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找些东西来。”林氏说着进了自己屋拿了用布袋包着的草木灰来,刚递给她又嫌不好,忙又折回屋去取了棉花来放进去。然后十分认真的教她怎么用。屠苏一看就明白,但面上还是装了一装。

林氏又惊奇的问道:“我还没跟你说,你怎知是月信来了?”

屠苏掩饰道:“听村里的姐姐们说的。”林氏便不疑有他。又嘱咐她别沾冷水,别吃生冷东西等注意事项。

因为月信的到来,屠苏整个下午都是神情恹恹的,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两天心情不好,情绪低落了。桑落只比她小一岁多,又是个人精,不用跟她说也猜得差不离了。她像只蝴蝶似的飞来跑去,一会儿去照顾林氏,一会儿又跑来给屠苏解闷。

屠苏被她晃得眼晕,摆摆手道:“你别转了,该干吗干吗去。”桑落刚才被林氏灌输了一堆说什么你姐姐这几天可能心情会不好,冲你发脾气也别生气之类的。她以为屠苏是想发火,连忙出主意道:“苏呆子回来了,要不你去跟他吵一架消消火气。”

屠苏瞪她一眼:“我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吗?”桑落本想说,有时的确是的。但又怕惹她发火,便硬憋了回去,只是嘿嘿的笑了几声。屠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说刚才苏呆子跑出去了?”

“是啊,去书肆买书了,正在跟二哥显摆呢。”

“去了多久?”屠苏又问。

“这,谁知道?”桑落不解的看着姐姐,突然明悟了:“姐你是怕他偷懒耍滑是不是?你就放心好了,他是看着没客人才出去的。”屠苏没说话,脑海中浮现出苏中晨那高高瘦瘦的身影觉得又不像,但是排除一圈后,又觉得他最有可能。那个扔石子的人首先不可能是关毛关文,他们没必要躲起来,更不可能用暗器让渣爹下跪;再者就是关忠和五叔,也不大可能,他们也没有躲在暗处的理由。村里人,更不大可能。桑落看姐姐沉着脸,怕她真向苏呆子发火,便觉得于心不忍,劝道:“姐,呆会儿我跟他说一声,以后不准这样乱跑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得东院有个板正的男声在念诗,一时把屠苏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听他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屠苏听得分明,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苏呆子怀春了?”她的话音刚落,却又听苏中晨叹道:“这诗让人心生绮念,实不该教坏天下学子。小生实在难以启口,不念了不念了。”

“噗——”姐妹两人同时笑起来,屠苏心中的烦闷不觉又少了许多。

“走,我们过去看看。”屠苏挥挥手,桑落刚要应答,又被林氏给唤走了。屠苏一个人背着手以巡视领地的姿态进了东院。果不其然,苏呆子正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晃头晃头,屠苏被他晃得眼晕,突然顿悟,她没在史书上看到古代读书人有得颈椎病的记载,是不是跟他们读书时爱摇头晃脑有关?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也跟着晃了几下脑袋。苏中晨也看到了屠苏,诵读声骤然停下,他睁着一双死鱼眼,呆呆地看着她。屠苏一看到他副呆样,便觉得跟自己心中所构想的那个大侠形象大径相庭,心中默念道:不是他不是他。苏中晨看着屠苏盯着自己不说话,脸上飞起一缕红霞,他慌忙用手挡上脸,温声提醒道:“非礼勿视。”

屠苏脸上现出一丝黑线,只得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大黑,大黑看主人看它,立即欢快的摇着尾巴。屠苏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你今天晌午跑出去了?”

苏中晨立即诚惶诚恐的上前福了福,说道:“东家,小生看食肆人少才出门的,离开时还嘱咐了一个伙计帮小生看着,请东家千万不要扣小生的工钱…”屠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头有一头小泥马在奔腾。她也懒得再猜来猜去,心想,习武的人总跟平常人不一样吧,比如关毛只学了个半吊了,但身休就跟关文大不一样。想到这里,她瞅瞅四人无人,一把抓过苏中晨的手腕,撸起他的衣袖想看个究竟。苏中晨大惊失色,吓得目瞪口呆,拼命挣脱着,一边挣还一边喊:“东家,使不得!你既便是再加三倍的工钱,小生亦不会相从。”屠苏闻听此言,气个够呛,骤然松手,苏中晨噔噔后退数步,非常狼狈的蹲坐在地上。屠苏甩袖而去,走时,心中还默念:我傻了才怀疑他是暗中的高手。

