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的银锞子?”阿美问道:“我都没看真。”

周幸摊开手掌给众人看:“我不大会掂量,不过这个估计也就半两。”

“啊?”阿宁叫道:“果真小气!”

周幸乐呵呵的道:“横竖是白给的,我还赚了韩中丞一本字帖。那个才值钱呢。”

“那是,难得的体面。”阿美笑道:“有这一句赞,日后出去弹唱也攒点人气。这就是我们跟着姐姐的好处了,不然若论技术,自是比不得他们从小学的,也就是仗着脸熟罢了。”

周幸想的却是,听说韩亿最是怜老惜贫,没准以后脱籍可以去求他呢!老女伎脱籍这种顺手的勾当,对于官员来讲,应该不费事吧?唔,到时候再说,横竖在这里,遇见官员是常有的事,千万不能急功近利。

这厢是一团欢喜,谢小郎却憋屈的要死。灰溜溜的从教坊司回来,跑到房里一顿打砸,碎了好一地的瓷器!边砸边骂:“那个老杀才!老匹夫!那小婢的字,哪里比我好了?才豆芽菜大的小婢就移不开眼!呸!还御史呢!说话跟放屁差不多!”

却不想谢大娘谢如恒抬脚进门,听到这话差点一跟头跌到地上,气道:“大哥这话好糊涂!怎能如此辱骂朝廷命官?若是谁宣扬出去,我们家如何是好?”

谢小郎却一脸鄙视:“你怎么到了东京,却畏畏缩缩的了?”

谢如恒没好气的说:“东京城里随处都是贵人,我们家又算什么人物?你当在老家呢。”

“什么什么贵人!”说起这个就来气:“女伎都不让人摸,呸!什么阿物儿!”

“…”谢小郎被打之事举家皆知,合着她哥还惦记着那个女伎。谢如恒忧郁了,深深觉得当时爹爹决策错误,愣是把哥哥丢在乡下呆傻了。小地方的女伎不比京城,统共没几个官,又怕老无所依,自然是逮着有钱人就好一顿奉承。可东京是什么地方?谁看的上谢家这几个钱?如此张狂,日后必定惹祸!却也知此刻劝说定不中用,默默退出哥哥的院子,对身旁的女使道:“去问问爹爹可在家,如若不在,便叫外书房的看着,待爹爹回来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①耆卿,奏是柳永的别称。老纸万万没想到一手(蟹)狗爬的字,居然也可以口掉!!!!

家经

这谢家原是茶商,乃东京诸多茶商中的一员。彼时施行茶叶专卖,即茶园国有。然而政府毕竟不愿意出人力物力去管理,实际上的形式还是类似于承包制。跟后世的盐引一样,茶叶也是要引的。得到引的方式十分先进,乃由商人将粮食运到边境,边境则给予茶商报酬。报酬分为三部分:钱、犀牛角香料等珍贵物资和茶引。边境与边境也不同,靠近敌国的一线,乃重镇。他们是必须必须保证物资充足的,所以他们得到粮食后,会直接把三种报酬给予商人,称之为“博籴”。第二种乃“便籴”,不是直接结算,而是回京城结算。不单如此,钱也不是国库的钱,而是交通不发达处国库暂存的钱。茶也比较差,只不过是末等的茶引罢了。第三种是“直便”,就是运钞队,运完之后回京城拿钞引与货物。谢家便是第二种的“便籴”。

虽说不管哪一种,都需要长途跋涉。这年头各色行业相比于后世都十分落后,乃“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但后两种明显苦逼过前一种,特别是第二种还得多一个地方磨牙,要知道我国自古以来官僚主义作风绝壁很虐心!谢家虽富,也不过是夔州永安当地的首富,在京城不值一提。便是此时茶商盐商巨富,那也只针对普通人而言。殊不知茶商还分等级呢,怕也只各行的行首能在这东京城里抖一抖罢了,要说与教坊内的情况也没什么差别。这谢小郎名唤谢威,乃谢家几代单传的独子,自幼娇惯,又在永安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横惯了,哪里知道京城的水深!

