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笑了:“其实我从你来的那日便想说了,我知道你识得几个字,但也就是识得几个字罢了,没什么好傲的。这院里识字的丫头也多,东儿能背《诗经》,菊儿写得一手好簪花小楷,青姨娘还给我们讲过三国典故呢。我虽不如她们多才多艺,但小姐书架上的书,我能认全九成五的字,也能粗浅懂得其中一半文章的意思。那整理书架的活,从前我是做得极熟的,如今也不耐烦去做了,你去时,只须将架子擦干净些,把那书本排整齐了,也就完事了,说起来还不如泡茶有学问呢。”
银环一脸的不可置信,脸红一阵白一阵地,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又在犹豫。
春瑛也不问她,继续说自己的:“你既喜欢整理书架,只管干去,只是手脚放轻些,别弄出声音来,吵着小姐,再来,就是稍稍把头压低一点,免得那书架顶上的灰尘落下来,进了你的眼耳口鼻,那辛苦的就是你了。”
银环愣了愣,随那醒悟到她是在打趣自己,立时便拉长了脸:“姐姐放尊重些!我虽只是小丫头,也不是你可以随意调笑的!”
春瑛暗叹这姑娘真不像是家生子,若是投胎做个权贵人家的小姐,才配得上这样的傲气呢,自己当年虽然心里挺傲,但也没有摆到面上来呀?她上下打量银环几眼,才正色道:“我很尊重你,才会跟你说这些,自尊自爱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要看环境,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再看方法对不对。只知道给人看冷脸,处处瞧不起人,不代表你是在尊重自己。你如今的身分不过是个三等的小丫头,小姐看得上你,给你差事,那是你的运气,但那不意味着你就比别人高贵了。跟人说话时和气一点,别老是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你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不然惹得姐姐们生气了,莫说进上房整理书架,只怕你去后院到马桶的日子都会有呢!”
银环脸色一白,死咬着下唇,身体微微发抖,却不说话。
春瑛叹息一声,放缓了声音道:“你如果以为我是不怀好意故意吓唬你,那就太伤人心了。我头一回带新人,总是希望能把差事办好的。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若不能解决,还有其他姐姐们不是?”
见银环低头沉默不语,春瑛也不再多说。银环虽然不算聪明,但应该知道好歹吧?且看她接下来几天的表现吧。
又观察了几日,银环的态度总算是柔软些了,虽然对着同期的小丫头和婆子媳妇子们,还是那一张冷脸,对遇上大丫环们,却是恭敬得很。春瑛拿不准,她的态度会改变,究竟是因为自己的那一番话,还是因为进上房打扫书架时,看到菊儿在那里用蝇头小楷抄写全本《地藏经》、又跟东儿讨论其中经义的缘故。当时她脸上的崇拜之色几乎掩饰不住了,极殷勤地往菊儿身边送了几回茶,嘘寒问暖,烦得菊儿厉声将她喝斥出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看到银环一脸郑重地遵照霍漪的话,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简易字帖,又问东儿领了笔墨纸砚,回到自己房间里临摹,春瑛心中很是欣慰。总算解决了一个刺头了不是?
不过,杏红那丫头究竟几时才能开窍呀?!她都跟院里人打好招呼,不要再派跑腿的差事给杏红了,那丫头是怎么找到借口三番四次地往外跑的?她每次出声警告,杏红都非常顺从地答应了,背转身,还是我行我素。春瑛拿她没办法了,偏芍药那边悄悄捎了话过来,说杏红的行为实在不象话,叫她们好好管教。
春瑛私下里打听过杏红的家世背景,只是普通的家生子家庭,父亲在门房,母亲是浆洗上人,两个哥哥一个在外院跑腿,一个在西山庄子上养牛,还有个姐姐是三小姐院里的粗使丫头。这样的家庭,不好也不坏,温饱是不愁的,遭受的白眼应该也不多,家境嘛…看她身上的穿载,比自己当年刚穿过来时强。杏红究竟是在着急什么呀?!