到了傍晚时候,关忠也依命回来了。寻了机会对屠苏报说,关厚勤和陶氏明天就要回云州了。他也打听到了春雪的消息,原来她之所以没跟来并非别的,只是临走时突然病了。陶氏才拨了一个人顶替她。屠苏听了暗自沉吟:她病得还真及时,恐怕是有什么猫腻吧。但是双方相隔太远,她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知道别的。她便给了关忠几十个钱,让他拿去请孙家的几个伙计吃酒,顺便套些别的消息。关忠领命而去。她只愿关厚勤和陶氏两人只顾对掐内讧暂时别找上她,林氏此时有了身孕,也经不起什么惊吓。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天气越来越热。林氏的肚子也开始渐渐显怀。因为这已经是第五胎,再加中林氏的身体底子好,除了开始吐了几天后,之后一直状态平稳。屠苏兄妹四个也都十分盼望这个小包子的到来。不过,全家最高兴的还数关厚齐,他整天傻呵呵的,在打铁铺里,三句话不到就扯到了自己还没出世的孩子。若是女人还好些,会乐意跟他扯上几句,男人的话没几个乐意谈这个。于是那些男人出去便说:“那打铁的老关快疯魔了,不就是有了个孩子嘛。跟没当过爹似的。”

有人应道:“人家可不没当过爹嘛。”

关厚勤还提前将孩子的小车小玩意都打造了出来,屠苏看了只随口说了一句:“五叔对孩子可真上心。”谁知关厚齐却是粗中有细的人,他竟然也敏感起来了,心里以为屠苏是说他太着紧自己的孩子把他们兄妹几个忽略了。这让他很不安,于是,他忙完手里的活后,又赶紧给屠苏做了一套精致的家具出来,书架,书桌,笔筒,脸盆架是应有尽有。又为关毛关文桑落三人也量身打造了一套用具出来。这还不够,他私底下又跟林氏商量:以后一定要一视同仁,千万不能让他们觉得偏心。林氏用针在额头上划了一下说道:“你又想多了。他们不是那种人。”不过,林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甜丝丝的。越发觉得自己这一次嫁对了人。她在给小婴儿做红肚兜时,顺便也给屠苏姐妹俩做了一套。两人拿着棉兜兜时简直是苦笑不得。林氏却正色叮嘱道:“你们睡觉时可别忘了带上,省得夜里踢被子受凉。”姐妹俩相视苦笑,只得连声应好。

这一段时间,关家的日子过得是风平浪静,和美欢乐。俗话话,家和万事兴,倒是一点不假。兄妹几个有力气的出力气,有主意的出主意,齐心协力的打理关家食肆。由于林氏有孕在身,大部分的重担便落在了屠苏姐妹俩身上,特别是屠苏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她要时不时的为林氏进补身体,有时还要帮关厚齐和关文出出主意什么的。待夏天一到更是忙里忙外,关家食肆的烤肉生意比以前还红火,晚上竟摆了半条街。镇上也有其他食肆做了烧烤来卖,但味道都没有关家的地道。所以对她家的影响也不大。另外,她酿的米酒和烈酒也渐渐小有名气,每日都能卖上几十坛。

反观陶家最近一段时日却是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关厚勤初回去,因为畏惧陶老爷子,所以还算收敛。到六月时陶老爷因病去世,这下关厚勤是有恃无恐,拿着陶氏不能生育当借口,到处沾花惹草,陶氏不让他纳妾,他就在外头养歌姬戏子。还时常光顾勾栏瓦肆。陶氏整日不是忙着堵人就是去捉奸。关厚勤连家里的丫鬟也不放过,能染指的都染指了。陶氏气得连连发落了几个丫鬟。但是终日打蛇终被蛇咬。这些被发落的丫鬟中还有当日替屠苏做事的春雪,她本就十分惊恐,生怕陶氏发现了她的背主行为。最后索性一咬牙,便和一直交好的春芳商量着逃走算了,再有以前的相好在外头接应,她和春芳便趁着陶氏和关厚勤掐架,无暇顾家之时,卷了不少金银细软逃之夭夭。陶氏又是气了个半死,没几日便卧床不起。

