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不轻不重地问道:“病死的?”
老嬷嬷肩膀轻微地抖了一下,随即立即点头道:“御医是这么说的。”
顾云双手环在胸前,像在思考什么。老嬷嬷继续低着头,一副本分的样子。顾云不说话,卓晴开口了,“以前伺候过她的人呢?”
“贵妃不在之后,伺候她的人都散到各宫各院,有些到了年纪也放出宫去了。”老嬷嬷转向卓晴,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身后那位年纪轻轻的女子有一双犀利的眼睛,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你知道以前她和哪个妃子走得近?她的贴身侍女还在宫里吗?”找得到这位贵妃身边的人,或许能揭开这条丝帕的秘密。
“贵妃以前和皇后常在一起,不过她的贴身侍女......”
见老嬷嬷欲言又止,顾云忽然开口追问道:“她的贴身侍女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看来不问个清楚,这位将军夫人是不会罢休了。老嬷嬷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躲闪,回道:“她叫晖君,人一向本分,不知怎的,贵妃走后她竟然跑到皇后宫里偷东西被抓个正着。本来被抓住,挨一顿板子,逐出宫去关一两年也就放出去了。谁知她竟然冒犯皇后娘娘,听说还伤了娘娘的手,所以就被关押在天牢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
顾云又掏出那条小碎布,问道:“你认得这种布料吗?”
老嬷嬷细看了一会儿,摇头道:“老奴只负责主子们的衣饰用品,这块布料又太小了,认不出是什么。”
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顾云把碎布和丝帕收好,说道:“多谢。”
老嬷嬷受惊似的连连行礼,“夫人这是折杀了老奴,老奴不敢当。”
两人没再说什么,一同出了丝织房。顾云一直沉默,卓晴低声笑道:“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顾云摇了摇头,回道:“那个贵妃既然和皇后有交情,她的贴身宫女又为什么会去攻击皇后?当年秋阑的死,有可疑,或许和这件案子也有关联。先找到晖君,审一审应该会有进展。”
顾云总觉得,这个案件留下来的线索似乎挺多,但是就像一根埋好的线,引着她们往一个方向走。不过,顾云倒是没有太迷惑和烦躁,查案子的时候,不怕线索多,就怕没线索。她总能从中找到突破口的。
两人来到天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守卫看到两个女人走过来,立刻走上前去,口气不善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天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放肆。”高进调派过来的老太监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道:“这两位是楼相和夙将军的夫人,今奉旨查案,还不叫你们张大人出来。”
守将听到楼相和将军府后,气焰立刻矮了一大截,赶紧点头称是,跑进去通报。
顾云和卓晴对看一眼,两人都颇有几分无奈,果然在这个皇宫里什么都没有“身份”来得重要。
只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看见她们两人便马上迎上了来,说话非常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殷勤,“原来是两位夫人,下官失礼,失礼。”
顾云没和他寒暄,说道:“我想见一个叫晖君的女犯。”
“晖君?”张琛阳皱了皱眉,略有些迟疑,“这个......”天牢犯人这么多,他哪里记得名字,只是这个晖君,他还真知道。十来天前,清妃娘娘就来看过一次那个女人,所以他有些印象。那个女人关在这里六七年了,怎么这会儿这么多人惦记?
看出他眼底的疑惑和拖延,顾云冷声说道:“这人我们不能见?”
“不不不。”张琛阳连连摆手,别说她们是清妃娘娘的姐妹他得罪不起,楼相和夙将军他更是惹不起。张琛阳连忙赔笑道:“自然可以见,不过她自从关进来之后,就疯疯癫癫的,下官怕吓着两位夫人。”走了一天,卓晴有些累了,冷声说道:“你带我们去见就是了。”
“是,是。”张琛阳也没再废话,把她们带到了天牢深处的一间牢房,推开重重的大铁门。
顾云按住卓晴的肩膀,说道:“我先进去。”刚才听张琛阳的意思,晖君有可能是疯了,还是不要让卓晴冒险的好。
顾云走进牢里,发现这间监室光线很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可以透光,现在外面已经是傍晚了,监室里黑得只能勉强视物。顾云警觉地注视着周围,适应了黑暗后,发现这间监室里根本没有人。正要质问张琛阳,只见他探出头,讪讪地指了指监室深处,回道:“两位夫人就在这间问吧,她在里面那间,隔着木栏,安全些。”
顺着张琛阳手指的方向,顾云发现木质围栏之后,确实还有一间牢房,只是那监牢太过黑暗,里面又十分安静,她才没有注意到。
听到中间还隔着木栏,卓晴也走了进去,对着站在门外眼中满是好奇的张琛阳说道:“你先出去吧。”
张琛阳讪讪地笑,点头回道:“是。”
待门外的人走了,顾云和卓晴一起看向那间被黑暗完全吞没的监室,她们俩就这样站在那里,暗处却没有一点动静。卓晴疑惑地看向顾云,无声地问道:里面真有人?
