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郡主这样生气,原来老王妃竟然去信,说是问郡主要七小姐的生辰八字,想把七小姐配给镇南王世子庄奉,还叫郡主不要过问七小姐的亲事。

这母女俩个,一点儿默契也没有。

李嬷嬷觉得自己头疼,想了想又觉得好笑。

这叫做什么事儿啊?

老王妃对一个根本不是自己亲生女儿的外孙女这么上心,为了她甚至还同郡主生分了。

她想了想自己家郡主的脾气,忍不住又替郡主觉得心酸,这就叫做鸠占鹊巢罢?也难怪郡主生气的…正经的十一小姐可没七小姐在老王妃那里得脸。

她长吁短叹了一阵,又觉得很是为难,郡主说,别叫卫安被老太太拿去养。

可是这事儿哪里是自己能做主的?

少不得得想想别的法子了,她出了会儿神,就见吴朋已经重新收拾好进门来了,之前的那股子嗖气终于没了,她这才觉得好受些,问他:“郡主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具体怎么叫卫安别被放在卫老太太膝下养,又要叫卫安同老王妃生分,郡主没在信里写,肯定就是吩咐了吴朋来传口信了。

吴朋挠了挠头:“有吩咐,郡主说,让您尽管放开了手脚去做,反正老太太也是不管的,只要避着些老王妃就好了。”

想必是送去豫章的信还没到,郡主就先派了吴朋出来了,以至于竟不知道现在老太太不仅要养着卫安,连去通州别院,都得带着卫安一同去。

她心里犯了难,总觉得郡主做事有些不合乎情理。

就算是讨厌卫安,就如同晾着一只小猫小狗那样也就完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的对付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何况什么叫做放开手脚呢?

她到底先给长宁郡主又去了封信,不管怎么说,卫安是主子,她不过就是个下人罢了,她怎么好放开手脚?

这么一耽搁,她回了侯府的时候就已经是第二天了,清早她就从西角门进去了,见角门上看守的婆子们都怯怯的,忍不住扬了扬眉。

等到了卫安的院子才知道,原来竟是出事了-----听说老太太要去通州别院里休养,朱家世子上门来请罪了。

李嬷嬷只知道大姑奶奶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委屈,听说朱家世子来请罪了,就忍不住道:“那大姑奶奶可未必能跟咱们一同去通州了。”

清早的空气清新得叫人心旷神怡,炎炎夏日,也就是这大清早的,人能有会儿舒坦的时候,她听见卫安房里有了动静,收敛了心神去请安。

第56章 交代

朱芳最后是被卫琨乱棍打出去的,卫玉敏的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没有告诉小辈的道理,可是就算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卫琨也知道能叫衍圣公府和平阳侯府降低身份连番赔罪,又叫老太太和大姐姐伤心愤怒至此的,绝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姑息的小事儿。因此得了老太太的吩咐,他一点儿没有留情,率领护卫们狠狠把朱芳揍了一顿。

二老爷和三老爷下朝回来去老太太房里请安,听说了消息都纷纷皱眉。

“他们这消息也太快了,之前朱芳不是一直当缩头乌龟吗?恐怕是知道平阳侯夫人起不了什么作用,又看您要去通州休养了,所以才慌了,想着无论如何要先拦着您。”二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可耻!”

实在是真的可耻,卫老太太却已经不见怒气了,光会发怒的人是最没用的人,你生气有什么用?把自己气死了别人也不见得有一点儿愧疚和影响,叫别人生气,那才是本事。

她倚在圈椅里,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得意:“慌了好,这才是刚开始,接下来还有他们慌张的时候…”她看了两个儿子一眼,语气变得很严肃:“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不用我教,想必你们已经很明白。我昨晚彻夜同你们说的话,你们想必如今也已经想明白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你们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我自问对得住你们。不管什么时候,卫家出了事,你们也逃不了…”

二老爷和三老爷对视一眼,至今想起昨天晚上老太太的话还觉得背后生寒,站起来齐声恭敬应是。

卫老太太挥了挥手:“下去吧,谨言慎行,这四个字,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今咱们家不知道是谁案板上的鱼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刀拍死在砧板上…别的心思,你们暂时都收起来吧。”