春瑛终于忍不住说了几句重话,杏红便反驳了:“姐姐说得好听,老实做活…哼,那就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我又不曾在外人面前闯祸,姐姐管我做什么?!总之不会丢了表小姐的脸就是!况且,她还不是我主子呢!”
春瑛一惊,压根没想到会有人说这么大胆的话,便飞快地往上房方向看了一眼,回头皱眉道:“你说话就不知道经过大脑吗?!为了往上爬,连命都不要了?!”
杏红嗤笑一声,睨着春瑛道:“姐姐少在这里说教了,有空儿,还不如担心担心自个儿!我来了这大半月,就只见姐姐偶尔到表小姐跟前,其他时候不是忙着小厨房的事,就是教导小莲花那几个笨蛋,姐姐没看到其他大丫头们都围着表小姐转么?不说别的,光是南棋姐姐,就没少在表小姐面前奉承!表小姐去她叔叔府里,只带南棋,却没带你,可见谁亲谁疏。你若有她一半的眼色,就不会落到教导我们这些新来的小丫头的境地了,老实做活有什么用?想要在人前有体面,还不如好好巴结主子呢!”
春瑛被她气得笑了:“在你眼里,体面地位什么的,就是够巴结来的?你对南棋又知道多少?!管教新丫头,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深吸一口气,“我不跟你啰嗦,总之,听话,我就不管你,不听话,你给我回去!与其叫你日后闯了祸连累我,来不如早早把你送走了,让你祸害别人去,才皆大欢喜呢!”
杏红恼怒地跺脚道:“休要瞧不起人!我…我…”却“我”不出来,她心里也清楚,要是被退回去,可就丢脸丢大了。眼珠子一转,她又得意地笑道:“你不会的,我已经是表小姐的丫头了,换了主子,丢的可是表小姐的脸!”
春瑛嗤笑:“那是二等以上的丫头!粗使的小丫头、婆子什么的,调来调去也是常事儿,谁会当一回事呀?你既觉得在这里不好,我便去跟关婆子说去,正好,这个时辰,她想必还在太太院里办差,我们这就去二门上等她,如何?”
杏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沉默了半响,跺脚走了。
春瑛冷笑着看她的背影远去,也沉下脸来。南棋最近的确很奇怪,究竟在想什么?而表小姐去探望她叔叔这件事,自己的确是到出发前一天晚上才知道。虽然没打算在表小姐面前争宠,不过地位什么的,还是要稳固一点好。她当年也吃过亏的,得想想法子,向表小姐正明一下,她还是个很称职的丫环。
所以说,要当个好丫环,真不容易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做好了有人惦记(上)
春瑛留心看了几日,发现表小姐对南棋的确比之前要亲近些,往日若要送信去霍家旧宅或是霍二老爷府上,通常都是派她从霍家带来的丫头跑腿的,而最近两次,居然是南棋拿着信出了门!后者得的赏赐也比先前多了,不论人前人后,俨然是表小姐跟前的头号心腹。
春瑛其实不怎么在意这种事,只不过,因为南棋的威信大涨,院中的丫环婆子都有意无意地去巴结,就怠慢了她,甚至连子规、柳绿这两个新来的,也会为了帮南棋做事,而丢开她交待的任务,画眉如此老实稳重的人,也不可免俗地将南棋的夏季新衣放在首位,而直接将春瑛的放在了霍家丫头们的后面。
春瑛心里有些不爽,她也没妒忌眼红之类的负面情绪,但这些人可不可以别那么势利呀?!不行,她得做些什么,不然这三年好不容易积攒直来的威信就毁于一旦了,那她以后还怎么管人?!
当表小姐再一次宣布,要在隔天回旧宅去处理家务时,春瑛细细考虑了半日,便到小厨房煮了一壶桂圆红枣茶,捧到上房,瞧着其他丫环都出去了,霍漪正在灯下看书,便轻轻走过去道:“小姐,我煮了些桂圆红枣茶,您喝一点安神吧?如今天色不早了,明儿还要出门,您还是早些安歇吧。”
霍漪放下书本,抬头见是她,淡淡笑道:“也好,我正有些口渴呢。”
春瑛拿了杯子来,倒了半杯给她。
霍漪喝了两口,便闭上眼睛养神。春瑛也不去打搅,过了一会儿,她才睁眼问:“还有什么事么?”她有些好奇,按照往常的习惯,春瑛这时候一般都会退下去,让她一个人安静地独处的,今天怎么忽然没眼色起来?
