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盟就更加的放心了许多,松了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疲软了下来,靠在软垫上跟楚景迁说:“看来我们是赌对了。”

隆庆帝显然是已经把蒋家父子彻底当成了心腹,否则不会至于如此,他一向看顾卫家那个老太婆的面子,凡事都会容忍几分。

可是这回,蒋松文把卫玠的前程都快毁了,隆庆帝竟也没吭声,这也就已经够说明问题了。

他们这回总算是抱到了大腿,苦尽甘来了。

想到这里,连一直身体不好的楚景迁竟也有了几分笑意,伸手拿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楚景盟,不一会儿就落下泪来:“还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竟也有让我们能得意的一天。”

楚景盟沉默半响,举起酒杯也跟着猛地一口喝了,嗯了一声又有些得意:“从此以后就只有好日子了…”

一句话没说完,外头就有人喊了一声,说是平西侯来了。

两个人便不由得都怔了怔,狐疑的睁大了眼睛,心跳的飞快的快速站了起来。

沈琛来了?!

这个时候,沈琛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找事情来了?

楚景盟便有些心慌,他是知道沈琛的脾气的,从前哪个纨绔子弟敢在沈琛面前耍大刀,他不打死你,都算轻的。

这是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主儿,现在他们已经跟蒋子宁站在了一边,那沈琛就是敌人了,这么难缠的敌人上门,任谁都是控制不住心慌的。

他们两人还没决定见不见,沈琛却已然自己掀了帘子进来了,一进门看见他们两个坐在一处吃锅子,便笑了一声:“这样冷的天,的确是适合闷在家里吃这些东西。”

楚景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楚景迁皱了皱眉头又松开,立即笑着招呼他:“快来坐,一向少见…”

说着便招呼下人上了碗筷,看着沈琛的面色斟酌着道:“我们在这府里三年多了,不知道外头的情况,也不敢轻易打听,说起来还没见过你…你一向可好?”

沈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洞悉一切的了然,微笑着道:“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风水轮流转罢了,不如你们自在清闲。”

这是话里有话,楚景盟抿了抿唇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转开了目光不敢跟沈琛对视,试探着转开了话题问他:“你怎么忽然有空过来?”

沈琛便叹了口气:“家里事情多,父王如今犯了事被拘在了驿馆里,阿吾又言语冒犯了圣上…诸事不顺,就想来找你们说说话。你们如今在圣上跟前是能说的上话的,有些事情便只能来找你们了。”

楚景迁心里重重的跳了跳,随即便苦笑摇头:“你这话说的,我们不过是那等浮萍罢了,自己还自顾不暇,哪里能替你说话解围?”

他们现在可是巴结着蒋子宁的,要是转头去替临江王说话,那成了什么?

到时候蒋家父子还不恨死他们?

沈琛将杯子放在桌面上,看着他们两个往锅子里头下羊肉,半响才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也知道你们是不想过多的得罪他们,可是…”

他看着楚景盟微微颤抖却极力忍耐的手,视而不见的道:“我手里有蒋子宁和蒋松文天大的把柄,只要你们替我在圣上跟前说上几句,把东西呈给圣上,一定能扳倒他们,到时候父王得救,阿吾没事,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

有蒋子宁天大的把柄?!

楚景盟看了楚景迁一眼,同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跟凝重。

他们现在是依附蒋子宁的,沈琛还不知道,求到了他们头上来,原想着不管这件事的,可是听见说沈琛手里头握着有把柄,他们就又知道不能不管了。

第1152章 利用

要是真的事关蒋子宁和蒋松文,还是什么天大的把柄,那不管怎么样,他们两个都得先从沈琛这里探得口风再说。

否则的话,要是到时候沈琛真的捅破了天,到时候蒋子宁出了什么事,他们两个是也得跟着倒霉的。

想到这里,楚景迁就不动声色的忍耐着给沈琛夹了一块羊肉,眼睛望着锅子里似乎不大经心似地叹了口气:“阿琛,不是我们不帮你,是你也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形,我们两个也不过就是外人看着风光罢了。都是皇家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形?不过就是人家手里的提线木偶,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楚景盟也咂摸出了味道,嗯了一声:“大哥说的是,我们现在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蒋首辅是圣上最信任的大臣,蒋松文更是刚接了尚宝司少卿的位子,替圣上掌握了这样的重要的藏宝贝的地方,我们是什么?要是我们无凭无据的得罪了他,最后他们没事,那我们两个的处境,可就真的是不知道多少难堪了。”