顾云点头,她听到了角落里极力压低的呼吸声。将卓晴拉得离木栏远一些,顾云才朝暗处走进,低声叫道:“晖君?”
因着这声呼唤,黑暗中立刻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惊讶。但也只是能听到黑暗处的躁动,却看不见人。
顾云想了想,掏出袖间的丝帕,问道:“你见过这条丝帕吗?”为了让里面的人看的清,顾云还特意走到小窗口前光线能映进来的地方。
顾云将丝帕展开的那一刻,就预料到黑暗中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她没有想到,丝帕才刚刚抖开,一道黑影立刻从暗处冲了过来,芦秆一般的手穿过围栏,想要抓住她手中的丝帕。
“你们是谁——”
沙哑的声音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刺耳。那个趴在木栏后面的女人,脸色异常的苍白,身体干瘦,明显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干枯而稀少,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顾云手中的丝帕,眼球仿佛要眦裂出来一般。
“你们是谁?!”那女人一边喊着,一边朝着顾云张牙舞爪。
虽然她样子看起来很恐怖,顾云倒是没有退一步,不过她现在有些头疼,这人目光涣散,举止狂躁,精神上应该有些异常。审问这样的人难度不小,还极有可能没有收获。肩膀上微微一重,顾云回头。卓晴对她眨眨眼,笑道:“让我来。”
顾云点头,把手中的丝帕交给卓晴,确定她站的位置不会被那个女人抓到后,静静地退到一旁。
“晖君,冷静些,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卓晴声音仍是清冷,不过语气柔和,语速也很慢。
那女子依旧盯着卓晴手里的丝帕,疯狂地向前冲撞,对卓晴的话充耳不闻。
卓晴微微皱眉——那女人看起来像心因性精神障碍,她把丝帕收了起来,失去了刺激的源头,晖君终于把视线转向卓晴,只是那双眼睛阴森森、直勾勾的。卓晴抓住时机,迎上她的视线,用舒缓的声音淡淡地继续说道:“你认得这条丝帕对不对,它是不是贵妃娘娘的帕子?”
两人对视着,顾云能感觉到晖君似乎平静了一些,但是没有回答卓晴的问题。
“你认识怡月吗?”卓晴继续问道。
晖君黑洞似的眼睛仍是盯着她,嘴巴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声音。
天色越来越暗,没有人再说话,监室里寂静得只能听到晖君略重的呼吸声,顾云靠着墙边静静地等着。
“你当年,去皇后宫里找什么?”过了好久,卓晴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起之前,她的声音不要轻柔,隐隐透着一股控制力。
“找信......”
沙哑的声音压得很低。
“什么信?”
“信......”晖君呢喃着,额头上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信上说什么?”卓晴将问题具象化。晖君本来已经安静下来了,此刻又开始躁动,垂于身侧的手紧紧攒成拳头,苍白的面上惊恐万分,“不......那是一个秘密,秘密......说出了就会死!”
又是秘密?顾云环在胸前的胳膊略微收紧了些,继续听着。
见晖君情绪波动得厉害,卓晴立刻换了个问题,“找到信了吗?”
“找到了。”这个问题晖君回道得很快。
“现在信在哪儿?”
“在......在......”晖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幽黑的双眼再次染上疯狂的颜色,声音大得像在尖叫,“血......好多血!红的!红的......红色红色!”
“晖君!”卓晴还想说什么,晖君忽然猛地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手抱着头,浑身哆嗦,一个劲儿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别杀我!”
卓晴忽然后退了一步,顾云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卓晴显得很疲倦,摇摇头,说道:“她这样问不出什么了,走吧。”
顾云看了一眼已经缩到角落去的女人,只能点点头,扶着卓晴出了大牢。
外面天色已晚,秋日的凉风徐徐吹着,伴随着几缕若有似无的花香两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将胸中闷浊之气吐出来,监牢里难闻的味道和昏暗的光线都让人压抑不已。
忙了一天,卓晴有些体力不支,顾云扶着她往宫门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晖君这种情况能治好吗?”
