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行风听见车外的骚动,掀着车窗帘探了探,只见品斜鼻子歪嘴的向马车走来,走到车前,脸部的表情又恢复正常,对着车夫说了几句,便掀了车帘进来。
车夫随即赶着马车离开。
司行风定定地看着她,她与他对视,将手中的馒头给他,便道:“刚才,那些人在找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平阳坡的那些杀手?他们没有认出我……”
司行风蹙紧了眉头,直视她:“你在担心什么?”
“还要几个时辰才能抵达京都,也不知天黑前能否赶到……这几个时辰是关键……”她一直望着车外,口中似在说给司行风听,又似在喃喃自语,突然,她将身旁的包袱打开,递给司行风道,“侯爷,请您穿上它。哪怕就是几个时辰,也要以防不测。”
司行风看着她手中粉色的女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道:“夏品妤,你知道在做什么吗?”
“知道。我们没有时间了,刚才那三个人没有发觉,但是回过头来一定会觉得有些不对劲的。若是追上来,看到你的样子……”
她咬住嘴唇,顿住没有往下讲。
在平坡阳逃难的时候,她的衣着服饰都是平淡无奇,头发散乱不堪,那张画像可以说是将她最丑的姿态画下了。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现□穿华服的她,很难与之前那个穿着朴素的她联系。只是侯爷生的俊美,哪怕是最虚弱的时候,也难掩其俊逸非凡的气质。如今他受了伤,伤势未全愈,幕后主谋的眼线用不了多时便会发现他们,到时,会不会像是在平阳坡一样幸运,很难说。
“你何以这么紧张我?”司行风看着她。
“紧张……”品妤深皱着眉头,不知他何以突然问这样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遂道,“我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既然掉入济河可以大难不死,何以我们明明活着,却偏偏要被他们再抓住?”
司行风冷着脸,错开眼,“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种方法,你想都不用想。”他将那件粉色长裙扔在了她的脸上。
第三十二章 男扮女装(二)
她急道:“究竟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你不是还有大仇未报么?”情急之下,她竟说了不该说的事。
“很好!很好!”司行风咬着牙恶瞪着她,还敢骗他说什么什么事都不知道。
她撇了撇嘴,垂下头,道:“侯爷若是要责罚奴婢,事后奴婢愿听侯发落。但眼前,奴婢只知道要保住侯爷的命要紧。得罪了。”她欺身上前,便去伸身解开他的腰带。
他抓住她手,她知道他会有此举,伸手便用力地按向他左肩胛的伤口之处。他吃痛,扬起右手便是要打她。
她闭上眼,跪着毫不躲避,只是坚持说:“请侯爷三思。”
这一巴掌迟迟未曾打下。
她知道,纵然千般怨气,他终究还是妥协了,做了此身最不愿做的事——男扮女装。
她迅速脱去他的衣衫,替他换上那套粉色的衣裙。原本属于她的衣裙穿在他的身上,明显显小,身体坐着尚不易察觉。她又拆开他的头发,以手指梳理他的头发,盘了一个简单女式发髻。
她又从包袱里取出一盒胭脂。这盒胭脂是路经马坡镇时,有个卖杂货的小贩挑着摊子跑到他们的面前,请求司行风买一盒送给她的,她以为司行风会赶那小贩走,孰料,他却挑了一盒最好的胭脂,付了钱后便将那盒胭脂丢给了她。
她看了看胭脂,又看了看司行风,司行风瞪着眼说:“不许!”