这话说的已经很是入情入理了,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是想要沈琛把事情能吐露出些什么。

不说别的,要是把沈琛给扳倒了,他们两个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如今已经顾不了什么仗义不仗义的了。

沈琛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皱起眉头:“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只是…蒋子宁也不是真心为你们的,你们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棋子,他们见父王不识抬举,不能任凭他们摆弄,因此才故意在圣上跟前进了谗言,现在他们能这样待父王,将来便能这样待你们,你们若是有不听话的时候,恐怕以后也少不得落得跟如今父王一样的下场…”

被说穿了,楚景盟跟楚景迁面上都露出难堪的神色来,半响才道:“那也没有法子,我们也知道自己是提线木偶,可是总比之前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宅子里好些。我们知道王叔冤枉,可是我们也做不得什么…”

“你们能的!”沈琛定定的看着他们,有些激动:“你们若是愿意在圣上跟前替我把证据呈上去,圣上一定会看见蒋家父子的狼子野心,也一定能知道蒋家父子的阴谋,到时候,蒋家父子完了,父王的冤屈洗刷干净,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

楚景迁在心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嘲笑沈琛愚蠢天真。

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已经跌入过悬崖的人谁肯松手?

只是面上他还是犹犹豫豫,极有耐心:“我们…我们能帮的上什么忙?”他对着楚景盟使了个眼色,又问沈琛:“你说的什么证据,到底是什么证据?什么阴谋?”

“我这里有蒋松文勾结各地官员的证据。”沈琛的话说的有些没有条理,好像是太激动了,有些亢奋的拉住了楚景迁的袖子:“蒋松文从前为了一己私欲,便跟之前的刘必平等人有勾结,而倒台了的陆元荣,也是供他驱使的走狗,真正的幕后主谋是他,他这些年在工部,贪了无数的银子!”

楚景盟和楚景迁忍耐着没有说话,看着沈琛,等他继续说下去。

沈琛似乎受到了鼓励,一气呵成的道:“我不是乱说,我手里已经有了证据。”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林三少跟我是至交好友,他偷偷的告诉了陈御史他家人出事的消息,陈御史特地拖林三少带了密信给我的,说是他知道蒋子宁和蒋松文的许多阴私事,还知道这回蒋子宁刻意怂恿底下的官员送礼诬陷我父王…”

楚景盟的眉心都重重的跳了跳。

果真如同沈琛说的这样,事情被掀开了,到时候头一个没好果子吃的是蒋子宁没错,可是到时候他们两个却也没有好下场了。

谁让他们为了给蒋家递投名状,已经脏了手。

想到这里,楚景迁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不住的抖,已经不再举筷,好半响才道:“你说的这些,都没有真凭实据…”

“所以要你们在圣上跟前说说好话。”沈琛急忙吸了口气站起来:“只要你们说动了圣上,圣上起疑要见陈御史,那自然事情就能有转圜的余地了,陈御史一定能说服圣上的,到时候圣上下令一查,事情不就有眉目了吗?”

楚景盟摇头,看着沈琛,忽而想起什么似地,声音有些尖锐的问他:“你怎么不叫三少去?三少可比我们有脸面的多。”

他终究头脑还是好用,虽然被关了这么两年,却不是傻子,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

论亲疏论远近,沈琛实在不应该求到他们这里来。

沈琛眯了眯眼睛,抿唇叹气:“三少如今已经不如往常了,因为替我们说话,三少也吃了不少挂落,他的话,圣上如今总以为是被我们蛊惑了的话,不肯听了。可你们却不同…”

这倒是真的,因为维护卫家,林三少确实被隆庆帝斥责了几句,隆庆帝也是好意,觉得这个小舅子心肠太好,不许他管卫家和临江王府的事、

楚景迁心头的疑虑消去,彼此和楚景盟看了一眼,心里头就有了决定。

陈御史从前也当了这么多年的阁老,又在蒋子宁手底下办事,说不得他手里还真的有些什么,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稳住沈琛,把这件事报给蒋子宁和蒋松文知道。

如果真的有,那就得防患于未然,如果没有,也就知道这是沈琛在胡吣,并没什么损失。

他们两个敷衍着答应了下来,送走了沈琛,便等着时机,让人去蒋家的别庄走了一趟。

汉帛出了门跟着沈琛进了凤凰台,便忍不住问他:“侯爷,这法子管用不管用啊?要是他们俩自己去干呢?”