二老爷三老爷不敢再说,唯唯诺诺的应是,三老爷又忍不住问卫老太太:“您去通州打算住多少时候?不如把小五和小六也带上,也好陪您说话解闷儿…”

卫老太太说的是,这世上的嫡母,再周全也没有她周全的了,三老爷是很知道利弊的,真心实意的对卫老太太道:“您身边人多些,儿子们也更放心。”

卫老太太才摇头,外头三夫人就亲自过来回话,说是衍圣公府老太太亲自登门了。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矩,人家是超品的诰命,帖子也没有就来了府里…

孔大老爷和孔二老爷亲自陪着人来的,卫老太太想了片刻,吩咐二老爷三老爷出去待客,让三夫人把孔老太太引去花厅。

孔老太太身体不是很好,面色还很难看,等见着了卫老太太连忙往前颤颤巍巍迎了几步,一把握住了卫老太太的手。

“我知道这事儿我家那两个做的实在混账!”孔老太太怒极,顾不上寒暄,直奔主题:“可是我们之间的情分,我也不同你说那些虚的假的,她们也是上了人家的圈套。”

这一点卫老太太自然很清楚,可是此刻她却并没接话。

孔老太太咳嗽了两声:“她们合力开了家药铺,请了大夫坐馆,这么多年了也一直好好的没事。可是就前阵子,不是京郊蝗灾吗?京城大户人家多有赠衣施药和施粥的,她们也就有样学样,让大夫去义诊。谁知道却出了人命官司…”

她见卫老太太蹙眉,就连忙道:“你知道的,出了人命,那家人不肯甘休闹的厉害,说我们是假道学真小人,用假药来害人…”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不可避免的冷了下来:“我那两个媳妇是没经过事的…被人一说就头脑发热了,只想着把事情死命压下来,再加上有心人一直挑唆生事,就犯下了这等弥天大错…”

她坐在卫老太太跟前,低声道:“我没脸求你原谅,不管什么原因,犯了错就是犯了错。只是老姐姐,她们两个都是生儿育女的人,我们孔家一下子处置两个媳妇儿,实在太惹眼了。”

果然是环环相扣,这件事里头根本就没有什么巧合。

孔家太太开的药铺,哪里那么容易就出人命官司?不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朱家会这么巧得到消息?鬼都不信。

只是朱家也真是胆子大了,竟然敢找上孔家。

这事要是成了也还罢了,卫家不知道这中间的猫腻,为了卫玉敏的名声又是理亏的一方,只有巴望着这事情不会被发现的,遮掩还来不及,朱家自然为了继续要挟孔家也不会出去乱说。

可是坏就坏在这事情失败了,现在朱家的打算落了空,而孔家为了平息卫家的怒火,追根究底一查到底,最后查出来了朱家。

再加上方家…

朱家现在一下子结结实实的得罪了孔家卫家和方家。

卫家自然是无所谓,他们没放在眼里,可是孔家和方家呢?这两家没有一家是好招惹的。

孔家人只要以后下帖子避开朱家,只要在外头略微透露那么一丁点儿什么,朱家以后就臭了,恐怕没有哪家人愿意再同这样的人家往来。

而方家?

他们多的是法子能把朱家恶心死。

卫老太太知道孔老太太的意思,面上神情放缓,终于不再横眉冷目:“那您的意思…”

孔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急忙道:“她们两个,以后不会再管孔家的事了。一下子休两个媳妇儿太难看…不过这回我们府上出了假药的事儿,她们怎么也脱不了关系,自请上普慈庵去替那个死去的百姓诵经…”

孔老太太听说卫老太太要去通州休养,什么也顾不上,先就来给卫老太太一个交代。只希望这个交代能叫卫老太太觉得满意…

卫老太太沉默半响,过后点头:“还要劳烦您一件事,不知道您肯不肯答应。”

孔老太太大松一口气,连忙答应:“只要我们家能做到的,万死不辞!”

