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旭说:“我们学校体育场翻修,所以来这儿踢球,顺便看看你。”

“还是喜欢AC米兰?”久路笑着问。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洋洋得意:“永远的马尔蒂尼,我和小也…”

梁旭话说一半,忽然掩唇咳了咳。

久路表情却比他自然:“马也哥现在怎么样?”

梁旭见她不在意,便接着说:“混得不错,弄了个信息学院的副主席当,整天招蜂引蝶,还和从前一样。”

“那莫可焱呢?”久路侧头:“他们好像考去一个学校了吧。”

“对,同校不同系,她在英语系。”

久路点点头,问了两句就没兴趣了,两人往食堂的方向走:“我们二食堂的小炒不错,去尝尝吧?”

“行,听你的。”梁旭跟着她走,停顿片刻,忽然说:“小也和莫可焱分手了。”

李久路对此未作表示,只了解的点点头。

两人进去食堂点菜。

上初中的时候,久路没想到有一天会和梁旭这么平和的相处,因为她那时太烦他了,觉得怎么会有男生如此讨厌,老是抢女同学的零食吃,又借了东西不爱还。等到渐渐长大,才知道这只不过是男孩暗恋女孩耍的一些小把戏,不懂怎么表达,只能靠这种方法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每个人都在默默成长,梁旭也一样,他曾经那些越举的行为不再有,变得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

大学被赋予了改造人的能力,无论性格还是样貌。谁从里面走这么一遭,基本可以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后来,江曼终于肯接她电话,却每次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她们对驰见闭口不谈,久路明白,这件事已经是一个死结,如果没人让步,便永远不会被解开。

纷纷扰扰,日子总在过,月底的时候进入考试周。

和第一学期相比,舍友们学习态度疲沓了许多,宿舍里没有出现废寝忘食挑灯夜读的战况,大菲甚至直接缩印了小纸条,人手一份。

考试那两天涵涵来了例假,她疼得满床打滚,吃了止疼片才勉强撑起来去考场。

几人对男女之间这种不公平的分配,进行了深恶痛疾的讨伐,但发现气愤过后,仍然改变不了这种自然法则。

最后只能深深叹上一口气。

久路没有加入讨论,她望着桌角那两片水粉色包装的卫生棉,一时有些怔忪。

目光又落在窗台的日历上,她每月向来准,这次却晚了快十天。

放假以后,久路硬是又挨了十天,例假还是迟迟没有来。

两人每次都有防护措施,久路想不通是什么时候出的差错。

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她跑去离家很远的药店,硬着头皮买来了试纸。

途中驰见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儿呢。

久路正心烦,便没有理。

此时驰见刚到老人院的大门外,他停好摩托,按门铃,等着护工来开门。

夏日里太阳毒辣,一路过来已浑身汗透,驰见三两步跨上台阶,直到进入走廊,才拎起前襟的衣服抖了抖。

他进入房间,正赶巧外婆慌慌张张往外冲。

驰见把老人扶住:“您这上哪儿去啊?”

“小见啊。”老人家急得满头大汗,抓住他胳膊:“你舅舅刚才往院里来电话,说你弟把同学打坏了,急需一笔钱。”

驰见一听这话,脸色当即阴沉下来:“那跟您有什么关系?您还想回去遭人烦?”

他松开外婆,侧身进屋去。

陈英菊跟进来:“不是,我就想让你给你舅舅汇点钱过去,我存折上…”

说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从小到大,驰见没有对外婆发过一次火儿,这天却不知道犯了什么邪,见外婆这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就没来由火大。

他一把抽走外婆手中的存折,扔到桌子上:“这钱我不会给,您也甭想给,他们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儿,您还看不出好赖么?”驰见倚着桌子:“您对他们好,他们根本不领情,只知道伸手要,什么时候管过您?”

“可那毕竟是我儿子…”

“我就不是您外孙?”驰见心中有委屈:“您是怎么做到这样偏心的?您就不怕我伤心么?”

“不能比,你不是在外婆身边嘛!”

驰见一顿,低着头看地面:“反正这钱不能给。”

“那我自己去银行取。”

“您去吧。”驰见咬了咬牙:“别怪我不理您。”

他撂下这句话就匆匆走出去,甚至没回一下头,等到站在大门外,被**的太阳一烤,才慢慢清醒过来。

可终究年少气盛,他顾及不值一毛的面子不肯回头,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没见外婆出来,便以为老人家被他几句话震慑住。

驰见翻出手机,并未收到任何信息,他这会儿心烦意乱,一时间等待李久路的心情也没了。

于是骑着摩托离开,走到半路,到底是去银行给翟逢山转了一笔钱。

天气预报今天有雨,直到晚上,北方的乌云才慢慢向这边靠拢。

几声惊雷过后,雨便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今天没生意,驰见早早关门。

他去二楼收拾洪喻的房间,打算把多余摆设清理掉,再换上浅颜色的被单和窗帘,老人家喜欢干净整洁,这样外婆住进来也会舒适一些。

这一忙对时间就没了概念,等停下来,才想起到楼下找手机。

上面有两通未接来电,都是久路打来的,一通是在晚上九点十分,一通九点半,而现在已经快到十一点。

驰见按了回拨,将手机用肩膀夹着,这边开始往胳膊上套T恤。

可没等接通,忽然想起一阵敲门声。

驰见想到是谁,按掉电话,立即去开门。

久路撑着一把黑雨伞,低头站在门外,肩膀和裤脚被雨水浇湿,脸有些白。

“呦小祖宗,冒雨怎么还来了!”他上前接过她的伞,赶紧把人拉进屋:“刚才在楼上,我没听见你电话。”