沈琛上了二楼,先让管事的送了这几天的信上来,闻言就转头看着他:“你先让人紧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了哪里,见了谁,接下来的事,接下来再说。”

第1153章 运筹

管事的送了信上来,见了沈琛先跟沈琛说了一声驿馆里头的情形:“您放心,我们都好好的看着呢,没人敢生出什么事来,王爷和王妃他们还是同在王府里是一样的,除了不能出门,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到底是老了,隆庆帝以为自己还是那么令行禁止,可是他其实真的没那么大能耐了。

朝中当官的这么多,不是只有京城那些才是官儿,蒋子宁自以为得意,却不知道自己不可能掌握天下人心的道理。

人心这东西多复杂,凭你什么当初情分什么往日把柄,但凡只要投其所好,要么许以重利,要么威逼利诱,哪里有真的长久不变的情分。

那些之前听了蒋子宁命令,上奏弹劾临江王逾矩的官员,沈琛在京城打听清楚了名单之后,便把事情交给了刚从山东回来的雪松,叫他去办。

雪松办事利落,知道这些人意味着什么,加上现在蒋家一系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春风得意,没功夫把沈琛他们这边的人看的太紧,他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事情给理顺了,也把那些人的底细都给整理了出来交了上来。

沈琛展开信看了一眼,就将信交给了管事,声音并没多大的起复,径直吩咐他:“按照这个名单上的人去找,现在咱们手里握着的东西不少了,想必能换得来他们多说几句好听话的。”

管事答应了一声,知道沈琛这是让他看信的意思,一目十行的看完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极为不屑的道:“就是这些人在背后弄鬼,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若不是他们痴缠的厉害,王爷何必改道山东?结果竟就中了他们的计,便宜了蒋子宁在圣上跟前无事生非。”

宫里有林淑妃在,许多事当时不明白,过后林淑妃传出的话也足够叫他们揣摩透彻了。

隆庆帝发怒无非就是觉得临江王结党营私,疑心他是早就对帝位动了心思,怕他往后对六皇子不利,因此才想着换人。

沈琛挑了挑眉,隆庆帝的耳根子太软了,好的时候,他把你捧到天上,什么都听你的,摆出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可是一旦等到他不需要你了,或是疑心你了,那他连多看你一眼都懶,只想你一辈子不再出现在他眼前。

这样的性子实在是太害人了。

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便会忽然因为什么人的某句话而忽然变脸,这可实在是太可怕的事,临江王已经等不下去了,他不放心将前程性命都交给一个这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人。

沈琛也同样不放心。

他现在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身后也不仅只有父王和楚景吾,他还有卫安要照顾,还有卫家的人要一并保全,禁不起任何的变故了。

既然蒋子宁等人执意要他们死,那他就只好让他们也尝一尝同样的对待。

管事的骂完了这一句,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恭敬的样子,看着沈琛问他:“送出了信,要不要再说些什么?”

沈琛扬手表示不必,轻轻又展开一封信看起来,冷笑道:“不必做的太过了,差不多便是,你准备准备,即刻动身,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动手。”

管事的答应了一声,见沈琛已经没有吩咐了,才将信小心的拢在了袖子里,转身替沈琛关上了门。

屋子里登时静了下来,沈琛抬手拿起旁边那堆密函仔细的看起来,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信函是山东寄来的,临江王在山东绕了一圈之后,本来就乱的山东就更是乱了,青枫趁乱打听到了郑王的消息,听说郑王是去了蓬莱。

只是青枫说,除了他,另外有许多势力也在找郑王的下落,光是他知道的,便有好几路人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青枫那边的人手恐怕就不够了。

