子出宫那天刚好遇上明荐为我解围,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我们的孩子能长在普通人家,不是什么王子公主,该多好。
青枫想起那天她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燕弘添那既怒又痛的神情,这两天来早已麻木的心猛地疼了起来,脚下虚软得差点站不住。身旁的顾云急忙扶了她一把,目光略微不满地射向楼夕颜,他一定是故意的。顾云想不明白,楼夕颜为何这个时候还要来刺激青枫呢?
好不容易稳下心神,忽然想到燕弘添那日吐血的情形,青枫急忙抓住楼夕颜的手,问道:“他真的中毒了?还是说那也是他计划好的?”青枫多么希望是后者,可惜楼夕颜却摇摇头,语气中难掩担忧地回道:“皇上确实中毒了,此刻怕是也被软禁,不知情况如何。”
“软禁”两个字听在三个人耳朵里,自动被解读成了三种意思。青枫关心则乱,想到燕弘添既身中剧毒,又遭软禁,以他狂暴的脾气,只怕他会吃苦头。顾云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卓晴则认为还能被软禁说明燕弘添目前性命无忧。
楼夕颜并不想给太多时间让她们思考,他抬头看看天色,说道:“好了,天快亮了,你们换一辆马车,辰儿、曦儿都在里面,一会儿马上就走。”
一直沉默的顾云忽然说道:“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了,我要去一趟夙家军营。”
青枫回过神来,拉住顾云的手,急道:“你现在回去,恐怕会有危险。”虽然这个人不再是她疼爱的妹妹,但是她知道,这姑娘是个心地善良、正直坚韧的好女子。在她心目中,她仍然把她当做亲人,她不忍看她涉险。
卓晴也是一副很为她担忧的样子。顾云心中一暖,朝着她们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如果不是我愿意,他们没那么容易抓到我。现在夙凌还没有回来,燕弘添又中了毒,夙任一个人也不敢随意下命令,有我在会好些。”
说着,顾云看向楼夕颜,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姐夫,你说是不是?”
楼夕颜微微扬眉,却也没拦着她,回道:“也还,你去吧。”
“不用太担心,一切都会过去。”顾云素来是行动派,在青枫耳边留下一句话,便利落地从原来的小马车前卸下一匹马,跨上马背轻踢马腹,狂奔而去。卓晴还来不及嘱咐她小心点,一人一马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楼夕颜搂着卓晴走向一旁的大马车,青枫独自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楼夕颜轻声叫道:“清妃娘娘,走吧。”
青枫仍是一动不动。快辰时了,阳光还未刺破云层,头顶上的天,灰蓝灰蓝的,青枫仰头看了看,不知道在找什么。终于,她像是找到了最亮的那颗星星,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丝极淡的笑。
楼夕颜也没再叫她,和卓晴站在马车旁安静地等着,好一会儿,青枫终于走到他们身边,对着卓晴说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卓晴松开和楼夕颜交握的手,跟着青枫走到一旁。两人面对面站着,青枫看了卓晴好一会儿,像是看着自己的姐姐,又像是透过这具身体看里面的人,久久,才低声说道:“曦儿......以后就麻烦你了。”
“你想干什么?”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卓晴已经猜到她不会跟他们走。
“我......想回宫。”
果然如她所料,青枫还是想回去。卓晴眉紧紧地皱着,想劝一劝她。忽然青枫对她粲然一笑,笑容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卓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是想劝她的话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只能听着她用轻浅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我和他,都太倔强,我逞强,他霸道,都做着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我们两个,就像是刺猬,一旦靠近,即使心里不愿,也要将对方扎伤,但是......每次又会忍不住......想靠近。”
“你......爱他?”卓晴问道。这样无奈又心酸的语气,是爱吗?
爱与不爱,似乎不需要去细想,她现在只想回去见他,这能算爱吗?青枫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世上,能与一见钟情之人牵手一生,白头偕老,那该是最幸福的事情吧,可惜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幸运?这一生遇上了他,就是劫数。”
劫数?对于卓晴这个现代人来说,这个词很微妙,但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青枫直接绕过她,走向楼夕颜,神色较之刚才平静很多,“楼夕颜,我想求你一件事。”
楼夕颜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一般,回道:“什么事?”
“我想回宫。”
“现在?”
“对。”
“娘娘可是担心公主?”楼夕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自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公主现在应该在太后身边。辛家做那么多事情,就是想逼皇上退位,暂时不想背上谋反的罪名,所以他们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对太后不利。公主不是皇子,性命无忧,你不用担心。”
青枫轻轻摇头,“我想......回去看看他。”
楼夕颜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你可知,现在回去,九死一生。”
青枫坚持地说道:“我要回去。”
楼夕颜有些犹豫。青枫不等他多想,低声说道:“若你不肯帮,我总还是会想别的办法回去的。你帮我照顾好曦儿就行了。”
“好吧。”楼夕颜拧不过她,终于还是说道:“你且等一会儿,我替你安排。”
“多谢。”青枫暗暗松了一口气。楼夕颜肯帮她,她就更有希望见到他了。
楼夕颜叫来景飒,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景飒点头后,又牵来一匹马,套在刚才被顾云卸掉马匹的位置上,将小马车驾到青枫面前。青枫没有多想,立刻跨上了马车。
看着那辆小马车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卓晴叹道:“或许我们不应该让她回宫。”在这样危险的时刻,青枫回去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多一个人陷入危险中。
“放心,不碍事。”
清润的声音竟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卓晴微微皱眉,夫妻做久了,她多多少少能摸清楼夕颜的脾气,虽然越危急的时候,他会表现得越淡定从容,但是此刻他看起来显然是心情颇好的样子,与他说的局势危急显然不符。想到顾云临走前别有深意的眼神,卓晴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她盯着楼夕颜的眼睛,轻哼一声,说道:“你应该有事要和我说清楚吧,嗯?”