春瑛微笑着轻声道:“我瞧小姐似乎很是疲倦,可是近来累着了?要不要跟外面说一声,明儿先别去了,歇一日再说?”
霍漪摇摇头:“已经说好了…”顿了顿,才继续道,“弟弟的生日快到了,我只是想…家去看管事们安排得如何,再为他置办一份好礼物。”
春瑛心想置办礼物在哪里不行?反正都是交待管家们去做的,非要回旧宅吗?她把这个疑问藏在心口,嘴里道:“其实…提起小少爷,奴婢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霍漪抬头望了她一眼:“说来听听?”
春瑛瞧了门外一眼,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小少爷…年底就满十周岁了,又读了几年书,想必已经长进了许多,有些事…是不是也该让他知道知道?他自小就长在二老爷家里,除了那年太太与小姐进京时,他到霍家宅子里住过几个月,其余时间竟是一直没回去过的。奴婢只是担心,小少爷毕竟是霍家的嗣子,长年不回本家,外头不知道的人,只怕会有闲话说。”
霍漪脸色变了变:“有谁会说?!你可是听到什么流言了?!”
春瑛忙道:“奴婢一直在府里,哪里有机会听到外头人的话?只是平日里听姐姐们议论,知道霍家有些族人不死心,这几年里上京来寻小姐的晦气,都在侯府大门外就被打发了,只有二老爷受了些闲气。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小少爷是皇上亲自下令封的嗣子,还有谁敢说他不名正言顺?又有谁敢抢了他本该得的东西去?”
霍漪脸色放缓了些:“那你今晚又为何要说这番话?”
“奴婢只是想着,从前小少爷住在二老爷家,是因为小姐年纪小,又寄居在侯府,小少爷一个住在本家,无人照料教导,不如在二老爷家过得好,也是太太和小姐怜惜小少爷与亲人分离的缘故。只是今非昔比,一来,小少爷已经长大了许多,也懂事了,不再是事事要人看顾的小孩子,二来…”春瑛顿了顿,小心看了霍漪一眼,“小姐以闺阁身分,照管家务,又能照管几年?很该早早让小少爷知道些俗务,免得日后…突然接手,会手忙脚乱…”见霍漪神色有些不自然,忙补充道:“当然了,小少爷年纪还小呢,要他如今就学起来,也委实太强求了,不过家下人等,各处管事,也该叫他认一认。等小少爷长大了,大家也会觉得更亲切、更用心不是?”
老实说,春瑛看了几年,觉得霍漪把家中大权捏在手里,也是无可厚非,可是她显然没有把持霍家大权一辈子的意思,平日跟青姨娘商量事务,总会记得把帐册什么得送一份到二老爷家去给叔叔和弟弟,也从来不会从公中收益里扣几个钱来做自己的私房,非常光明正大。
然而,十岁不到的小男孩,又没人教导他经济俗务,他会看那些东西吗?那为自诩清白君子的翰林大人就更不用说了,到头来帐册还是锦绣接管。这样下去,等到霍漪出嫁,就不好再管着娘家的家务了吧?到时候要这小男孩怎么办?他常年住在自己生身父母家里,只怕连霍家的管事都不认得几个,叫人怎么服他管?如果事事都依赖手下的管事,那万一当中出了一两个不够厚道的,岂不是只有吃亏的份?