而谢家长女如恒又有不同。因谢父常年在外,又有祖母在家,便把妻儿都安置在老家。直到谢家祖母离世,儿女渐大要说亲,才把妻儿接到京城。如此,家中有老人要照看,有田产要经营,有奴仆要监管,恰似一团乱麻。谢母廖氏是个绵软性子,又只得一子,竟万事不理、只管百般照看独子谢威的起居。祖母年老,母亲无能,嫂子还不知猴年马月进门,谢如恒只得小小年纪担起家业。外头生意且不需照管,然内宅的确尽在她手,连谢父的几个婢妾都退了一射之地。管的事多了,见识自与兄长不同。她原就早慧,又常年与父亲通信汇报,比兄长懂事十倍不止。如今见兄长如此不明事理,心下大恚①,待得知父亲在家,直往外书房寻去,各行各业都不能没有了后续之人,女子存世艰难,娘家如此不济,便是嫁了也难以善终!

不想才踏进外书房,却见父亲案前堆了一尺高的账目,谢父正运笔如飞,算盘打的震天响,把谢如恒那满腹牢骚震的无影无踪。

谢父见爱女进来,笑道:“大娘可要来替爹爹算账?”

谢如恒暂把心思收起,温言笑道:“嗯,我打算盘,爹爹只管记,怕要快些。”

谢父早知女儿能干,把算盘一推,父女俩一人写一人算,待算完时,看一眼刻漏,方才亥时不到。谢父两鬓已经隐隐有了白发,每日如此大的计算量渐渐吃不消,今日有女儿帮手,才觉得轻松了些。又想起女儿初进门时脸色不好,便问道:“你特来寻我,可有事?”

谢如恒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父亲为妙。便道:“是大哥,一年大一年小了,如此不经事,该如何是好?女儿虽会写算,到底不是男儿。”一长一短把谢小郎闹场教坊司的事复述了一遍。

谢父叹口气:“若你们兄妹倒调一下,我便死也瞑目了。”

谢如恒听此话不祥,心中一酸,忙道:“爹爹切莫乱说。”

谢父没接这话,苦笑道:“自来‘长于妇人之手’实非幸事。只是自你祖父起攒了点本钱,我与你外祖手下挣下这个营生,到如今得了这份家私。为父常年要亲至边关,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况如今他也大了,三岁看老,早定了性。我亦心焦此事。为父无能,让你也跟着操劳了。”

“爹爹…”

谢父一抬手:“我赚的钱财虽不多,也嫁娶无碍衣食无忧。这世上没有不败的家族,我只求别一败涂地,如今看来,只好替你找个厉害的嫂子方能辖制,待到那时,怕…我儿委屈!”

谢如恒摇头:“女儿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谢父道:“总要把你先定了人家才好行事!”厉害便喜欢争,女儿掌家这么多年,难免被新妇忌惮,还是分开的好。

谢如恒听到这话,两颊绯红不语。

不想,谢父话题一转:“来人,去把那孽障拿来!我要行家法!”

谢如恒一惊:“爹爹!”

谢父道:“无能还可挽救,如今横行霸道,怎么死都不知道。今日非让他长个记性不可!”说着竟下定了决心,要死捶败家儿子一顿。不多时谢小郎谢威被家下人领了来,谢父也不喊他人,直接拿过板子就一顿狂拍。打的谢威鬼哭狼嚎,谢母是急的团团转,心里把女儿好埋怨了一番,却也不敢说出来。谢父打完,谢威便晕死过去。霎时间谢家抬人请大夫,鸡飞狗跳闹至天明才罢。

这厢周幸得了好,一夜好睡。次日才起床,韩家仆下已经将字帖送到。打开一看,原来是唐朝大书法家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摹本,观其质量,真真别处难买的好物!竟舍得送给自己,周幸瞬间就为昨夜想利用韩亿脱籍的心思羞愧,人家一片真诚待自她,她却只想自身好处,不去想着如何报答,着实不该!默默的把字帖收好,从此在书法一道上更加用心了。

展眼到了八月初二,又是教坊探亲的日子。周幸没想到她娘竟然又来了!而且巳时这么早就到了,必定是坐车来的!一路急赶至接待处,心里碰碰直跳,生怕周娘子带来的是什么噩耗。

甫一照面,周幸就问:“娘娘怎么来了?家里可有事?”