这一切都由孙家的伙计打听来再告诉关忠,关忠来报给屠苏。听到这一些,屠苏也稍稍放心了,这两人暂时是没心思再算计自家人了。

第五十一章主仆夜话

一大清早,关家西院的另一间屋子里白气蒸腾,香味扑鼻。那是关家兄妹正在里面蒸煮酿酒的粮食。屋里依次摆放着几个大蒸锅,锅里正蒸煮着大米和高梁,等粮食蒸熟后加入酒曲搅拌均匀后,铺到另一间干净的屋子里晾干,然后装入缸中发酵,发酵好后,再由屠苏去蒸馏。因为现在还是小打小闹,所以他们兄妹四人再加上几个伙计就能干完,屠苏想着以后若是酒坊扩大了,她就把各道工序分开,重活累活让伙计干,她自己只负责有技术含量的部分就行了。

做完这些后,她指挥着关文和伙计抬出上次发酵好的酒坯,她便开始蒸馏了,用特制的蒸馏器将酒醅加热后,气态酒精会通过管道输入到上层添了冷水的器皿中,然后冷凝下来,最后就成了纯度很高的白酒。当然米酒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这些器具都是屠苏凭着记忆画好图纸,然后让关厚齐和关毛帮着打造出来的。她小时候常跟着爷爷在自家的小酒坊干活。那时,她家还买不起专业的酿酒设备,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酿酒,再贱价卖给周围的乡亲,销路极为有限,所赚也仅够吃饭而已。再后来,随着家境的改善,她家也有了一套二手的酿酒设备。这套方法也慢慢被人们搁置了。再后来她开酒业公司时,根本不用自己动手,一切都有专业的人才和设备来做。

屠苏一边想一边忙着手上的事情,等相关的事情回忆回忆完毕,原浆也蒸馏好了。蒸馏后的酒分为浓香型,清香型和酱香型,酒香扑鼻,人们老远就能闻到。鼻子尖的关毛甚至在街对面就闻到了香味,猴急的摞下手里的活忙忙的赶了过来。

“嘿嘿,大妹,要不要我帮你尝尝味道?”关毛搓着手,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问道。

桑落撇了他一眼:“哼,想喝就直说。”关毛被揭穿了也不恼,仍然嘿嘿笑个不停。

屠苏笑着递给他一小杯:“这酒很烈,你少喝两口,喝醉了,下次娘就不让你进来了。”关毛憨笑着接过来酒杯,先是咂嘴慢品,然后猛灌进去,喝了个倒底干,他犹嫌不过瘾,手举着空杯子,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屠苏。

屠苏装作没看见,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娘一会儿就该过来了。”关毛有点着慌,忙说:“唉呀,我突然想起铺子里的活还没干完呢,得走了。”说着脚底抹油溜了。

关毛一走,屠苏就赶紧把工具收起来放好,然后又出去喊伙计进来,把酒液装坛封好,藏入地窖埋好。另外又留下了几坛浓香型的白酒和度数不高的米酒留着自家人喝。

伙计刚忙完,苏中晨也探头探脑的进来了。他边走边吸着鼻子,一副非常渴望但又装着不爱喝的滑稽样子,让人觉得很想笑。屠苏也不理他,径自指挥着伙计干活。

苏中晨转悠了一会儿,帮着人干了一会儿活,看蹭酒无望,只得闷闷的原路返回。

桑落嘟囔道:“为什么男人都爱酒啊?”