春瑛觉得,霍漪这样一个聪明人却偏偏忽略了对弟弟的教导,实在是太失策了。对她而言,这也许是个契机。
霍漪沉默着,看神色,似乎是明白了春瑛话里的意思,只是她有自己的考量,半响,才开口道:“弟弟年纪还小…别人家里,这样年纪的男孩儿,正是贪玩的时候,二叔管教得已经够严的了…我又怎么忍心…”眼圈红了红,苦笑着摇头,“罢了,我替他多照管几年吧…等他大了,我才放心…”
这话的意思是说她会推迟出嫁吗?春瑛拿不准侯府或三少爷会不会,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知还能活几年,三少爷又已到适婚年纪。她扭头再看了霍漪几眼,忽然想起了当年在窗下偷听到的表小姐与姑太太李氏在房中的对话,心想难道是因为表小姐心有所属,所以对这项婚事部大乐意吗?其实这桩婚约,几年来都只是默认,从未有过名言,未必能作准…
春瑛低头想了想,才道:“小姐一心为了小少爷,牺牲良多…不过那也是几年的工夫。有一件事,不知小姐想过没有…小少爷长年养在二老爷府里,听说也极少到外头走动的,这几年除了大节里道侯府来请安外,并极少来作客了。这…不管怎么说都是至亲…小姐在这里时,还可看顾他一二,将来…”忽然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当,又忙改了口,“…将来等小少爷长大了,总要考虑自个儿的前程,到时候,光是靠二老爷,只怕是不够的。为什么不让小少爷多到这边来呢?一来可以加深姐弟情深,二来…也是叫老太太、侯爷和太太多熟悉小少爷,将来能加以照拂,即便日后小少爷受了委屈,也有人能替他做主…”
霍漪似乎十分惊怒,两眼直盯着春瑛:“你觉得谁会叫他受委屈?!”
春瑛忙道:“兴许是奴婢多心了,只是霍家人从未死心,就怕他们日后会仗着长辈的身份,来欺压小少爷,二老爷顾着名声,又不好多管,小少爷启不是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她悄悄抹了一把汗,决定还是不要把霍家仆役点出来比较好,虽然她觉得,长年只听从嫡出大小姐命令的管事们,未必会看得上那位通共没几过次面的小嗣子。谁家能保证个各家生子都是忠心耿耿的?就算人人都忠心耿耿,那也要看对象呀…
霍漪脸色好看了些,眼中又带了几分忿恨:“原来是他们!”皱起眉头,觉得春瑛说的也有道里,将来若自己出嫁了…不管是嫁给哪家,娘家的事务都不好插手,万一族人又来,二叔不管的话,那真是…她不能叫弟弟吃亏!
春瑛见她脸色有些松动,才叹了口气,道:“论理,奴婢不该多事,只是心里有了这个想法,看到小姐似乎没这样的心思,便有些着急。若小姐听了觉得不高兴,就当是奴婢胡说,若是小姐觉得奴婢说得有几分道理,那…还是早日想想法子…”又倒了半杯红枣茶,放到霍漪手边,“小姐别想太多了,事儿还早呢,再喝两口茶,便早些安歇了吧?有什么烦心事儿,不妨回到了府里,再找人商量。”然后轻轻退下。
回到自己房间,春瑛把方才说的话都细细重想了一遍,觉得虽有些冒险,但总体上还是没有大问题的。以后就保持这样的态度,不多话,只在关键的问题上多提醒几句,然后让表小姐自己去想办法。她一个出身侯府的丫头,也不方便涉足霍家事务,这便足够了。
春瑛安安静静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安排院中杂务、教导新人、安排膳食、做表小姐换季的新衣,闲时给自己做新衣服新鞋子,对霍漪出门回府诸事一概不多问。过了几天,青姨娘忽然派人来找她去,见了面,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打量她几眼,才忽然笑道:“你这丫头,果然是个有心的,往日却是小瞧了你。”
春瑛心想大概是表小姐把自己的话都告诉她了,便装傻道:“我听不懂姨娘的话。”
青姨娘掩嘴笑了笑,拉着她坐下:“好孩子,我从前就说过,你是个伶俐的,只是还差些火侯。这几年,我冷眼看着,也替你着急,明明不笨,为什么就不知道讨人喜欢?难道是因为当年的气还没有消?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你早就不生气了,心里事事都清楚着呢,只是不爱说出来。真遇上了要紧事,你还是开口的。”
春瑛一脸乖巧地低头玩辫子:“横竖那些事都有人说的,我何必去凑热闹?只要小姐和姨娘知道就好了。”
青姨娘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你有这样的想法,倒不枉我对你的信任了。”
春瑛继续低下头,硬着头皮小声道:“我知道姨娘待我好的,因此我天天都想着小姐和姨娘能长命百岁,事事顺意。”
青姨娘欣慰地笑了:“好,你有这样的心思就好了。”说罢一脸惋惜:“可惜当年事情一忙,就忘了把你父母要过来,若是你爹如今替我们家管事,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春瑛心中一动:“将来也是一样的,不是说…小姐要嫁给三少爷了么?”