卓晴沉默了一会儿,叹道:“要花很多时间,现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只会越来越严重。”
顾云细细回忆和整理和刚才晖君的反应和说过的话,想从中提炼出线索,“她这种情况,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
“刚才我试图催眠她,效果不太好。她这种情况,是不会说谎的,只不过,她的话里有很多逻辑混乱或者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很容易误导你。”
顾云点头,说出了这些天调查的基本结果和自己的猜测,“怡月的死和晖君的疯,都是因为‘秘密’。而且应该都是与皇后有关的秘密。关键点可能在一封信里面。”
“又是秘密。”两人对看一眼,相视一笑。
那边卓晴和顾云出了宫,这边如意已经在青枫身边汇报今天她们的动静,“娘娘,楼夫人和青姑娘下午去了丝织房,然后又去了天牢,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青枫静静地听着,久久才说道:“你退下吧。”
“是。”如意点头退了下去。
她们的动作比她预料得要快。青枫的手轻柔地摩挲着温润的暖玉,眼底却没有什么温度。就这样查下去,不要让她失望。
目前查到的线索都指向皇后,顾云决定到漪澜宫走一趟。卓晴陪着她查案,七八天下来,身体有些吃不消了。这天一早,顾云没让卓晴跟着,一个人来到漪澜宫前。说明来意,宫女进去通报之后,一名高挑的蓝衣女子走了出来,她面容清丽,举止文雅。
走到她面前,女子微微欠身算是行礼,笑道:“青姑娘到漪澜宫,有什么事吗?皇后娘娘身体不太好,还未起身,恐怕今日不能见姑娘。”
顾云暗暗打量面前的人,感觉上她和皇宫里的其他人有些不同。在她身上丝毫没有卑微的感觉,眼眉间甚至带着几分肆意,脸上的神色却是那么的温婉,嘴角的笑也恰到好处。顾云从心里觉得她不是擅于伪装就是性格分裂。
见她腰上吊着腰牌,顾云扫了一眼,说道:“没关系,水芯姑娘,我能问你几句吗?”
水芯微微一笑,“当然。”上次在满月宴上,她见过青末一次,那时就觉得她年纪轻轻已很有气势。现在真的面对面交锋,才发现,她那双眼睛犀利毒辣得很,自己要小心应付了。
“怡月平时为人如何?”
“怡月一直很乖巧,处事也很温和。”
“没有与什么人结怨?”
“不曾见她与什么人结怨。”
顾云问什么,水芯便答什么,顾云问了几句,便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到什么,转头问道:“我可以去她的房间看看吗?”
顾云以为水芯可能会推托,想不到她爽快地回道:“可以。”
水芯领着她走到漪澜宫,绕过前面的院子,朝旁边的一排小房间走去。做了多年警察,顾云习惯性地观察周围,有很多东西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却很可能就是串起证据链的要点。她勘查过,水井并不是案发第一现场,这漪澜宫这么多秘密,难保没有可疑。
水芯走在顾云身侧,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嘴角淡淡地弯出一抹弧度,脚步竟然慢了下来,让顾云有机会把漪澜宫看得更仔细些。
终于,两人走到一间小房间前。水芯推开房门,说道:“怡月一直和小思同住,不过近日小思当值,若有什么想问的,可以传她过来。”
“不必了,我自己看看就好。”怡月常接触的人,前几天冷萧他们就已经一一问过了,她今天来这里不过是想看看怡月房间里有什么线索而已。
水芯轻轻一笑,侧身让顾云进去,自己只是站在问外等着,房间不大,东西也不多,顾云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盯着她。自动忽略掉这道视线,顾云将这个房间细细地翻找了一轮,或许怡月正是发现了那封信才遇害的也说不定。
水芯盯着房间里拿道有条不紊、细心专注的身影,心里真有些好奇:青家不过是皓月普通之家,是怎么养出这样三个女儿来的?
找了一遍,没有什么线索,顾云只能放弃。走出门外,看到水芯好像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顾云掏出那块一指宽的布条,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这块布料?”
伸手接过布条,水芯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回道:“如果没看错,这很像是禁卫军衣服的布料。”
禁卫军?禁卫军的衣服好像是暗红色的吧。似乎看出了顾云的疑惑,水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禁卫军的衣料因为不同的品级,布料的颜色会不一样。”
把布条收进腰间的暗袋里,顾云点头,“多谢了,我先走了,有需要再来麻烦你。”
“慢走。”
身后的女声依旧温婉,顾云却只有一个感觉:这个水芯,不简单。
说话滴水不漏,处事大方得体,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但是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一节边缘有一层薄茧。她是一名女官,粗活自然轮不到她做,手指上的茧从哪来呢?顾云只在一个人手上看见过这样的茧——乾荆,那个擅用飞刀的赏金猎人。那么这个水芯是否也是擅用暗器的高山?