周娘子忙挥手道:“无事无事,就是来看看你。”

周幸满脸不信,没事跑这么大老远,重点是这么早就到,骗鬼呢!“有事直说,我能解决的就解决了,不能解决的再说。”

周娘子脸一红:“是…是你四哥,想吃肉了…”

“…”

“眼看就要中秋…”周娘子吞吞吐吐的道:“你四哥他…还没吃过月团,所以…所以我想…你有没有几个钱与我买月团?”

周幸不大高兴:“上两个月不是给了你钱么?都用完了?”

周娘子听到这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嫲嫲抢走了,棉絮都抢走了。怎么有这样的婆婆啊!偏你爹爹还要孝顺!给了她,就是给了你大伯家,有去无回!你要我冬天怎么办?要是四郎再冻病了,那是要我的命哇!连油都不给留,大娘!大娘!娘娘真不想活了!嫁给你爹爹,受一辈子苦啊!大娘!你千万好好的,不要被赶了!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哪是你能过的!你拿了那么多东西回去,你四哥他都吃不饱,我一辈子就指望着你了啊!我的儿啊!不是为着你们,我都不想活了哇!呜呜呜!”

想来周娘子是憋的狠了,见到女儿忍不住哭诉,卖女儿难道她不心痛吗?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贱籍是什么意思么?难道她看不见秀才家的鄙视么?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丈夫一味愚孝,家里进项没有增多,却多了两张要吃饭的嘴。好容易女儿弄点东西回来,竟落不到儿子口中。这女儿竟是替大伯家卖了!满肚委屈无处诉,让她怎不难过?

周幸听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也不打搅周娘子,只在一旁默默的递帕子。自己也两眼泛酸。不是给不给家里钱的问题。养爹妈,那是天经地义。养弟弟也只当为了爹妈。可是如今这情况,分明是逼的她连伯父一家都养,这日子怎么过啊?就算老太太死了,还有个长兄为父呢!伯父压下来,她上哪都说得理?赚了那么多,爹妈弟弟饿肚子没肉吃没衣服穿,她狠不下这个心。可是一给家里,那是连着伯父家一起养,她还没发财好么!周幸暗骂祖母偏心眼,天打雷劈!周娘子抬头见女儿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索性抱着女儿,母女两再痛哭一场。

哭过一阵,周幸心想:要么东西多买点;要么,爹娘弟弟一点光都别沾。憋的她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咬牙切齿的道:“衣裳呢?可还收着?”

周娘子点点头:“她还抢,我就挂大伯家的房梁上!!”就一个命根子,去年冬天就是冻病的!再让他们抢了,再病一场没了怎么办?便是砍了大伯一家,那儿子也回不来。

周幸内伤中:“罢了,棉被我想办法再弄一床。肉么,吃了便吃了。下回你带着四哥来,我们到这里吃好吃的。”

周娘子抹泪:“不是只让我进来么?”

“他在车上等一下,我们出去吃。”

“那得花多少钱啊?”

“比便宜了大伯家的那仨混蛋强!”周幸气疯了,她在家的时候就抢东西吃,如今就弟弟一个人,不知道被欺负成啥样呢!天杀的族长,平日里威风的很,遇事全都王八脖子一缩,只管看热闹。还有秀才家,平日里东家长李家短的,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呸!

周娘子见女儿气的发抖,讪讪的道:“你…你别生气。”

周幸磨的牙槽吱吱的响:“没!生!气!!走!我们吃好吃的去!”说着就带着她妈出了门。跑到一家脚店,要了一份油水丰厚的饭食,又弄了一小份羊肉,堆到周娘子面前:“娘娘吃吧,这是羊肉,贵人们吃的。”

羊肉,那是传说中的食物!周娘子咽了咽口水:“带回去给四郎吃。”

周幸道:“你先吃,我待会买一块,你藏在袖子里,只管拿点肥猪肉引开他们,悄没声息的把与四郎吃!”