青姨娘笑得有些勉强:“那…不一样…”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你爹在店里似乎不太顺心,是不是?我听人说,有人给他找麻烦了?”
春瑛从没听说过,吃了一惊:“我并没听说呀?”转念一想,“是了,因店里生意好,因此有人眼红那个位子,这种事常有,爹并没放在心上。”
青姨娘叹道:“侯府家大业大,总是免不了出现这样的人,真叫人烦心。”她拉住春瑛的手,“要不…所幸你跟你爹说,到咱们家的铺子里来吧?如今管着铺子那几个,全都不中用!若有一个有你爹一半能干,我们也不用愁了。如何?只需跟王总管打声招呼便行了,既是你爹,小姐和我也放心些。”
春瑛怔住了,这叫什么?原来丫环做得太好了,连家人也会被惦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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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八十章 做好了有人惦记(下)
见青姨娘两眼直盯着自己,彷佛立刻就要自己给出答复,春瑛倒不知道怎么回应了,想了想,才道:“爹的差事,我一概不懂,不过一家铺子的掌柜,想换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帐务呀,客户呀,库存呀…怎么也得把事情都交接清楚吧?这林林总总的,复杂得很,可不是十天半月能解决的。别说原先霍家名下铺子的掌柜们已经管了几年,不好随意更换,我爹在绸缎铺子里似乎也干得挺好,并没有换地方的意思。我是不懂这些的,要不我得了空回家问问?”
她说完,便小心地打量了青姨娘几眼,见对方神色间有一丝失望,但并不见生气的迹象,便又补充道:“姨娘别生气,并不是我不知好歹,而是…”压低了声音,“这管事的指派,都是上头做主,想来也不是我们家想怎样就能怎样吧?还得看上头的意思。若是上头有命,我爹无论如何,也会把差事办好的。”
青姨娘怎会不知道呢?只是心里仍然希望昔日好友一家能忠心不二地主动效劳罢了,不过这毕竟不大现实,因此她也没纠结多久,便笑着点头道:“说得也是,且看上头的意思吧。”她没怎么抱佛脚,如今掌管霍家铺子的人都是安氏指派的,路有贵本就在安氏手下办差,若是他主动去求还罢了,从霍家这边提议让他去,安氏立马就会起疑心,反而是给路家招惹是非了。
她抬头再看了春瑛一眼,心中暗叹。红鲤本就是二等丫头,不如自己等四人亲近太太,又不在太太身边已经超过二十年了,加上其夫服侍了新主人,怎会还忠心于旧主?想来这春瑛虽然性子不错,有能力、也细心,却割舍不下父母亲人,真要遇到大事,只怕是更关注自个儿家里的安危多些,未必能与他们霍家一条新,不是心腹的材料。
不过…看着这么好丫头便宜了别人,她又实在不甘心。
春瑛见青姨娘宜直看着自己,若有所思,便觉得心里毛毛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忙赔笑道:“姨娘看着我做什么?可是有哪里不妥?”又装模作样地低头整理衣饰。
青姨娘忙笑道:“没事没事,我不过是想起了别的事儿,一时走了神。”又拉着春瑛的手细细打量她,暗叹一声,从旁边的梳妆匣里找出一根玛瑙簪来,递给她道:“我瞧你全身上下没几件好首饰,明明是花一般的年纪,小姐又没少赏你东西,怎么就不知道打扮打扮呢?这是从前我得的一根簪子,如今也没法戴了,索性就给你吧。”说罢就要往她头上插。
春瑛瞥见那簪子色泽鲜艳匀称,隐隐有些半透明的质感,而且难得的是整只都是玛瑙磨成的,不像平时常见的,只是镶了一两颗珠子,那簪顶还雕了一朵小梅花,垂下一粒半指长短略有些不规则的水滴状玛瑙珠,一看就知道它价值不菲。她心想无功不受禄,青姨娘忽然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单纯的赏赐还好,就怕到头来,拿人手短,不好推托。
于是春瑛一脸慌乱地站起身道:“这样贵重的东西,奴婢怎能当得起呢?请姨娘快收回去吧。”
青姨娘不乐意了:“这是我赏你的,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就冲你提醒小姐的那番话,就当得起十根这样的簪子!”她用力将春瑛重新拉回来,替她簪上簪子,才道:“多谢你那一番话,我们才好早做准备,不至于日后忙乱。小姐必然另有赏赐,这是我的份,若你不收,就是不给我脸了!”