不情之请(一)
天气渐凉,青枫也比平时嗜睡了,以往中午睡半个时辰就醒,最近不睡足一个时辰,她是不愿醒来的。睁开眼伸了伸腰,青枫看了一眼窗外,已是红霞满天,她竟睡了一个下午吗?
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走走,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如意一路小跑着进来,看见她醒了,微喘着急道:“娘娘,出事了......”
这些天都让如意关注着那两个人查案的进展,难道是她们出事了?青枫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天牢失火,晖君......烧死了。”
死了?!青枫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忽然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变得冰冷,腹部猛地抽痛起来。见青枫脸色苍白,手又一直抚在肚子上,如意怕她出事,急道:“娘娘,您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别去!”紧紧拽着如意的衣袖,青枫深呼吸了几次,待那一波疼痛过去,才松开手,说道:“你去倒一杯热茶过来。”
“是。”如意扶着她到床边坐下,沏了一杯热茶,送到青枫手里。
手紧握着茶杯,借由那微烫的温度,青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微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守卫森严的天牢居然失火,晖君就这样死了,她不知道辛玥凝背后的力量有多大,她此刻的恐惧,来源于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没有孩子,不管面对谁,她都没什么好怕的,最坏也不过是个死。那两个人,不是她的姐妹,而且若是她们真有危险,自然也有夙凌和楼夕颜护着,她没有牵挂,生无可恋。但是现在不一样,她有孩子,她要是扳不倒辛玥凝,那孩子怎么办?想到挚儿的死,她心如刀绞的同时更加惊慌失措,辛玥凝连那样毒辣的方法都想得出来,她能护得住这个孩子吗?
青枫手里的茶一口也没喝,早已经冷了,她就这样呆呆地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如意也不敢吵她,不过刚才宫女过来通报,门外的人,她想娘娘还是想见的。
“娘娘......”如意轻拍青枫的肩,小声说道:“楼夫人和青姑娘来了。”
青枫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把凉掉的茶递给如意,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才说道:“请她们进来吧。”
如意领着两人进来,青枫有些局促,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们。虽然她能感受到她们对她没有恶意,甚至......是好意,但这两个人终究不是大姐和小妹。
此刻不是问清真相的时候,青枫只能借着喝茶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无措,“你们怎么来了?”
“今日进宫,就顺便过来看看你。”卓晴和青枫怀孕的日子很近,两人以前身材也差不多,不过现在比起来,青枫更加清瘦,卓晴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吗?”
现在听到卓晴关怀的声音,青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嗯了一声,就岔开话题,“案子查得如何?”
卓晴摇摇头,回道:“刚有点线索,不过现在断了。”今天进宫本来是想再尝试给晖君做一次深层催眠,想不到,她竟然死了。
虽然早知道天牢失火,晖君的死或许让这个案子陷入僵局,现在听卓晴亲口说出来,青枫心里不免失望。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还会有线索的。杀人灭口,哼,显然那人已经沉不住气了,他做得越多,留给我的线索越多。这案子,我一定破了它。”
清亮的声音并不高,却掷地有声。青枫抬头看去,见顾云站在窗边,背靠着窗棂,晚霞的光从她背后映照进来,脸被光晕朦胧了,什么也看不清,但那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坚毅和笃定,似乎她说能破便一定能破。卓晴早习惯了她这般模样,只是微微一笑,里边尽是无奈和相信。
青枫怔怔地看着两人,心中的一根弦被扯动了一下,一个念头在心里滋生。
“如意,去把门关上,守在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青枫语气低沉,如意点点头,退了出去。
卓晴和顾云对看一眼,猜想她有话要说,两人不再说话。谁知门刚合上,青枫便起身走到她们两人面前,忽然屈膝跪了下来。
两人吓了一跳,卓晴连忙上前扶她,急道:“青枫,你这是干什么?”