等到吃晚饭时,屠苏特地让人搬了酒上来,给他们每人斟了一杯,连关忠也有。因为家里就关忠一个仆人,再者林氏一家都是穷苦出身,以前也没使唤过仆人,因此都没有拿他下人使,只当他是伙计。吃饭时也在一个桌上,关忠开始很不自在,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屠苏和桑落又亲自下厨做了糖醋鱼、松花蛋、家常豆腐、清炖鸡、凉拌藕片、炸花生米、清炒虾仁等好些下酒的菜。关厚齐和关毛喝得红光满面,连呼过瘾。苏中晨嘴里也是念念有词:“酒不醉人人自醉,千杯饮尽刘伶愧…醉卧桌头君莫笑,几人能解酒深味”

几人正喝得热闹,却听得有人说道:“好哇你们,有好吃好喝的也不告诉我!”众人扭头一看,正是孙平安。关忠和关文等人连忙起身招呼。孙平安忙说道:“别别,都坐着吧,我可没拿自己当外人,不用招呼就进来了,你们也别客气。”说着便径自在关毛和关文中间坐下了。关忠上前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关毛笑着拍着孙平安的肩膀说道:“孙老弟,你可别怪我,我是早就想着你了。可是你家伙计说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过来我给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藏了一坛好酒…啥时候咱哥儿俩给喝了。”关毛虽是压低了声音,可是在座的人没一个听不到的。

苏中晨卷着舌头说道:“哼,还当是机密呢。有人早就尝过了。”

关毛一听急了,连声问:“谁喝的?谁喝的?”

关文连笑着上去打圆场,屠苏则扫了关文一眼,这家伙越来越黑了,他平常一副对酒不感兴趣的样子,所以她才舍了关毛让他帮忙干活,原来他不是不喝,而是偷着喝。关文抽空瞪了苏中晨一眼,苏呆子根本没感,仍旧口齿不清的念叨着什么《醉酒歌》。

“来来,茂才贤弟,我敬你一杯,恭祝你大展鹏图,前程似锦。”屠苏这才知道关文已有了表字叫茂才,这名字…

“苏大哥,我也预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苏中晨摇摇头,仍是卷着舌头说道:“不不,我追慕圣贤之道,读书不为稻粱谋。况如今朝廷奸臣当道,国事日非,苏某决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小生安于清贫,独善其身…”关忠听他越说越浑,恐他犯了忌讳。便上前劝道:“我说苏公子,你是喝多了。快回去歇息吧。”说着便要架着他离席,苏中晨硬挺着不肯离去,嘴里还说道:“多乎哉,不多也。”不过,他哪里挣得过关忠,最后还是被拖离了酒桌。

关毛打了个酒嗝说道:“读书人喝酒就是不行,才几杯就醉成了这样子。”

孙平安也接道:“那是自然。”于是这两个都不爱读书的人都找到了共同话题,越说话越多。

他们喝着,屠苏和林氏三人也吃完了饭。桑落劝道:“娘,这里太吵,你回房,让他们喝去,一会我来收拾。”

林氏也觉得有些困乏,点点头便起身回房。路上,她又说道:“如今家里的活越来越多了,不如再去买个丫头吧,挑个能干粗活的就行。”

屠苏笑道:“行,娘你看着买就行。”林氏点头,扶着桑落的手进屋去了。

东院,关忠将苏中晨扶到床上后。叹着气小心翼翼的给他盖上薄毯,又点上灯打好水,他收拾完后,一转身就对上了苏中晨那清亮的眼神。

关忠怔了一下道:“少…苏公子原来没醉?”苏中晨此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慢慢坐起来,半晌不说话。

关忠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苏中晨还是没说话,关忠眼珠子转了几转,以他对公子的了解,此时想必是碰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了。他再联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心中渐渐明悟,于是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可是因为屠苏姑娘?”苏中晨的表情略有波动,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关忠继续猜道:“她,怀疑你了?”

关忠想了想又说道:“屠苏姑娘年纪不大,但却有一双利眼,又很聪明,她怀疑公子是早晚的事。只是若告诉她,恐怕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倒不是小的不信任她,而是怕她无意中抖露出来。”

苏中晨抬头看着屋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少爷是不是在想,我若是不告诉她,以她的性子以后必定会怨少爷…”

关忠也明白这个理儿,心里也跟着矛盾起来。一时间主仆两人长吁短叹的,都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来。

良久之后,苏中晨压低声开口道:“我想去京城一趟。”关忠一个激灵,他还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吓死人。

关忠顾不上回答他的话,急忙起身推开门查看一番院里的动静,苏中晨在他身后笑道:“你放心吧,若有动静,我在数仗开外就能听到。”