第57章 申饬

出了城,京城的喧嚣就都抛在耳后了,可是卫玉敏的心情却并没有因着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就好一点,垂着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大夫人搂着她不住垂泪:“那个人狼心狗肺,你别再想了,再想也只是叫自己伤心。”

卫玉敏苦笑一声趴伏在小几上,看着上头摆着的一座小画屏发呆,半响才摇头:“母亲,早在得知他算计我的那一刻,我就对他死心了。我还没有自甘下贱到那样的地步…”

能有的选的时候,人的底气总是会更加足一些。

那些没有娘家依靠,娘家没人可以出头的女人们或许才会选择忍着,可是她卫玉敏从来就没想过要忍。

她抿了抿唇,提起朱芳的时候眼里有遮不住的怨恨:“我担心的是焕哥儿和元姐儿…朱家的人起先不冒头,却让焕哥儿和元姐儿挨个来府里,不就是为着让我心软吗?现在祖母不管不顾的领着我出了城,我怕他们一气之下拿他们撒气。”

大夫人想要摇头,想要说怎么会,毕竟朱焕和朱元都是姓朱的,是朱家的孩子,可是想到朱家能干出之前的事来,这话就又咽了回去,幽幽的叹了口气:“你祖母总会有法子的,你别担心…朱家,不管怎么说,你是万万不能再回去了。”

通州的庄子已经收拾的极干净,三老爷派来的管家林管事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口迎人,见了老太太先磕了头,这才起来回话。

别庄是这几天打理出来的,时间算是仓促了,可是该有的却也样样都有,庄子周围都是庄家和郁郁葱葱的树,宽阔开朗,叫人看着心里就少了几分阴霾。

总共五进的院落,卫老太太住了东边的正房,西边那边就全数留空,卫安跟着老太太住,卫玉敏和大夫人就住了正院旁边的一座小院子。

知道卫老太太要来,到处都做足了准备,庄头媳妇儿进来同卫老太太说今晚的菜色,很有些忐忑:“仓促之间来不及预备什么,叫人进京城采买又晚了…”

卫老太太向来不在这些小节上与人为难,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碍事,你尽管按着你的安排来。”

打发了来请安的庄子上的下人们,卫老太太就有些疲惫,趁着下人们整理东西,就先睡了一会儿,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来,或许是人少的缘故,通州的星星都比京城的要多,满天繁星闪耀,衬着一轮缺角的月亮,竟能照明。

卫安搬了一把椅子,正坐在廊下用心的糊灯笼,听见卫老太太醒了,连忙起身进去:“祖母要喝水吗?”

这个孩子真的是很体贴人,很多事做的比贴身的大丫头翡翠和青鱼都要细心周到的多,卫老太太由着花嬷嬷给自己梳头发,看着卫安交给青鱼的东西,轻声问了一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卫安就笑了,一笑起来就露出颊边两个酒窝。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真的像是一个孩子,一笑起来让满室生辉。

“我在学着做萤火虫灯笼。”她眉眼弯弯的像是天上月牙,显得人又温柔又美好:“听说这乡间的孩子们都这么玩。”

紧绷了几天的心弦了,卫老太太很累,可是听见卫安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思做萤火虫灯笼,就忍不住笑起来:“你倒是悠闲,做好了吗?”

卫安就有些苦恼:“骨架难编,学了很久没有学会,最后只好叫王妈妈给编了个现成的,我正在往上头糊灯笼纸。”

卫老太太来了兴致:“我来教你。”

卫安笑的更加开心,又带着一点惊讶:“您也会吗?”