沈琛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屈起来,片刻后才要仰头跟汉帛说些什么,外头的门便被砰砰敲响了。

汉帛看了他一眼,在门边问了句话,听见声音便回头朝沈琛看过来:“是林三少!”一面已经将门打开了。

林三少从外头进来,斗篷上头还有许多未曾融化的雪粒。

“外头下雪了?”沈琛一面说,一面往外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在橘黄灯光的照映之下有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洒,便忍不住感叹:“又是一年过去了。”

林三少将脱下来的斗篷交给一旁的雪松,在沈琛对面坐下来,喝了口沈琛刚倒的热茶,便说:“卫玠已经安顿好了。”

沈琛听见是卫玠的消息,面上的神情便严肃了许多,嗯了一声,坐直了身体问他:“没受什么罪吧?”

卫玠是卫安的哥哥,卫安嘴上不说,可是对他的上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沈琛很担心蒋松文跟对待杜子玲那样对待他。

林三少摇了摇头,知道他的意思,挑眉道:“蒋松文把自己当成皇帝了。”

这话也只有在私底下敢说。

可沈琛其实也没有说错,蒋松文现在的做派就是实实在在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已经被最近的顺风顺水迷了眼睛,恐怕都忘了他们现在还没到真正当家作主得意的时候。

林三少向来沉默寡言的,这回竟也跟着附和了一句:“不仅仅是他,连蒋首辅也开始飘起来了,圣上想要修一修西苑,可是他竟说,国库没钱,让圣上将就些,实在是受不了,便迁往南苑。”

南苑那可是当初孝宗让位之后所住的地方,后来仁宗虽然说话算话,让孝宗的儿子当了皇太子,可是到底还是让皇太子在南苑住了十几年,等到自己死活生不出儿子来,才绝望没法子让孝宗的儿子登了位。

换做从前,蒋子宁就算是脑子被水灌满了,恐怕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现在恐怕也是觉得有恃无恐了。

沈琛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连眉眼里都是笑意:“他是怎么想的?怎么连这样愚蠢的提议都想的出来?”

第1154章 收网

你哪怕就是让他去住瓦房呢,也比让他去住南苑好啊!

隆庆帝如今最大的一桩心病可不就是皇位的事?想留给儿子那是肯定的,可惜偏偏儿子实在是太小了,若是让了位子给儿子,反而就是把儿子放在那群虎狼嘴边。

于是想要效仿孝宗让位,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有诸多顾忌。

万人之上这样的权力,但凡是尝过了,便没有舍得放手的,到时候好人也要变得面目全非了。他是在替自己的儿子悬心。

原本为了这件事就已经纠结了这么许久,还闹出了这么多事,现在又想换人,也是因为怕临江王难控制。

可是现在蒋子宁却让他住南苑去。

这不是在明晃晃的揭他的伤疤,在嘲笑他,在说他的儿子未来恐怕也是跟孝宗那个儿子一样,要在南苑里头被当成是囚犯一样被锁住那么十几二十年?

沈琛笑了一声之后,便问他:“那圣上如何?”

林三少垂下眼睛。

隆庆帝自然是怒不可遏,为了这件事,回去在林淑妃面前大骂了蒋子宁,说他不怀好意,人老了糊涂了,连脑子也跟着坏了,竟敢影射他们父子是孝宗父子。

林淑妃好不容易才劝下来了。

沈琛便又冷笑:“原本还担心蒋子宁不肯那么轻易上钩,可是现在看来,一是因为蒋子宁离圣上最近,看得出来圣上已经时日无多,二是因为他已经得了圣上的金口许诺,封他为太子太傅,他觉得已经大权在握,三是父王遭难,跟着父王有关系的陈御史出事,其他替父王和陈御史的人大多受到牵连被贬谪,他已经有恃无恐了。”

太多的环境因素加在一起,有时候是不得不让人飘飘然的。

林三少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只小巧的白玉杯,抬起眼睛看着沈琛点头:“我去蒋松文那里说情,他连我的面子亦不肯给,一开始竟不肯松口仍让卫玠回国子监去读书,只说这样不敬上官,不敬长辈的人不堪拜习孔孟,污了天下读书人的名声。还是我说了许多话,他才勉强放人。”