这会儿雨下得已经十分猛烈,落到地面,砸出一个接一个的水泡来。

“我刚想去找你。”驰见说。

“驰见,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了?”他抹了抹她嘴角:“坐下说,我先给你找件衣服换。”

“别…”久路拉住他:“不用。”

他终于发现她语气中的不同寻常,垂下眼,静静等她开口。

“我…”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她的话被阻断。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老人院座机打来的。

那一瞬间,驰见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竟犹豫片刻,才举到耳边接听。

窗外一道炸雷,像要把天空劈成两半儿,乌云压顶,暴风雨来得那样快、那样猛。

驰见僵硬的站着,半晌,手机掉下来,砸到了地上。

***

外婆走了,她从老人院三楼的天台纵身跃下,当场断了气。

那夜雨很大,掩盖世界所有声音,只剩他撕心裂肺的大声喊叫。

稀释的血液像河流一样蜿蜒流淌,外婆静静躺在地上,眼睛没有闭严,无论他怎么唤她,她都决绝地不肯给他一丝回应。

暴雨如注,不断击打着外婆的身体,他想帮她遮一下,一群围观的人以为他要挪动尸体,将他紧紧固住。

他歇斯底里的挣扎,只为再看一眼外婆。

他听见劝慰的话,听见李久路的哭声,也听见警车鸣响,却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驰见从未想过,灾难一样的悲剧会发生在他身上。他的天快要塌了。

渐渐的,他放弃挣扎,力气全无地仰躺在地,任凭瓢泼大雨洗刷着身体,好像那一瞬间,所有不羁与逍遥的日子都将分崩离析。

谁的青春落幕,只需老天眨一眨眼。

暴雨变成一把把利刃,扎向他胸口。

驰见阖上眼,手被握住。

“驰见。”

那声音既近又很遥远,他不想动,也不想睁眼。

所有一切,从这夜开始,都不同了。

、第46章

2013年冬。南令群岛。

李久路的浮潜Buddy是一名菲律宾男人, 叫Kane, 他十八岁前在芬兰生活,后来来到中国。

久路跟着他下潜到海下37米时,随着标准大气压的增强,她肺部压力也变大, 感觉身体有些不适。

她朝Kane打了个手势,在他的指导下返程,离出水十五米时, Kane示意她将速度放慢,心态放轻松,怕水压一下子减小, 血液迅速离开心脏, 会使她出现眩晕的情况。

从浮潜点浮出水面, 久路摘掉面镜, 克制的吸取空气,她看了眼腕表, 比上次多闭气半分钟。

歇片刻,Kane先托扶她登上俱乐部的船, 随后敏捷一跃, 也轻松跟上来。

“感觉如何?”Kane讲着不算流利的中文。

久路脱掉脚蹼:“还是不能很好掌握耳压平衡。”

Kane坐在甲板上脱潜水服,昂头看她时,额头挤出几条褶皱:“多练习‘法兰佐’, 下潜越深, 越好用。”

久路点点头, 卸下配重袋放脚边,在他身旁坐下。

船从深海往岩莱岛的方向去。

夕阳无限,海是神秘的深蓝色,浩瀚无际,海面泛着起伏不定的金色波光。

她轻抿嘴唇,目光定在虚幻的远处,心中所想让人难以捉摸。

这是认识她以来,她经常有的一种表情。Kane无奈的摇摇头,以为她在苦恼耳压平衡方法,所以安慰道:“别心急,前几个月你还只能水肺。”

Kane的意思是,几个月前她刚刚接触自由浮潜,需要依靠氧气瓶等水下呼吸系统做辅助,而现在能够闭气下潜,已经很不容易。

久路回过神儿,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你。”

“那没什么。”Kane潇洒的耸耸肩:“Never dive alone!ok?”

久路笑着抬了抬眉,表示清楚。

两人坐在甲板上闲聊起来,海风一吹,身上的水瞬间就干了。

久路仍旧穿着潜水湿衣,将头发散开来,迎着风把打结的发丝轻轻拨弄开。

她长发都在一侧肩头,眉眼低垂,后颈拉出柔和纤长的弧度。

“Wow!”Kane向后返撑着手臂,摇头赞叹:“你这样子太美了!”

“谢谢。”久路欣然接受,问他:“你今天晚班吧?”

“对,曾倩在白天。”

“那你一会儿回去抓紧休息,睡好再去换班。”

“放心,我体能棒。”

他冲她笑,给人的感觉很亲切。

Kane有四分之一芬兰血统,所以拥有一张近乎亚洲人的面孔和属于欧洲人的完美身材。他和李久路一样,在七号海域的救援队工作,长期在水中与阳光下交替运动,使他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所以Kane一直都不缺乏追求者。

但他对李久路却非常有好感,一年前委婉的表白过,但被她无情拒绝。

在女人身上,他第一次有了挫败感,于是硬拉着李久路去酒吧喝闷酒,让她亲眼见到他为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可没想到,这招对她竟然不管用,她始终都是目光淡淡,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Kane泪眼朦胧:“你难道不感动?”

久路摇头。

Kane不肯罢休,抓住她的手:“和我在一起,你会幸福的。”

这两个字跳进久路耳中,她思绪回到几年前的一个夜晚,愈发沉默。

“嘿!”他在她眼前挥动手臂。

久路抬起头:“你做不到。”

那晚她把他搀回住处,便默不作声离开。

Kane只感觉这女孩儿有故事,好像把整个人都封闭起来了,他突然发现没什么信心让她爱上他,所以最后放弃,两人反倒成为朋友。

船靠岸,他们拿上装备往俱乐部里面走。

“李久路。”

有人在后面叫她。

两人齐齐回头,看见不远处站个高个子男人,穿着衬衫和西裤,胳膊上还搭着西装外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这身装扮和他身后的风景格格不入。

Kane撇撇嘴,小声嘀咕:“The best!”

久路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