她当然炸掉卫老太太会,事实上她原本没什么糊灯笼的兴趣,只不过为了哄卫老太太高兴才学罢了-----从前卫老太太还在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提着一盏萤火虫灯笼了。

卫老太太招手把青鱼手里的灯笼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一阵,聚精会神的一层一层把灯笼纸给糊好,上头留了个圆形的孔:“到时候用纱网罩住,萤火虫就不那么容易死…”

说着大夫人来请卫老太太去用饭,看见卫老太太同卫安挤在一块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看了卫安一眼。

这个姑娘总有法子让卫老太太开心起来。

晚上的晚饭简单却并不简薄,厨子是从京城带来的,利用乡间的原料反而把菜做的更加叫人食指大动,卫老太太少见的多用了一碗火腿鲜菇汤,见卫玉敏郁郁不乐,就放了碗:“担心焕哥儿和元姐儿?”

卫玉敏闷闷点头。

卫老太太就放下了筷子,语重心长的道:“我若是你,再担心,也不亏待自己的身子。你若是倒下了,你还指望谁能善待他们?朱家那帮豺狼虎豹吗?”

卫玉敏就更加担心忐忑:“祖母,我就是知道他们是豺狼虎豹,才更加害怕…”

朱家不是会给人留活路的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出更丧心病狂丧德败行的事来?

“他们没机会的。”卫老太太唇角噙着笑意:“你以为我为什么领你来通州,是真的因为养病?还是怕了朱家?都不是…”

卫玉敏听不大明白,可是等到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听见京城那边送来的消息,她才明白了为什么卫老太太会托病避到通州来。

三老爷让人送了消息出来,今天一大早,宫里往平阳侯府去了人,严词呵斥朱家主母平阳侯夫人铁石心肠,面对害了病的灾民毫无恻隐之心,冷眼看着人死了还去衍圣公府敲诈钱财。

这罪名听起来真是…别出心裁…

卫玉敏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朱家竟会遭到皇帝申饬。

皇帝金口玉言,他呵斥朱家主母说朱家主母禽兽不如,那朱夫人…

不能活了。

皇帝这么呵斥她了,她没有活路了,要是不找根白绫吊死,以后朱家满门都要被天下人耻笑。

大夫人愣了半响,转而就冷笑出声:“真是恶人有恶报,老天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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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夜行

总被人骂天收的天收的,可是真正被老天收走性命的,没听过几个。

谁说是老天要收她们?是卫老太太要收他们。

朱家敢拿她的孙女不当人,敢算计卫家,她就敢剁掉朱家伸出来的收!

朱家怕是还做梦呢,以为卫家不会把事情闹大,以为衍圣公府会为了名声遮遮掩掩,这种溜须拍马起家出身的人见识就是不够高,不知道这世上人心总是多变难以揣测的。

孔大太太孔二太太当初能为了孔家名声就听他们的要挟,自然能为了遮住更加大的丑闻不遗余力的下死力-----拉皮条的名声要是传出去了,孔家以后如何在世上立足?

孔家是丢不起这个脸的,谁动他们的脸,他们就要跟谁拼命。

朱家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以为手里握着一个害死人的把柄,就认定孔家会屈服,却不想想,孔家也不是傻子,他们一查到底,什么查不出来?

何况还有方家。

方家把消息递进宫里去,方皇后为了维护弟弟,当然是要把责任往朱家身上推,她跟隆庆帝的感情又向来不错,再拿之前的明皇后哭一哭,隆庆帝原本就对小姨子心怀愧疚,听说卫老太太还被逼去了庄子上,还病了,对朱家会留情吗?

不会的,虽然为了保全卫家和孔家的颜面不会把卫玉敏的事提到明面上,可是他多的是法子整治朱夫人。

卫玉敏惊得简直不知如何反应,呆了半响才恍然大悟:“祖母您是故意的,以退为进…”

卫老太太叫了隆庆帝很多年的姐夫,这个姐夫未发迹的时候很是谨小慎微的做人,同她的姐姐和她的关系向来是极好的,她当然知道怎么能叫隆庆帝发怒。

卫安也知晓这个道理,卫老太太不是寻常的老太太,她愿意的时候,是很有本事的。

所以她挑明卫家的处境,甚至把明家的过往也拿出来说,就是为了激起卫老太太的斗志。

卫老太太笑了笑没有回答:“所以我说,不管什么时候,担忧和生气都是最没用的。不管事天塌了还是地动了,首先要稳得住,稳得住,才能想以后的事。”