春瑛一脸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心里倒是有几分窃喜的。价值贵重倒在其次,这玛瑙的颜色很好看啊,平时很少见到这么红的…
稍稍收回了心神,春瑛抬头看青姨娘,见她微笑看着自己,没间却隐隐带着倦意,想到这几年她对自己也算照顾了,便放软了声音道:“姨娘可是身体不适?还请多多保重的好,肉食糖水什么的,都是必不可少的,您长年茹素,又总是早睡晚起,身子哪里吃得消呢?我看您的身体,比起刚回京来那年,可要差得多了。”
青姨娘怔了怔,心中有些感动。
她到底没看错人,这丫头果然是个有心的。她低头揩了揩眼角,笑道:“不碍事,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身体差些也很寻常。能过一日事一日吧,只要小姐和小少爷过得好,我即便到了泉下,也有脸去见太太了。”
春瑛觉得这话真是有够荒唐的,三十多岁的也叫“一把年纪”?!这就是古代忠婢的想法吗?因为主人死了,所以自己活不活都无所谓?她暗暗打了个冷颤,劝道:“您还年轻着呢,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就算是念着太太,这话也说得太早了吧?!小姐是太太的骨肉,如今尚年轻,还需要长辈的照看,小少爷又是个孩子,您难道就丢下他们不管了吗?至少要等到二十年后,您再说这话不迟!”
青姨娘自觉失言,讪讪一笑,想起是去的李氏,却是眼圈一红,低头绞了半晌帕子,才抬头勉强微笑道:“说得是,我还有小姐和小少爷要看顾呢…”深吸一口气:“好了,你去忙吧,有空多些过来陪我说说话。”
春瑛便顺势退了出来,回想起青姨娘的话,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老爹在铺子里干得挺好的,上回见面时,也没遇上什么大问题,何况霍家的铺子被太太派去的管事管了几年,年在是什么情况还未知,做生不如做熟,没事还是别换的好。她顶多跟老爹提一提,绝不会劝他去跳槽的!
再想想青姨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开始觉得,表现太好也是麻烦呀。如果表小姐将来成了少奶奶,她跟在旁边侍候,与现在并无差别,周念那边想把她要去,也是极方便的,可一旦爹去了霍家做管事,到时就不归表小姐管了,她想把爹娘弟弟弄出来,还得多费些工夫,何苦来?还是维持原状的好。
春瑛拿定了主意,便继续安份做事,没有再出头进言,也不像南棋那样整天围在表小姐身边服侍。没过多久,表小姐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引起其他人注目,原先对春瑛的怠慢态度也很快改了过来,杏红面对她时,腰弯了几分,而柳绿子规两个,则是更殷勤地向她行礼,只有小莲花的尊敬从未少过半分。
春瑛从此对小莲花更看重了,虽然杏红背地里没少编派小莲花是装笨蛋、假清高、心思深沉,但她还是觉得,即便小莲花真的有心计,也比没头没脑地钻营或毫无技术含量的势利眼强,而且,小莲花小小的年纪,如果真的连脸红都能控制自如,那就太厉害了,跟这么厉害的人搞好关系,对自己利大于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