周娘子郑重的点头。

周幸好想死,给自己亲弟弟吃块肉,尼玛跟做贼一样,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周幸家极品也有,但她混成这样主要是爹妈太包子鸟①恚:读“灰”。意思很好懂,心头压着一串儿土,那滋味…官方解释:愤怒,怨恨。

中秋

气归气,也不能真让周娘子空手回去。只得又像上回一般买了肥肉和油,糖果就不买了,横竖自家捞不着几颗。此时已经八月初二,早有机灵的商家开始做月团,周幸忍着大不爽买了四斤最便宜的。又买了两个精贵的递给周娘子:“这两个好吃,一个你路上吃掉,另一个藏起来。她们总不至于搜你的身。别的我也不买了,买了…你也守不住。日后只多来两趟打牙祭吧。”又再次嘱咐:“把四郎带来!”

周娘子点头,随即不放心的问道:“真能再凑棉被?”

“能!”

周娘子瞬间觉得自家女儿有通天的能耐!

“万不可四处炫耀!”周幸强调:“有好东西密密收好!要是弄的人尽皆知,就要被人打主意!宁可面上吃点亏,也不要赔了底!”

周娘子又想哭了,她真后悔跟婆婆得瑟了。也怪周家嫲嫲重男轻女,因大伯家三个儿子,她才生了一儿一女,一直不招婆婆待见,等到女儿出息,哪里忍的住?不曾想东西几乎被抢的干净,丈夫还不顶事,简直刺激的她心角落都在滴血,雪白的棉被呢!上哪找去!如今听到女儿的话,哪敢不应呢?

周幸心情不好,也不想带着到处逛。逛什么?逛了又不能买。农村里用钱的地方不多,看来钱也没必要给了,不如自己收着,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折回教坊,母女两个也没甚好说。家长里短吧,尽是被大伯家欺负的事,周幸听的忧桑。再多的话,周娘子也不会说。周幸是没话找话,用最白的话说:“前日有个大官人赏了我一本书,值五六贯钞呢!”

周娘子目瞪口呆:“五六贯!?哎哟,怎么赏的不是钱?”

周幸笑道:“大官人的想法,哪是我门能懂的?”

“能卖了换钱不?”

“不能。”直接赏钱我就不告诉你了!万一你一个大嘴巴,我怎么死都不知道。

“好可惜,白放着不能花。”不过总是好事!

“虽不能花,我却抄了来,你又带回去给四郎读吧。”咳,虽然她的山寨版不能当字帖使,但可以当识字书本。

周娘子自从上回听说识字的人都是高薪,就对读书一途赞成的不得了。又有四郎识的几个字,族里有在外打工的捎信回来,让四郎读信,也不好空着手,或是一个笼饼、或是两个钱、又或是几个萝卜白菜半升米也是好处。虽说老念白字,但要价便宜啊!大略意思懂了就成,也就不麻烦秀才了是吧!这让周娘子在族里乡间颇得了些体面,竟主动对周幸说:“还有纸笔么?我带了给四郎使。”

“尽有,我与你一刀纸。他平日得闲,也不必只在纸上写。寻块石板,用毛笔蘸了水,也是一样的。”

周娘子美的不行,带着日后有人带着两三升米来托她儿子写信的美好憧憬回家了。

周幸光顺气就花了两天!坑死人了,好容易混点开心事,就被泼了一头冷水,老天肯定跟她有仇!可再郁闷日子也得过!再气不顺,晚间照样要陪笑脸。教坊新一批的学生毕业了,脸蛋都掐的出水来的嫩妞,越发衬的老一批的花魁暗淡无光。月恒的客户等级逐渐下降,以前做调剂的商人,如今变成主流。月恒不岔,阿南更是气的呕血。在商人间混脸熟有个P用,再好,那也不是主流!