卫玉敏心悦诚服的应了是,又问卫老太太:“那焕哥儿和元姐儿…”

卫老太太脸上就添上了些阴霾,提起朱芳的时候脸上神情不屑至极:“那个中山狼聪明狡猾的很,他知道皇帝到底是为了什么申饬他。对于他来说,这两个孩子是可有可无的,可是对于你和我们卫家来说,这两个孩子却不能放弃。权衡利弊,他也知道该怎么做。现在要是把我逼得再急一些,我‘病势沉重’了,恐怕他是担不起这个干系的。”

卫老太太点到即止,没有同卫玉敏说的过多。

事实上,如果朱芳真的是别人手里的刀别人门下的狗,他就更会把人送还给卫家,照着卫家的心意行事-----否则如果卫老太太再这么吊着,隆庆帝如果一个心慈手软下令彻查,他恐怕是遮掩不到那么周密的。

再加上还有孔家和方家,也都跟他们结了仇…

大夫人眼睛亮起来,握着卫玉敏的手很欢喜:“我就说,娘她一定有办法的…”

老太太着人领她们先下去休息,细细的听了三老爷派来的管事的回话,就同卫安说:“皇帝这些年,总是对我格外优待,我受了委屈,他不会不管。”

卫老太太从前不屑,可是现在却需要隆庆帝的这点心虚和愧疚。

一味的强硬是要吃亏的,就如同挺的最直的树总是最容易被强风刮倒一样,总要懂的弯腰,日后才能站的更高。

朱家以后的日子,不大好过了。

卫老太太却能趁着朱家收手的这段日子好好查一查,究竟朱家是在为谁办事,卫家头上罩的那张大网,又究竟是谁布下的。

卫安轻轻点头,见卫老太太有些累了,起身出门,让花嬷嬷进去伺候,自己回了东边的厢房。

蓝禾正坐在廊下做针线,看了她过来连忙起身站起来,又告诉她:“姑娘,李嬷嬷又出去了…”她有些不满,跟着卫安进了屋,替卫安倒了杯水,压低了声音:“她总是这样,到时候被老太太发现了怎么办?”

李嬷嬷总是不在她跟前服侍,到时候卫老太太总会觉得不对的,一共才带了一个管事嬷嬷和一个奶娘汪嬷嬷,总是少一个,像是什么样子?

李嬷嬷自己也不愿意这样惹眼,卫安如今在卫老太太跟前越发得脸,昨天还同卫老太太一同往后头院子草丛里去抓什么流萤,她跟卫老太太越亲近,李嬷嬷心里就越是害怕。

偏偏郡主不知道犯了什么左性儿,死活不肯把卫安不是亲生的事告诉老王妃,否则能省去多少麻烦?

可是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吴朋那边想办法递了消息进来,催的实在太急了,她摸不准是不是有多要紧的事,只好又告假出了门。

夜路崎岖难走,等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一个仆妇家里时,月亮都已经挂上树梢了,她气喘吁吁的坐定,问吴朋:“怎么又有消息送来?”

吴朋递上来一封信:“恐怕是我出来了郡主就让人送来的,不知道什么事这样急,连葛嬷嬷也来了,您什么时候去见一见?”

葛嬷嬷也来了?!上回是为着确信滴血验亲的事儿,葛嬷嬷这个长宁郡主的亲信才千里迢迢的回了京城,现在是有什么石破天惊的事儿,值得葛嬷嬷再亲自往京城来一趟?李嬷嬷有些惊疑不定,整个人登时都清醒了,抹了一把脸接过了信。

吴朋看她脸色变得厉害,有些害怕,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娘,你这是怎么啦?到底什么事,葛嬷嬷还问您什么时候得空,得空了就去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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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认错

李嬷嬷一晚上没睡,睁着眼睛到了天亮,神智有些迷迷糊糊的,看东西也都是重影。可她到底挣扎着爬了起来去给卫安收拾东西-----她才是卫安名正言顺的管事嬷嬷,汪嬷嬷不过是个奶嬷嬷,是打下手的,说起来,是她自己太不称职了。

