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瑞还是停下了,阮薇下定决心,她不能再误人误己,可他不让她再说,示意他什么都明白:“每天有人给你送花,花店对面有人在守着,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阮薇无法再解释,只能告诉他:“我会找房子搬走,这几天就收拾东西。”

严瑞没有再挽留。

她关上门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整个厅里还有梅子酥饼香甜的味道,是她有缘而不珍惜。

那天晚上严瑞没有回家。

阮薇知道他这一次不可能再原谅自己,可她等到晚上十二点,开始担心他出事,打电话过去,严瑞没有接,只是发了条短信回复她,说他晚上刚好有教师聚会,明早直接离开。

阮薇当然很清楚,他伤刚好,学校里的领导都知道他出院没多久,这个时候不可能给他安排什么讲座。

就连严瑞也需要时间冷静。

她开始收拾东西,把自己的衣服都装好,又抽空上网去搜合适的房源,一耽误就到了后半夜,她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才总算睡着。

阮薇决定了要搬走,不想再犹豫,她第二天就出去看房子。

她约了一家还算合适的过去,一路坐公车去近郊。那位置距离严瑞现在的家有点远,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虽然远离市区,可对阮薇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何况房价相对于学区房要便宜不少。

路上无聊,阮薇静下心来把什么都打算好,她要把花店也转让出去,反正她不可能继续在“等待戈多”对面开店了,不如彻底搬走,如果将来有机会再随便找个地方,继续做点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这一切她其实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想好,决定之后才发现自己可悲到极致,这一生她注定要颠沛流离,不断迁徙是她的长处,而最让她难过的是,严瑞本来是她唯一可以告别的人,如今也已经对她失望。

那天沐城是个阴天,从两天前就开始预报有雨,可是迟迟没有下,从早起就乌云一片,人人倦怠。

天气一不好,阮薇觉得腿也更疼了,她忍着慢慢走,顺着路在那个小区里找。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沐城近郊的住宅区很密集,四周都不认识,她给房东打电话,可对方正占线,她犹豫了一会儿,站在路边想找个人问问。

刚好旁边有个保安模样的人正站在树底下,他一副躲出来抽烟的模样,一见阮薇四处张望,过来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来看房的?这边小区门牌号特别乱,你要去哪栋楼?我给你指吧。”

阮薇长出了一口气,告诉他号码,感谢他好心,那人往远处看了看就把烟踩了,示意她跟自己来:“要绕过去啊,走,我顺路带你去。”

她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阮薇跟着那人离开的时候,叶靖轩刚刚从城南回来,今天会里有事,正好摩尔被送去打最后一次消炎针,他带人去解决,又把摩尔接回来,前后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就往回赶。

方晟坐在副驾驶位上,手下的人忽然打来电话,他立刻接起来,对方口气匆忙地和他汇报:“许长柯派了不少人去堵薇姐的花店!我们正往那条街上赶,让三哥放心…”

方晟突然反应过来,连他都急了:“一群废物!薇姐早就不去花店了!”

车里很安静,摩尔正一脸聚精会神地盯着车窗外,叶靖轩坐在它旁边,他原本正在看车载屏幕,这下停下来问方晟:“怎么了?”

“小恩他哥故意把咱们的人引开,具体的情况我马上去查,估计是薇姐今天出门让他知道了…”

叶靖轩心里一沉,他把屏幕推开,盯着前方的人又问:“阿阮呢?”

方晟眼看他目光冷下去,不得不把话说完:“三哥,薇姐出事了。”

第十一章 生死莫及

到今天阮薇注定逃不过,人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遗憾,而最让她伤心的事,莫过于她从小就知道,叶靖轩是真的爱她。

离开南省三年,阮薇还是第一次在混沌之中想起那里的街道。

南省的街没有沐城这么宽,更多的都是起伏不定的小路,空气永远干燥而闷热,满眼浓郁的绿,它总有其他城市无法比拟的繁茂植物,再加上靠海,就连走在街上都觉得人是炙热的。

那么极端的天气,就像叶靖轩,从头到尾不懂收敛。

好像人在痛苦的时候,总会想起故乡,但故乡就是永远回不去的地方,她在梦里都怀念。

生活平淡到乏味,把人仅有的一点点戒备通通磨掉了。

阮薇醒过来的时候,只能分辨出自己似乎躺在地上,她眼前被什么东西蒙住了,手脚全都动不了,睁开眼也看不见四周。

她的头不知道撞到什么地方了,疼得厉害,阮薇仔细去想,只记得被人从后捂住口鼻,她过去为了接近敬兰会的人受过训练,但今天来的都是男人,她所谓的反抗根本没有成效,最后直接被对方拖上车,再然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阮薇挣扎着用力,她的手被绑在身前,她找了半天平衡总算能让自己坐起来,地面上的触感显然是优质的实木地板,想来不会是什么阴冷空旷的地方。

她猜测不出这一次是谁想要报复她,南省芳苑的那场事故牵连太广,到最后谁也没能如愿,警方和敬兰会几乎两败俱伤,她得罪的人岂止一两个。

阮薇听见有人走过来,下意识往后躲,那人一把按着她的肩膀,把蒙住她眼睛的东西扯掉了。

她好不容易才看清前方,却发现这里不是仓库不是地下室,她正对着的对方,竟然是一排长长的祭台。

这房间原本的东西都被白布罩起来,特意重新摆成了灵堂。

祭台的布置一看就是南省的规矩,正中放着逝者的遗像,解答了阮薇所有的疑问。照片上的人分明还是个孩子,时至今日,她看着他,还能想起他过去总是腼腆地笑,一边说话一边挠头的样子。