关忠仍说:“还是小心为妙。”他看确实无人,才关上门转身进屋继续跟苏中晨说话。

关忠脸上的惊骇之色仍未消减,急切的说道:“不,不可以!公子虽然换了面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被有心人认出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苏中晨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话虽如此,我最近越来越矛盾,这一家人已经很不容易,好容易有几天平静日子,若是因我再牵扯上什么事,我于心不安。也许,当初我就不该进这个门。”

关忠仍然力劝道:“公子不必心怀不安,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京城那位的好日子怕是不长了。我们只需再忍上一段时日,等到那位倒台,公子平反昭雪,一切不都好了。退一万步说,一旦我们听到不好的风声,立即逃走,不给他们一家添麻烦就是。”

苏中晨叹道:“就怕,等不到那时候就出事…”

关忠眼珠子转一会儿,牙一咬,接着说道:“公子难道真舍得了这里?真能舍了咱们那好心大方的东家?”苏中晨眼中带笑,看了看关忠。

关忠见他没骂自己,遂再接再厉道:“想必东家心中也舍不得公子吧。”你若走了,她骂谁去!

苏中晨自嘲的笑道:“怕是舍不得我这么便宜的帐房和西席吧。”

关忠嘿嘿笑上几声,说道:“小的跟着公子也算是走南闯北,可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女子…呃,她做事果断,性子坚韧…”关忠还在斟酌着词句,就听苏中晨笑道:“这些话你若是当面对她说,说不定还有赏钱呢。”

关忠只得截住话题,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小的可替代公子前去京城,公子想打听的,小的一样不落。”

苏中晨沉吟道:“你如今是关家的仆人,如何能自由行动?”

关忠忙保证道:“小的自有办法。”

“哦?”

关忠又低低央告了很久,最后再三保证,苏中晨才终于同意这个方法。

两人正要商量些具体事宜,忽听得墙头上一声轻微的响动。关忠立即一跃而起,迅速推开门,一脸警惕的四处查看,原来却是邻居家的大白猫,他苦笑了一下,刚要关门,只听得有人在轻推院门。

“是她来了。”苏中晨先说道。

关忠闭耳听了一会儿,悄声说道:“果然是她。”他心中奇怪,正想问公子是怎么分辨出来的。屠苏却已经蹑手蹑脚的往他们这边摸来。她自以为很轻巧的贴着窗户听了一会儿,只见屋里黑灯瞎火的,没有一丝声音。屋里的两人都屏息静气不出声。

屠苏在窗外立了一会儿,又奔向关忠的屋子,敲门叫他。关忠怕一会儿不好解释,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

苏中晨轻轻一笑,装得醉得很厉害的样子,声音沙哑的问道:“谁啊,谁在敲门?”屠苏听到她的声音又挪到他这边。苏中晨一听是她,立即换上了一副诚惶诚恐的声调说道:“东家,你千万别——男女授受不亲,小生已脱了外衣…”

屠苏嘴里冷哼了一声,嘟囔道:“谁稀罕看你!”然后她也没心思再调查什么,一边往院外走一边还自言自语道:“臭书呆,瞧你那副熊样,你就是脱光了洗的白白的,送到我面前也不要…”虽然隔得很远,但两人的听力都极好,这句话便完整无缺的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关忠怕自家少爷尴尬,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道;“公子,我什么也没听到。”

苏中晨将辈子拉到头顶,闷声说道:“我也什么没听到,你快回屋吧。”关忠只得诺诺退出来。

第五十二章有朋自远方来

苏中晨主仆二人如何商议,屠苏自然不知道。她当时虽对这人有所怀疑,奈何他那一番言论登时打消了她大半的疑虑。再加上昨晚探查消息又铩羽而归,所以此事过后,她便渐渐摞下了。每日只是挖空心思的想着怎么赚钱。

林氏最近又想着买地,当时他们之所以卖地一是要用钱,二是实在不想跟关河村的那帮亲戚有所牵扯。现在林氏又开始筹算起来。没办法,古代农民对土地是情有独钟,连她自己也不例外。因为她想着酿酒若是靠买粮食的话,成本就高了很多。所以屠苏也想拥有自已的田地,心中也早有当小地主的想法。但她不想在关河村买,只想在镇子附近买上十几亩。