青枫大着肚子,跪着不动,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卓晴也有孕在身,不敢用力去拉她,两人拉扯了几下。顾云眉头皱了起来,一手环着青枫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腋下,手上用力,将青枫从地上拉了起来,“有事你就说,不必这样。”
青枫感觉到来自顾云的手劲,有一股力量稳稳地将她拉了起来,她挣不开也抗拒不了。青枫没有想到女子竟也能有这样的力道,惊讶地抬头看向顾云。顾云眸光清冷,坦然与她对视。直到青枫率先移开视线,顾云才缓缓收回手。
卓晴将两人的眼神较量看在眼里,倒也没说什么,拉着青枫到椅子上坐下,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在椅子上坐定,青枫拉着卓晴的手没有放开,低声回道:“我,很害怕。”
怕?卓晴更疑惑了,“你怕什么?”
“其实,我本来已经打算再也不生孩子了,我不想我的孩子出生在这个可怕的皇宫里,因此我向鬼医要了药,让自己不能受孕。但是该死的他居然骗我!他给我的药,不仅不能让我避孕,反而是......”
青枫咬着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卓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看看她的肚子,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你不会想现在打掉这个孩子吧?”
“我......舍不得。”
卓晴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因为青枫的下一句话,眉头拧得更紧。
“我想,等孩子出生了,就把他偷偷送出宫去。”
青枫一直微垂着头,声音有些低,却并不犹豫,只是指尖比刚才更冰冷了。卓晴尽量放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舍不得打掉孩子,却舍得把他送出宫?
青枫再次沉默,顾云伸手把半开的窗户彻底合上,才说道:“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其实燕弘添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没有作为,这次他应该不会再疏忽,我们也会尽量帮你。你不用这么悲观。”顾云不知道青枫和燕弘添之间有没有过交流,所以也不好把事情说得太细。
青枫终于抬起头,看向顾云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佩服,这人当真敏锐,她还没说,她就已经知道她个顾虑。嘴角扯出一抹算不上笑的弧度,青枫叹道:“我知道药渣是他派人拿走的。”
她知道?这个答案倒叫卓晴和顾云惊讶,两人再次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静观其变”四个字,于是两人都没有接青枫的话。青枫似乎也没想要她们说什么,自顾自地说道:“我也知道,他心里有挚儿,想为他讨公道。但是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他心中自然是先有国,才有家
。我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一次失去,我会疯,会死。这个皇宫就像是一个大的斗兽场,每个暗处都会伸出一只爪子,不知何时那只爪子就会紧紧掐住你的脖子。我不要我的孩子生活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感觉到青枫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听着她内心的恐惧,卓晴还在想应该怎么去安慰她,却见她一双眼眸腾地盯着她,声音微颤地说道:“你也在这个时候有孕,说明老天爷都在帮我。我把孩子送出去,你就当是你的孩子,你和楼夕颜的孩子,好不好?”
“这怎么可能?!”卓晴显然被青枫的提议惊到了,瞪着青枫不知道说什么,而顾云始终沉默。
深秋的傍晚,宁静而舒适,窗外不时飘来几缕秋海棠的芬芳。房里格外安静,三个女人,三种心思,这样的安静,都后面渐渐演变成了一种压抑的氛围。除了顾云依旧面无表情保持沉默,另外两个女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最后在卓晴探究的目光中,青枫缓缓抽回与她交握的手,平静的声音不复刚才的激动,“我知道这是在为难你,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到时我会想办法从宫外找一个女婴入宫,把孩子换出去。”
“你生的不一定是儿子,别太敏感......”卓晴真的不太懂她的执拗,青枫甚至都不愿意听自己把话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是女儿我也要把她送走!”
顾云双手抱在胸前,提醒道:“你这么做太冒险。”
“总比任人鱼肉的好!”
青枫微勾了勾唇角,卓晴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决绝。今天和青枫再说下去只怕也是惘然,卓晴轻咳一声,慎重地回道:“这件事,我要考虑一下。”
“好,我等你的消息。”
青枫没再纠缠这个问题,扬声叫如意进来,把二人送出去。屋里再次陷入寂静之中,青枫拽紧腰间不离身的暖玉。从听说晖君的死讯开始,她的心就一直被恐惧、焦躁、忧虑缠绕着,今天会提这样的请求,或许只是因为那两个人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坚韧笃定。这两个人不是她熟悉的姐妹,却能给她大姐和小妹不能给的安全感。
现在冷静下来细想,把孩子送出宫或许真的能让她从无边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她可以把孩子送出宫,可是到了宫外,她依然没办法保护他。若是能交给青灵,凭着她们两人的感情,青末绝不会袖手旁观,有楼家和夙氏护着,这个孩子应该是安全的。
只是......这件事,如果让燕弘添知道,又会如何?他或许会想要掐死她吧。
青枫内心彷徨纠结着,卓晴和顾云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出了宫门,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顾云才低声问道:“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