她未回应,而是将胭脂抹在手掌心,然后往司行风的左眼盖去,掌心顺着他的左眼至眉尾,至脸颊,一一晕开。
司行风先是一怔,下一刻身体便放松了,右眼一直凝视着她。她平凡无奇的面容,坚定的眼神,缓和的面部线条,都一一烙进他的心里。
未久,她便替他装扮好一切。她盯着他脸上又大又丑的胎记,却不想与他的视线相交,幽黑的双眸里不再是愤怒,而是她读不懂的情绪。她错开眼,将一旁的黑纱斗缝罩在他的头上。
所有一切都办妥之后,车内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气氛里。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她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大叔,麻烦你快一点,我们想早一些进城,最好是在天黑之前。”
“好咧。驾——”车夫应声,便扬起长鞭,马车顿时跑得速度快了一些。
她刚坐回车内,却听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透过后车窗向后睇望,一群黑衣人身骑马匹向马车疾奔而来。
果不其然,一定刚才那三个人发现了异常。
五六个人骑着马的人将马车团团拦住,纷纷抽出了刀。
车夫吓得跌下马车,拔腿就跑。
品妤斜鼻歪眼,掀开帘子便破口大骂:“什么人敢拦我们家小姐的马车?”
其中一个人一声不吭,将品妤拉下马车,掀开车帘,看见身穿粉色衣裙的司行风端坐在车内,便回首对同伴说:“是个女人。”
几个人相互使了眼色,又有一个人下了马车,钻进车内,一双贼眼瞪着司行风身上漂亮的粉色衣裙看了又看。
品妤爬起来尖叫:“不许碰我们家小姐。”
那人痞笑几声,便一把揭了司行风头上的黑纱斗篷。未过多久,这人出来了,对捂着心口对着地上干呕了两下,对着兄弟们道:“走走走,别倒胃口。”
有人不信,上前一看,被那又大又丑的胎记弄得倒了胃口,遂骂道:“妈的,这京城的女人都死绝了吗?一个比一个难看!”
几个人上了马准备离开,另一个人却不罢休,突然跑到品妤的面前,抓起她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叫你这个丑八怪胡说八道!”这人的口气已经泄露了他就是那个脸上有颗痣的男人。
“啪啪啪”,他狠狠地给了品妤她几记耳光,直到鲜血自她的嘴角处流了出来,才觉得泄愤,然后将她推倒在地上,又说:“要不是不想给我家主人惹麻烦,老子一定把你大卸八块,看你下次还敢胡说八道。”
其余人催促他离开,他才跳上马,扬鞭离开,“哒哒”的马蹄声,扬起一路尘烟。
品妤刚要从地上爬起,司行风已经跳下马车,站在她的面前,并将手伸给了她。她看着他伸过的大掌,毫不迟疑,便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之上。
“他们还没走远,你不该出来的。咝——”说话的同时扯着嘴角,生痛,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脸颊。
“没什么本事,就别学人家逞能。长得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下子菜市场挂卖的猪头差不多了。”司行风言语冰冷讽刺,但却出其不意地取出一瓶药。
他将药膏均匀地抹在她肿得老高的脸颊上,力道轻轻的,不敢太重。
不是第一次与他这般靠近,只是他的手掌这样轻柔地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揉动,让她有些无法适应。药膏随着他的掌心寸寸化开,冰凉的感觉阵阵渗透,但脸颊却依然如火烧,甚至比方才烧得更厉害,还有胸口之处莫明地跳得很快,就好像要在不经意间随时可以跳出来一般。
她低垂眼眉,不敢看他,不经意地头越垂越低,低到他的手呈现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
他仿佛是感觉到了,突然顿住,收回手,然后冷冷地道:“下不为例。”说完转身钻进了马车内。
她回过神,捂着脸颊,终于吐出一口气。
下不为例?还有下次?难道她喜欢被人这样刮耳光子吗?