汪嬷嬷看的稀奇,自己不好抢了李嬷嬷的差事去做,干脆去伺候自家姑娘,替卫安编了辫子,插戴几只镶了珍珠的金包银簪子,同卫安咬耳朵:“姑娘,这可真是怪了,怎么李嬷嬷出去走了一趟,比平时要勤快多了?从前可不见她这么上心。”

汪嬷嬷不聪明,可是她也知道李嬷嬷的好来的不合常理------按理来说,李嬷嬷这么频繁的出去,自然是去跟郡主通消息的,知道了姑娘不是亲生女儿的郡主应当比以前更加厌恶姑娘才是,怎么李嬷嬷这个郡主的心腹却忽然对卫安上心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卫安隔着窗户看一眼上了粉也还是憔悴的李嬷嬷,等李嬷嬷进来请安了,就温和的问她:“您外孙的病还没有起色?我听老太太说,高热是不能拖的,拖得久了,伤了头就不好了…”她定定的看着神情变换的李嬷嬷,轻声道:“老太太现如今反正也是在将养,不如我去求求她,让她叫大夫给您…”

从前的卫安哪里知道这么知情识趣的拉拢下人,李嬷嬷一面心惊一面为难,飞快的摇头陪笑:“昨晚就好了,我闺女儿找我就是为了让我送一送搭嘴的夜游神,她小孩家家的,不知道这些门道,这才慌了…”

卫安若有所思,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瞧不出半点情绪,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嗯了一声,笑着说好,又领着蓝禾和玉清去老太太那里了,李嬷嬷就松了口气。

现在的卫安着实叫人琢磨不透,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叫人更恐惧一些的。

只是最近告假实在也有些频繁了,她有些发愁。

卫安却并没有,她当然知道李嬷嬷有事瞒着自己,也知道李嬷嬷这么心神不定,肯定就是长宁郡主那边有什么消息。

可是她现在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她现在手里没钱没人,就是一个普通的闺中小姐,卫老太太或许是开始信赖她,可是这信赖也是有限度的…

还是太弱了,她叹口气转进了院子,正好碰见花嬷嬷提着一只色彩鲜艳的圆滚滚的鹦鹉出来,很是生气的样子,就有些不解:“嬷嬷,这是怎么了?”

花嬷嬷把手里的鸟架子放给庄户媳妇拿着,朝着卫安行了礼叹气:“好好儿的,不知道犯了什么气性,竟飞起来挠老太太的头发…从前也没见过这样…”

老太太喜欢鸟儿,府里养着各色各样的鸟,这一只鹦鹉是最得喜欢的,也是被调教好了的,从来也没有这样暴躁的时候。

卫安看了一眼,进去陪老太太用早饭,趁着卫老太太心情还不错,轻声同她商量:“祖母,我身边现如今只有蓝禾和玉清两个丫头…”

按规制,她该有四个大丫头的,秋韵和冬雪走了以后,这大丫头的位子就空下来了。

卫老太太凝眉:“这阵子忙起来就忘了。”又问她:“把青青和青樱给你吧?”

都是青字辈的,同青鱼是一批进府伺候的。

卫安就摇头,看着卫老太太道:“我想从庄子上选两个…”她见卫老太太有些惊讶,道:“不是为了要她们伺候,规矩也可以慢慢教,就是想着身边有两个自己的人。”

她能说的这么坦诚,卫老太太反而没话好说了,深深的往她眼里看了一眼才答应:“既然这么说,那就叫花嬷嬷领着你去挑罢。”

正说着花嬷嬷。花嬷嬷就进来了,神情有些紧张不安:“老太太,京城那边来人了…”

卫老太太原先还平静的面色就带上了一丝冷凝:“请进来吧。”