京城谁不卖林三少几分面子,当初不说蒋松文,哪怕是蒋子宁在林三少跟前,那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可是现在蒋松文却敢给林三少甩脸色。

大抵是人骤然富贵,总喜欢跟从前比不过的人炫耀。

否则沈琛实在无法理解这样被驴踢了脑子才会做出来的蠢事为什么蒋家父子会做。

汉帛在旁边已经忍不住了,讥笑道:“他们这可真是,事情还没成呢,怎么尾巴先就翘到天上去了?不是都说蒋首辅人老成精,是顶顶精明的吗?”

“再精明的狐狸,也禁不住猎人一步一步这么引诱啊。”林三少难得的还有开玩笑的闲情,笑了笑看着沈琛,意有所指的道:“你为什么不说你家侯爷实在是个太有耐心的猎人呢?”

陈御史下狱那一刻开始,沈琛针对他们父子俩的局就已经开始设下了。

蒋子宁对沈琛还是不大了解,否则的话,怎么会真的相信沈琛会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陈御史下狱固然突然,可是凭沈琛的本事,想要在里头转圜,是很轻易的事,不说让陈御史脱罪,可是让陈御史的家人不牵连进来,他绝对是能做到的。

可是沈琛却什么也没做。

从陈御史下狱,再到临江王出事被困驿馆,楚景吾被幽禁王府,他从头到尾都好似隐形了似地。

蒋家父子觉得他是怕了,觉得临江王一旦被困,他们失去了助力,便理所当然的成了废人。

可是他们不知道,沈琛是在故意示弱罢了。

他一步一步的让蒋子宁和蒋松文陷入了理所当然该成功的思维之中,看着蒋子宁父子一步一步的膨胀,一步一步的把局越布越大,胆子越来越大。

等到现在,终于把蒋家父子的野心和欲望通通都燃烧到了最高点。

可是背地里,沈琛却把陈夫人陈绵绵他们全数保了下来,还把蒋子宁父子撺掇的那些官员的名单尽数记了下来,并且顺道趁着他们松懈,让青枫亲自去了山东蓬莱。

蒋子宁肯定也是有人手在山东的,想着把郑王彻底赶尽杀绝,一劳永逸,到时候送到青枫手里,那就是现成的把柄和罪证。

当然,光是这些,那还是不够。

蒋子宁虽然被沈琛算计,开始有些飘飘然,可是说他最懂隆庆帝忌讳的是什么,那也没什么可置喙的。

他实实在在的让隆庆帝对临江王起了疑心。

而疑心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了,那就是最难消除的,因为只要你开始疑心,不管对方做什么,在他们眼里,都是可疑的。

这也是沈琛为什么非得要借机除掉蒋子宁不可,他种下的这根刺,实在是太刺痛人了,让隆庆帝从此不可能再会有之前那样的心态。

也让沈琛跟临江王不得不改变计划,要冒更大的险。

事情成了这样,谁都料想不到,可是也的确是没法子的事,富贵险中求罢了。

林三少看了他一眼,忽而问他:“你对楚景盟和楚景迁说了什么?”

锦衣卫的耳目向来是众多的。

沈琛没有什么迟疑,他跟林三少之间也没什么好互相隐瞒的,便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也没什么,我就是跟他们说,我手里现在握有蒋子宁和蒋松文的罪证,顺便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去圣上那里陈情,那么陈御史便会把蒋子宁和蒋松文的罪状和盘托出。”

林三少立即便心领神会:“你想要借着他们的手,让蒋子宁和蒋松文对陈御史出手?”

