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So?”
搭档:“So,虽然她家族中那些碎嘴的亲戚并没有直接对她造成什么严重的心理影响——毕竟那些言论的针对性更偏向于她的父母,但是她母亲对她的告诫却真实而确凿地影响到她的心理。加上之前她曾经亲历过父母的争吵以及争吵内容,进一步强化了记忆中父母因她而起的冲突。也就是在那时候,她完全而彻底地确定了‘我是被嫌弃的’这个想法。”
我:“嗯…是这样,也就是说那时候的扭曲印象直接影响到了她现在的行为本身?”
搭档站起身去倒了杯水:“不,就算是这样也还没什么,直到最后一根稻草出现。”
我:“哪个?”
搭档:“你忘了?她是20岁左右才产生这种行为的,为什么?因为她刚刚描述过,在自己20岁左右,某次父母争吵的时候又带出那个话题了。不过我相信他父母之所以提到这个该死的话题,其实只是因为日常琐事而发生争执,翻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罢了,并非针对她。但不凑巧的是,这次并非针对她的争吵恰好让她听到了,并且从潜意识层面唤醒了童年的记忆,同时也进一步把那个扭曲的印象强化了。这个,就是真正导致她行为、嗜好异常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也正是从那个年龄起,她又在重复执行着母亲的命令:‘隐藏自己’,把周边都弄成黑色模拟黑暗,穿黑色的衣服,甚至打算染黑皮肤来溶于黑暗之中…借此来消除存在感。”
我:“嗯…是这样…不过,还有一点我不明白。”
搭档:“什么?”
我:“关于梦游的问题…也许不是梦游…为什么她最近一两年才开始有那种情况呢?为什么之前没有过呢?”
搭档:“因为环境和身份的转换。”
我:“嗯?我不懂。”
搭档耐心地跟我解释:“是这样,有几个小细节你应该记得:在提到她未婚夫的时候,她用的是‘男朋友’这个词,对吧?为什么呢?我认为这并不是语言习惯或者尚未适应的问题,而是因为她对婚姻有间接的抵触——结婚对女人来说还意味着不久之后的生育。她隐隐地担心假如自己生了个女孩,会不会面临当初父母所面临的问题?要知道,这个是无法控制和掌握的。正因如此,这种来自于潜意识的、对于未来担忧的压力也表象化了,所以她才表现出那种类似于梦游的现象。我们来看一下梦游的内容就清楚了:执行‘躲起来’的命令。不过,这个躲藏的动机又不同于前面的‘消除存在感’,这个躲藏的含义是‘逃避婚姻的现实,这样就不会面临生育,不会面临父母曾有的压力’,对吧?实际上,我们都清楚那不是梦游,她自己也承认了,发生的时候并非是在她睡着的时候,也不是在她清醒的时候,而是在半睡半醒的时候…”
我:“对,那种状态其实正是入睡前意识和潜意识交替的时候。”
搭档:“没错,这个所谓的‘梦游’只不过是她的潜意识直接指导了她的行为罢了。”
我:“喔…情况稍微有点儿复杂…那我们怎么解决她的问题?”
搭档:“你觉得暗示性催眠可以吗?那是你的领域,你有判断力。”
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恐怕不行,治标不治本,这只是掩盖住了而已,不够彻底。”
“嗯…”他点点头,“那,谈话疗法?”
我:“谈话疗法…貌似可以…不过不能确定周期和效果,有点儿被动,每个人每天的情绪都是会改变的。”
搭档皱着眉:“说得对…还真是…那什么方法适合她呢?”
我:“我倒是有个建议。”
搭档:“说说看。”
我:“问题从哪儿出,就从哪儿解决。”
搭档把杯子停在唇边,想了一会儿:“让她父母介入?”
我:“包括她未婚夫。”
搭档:“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我:“如果不这么做,可能会导致异常行为扩大化——因拒绝生育就干脆拒绝结婚?有这种可能性吧?所以…”
搭档:“明白了,你说得没错…那这样,明天我就联系一下她未婚夫,把情况彻底说明。通过他来找我们想解决问题而不是选择放弃这点看,就足以证明他应该是愿意配合的…至于女孩的父母那方面,也由他未婚夫来帮忙沟通好了,这样咱们会轻松得多。”
我:“好,那就这么定下来吧…”我终于松了口气,“…话说,有日子没看你这么认真过了。”
搭档放下杯子,伸了个懒腰:“我一向都很认真。”
我:“没觉得…”
他在沙发上横躺下来,闭上眼:“人们总是喜欢忽略掉最重要的事情,你发现没?”