来的是朱家世子朱芳,难怪汪嬷嬷会这样惊怕-----毕竟昨天就收到消息,朱夫人果然已经一根白绫吊死了,如今朱芳陡然失了母亲,守孝三年,差事也要丢…这种狠心起来连媳妇儿也能送到别人床上去的人,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吃了这么大的亏,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一个坏到了极点的人,吃了亏上了当,首先想的绝不会是反省自身,而是如何报复,花嬷嬷有些慌张担忧。

自家老太太再能耐,也不过就是个老太太,这回能叫朱家吃这么大的亏,也是借力打力,借的孔方两家的力,然后再借隆庆帝的手。

可问题是,这些依靠并不都是长久的…

卫老太太却没有她那么多顾虑,脊背挺得笔直,昂着脖子冷眼看着进了门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朱芳。

从前面对的是个慈爱的长辈,可是如今看见的却只是个锋芒毕露叫人压力倍增的老侯夫人了,朱芳垂下头,说话的时候从前清朗的声音如今也嘶哑不堪:“老太太,我来请阿敏回家…”

朱家人的厚脸皮是一脉相承的,卫老太太垂下眼睛遮住了一闪而过的讥诮:“不合适吧?”

朱芳从来不知道卫老太太能叫人难堪到这个地步,能手腕强硬到这个地步,他攥紧了拳头,忍住了喉咙里的腥甜,艰难的朝着卫老太太跪下来:“母亲…我母亲去了…家里需要阿敏来操持…”

这是条毒蛇。

卫老太太目光里的那点讥诮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审视和打量。

朱夫人是怎么死的,大家心照不宣心知肚明,可是朱芳仍旧能忍得住杀母之仇,朝着自己跪下来,还要把卫玉敏求回去…

当年求娶卫玉敏的时候能狠得下心那样对待自己,现如今也能这么忍得住气…

卫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算计?宁愿伏低做小,宁愿把朱夫人的死都抛之脑后也还要厚着脸皮来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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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打算

朱芳越是能放得下身段,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卫老太太就越是心惊。、

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年轻人,同他们那个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肆意妄为,在父母膝下撒娇,仗着姐姐姐夫的身份横行无忌,可是朱芳,却已经能轻易把人的性命前途玩弄于鼓掌了。

她醒过神来,没有废话,也不同朱芳扯言语上的官司,哐当一声把手里的杯盏砸在了朱芳头上,看着茶叶混着茶水从他额角流下,语气冷淡至极:“这一杯子,是打的你的厚颜无耻。”看着朱芳垂下头,她又冷笑了一声:“你娘怎么死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阿敏还会不会跟你回去,你也清楚的很。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着你娘的性命就能换阿敏回头的美梦,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朱芳垂着头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响才眼睛通红的看向卫老太太:“我娘已经死了…我知道这事是我娘做的不对,可是老太太,都说人死万事消,我和阿敏还有元姐儿和焕哥儿…”

事情已经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朱芳却还是一定要抓着卫玉敏不放。卫安在东次间里听朱芳带着哭腔的恳求,只觉得毛骨悚然。

朱家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朱家到底想做什么,卫老太太是不再想同他们有牵连了,朱家和卫家唯一的联系无非就是卫玉敏和朱元朱焕,如今她抓住了把柄,只要把人都要回来,以后朱家就同卫家再没关系了,她打断了朱芳喋喋不休的解释:“结亲不是结仇,现如今你们已经同卫家结仇了,你做什么还非得拦着阿敏不肯放?”

这话问的大有深意,朱芳垂下头解释:“一日夫妻…”

卫老太太哂笑一声,耐心已经耗尽:“省省吧,你们之间没有恩,只有仇了。原先她全心全意待你们家,你们家尚且把她当蛇蝎避之不及,现如今中间横亘着你母亲的死,你扪心自问,你心里过的去?”