毕竟当了蒋子宁这么多年的门生,要说陈御史手里半点蒋子宁的把柄都没有,恐怕蒋子宁自己都是不信的。

陈御史又是个向来谨慎的人,做事留一手不是没有可能。

蒋子宁和蒋松文会信的,纵然是他们不信沈琛,也不可能会冒这个风险,一定会对陈御史下手。

而一旦这样,便遂了沈琛的意。

第1155章 谋心

蒋子宁最擅于谋算人心,他走来这么多年,经历过当初的明家和卫家,也经历过后来的冯家方家,外戚不断的换,权臣也不断的换,连屹立不倒的夏松也倒了,他却仍旧稳稳当当的立在朝堂,到了如今终于开始一手遮天。

可是他大概没想到,擅于谋算人心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被人谋算。

如果揣度别人心意这一项本事蒋首辅算论得上的话,那他或许没有料到,年轻一辈中还有像沈琛这样的奇葩。

林三少认识沈琛这么久以来,从来就没见在这一道上沈琛有输给人的,不管是谁的心思,藏的多深,他总是能分辨的出来别人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大约是因为自小经历太多而衍生出来的能耐,别人羡慕也学不来的。

林三少看了一眼杯子,木然的道:“有把握吗?”

这话问的实在有些失了水准,通常来说不是林三少这种杀伐果断的人该问出来的话,因为有些事不是你有没有把握才要去做的。

可是沈琛看了他一眼,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沉默了片刻才道:“在我能掌握的地方,我会做到最好,力图没有失误。”

言下之意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世上的大多数事其实也就是只能做到如此,否则的话,不是个个都成了神仙,就没有别的不如意的事了。

林三少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闲闲的坐了一会儿才又直起身子来,莫名说道:“姐姐说,圣上纵然有万般不是,可是总算对她和小六是好的。”

这个隆庆帝,实在不是一个好人。

长乐公主的死,他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

他偏听偏信,疑心病极重,跟着他上位的扶着他的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连外戚也是如此。

从明皇后到方皇后再到冯贵妃,每一个都曾经把真心捧给他,可是到头来每一个都死的异常凄惨。

他连枕边人都不信。

沈琛从来都掩饰得极好的厌恶在此刻终于露出了些许,他牵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毫不留情的一针见血:“那是因为六皇子还没长大,幸运的生在了他身体撑不住的时候,满足了他需要传宗接代的需要,否则的话,看看前头的五皇子,再看看四皇子,难不成还预想不到以后的下场吗?”

圣上已经到了暮年,疑心病却还是生生的毁了一个又一个的儿子。

他说五皇子存心不良,受了彭德妃的影响,可是五皇子才多少岁?

谁存心不良?

不过是他自己心内心虚,所以看谁都是居心不良罢了。

至于六皇子,真不是因为隆庆帝对他多好多上心,不过是已经选无可选,这是唯一可用且不曾得罪过他的儿子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要是隆庆帝的身体还好一些,还能撑个十几年,过后又有旁的小皇子出生,那么六皇子的下场无外乎就是他的几个兄长罢了。

林三少抿了抿唇,虽然面无表情,眼里却同沈琛一样露出点讥讽来,轻声道:“是啊,他如今只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因此才收起了爪子罢了。”

林淑妃虽然是因为姐弟的前程才入宫,也跟临江王有盟约,对于隆庆帝的冷情也看在眼里,可是人到底是有感情的,相处了这么久,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算计得好,可是隆庆帝对她实在算得上是不错。

对于六皇子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爱。

那些道理谁都知道,隆庆帝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也看得到,也知道他是薄情寡义,可是到底人都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就是因为这份特别,林淑妃才生出了一点不忍心来。

可是叫林三少立即就劝住了。

女人是感情动物容易心软,可是男人却不是。

隆庆帝已经有心无力了。

蒋子宁看似现在春风得意,可是其实却是在作茧自缚-----他这样倒行逆施,若是真的叫他还能有从龙之功,辅佐新帝登位的话,那还有其他朝臣什么事?

同是在朝为官,没有人只做一朝的官的,那么等到之后若是有得罪了蒋子宁的地方,岂不就是等死?

杜子玲的例子还活生生的摆在眼前,大家都是当官的,从前你素来都守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规矩,可是蒋子宁父子却不同,他们对但凡得罪了他们的人,通通都恨不得赶尽杀绝。

陈家的事,杜家的事,出了一桩又一桩,谁看了不心有戚戚然?