我:“为什么这么说?”
搭档:“几乎每一个行业都无比重视人的心理,甚至为此推出花样翻新的概念广告和千奇百怪的销售行为来企图影响受众心理,希望借此干预到行为。但是,人们同时却又忽略掉自身言行对于身边人的心理影响…”
我:“有区别,一个是商业行为,一个是日常行为。”
搭档:“没区别。难道家人就不重要吗?假如能注意自己的日常言行,很多家庭矛盾、家庭纠纷还有日常琐碎所造成的心理阴影就根本不会发生,对不对?”
我:“可是这样会很累。”
搭档:“那,等到出了问题,无计可施的时候就不累了?”
我:“这个…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我没办法推翻你的诡辩。”
搭档笑了:“承认吧,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很自私地活在当下罢了,得过且过。”
11 暴君
“这儿可以抽烟吧?”中年男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我看了一眼搭档,他摇了摇头:“抱歉,不可以。”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讪讪地收起烟盒,用手捋了捋略带花白的短发:“好吧,那我忍忍。”
我:“您刚才说要找催眠师,对吧?我就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飞速打量了下我:“有没有办法在一个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进行催眠?”
我:“不知情?你是指心理暗示?”
中年男人:“不,我是指催眠,就是什么都能问出来那种。”
我:“呃,据我所知,没有那种可能性。”由于不清楚他这么问的动机,所以我撒了谎。
中年男人:“小说和电影里面那些都是假的?”
我:“嗯,基本都是杜撰的,没那么神奇。”
“你要做什么?”搭档在旁边插了一句。
中年男人:“我怀疑…我怀疑我儿子不是自己的。”
搭档:“你认为你太太对你不忠?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催眠,问个清楚?”
中年男人:“嗯,差不多是那样吧…”
搭档:“你需要的是遗传学DNA鉴定,而不是找我们。”说完,他恢复到平时那个漫不经心的表情,并且直起腰,看样子打算送客。
中年男人:“已经鉴定过了,基因显示99%吻合。”
我:“哦?那你为什么还要…”
中年男人:“亲子鉴定不是100%准确的,那个有误差,我问过。”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假如不是你的孩子,基因吻合率连5%都没有吧?”
中年男人:“这个数字不确定对不对?也就是说,也有可能不是我的孩子的吻合率很高对不对?”
我:“理论上…”
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打断我:“别跟我说什么理论,我需要100%确定。”
“我明白了,您要求的是万无一失是吗?”搭档露出了他好奇时才会有的、难以察觉的笑容,“有意思!”
男人回过头也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我的搭档:“你也是催眠师?”
搭档向他伸出手,咧开嘴笑了:“不,我是心理分析师。”
我:“…明显问题在他身上,而不是他老婆。”
搭档:“对啊,我跟他先聊聊看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我:“我可要提醒你,他的目的是来给自己老婆催眠,你跟他聊再多也没一分钱可拿。”
搭档:“他会付钱的。”
我:“这么说,你的意思是等他抽烟回来,你带他去书房,然后花上一点儿时间探究到他的心理问题,接着告诉他:‘你太太不需要催眠,其实是你有问题。’最后他付钱给你,是这样吧?”
搭档的表情看上去很纯洁:“就是这样。”
我:“说好啊,目前这种情况我可帮不上你!”
搭档笑了:“真的?”
我:“我没打算逗你笑,那个家伙看上去有些粗鲁,还狂妄,我只是在提醒你。”
搭档保持着他的笑容:“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内心极为脆弱和胆怯。”
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办法让这只好奇的“人形雄性猫科动物”回心转意了。
中年男人推门进来了。
他坐在桌子前环视了一下书房:“为什么要先问我问题?”
搭档:“这是有必要的,我们需要了解到足够多信息,才可以判断能不能答应你的要求。难道我们先去找你太太问?这样恐怕不是你想要的吧?”