她提起衣裙,登上马车,掀开车帘,看见他正在用丝帕将左眼的那一大块胭脂用力地擦去。她顿时反应过来,所谓“下不为例”,是指这男扮女装一事。脑中不禁不浮现起他梳着髻,提着衣裙,别扭地登上马车的情形,有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还好,她及时忍住,从车箱内退了出来。
下了马车,她终于忍不住掩嘴笑了开来。
司行风坐在车内,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她脸颊上深深的酒窝,便恼怒地掀开车帘冲着她吼道:“哎哎哎,夏品妤,你是在找死吗?仗着我腿脚不方便,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品妤看着他穿着女装的那副拙相,还想再笑,只是见他的脸色阴沉的难看,只好捂着嘴别开脸偷笑。真的有很久没有笑得这样开怀,最后一次这样不顾形象的大笑,应该是最后一次和爹爹上山采药。
笑够了,她四下望去,到处找寻车夫的身影。
不远处,车夫战战兢兢地躲在草丛里。
她提着裙子跑了过去。车夫一见着她,便道:“姑娘,老夫年纪大了,实在是没办法送你们去京都。那个马车……我也不要了,你们走吧。”
她叹了口气,从钱袋里又摸出一些碎银,道:“大叔,就当帮帮忙,我家公子腿脚不便,否则,也不会如此劳烦。”
“不不不!姑娘,老夫真的年纪大了!”车夫还是拒绝。
品妤不再说话,直接将手中的钱袋塞进了他的手中,道:“大叔,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刚才不过是在茶棚我与那些人有了口角争执,他们不过是来出口气,现下气出了,是不会再回来找我们麻烦。我家公子是正经生意人,海德绸庄你知道吧?只要你送我们到京都的海德绸庄,我家公子还会再付一锭银子给你。”
车夫看着手中的钱袋,有些犹豫:“真的还会有一锭银子?”
“嗯。”品妤点点头。
“好。我送你们。”车夫终于同意。
马车很快上路,也许是怕路上再出什么变故,车夫赶车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一路颠簸地厉害,品妤的心中有些反胃,右手一直用力地按着心口。
“过来。”司行风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他的身侧。
她微微抬眸,咬着牙撑起身子,向他走去,殊料,一个颠簸,她整个人扑在了司行风的身上。她的手不偏不倚地按在了他的肩胛处,他闷哼了一声。
“对不起,侯爷……”她连声说对不起。
出乎意料,司行风并未动怒,只是将她轻轻揽过坐在自己的身侧,低哑着嗓音,道:“不舒服的话,就靠在我的肩头闭上眼休息下,最多再坚持半个时辰,就到地方了。”
头只是轻轻一歪,便枕在他的肩上,她感受到他的右臂有力地揽着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轻轻的呼吸,她紧张地双手不停地绞动着衣裙。
许是倚在他的身上,格外的安心,随着马车的摇晃,她竟然沉沉地睡去。
直到再睁开眼,便已到了目的地。
品妤下了马车,看见门前两尊汉白玉雕成的小石狮,栩栩如生,院墙一排翠竹,让她不禁想起侯府之内的南苑。
她抬眸看着头顶上的牌匾,写着“苏园”两个黑色大字,字体苍劲有力,且不失飘逸洒脱。
字体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发什么呆?”司行风回眸望了她一眼,便迈入园内。
是侯爷的字……
第三十三章
品妤回过神,提起衣裙跟随其后。
前方一位灰衫老者领路,司行风的步调极快。
品妤跟着他,一路只能用眼睛浅瞄一下园中风景。这里的格局与平远侯府的大不相同,景致更加秀丽。园内亭台楼阁高低参差,曲廊蜿蜒相通,看不到尽头。
来来往往的下人婢女很多,见了司行风皆欠身行礼。
品妤心中有些疑惑,这等情形与在侯府时无异,只是人多了而已。
又是路经一片竹林,直到一间屋前,司行风才停下脚步,对那位老者比划了下手势,道:“有劳洪叔。劳烦烧两盆热水,我和姑娘要沐浴。”
那位被称为洪叔的老者,点了点头,又比划了一阵手势,然后转身离开了。
品妤看着二人的举动,然后转身看向洪叔的背影,突然司行风在她的身后说道:“洪叔虽身有残疾,但他读唇语很厉害。”
她回转头,问:“侯爷不是说要去海德绸庄吗?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如果我说这里是海德绸庄的一部分呢?”他淡淡地说道。
品妤看着他,脑中不由得想起之前一路走来的情形,所以每个人见到他都行礼,甚至从他们迈入这园中那一刻,却始终不见主人前来,也不见这些下人通报……有那么一个不确定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