沈琛跟临江王把蒋子宁父子算计的死死的,他们自己以为天下无敌,得了实惠,可却不知道从翘起尾巴开始,就已经落入了沈琛和临江王张开的网里。

能为了皇位筹谋这么多年,把前头的成王楚王都熬死了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

临江王早已经借助陈家的事和杜家的事,一面连消带打的让蒋家父子人心尽失,一面示弱表现出自己的委屈来,再有趁机拉拢人心,看遍敌我,这一举三得的事,临江王做来如此信手拈来。

旁人还觉得他如今是没有还手之力,任人拿捏,可是却不知道凡事都在他掌控之中,他才是背后那双盯着所有人的眼睛。

这样的虎狼盘踞身后,哪里还能有别的想头?

林三少心里叹了一声气。

若是六皇子早上十几年出生,倒是或许真能争上一争。

可是若真的早上十几年,那六皇子又未必能活的到如今。

他事个顶顶通透的人,林淑妃说了那句话,他就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林淑妃,末了道:“已经走了这么多步了,不能在这个时候想那些不该想的事,否则的话,不但害人,还是害己…”林淑妃沉默了半响,终归点了点头。

她向来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旁人一说,她就什么都明白了,从来不会钻牛角尖。

试探过沈琛的态度,林三少更加知道自己是劝对了,笑了笑:“你看的向来是很清楚的,什么都在你眼睛里。你这样说,我便知道了。”

第1156章 想见

沈琛看了他一眼,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彼此之间相视一笑,都知道对方的意思。

他知道,但凡是人就不可能没有野心,林淑妃当初固然事有受过了临江王的恩,可是人都会为自己着想。

六皇子又原本就是天潢贵胄,林淑妃会想替儿子争一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有些事,连念头都不能有。

沈琛抿了抿唇,将手里的信递给林三少,轻声提醒:“这话只会到我一个人的耳朵里,绝不会再外传,你也不要再提。让娘娘就当不曾说过这样的话罢。”

林三少知道他的意思,临江王为了皇位筹谋这么久,对这个位子的野心比任何人都要重,事不可能容忍任何人觊觎的。

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心里绝对要有疙瘩。

他嗯了一声,问沈琛:“王爷日后会不会是今天的圣上?”

沈琛迟疑了一瞬,一时没有答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没到那个份上,谁也说不准。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虽轻却神情坚定的道:“不过不管怎么样,父王是个记情的人,我不能替父王允诺什么,可是只要有我一天,便会保证淑妃娘娘和六皇子的安全。”

虽然现在形势对临江王不利,可是林三少心知肚明,临江王已经只差最后一步了,而一旦临江王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六皇子的地位就会极为尴尬。

哪怕是有林淑妃跟临江王的情分在,也有林三少在,可是一朝皇帝一朝臣,毕竟是换了个人来坐这个位子了,那之前有可能登上这个位子的人,可不就成了不合时宜的尴尬存在。

林三少皱了皱眉,点了头告诉他:“你替我告诉王爷,我们只求六皇子能当个富贵闲人,绝不贪求其他。”

沈琛点了点头,催促他看信:“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

林三少展开看了一眼,就知道沈琛这是沈琛之前让人去找的,陆元荣跟蒋松文之间的关系的证据。

他一直看到末尾,才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冷笑:“这可真是…够仔细的啊。”

汉帛就在旁边有些得意,放下了茶饼道:“从关中侯和郡主出了事,邹青被扒拉出来,侯爷吩咐下来,我就去查访了,用了三四个月,可不仔细!”

林三少难得的有了点笑意,继续看第二封,才道:“这些倒算了,关中侯的死,那个云娘能作证是蒋松文做的?”

“云娘可是云秀坊的妈妈!”汉帛急忙答应:“我已经查清楚了,关中侯死在云秀坊的那天,她就在场,而且关中侯那个被打发了的老仆,就是云秀坊给钱打发的…云娘她跟邹青事旧情人,邹青出事,她到处奔走,最后还是蒋家给她指了路,骗她说是救邹青,其实却事借着她去求徐安英的手,警告邹青云娘和他自己一家人的性命都握在蒋家手里…”

汉帛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云娘豁出性命去求的,却不知道她是自己亲手递了刀子杀了邹青。等她想通了之后,自己也不能活了-----蒋家已经下令让人杀她灭口,是我们找到的及时…”

等到蒋家事发,这些便都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