中年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了下头:“嗯,好吧,你要知道什么?”
搭档故意慢条斯理地打开笔记本,从口袋里抽出钢笔,抬起头:“请问,您和您太太结婚多少年了?”
中年男人:“12年。”
搭档:“您和您太太的年龄呢?”
中年男人:“我43,她40,孩子9岁。”
搭档:“哦…您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中年男人:“民航机长。”
搭档:“平时工作压力很大?”
中年男人扬了下眉:“几百号人的安全在我手里,每次拿到旅客名单我都觉得很沉重…你肯定坐过飞机,但是你没法理解那种感受的。”
搭档点了点头:“可以想象一点儿。”
中年男人:“你想象不到的…不过,我并不是因为工作压力才怀疑我老婆的,这点你要知道,我不是那种疑神疑鬼或者胡乱发泄的人。”
搭档:“没问题,放心,我的职业也不允许我事先作假设。”
中年男人:“嗯,你继续问。”
搭档:“你太太有过实质上的不忠行为,还是仅仅是你怀疑?”
中年男人:“我怀疑。”
搭档:“你为此做过什么吗?我是指雇人跟踪她。这点您必须如实回答我,很重要。”
中年男人皱紧眉盯着搭档:“我的确找过。”
搭档:“跟踪了多久?”
中年男人:“两个月。”
搭档:“什么都没发现,对吧?”
中年男人:“对,你怎么知道?”
搭档:“如果发现了,您肯定就不用找我们了。”
中年男人:“喔…也是…”
搭档:“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中年男人:“一年半以前。”
搭档:“您太太是全职主妇吧?”
中年男人:“对。你怎么又知道?”
搭档:“您看,您的职业收入肯定不俗,养家绰绰有余,从对太太的关注上来看,您应该不大可能让她有太多接触到别的男人的机会。这么推论的话,我觉得您是不会让她去工作的。”
中年男人略带诧异地看着搭档:“嗯?你还是挺厉害的…”
搭档:“谢谢,这是我的职业。假如把我放到您所工作的飞机驾驶舱,看着满眼奇怪的开关和指示灯,我肯定不知所措,更别提遇到乱流一类的临时情况该怎么处理了。但是您就能娴熟地操作,对不对?我会认为您非常了不起,您会对此不以为然,因为那是您的职业。”
搭档这两句不着痕迹的马屁令中年男人很受用,他脸上那紧绷着的肌肉开始松弛下来:“也是,就是干这行的。看来开始我有点儿小看你了,你还挺专业…不过,其实现在驾驶飞机没那么多麻烦,一般的乱流可以不用去管,有自动驾驶,电脑能自己处理并保持稳定,我们只要关注数据就成,这时候乱动操作杆争夺驾驶权反而会出事儿,搞不好会海豚式跳跃…”他的卖弄证明他已经开始放松了思维警戒。
搭档:“您看,这就是专业知识…好吧,我们把话题转回来,您为什么要怀疑您太太呢?有依据,还是有什么迹象?”
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嗯…这个…干我们这行的经常不在家,很多时候都在外面满天飞,老婆出轨的现象…其实挺多的…虽然我没发现她有什么,可是我总得提防着点儿…”任何人都能听出他所谓的理由其实不是理由。
搭档:“那么,既然是这样,我们把问题问得更直接一点儿吧,您儿子长得和您像吗?”
中年男人:“他像我太太更多…”
搭档:“不不,我的问题是,和您长得像吗?”
中年男人显得有些迟疑:“嗯…性格上…”
搭档停下笔,看着他的眼睛,又耐心重复了一次:“长相,我说的是长相。”
中年男人:“哦…耳朵和…下巴像…”
搭档:“很像?”
中年男人:“…很像。”
搭档故意放慢语气:“其实,您应该能确认您儿子是自己的,对吧?”
中年男人没吭声,紧紧地抿着嘴唇。
搭档:“这点您不需要作什么鉴定就能确认,对吗?”
中年男人滑动着喉结,咽了下口水:“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但是我觉得这不能确定她没出轨过。”
搭档的表情变得很严肃:“您是不是有别的想法?我指的是您怀疑太太不忠这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