再看燕绥那边,情况也差不多。三十多岁,在后世都得略显违心才能赞一句风华正茂,何况在这个年代这个地头。要说月恒和燕绥已经很彪悍,彪悍到几乎成为传奇。一直爆红到三十岁,在教坊司这种年年岁岁有新人的地头,绝对属于奇迹。果然实力派比偶像派熬的久,技术比容貌更吃香。尽管如此,从巅峰跌到三四流,月恒多少有些失衡。表情越来越冷,脾气越来越坏,但买账的人却越来越少。周幸的日子难过起来。不过她一贯野心不大,说实话,商人打赏比官员们还大方些,她也攒了一些钱。如今年岁也不大,干到25岁,就算是只有基本薪水也够她攒下做小买卖的资本,心态也还好。只有月恒的脾气,稍微有点难熬。

初一十五的生意本身就比平日少些,到了八月十五,更是家家团圆,教坊几乎无客。此时有地位的人家流行过节时请教坊成员到家里表演。有些人家喜欢曲艺,有些则是百戏摔跤。总之这天客人虽少,但帖子却足有三寸厚。不想,这日月恒连个商户的帖子都没接到,面上故作淡定,心里却郁闷的不行。碰的把门一关,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

阿南只得带着周幸如梦退出来,走开二十步,开始吐槽:“姐姐的脾气越发古怪了!分明是娘娘叫来请去吃团圆饭,往我们身上撒气做什么?”切,倒霉透了!

周幸依旧不说话,如梦干笑道:“没准是姐姐身上不大爽快。”

“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不成?”

“过一阵也许好了呢?”如梦说的连自己都不信,没见过过气的伎人还能红回来的!

“总要想点法子才行!”阿南心想:唔,不知欢欢还记不记得当初的情分呢?欢欢那里倒还缺个人。便是过去做二等女使,也比这里空顶着一等女使却□晾着强!

不想周幸突然开口:“我才吃了月团,顶的胃难受,不去吃酒了。你们去吧,我随处走走。”

阿南和如梦正有心思,也不理会,周幸便独自离开了。

最近确实不大顺,周幸的心情算不上好。不想掺和宴席,提着灯笼就去了西边有树荫的杂物间。按说这种郁闷时节,上最高处比较流行,然而今夜有烟火,保管阁楼角楼人山人海。不如找个大树下的隐蔽处,看不到焰火,没有人,让她静一会儿。她要理一理思绪,未来到底如何,是时候想一想了!

不想转过走廊,竟看到一灯如豆一人如偶,却是燕绥一个人抱着她打的毛衣发呆,顿时觉得寒毛竖立!

燕绥被周幸的动静惊了一下,随即一笑:“你也来躲清闲?”

周幸点点头:“姑姑怎么一个人在此?”把对毛衣的疑问吞回肚里。

“姑姑老了,没人待见,没处可去呗。”

“姑姑倒是一点不急。”

燕绥笑笑:“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人生在世总要老去,有什么急的?到了我这个份上,还缺吃穿不成?”

“前日听人叹你与我们姐姐。”

“叹什么?”

“若是当日正红,找个好人家嫁了,怕是子女满堂了。”

燕绥哈哈大笑:“要子女做什么?承欢侍寝无闲暇?”

“呃…”

“我不想,月恒亦不想。”燕绥情绪很差,完全失去了平时的从容:“最咒人的话,也不过是世世为奴,代代为娼罢了。”

“对不起…”

燕绥怔了一下:“是我说话过分了。”

周幸摇摇头:“我知道,我也想出去。”

“出去会饿死。”

“只要能出去,我不会饿死。”

“也是,和家人在一起,怎么样…都不是苦。”

“也不想跟家人在一起。”

“嗯?”

“不知道如何相处。”周幸苦笑:“一堆污糟事,养大了弟弟,出息了,必嫌弃我这个教坊出身的姐姐。没出息,且自顾不暇呢。我也不知道将来如何,我只不想呆在这儿。”

“为什么?”

“世人最狠的诅咒,莫过于…”

“我懂了!”燕绥换了个坐姿道:“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想头,书误了你!”

“不好么?”

燕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自己过的爽快便好了,说到底不过四个字——人各有志。”

周幸咬咬嘴唇:“姑姑别告诉人。”

燕绥笑的两眼弯弯:“嗯,别人不会懂。”

“是啊,别人不会懂。”

“你真不像个乡下孩子。”

“可惜就是个乡下孩子呀。”

燕绥扑哧一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俩在打禅宗呢!”

说的周幸也笑了:“横竖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