“哦,那何以不见海德绸庄的主人……”其实她更想问他,是否他便是这里的主人。
司行风只是给了她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便转身进了屋。临转身之际抛下一句话,“待会伺候我沐浴。”
伺候他沐浴……
一片红云飞上了品妤的双颊,她轻轻地咬住唇瓣。
晚膳之后,司行风坐在亭中独自一人下棋,品妤立在一旁静静地守着,静到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右侧小径传来,跟着一声粗犷的声音响起:“爷,你没事吧……”
品妤见到关群,有些意外。
司行风落下一枚棋子,看向关群,淡淡地道:“你来啦。”
“爷……”关群的声音有些沙哑。
司行风道:“我很好。”
“爷……”关群只喊了一声,便睇望品妤。
品妤收到讯息,便欠了欠身离开。
关群这才道:“爷后来跳入济河的事,关群全都知道了。那日,与爷分开之后,我便一直护着武大人,就在杀手对我们要赶尽杀绝的时候,突然又有一队人马出现……”
司行风挑了挑眉。
关群接着道:“是耿忠带着王上的暗卫。多亏耿忠他们来得及时,否则关群与武大人早已曝尸荒野。大队人马伤得伤,死得死,剩下也只有我和阿达他们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后来那些暗卫替做护卫军队,护送武大人与玄英剑抵达京都。我和耿忠沿着济河找过爷,但怎么找都找不到,怕耽误了队伍行程,我只好作罢,先行离开。耿忠随后飞鸽传书,说在济河下游捡到一支断箭,爷应该没有事,叫我在苏园等你。我在这里足足等了七日,却不见爷回来。方才得知爷已经回来,关群这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才马不停蹄从驿馆赶来。”
司行风听完,拍了拍关群,安慰他道:“我没事。也许老天爷觉得亏欠我太多,所以留着我这一条贱命。我说过,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去。朝恭的事怎么说了?”
关群道:“前日,武大人带着玄英剑已经拜过金碧皇朝的圣上,他对玄英剑万分满意,还赐了许多奇珍异宝。经历过平阳坡一险,武大人决定过两日就回程。爷,要去驿馆同武大人会合吗?”
“暂且不必。我已经飞鸽传回去,西陵川知道我没死。以防情况有变,武大人那边什么都别说,就当还没有找着我的人。那些杀手,都查出来是什么人了吗?”
“查出来了。虽然这些杀手被俘之后,咬毒自尽,但有人曾与其中一人交过手,认出这人是太守阎琨门下。”
“果然是他,”司行风手指轻扣着石桌,突然一阵失笑,“这件事可真是越来越玄妙。你可知在那些杀手之后,又有人要我死,一路追着我们到京都。品妤跟我说,这些人不是白虎国人,也非金碧皇朝人……”他顿住,看向关群。
跟随主人多年,关群当然知道主人心中所想,便道:“那名杀手,耿忠已经查明,是朱雀国人。还有,阎琨也有可能非我白虎国人,再过几日,耿忠那边便会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好。不论是私开铁矿,私铸兵器,还是他国细作,我对西陵川也算是能有个交代了。立即飞鸽传书给西陵川。”接下来,全是他自己的事了,他该要好好想想如何处理那些人。他冲着关群挥了挥手,示意关群退去,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关群离开亭台,走了不远,看见品妤站立在通道入口处。
品妤见到他,微微颌首。
突然,关群撩开衣袍下摆,冲着她单膝一脆,道:“多谢姑娘救了主人一命,多谢姑娘一路照顾主人。请受关群一拜。”
“关群,你快起来。如果不是侯爷,我也早死了好几百回了。”品妤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托住他的手臂。
关群起身,道:“日后,姑娘若有什么难事,只管开口,只要关群能帮得到姑娘的地方,必定全力以赴。”
品妤不禁想起耿忠,当初在百花堂的时候,耿忠带着愧疚之心,也这样对她承诺过。两个人同样是硬汉,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她知道现下拒绝他,也是无用,索性答应他,“多谢你。如果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开口找你的。”
“那我先回驿馆,明早再过来,你好生伺候主人,切莫让他受了寒凉。”关群有的时候很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