小恩离开那一年还没过二十岁,古时候要行弱冠礼,到如今南省还有旧俗,男孩子长大到二十岁,要由父兄送一份大礼。

阮薇还记得,那季节天长,一整日艳阳照得人头晕,到傍晚都不见缓和,她躲在老宅的天台上避暑,带着摩尔一坐就是一下午,小恩总是陪着她,讲自己家里的事逗她。

小恩姓许,还有个哥哥大他几岁。兄弟俩从小和父亲关系不好,无非就是那些俗套的故事,父亲混街头,嗜赌成性,最后闹到妻离子散,所以他哥做主带着小恩进了叶家,从此加入敬兰会,后来叶家老爷子不在了,他们就一心一意跟着叶靖轩。

小恩说等过年他也大了,许长柯答应要送他一辆定制跑车当礼物。阮薇知道他一说起车的事就兴奋,滔滔不绝,她总取笑他,好歹也是叶家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什么车没有?可小恩就执念自己看中的那一款,可他还年轻,许长柯不让他碰,大了才答应给他。

到最后,小恩还是没等到。

阮薇愣愣地看着祭台,心里难过到说不出话,她回头看见许长柯就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周围显然全是他的人。

这里应该是许长柯在沐城住的地方,独栋别墅,宽敞又安静。

她低着头先开口:“小恩是因为我死的…”后半句没说完,许长柯直接开口叫人:“给我抽!”

有人就站在阮薇身边,犹豫了一下又看向许长柯问:“会里有规矩,不动女人。”

“抽!”

阮薇被打得翻倒在地上,她咬着牙坐起来还要继续说完:“小恩他…”

又是一巴掌抽过来,手下人明显也都心里有火,全是来泄愤的,阮薇很快由嘴角带着脸上都泛出血。

许长柯就坐在椅子上看,狠狠唾了一口说:“叛徒不配提他!”

阮薇在路上被拖拽撞到了头,这一被打耳朵里全是轰鸣声,她咬牙忍下,再也不开口。

他看阮薇沉默下来,突然扯住她的头发说:“祸水!早晚让叶家都玩完!别想三哥还能留下你,我上次去见他,他看上别人了…那个夏潇漂亮又听话,跟着三哥也算有段时间了,过去他是喜欢你,结果呢?被你害得差点没命!既然他下不去手,我来帮他!”

阮薇浑身动不了,挣了半天也没力气。许长柯冷笑着看她白费力气,让人拖她,想让她跪在弟弟的祭台前。

阮薇不知道哪里来的执拗,竟然死也不肯低头,她就是不跪。许长柯急了,一脚踹过去,阮薇的腿本来就不好,这一下让她直接摔在祭台前,头上磕出血,惨不忍睹。

房间里的人一见血都来了劲,个个要动手,可许长柯为能亲手给弟弟报仇,不许人碰阮薇,非要让她跪在小恩灵前忏悔。

“小恩哪点对不起你?当年三哥派他保护你,这傻小子尽职尽责到家都不回了!”许长柯愤怒地拿枪冲过来,一把抵在阮薇后脑,逼她爬过去,“过去给我跪下!”

人人都对阮薇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她戏弄够了一刀一刀剁碎,偏偏阮薇在这种时候什么都不怕了,她撑着从地上抬起头,分明知道枪口就在自己身后,还是不肯跪。

她想回头看许长柯,那人立刻手下用劲,不许她乱动,她头上火辣辣地疼,血顺着头发往下流。

屋子里渐渐都是血的腥气。

阮薇早想过今天,她对不起的人太多,不止小恩。

她这辈子活该有报应,从当年局里安排她再次和叶靖轩相遇开始,她就在利用他的愧疚。

到今天阮薇注定逃不过,人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遗憾,而最让她伤心的事,莫过于她从小就知道,叶靖轩是真的爱她。

那人从不是什么好人,十四岁就能把她扔在绑匪手里。

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曾经怨恨过,可是后来长大回头去想,终究明白那时候形势逼人,他是叶靖轩,那是他该做的事。

他们还是孩子,十几岁的时候能有多深的感情,哪里比得上家族的荣耀要紧。

阮薇早就想开了,没有真的怪他,可他却在后悔。

阮薇闭上眼睛想了那么多,没有一条出路,她虽然软弱,但不会委曲求全。

最后她只和许长柯说:“开枪吧。”

那些人被她的态度逼得发狠,想要直接打死她,许长柯被气疯了,忽然想出新的花样,他拦住手下说:“让她这么死太容易了,对不起芳苑里出事的兄弟!”他拖过阮薇正对着小恩的遗照,让人去拿刀来,“跟我玩硬气?你不跪就先挑断你的腿,再不跪就砍手!什么时候砍干净了再送你上路…我一点点给小恩报仇!”

房间里很暗,灵堂的布置一片缟素,阮薇倒在地上眼前模糊,渐渐只能看见刀尖在地上的影子,像被割开的水彩布,所有颜色都干涸成碎片,只剩下死一样的白。

她的腿被许长柯按住,她侧过脸,用尽力气咬紧牙,只奢望自己能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