顿了顿,老太太坐下来又道:“不用说那么多了,如今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好走。你回去写份和离书,到时候再去礼部记个档,孩子就随着我们家。”

她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我劝你一句,圣上为什么发落的你们,你心里清楚。”

言外之意就是,最好知情识趣一些。

朱芳攥住了拳头,卫老太太说话似是而非,滑不溜手,让他摸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可不管卫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卫家一击不死而且还起了警惕心却是真的了,他不敢再说下去,再咬死了不肯放卫玉敏,恐怕卫老太太要起疑心了,这个老虔婆根本不如表面上的看上去那么好对付。

那就只能再晚一些…

他收敛心神,眼里一点杀意和冷厉藏的严严实实的:“我想同阿敏说几句话…”

卫老太太连这个也没成全,嗤笑了一声:“不必说了,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照我说的做罢,否则你来了我就要再去请太医,岂不是于你名声上不大好听?”

这个老虔婆!

朱芳再能忍,也被卫老太太这毫不留情面的做派给激的想要发火,可是他到底全数忍下来,:“那我改日…”

卫老太太冷哼一声:“也不用改日,我这里有个林管事,是很靠得住的。他会跟着你去取和离书,至于阿敏的嫁妆等物,当年咱们两家自然有单子,到时候我会叫老三去抬回来的。你们家如今定然事多,你弟媳妇忙着治丧,恐怕照顾不好焕哥儿和元姐儿,他们也一并带回来。”

她见朱芳似有话要说,就冷然提醒:“你不是正好想甩脱我们家吗?如今可如了你的意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朱芳抿抿唇,心里不自觉的就是一松。

他们果然以为自己这边算计卫玉敏是为着怕担干系,想避开卫老太太的事儿。

这样一来,虽然事情没成,可卫家仍旧没什么发现,倒也不算太糟。

至于母亲的仇,日后总是要有人的命来填的,他嗯了一声,像是累极,一步一步缓慢的挪出了花厅。

卫老太太等他走了,面色就沉了下来。

卫安从东次间出来,轻轻走到卫老太太跟前坐下来:“祖母不必担心,只要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卫老太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让人去请林管事,叮嘱了他一些事,而后才让花嬷嬷领着卫安去挑人。

卫安却不立即就挑,她笑着朝庄头媳妇摇头:“这一时半刻的,我也不知道大家各自性情为人,倒是不大好选的。劳烦妈妈四下告诉一声,有愿意要女儿进来当差的,年龄又合适的,就来告诉我…”

汪嬷嬷很不明白卫安打算做什么,等出了议事厅回了房就看卫安:“老太太房里的姑娘们多尊贵呢,怎么还从下头选人?这庄子上哪有什么好的…”

卫安就浅笑着摇头安她的心:“老太太房里的姐姐们固然都是好的,可是有一点,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同各处的牵连都太深了…嬷嬷,我得有能靠得住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人。这些庄子上的除了庄头,都不是在府里得脸的…”

还不止这些,李嬷嬷连夜走当夜回,又没有要车马,可见去的地方决计是很近的-----否则哪里赶得及回来?附近的人家又不多,住的大部分都是定北侯府的佃户。

她在庄子上挑人,一是为了选完全能为自己所用的人,二是为了再打探打探李嬷嬷昨晚的去向-----庄户们对于夜深人静还有访客的地方,总是格外注意的。

说不定,这些人就能给她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她这么说,汪嬷嬷就明白了,点了点头道:“姑娘考虑的很是…”

如果自家姑娘真不是郡主的亲生女儿,那就算老王妃那里也是靠不住的了,总得未雨绸缪才好,首先身边就得有亲近的能信得过的丫头们…

第61章 旧人(月票三十加更)

卫老太太令出必行,当天就拨了林管事出去,朱芳前脚离开通州,后脚林管事就跟上了,卫玉敏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卫老太太正同大夫人说这件事:“这种狼心狗肺之徒,能离他远些就是万幸,如今幸好发现的早,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竟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说罢又觉得气闷,天下的女人们怎么就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委曲求全百依百顺往往是换不来尊重的,人家反而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从而变本加厉的对待你。

朱家犯下这等不可饶恕的过错,不是用条人命或者两条人命就能弥补的,这是侥幸没有做成,如果旦叫朱家的诡计得逞了,卫玉敏的辈子可就毁了,偏偏大夫人竟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因为朱芳态度放的极恳切就又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