看来这一昼夜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而他也有很多需要解释的。
生死同穴(二)
景飒驾车来到离西侧门六七十米的地方,把她交给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公公。青枫并不认识他,他看了青枫一眼,混沌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神采,他把青枫乔装成太监,随着早晨采办食材的公公们一起,又回到了宫中。
辰时已过,今日的皇宫仿佛格外安静,平时常见的禁卫军,此刻一个也没见到。青枫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一路走到御膳房。这时,一名小太监上前对她说道:“随奴才来。”老公公对她使了个颜色,青枫赶紧跟上。
小太监领着她到正阳宫门口,低声对她说道:“您自己进去吧。”说完也不等她反应,便快步朝旁边的小路走去。
青枫僵在原地,万一里面重兵把守,她这样走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如果不进去......她都已经到了这里,不进去她又去哪儿呢?青枫暗自平稳了一下心神,把帽檐拉低了些,低着头走进正阳宫,一直屏住呼吸走到殿前,都没有人叫住她。青枫觉得奇怪,微微抬头看去,偌大的正阳宫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没看见萧雨,也没见到高进,他身边信任的人都被撤走了吗?没有重兵把守,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他又身中剧毒......
心里着急,却也不敢喊人,青枫走到御书房看了看,没见到燕弘添。她又走到了寝宫,寝宫的门开着,床上没有人。青枫正失望,眼光扫过窗前,就看到一身黑袍的燕弘添正半躺在软榻上,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双眼轻闭着,眉心微蹙。即使是这样半躺着,身边也没有人,远远地看过去,也依旧是霸气十足。不过若仔细一看,那张永远沉冷的脸上,透着深深的疲惫。
青枫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脚下似有意识般,朝着那人走去。
燕弘添感觉到有人走进来,不耐烦地低喝一声:“退下。”
燕弘添没想到那人非但没离开,反而走到他身边。谁如此大胆!燕弘添睁开眼,用冷厉的目光射向来人,看清一身太监打扮的青枫时,燕弘添脸上划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他神色如常,幽深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冷冷地对视着,冷寂的气氛似乎要将周围空气冻结一般。青枫终于还是动了,她半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寒声说道:“燕弘添,我好恨你。”
如果声音便是武器的话,这句话该是一把锐利的匕首。她来,只为说这句话吗?燕弘添显得有些疲惫,继续靠在软榻上不再看她,沉声回道:“那你为何回来?想亲自动手吗?”
“你知道吗,你的一句‘要’,便害得我父母双亡,背井离乡。我好不容易放下了恨,有了挚儿,你说你会保护我们,结果你又失信于我。我虽口口声声说着恨你,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以来,自认为并未真正害过你,你却不信我,在我百口莫辩的时候将我丢入天牢。燕弘添,你好狠。”她目光清冷,如一潭死水,嘴里说着恨,脸上却满是哀伤,泪沿着白皙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木制的软榻扶手上。声音很小,听到燕弘添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感受。
燕弘添皱眉,有些无奈地做起身子,抬起手,用指腹帮她拭泪,手势不见得温柔,一边擦着,一边说道:“你恨我,想杀我,现在动手就是了。你哭什么?”
听他这么说,本来还冷静的青枫忽然火了起来,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吼道:“我是恨,我恨你明知道我要把我们的骨肉送出宫去,也任我这般任性妄为。我恨你在就察觉到危险将至,却丝毫没有想过要告诉我。你知道我在牢里有多绝望吗?我怨你不信我,我......我更怕你不信我!你让我的心冰里来火里去,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别人爱一个,可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以温情脉脉,日久生情;我却要跟你在此抵死纠缠,不得安生?”
青枫几乎泣不成声,说道后面,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她一直不肯承认,在那些纠缠不休的日子里,这个男人实实在在地走进了她心里。听到楼夕颜说他是真的中毒那一刻,她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忽然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几日来心中各种繁杂的情绪就像一块大石头,一直压在她心上,此刻似乎就是为了发泄一般,青枫哭得不能自已。可她又不甘心让燕弘添看到她没用的样子,于是蹲在软榻旁,手紧紧地拽着扶手,额头抵在膝盖上,任泪水浸湿衣衫,就是不肯抬起头来。
眼前这个哭倒在他面前的女人,每一句话都在说着恨他,却在这个时候,回到他身边。燕弘添把她抱进怀里,低声叹道:“你真不该回来。”
远远地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似乎冲进了一群人。此刻燕弘添的这声叹息,在青枫耳里却是另一重意思。感受到春日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青枫忽然微微一笑,更紧地偎进燕弘添怀里,淡淡地说道:“我累了,爱也好,恨也罢,哪里都不想去。和你死在一起,倒也干净。”这样挺好,也许只有这一刻,她才觉得真正离这个男人很近。
燕弘添听着怀里的女人呢喃自语,她脸上那淡的不能再淡的笑,竟比窗外早春的阳光更加耀眼。燕弘添不禁哑然,她......果然是回来陪他死的吗?燕弘添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只是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了些。同时他心里有着深深的疑问:楼夕颜到底和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