还有照她的想法,关林镇的位置十分特别,位于京城长安和西北的云州、宣城等各大城池中间,以后说不定会大有发展。她买点地说不定以后也能成为古代的开发商呢。不过,她手里的现钱不多,便只让镇上的中人帮着看看,如果有适合的知会她就行。这铺子就是张中人介绍的,他见关家人办事利落,忌讳又少,自然乐得跟他们打交道,拍着胸脯说这事包他身上。

安排了这些,屠苏自去专心酿酒,研究食谱。关家食肆的生意也到了瓶颈时期,每日的客流量基本固定,毕竟镇上就那么些人。外来的商人旅客也不是每日都有。想大赚有些困难,但养家糊口,攒点小钱还是绰绰有余的。对此,关家除了屠苏外都已非常满意。屠苏纳闷之余,话里便透露出想去长安看看。这话一出,不但关家其他人一起反对。连孙掌柜也不赞同。

“屠苏侄女,咱们两家交情好,我才这么说。你孙叔我虽说见识不多,但好歹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饭,经验还是有些的。人都说‘居长安大不易’这一点不假,先是租金比这儿贵上很多,再者那是天子脚下,富人贵人一抓一大把,纨绔子弟街痞无赖也极多。侄女的性子又有些…急躁,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情,咱们家又没什么靠山,因此,我觉着十分不妥。”林氏开始并没有执意反对,一听孙掌柜这话也吓坏了,死活也要打消她这个想法。

屠苏苦笑道:“瞧把你们紧张的,我不过是随口提提而已。”

孙平安看了看她说道:“看不出来,你的志向倒挺大的,其实你一个女孩子做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屠苏听了这话不但不感激他,反而白了他一眼。苏中晨轻笑几声,他一看到孙平按挨白眼,心里也觉痛快了几分。

孙掌柜只当没看见,仍旧笑道:“屠苏,你若想多挣些,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还请孙叔教教我。”屠苏谦虚的笑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专心酿酒,我给平安他舅说说,看能不能寄到他家铺子里去卖。”

屠苏眼睛一亮,赞道:“这真是个好主意,那我就谢谢孙叔了。还有就是分成就跟别人家一样分就好。”孙掌柜倒也没客气,因为那毕竟不是自家的铺子。他笑着对关厚齐和林氏说道:“你这女儿越来越有样了,可比我家平安强了不知多少。”林氏和关厚齐自然又要谦虚一番。

孙平安听着父亲的话,虽然明知道是谦辞,可拿他跟一个女孩家相比,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再加上他还记着刚才的白眼之仇,便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冷不热的接道:“长安可不比关林镇,那儿的好东西多得很,你的酒卖不出去可别怪我舅舅不尽心。”

屠苏忍着再次翻白眼的冲动,脸上带笑道:“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再者,我也相信我酿出来的酒肯定能卖出去。”

孙平安哼哼几声,两句话他都不信。

桑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孙大哥,我瞧着你怎么像盼着我家的酒卖不出去似的。”

孙平安不自在的干咳一声道:“怎么可能!你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桑落瞄了一眼他的肚子真想说:你的心眼若是跟你的肚子一样大就好了。想想又觉得当着人家父亲说不适合,便不再搭言。

林氏看他们三个不停的斗嘴,便笑着责怪两个女儿:“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一见面就吵?”三人只好干笑着闭嘴不言。

孙掌柜却不介意的笑笑:“别理他们,吵就吵吧,只别打起来就行。”

孙平安不满的大声争辩道:“爹,我都么大了,怎么会做这事?”说完,便像个气蛤蟆似的拖着关文离开了。

孙掌柜接着跟屠苏商量卖酒的事情,他想了想,说道:“咱们这儿离长安也不远,只是酒不比它物,怕是不好运。”

屠苏想了一会儿道:“确实不好运,酒坛又是易碎之物。我看不如这样,我把酒酿好后,倒出来放入大木桶里封严实了,再运到长安,然后到了那里再买上一批酒瓮,重新装入,再放到铺子里卖,这样就不怕碎了。一次也能运上许多。”

“哈哈,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孙掌柜先赞了一声,又低头思索起来。

屠苏也想到了,连忙说道:“到时我带着伙计跟着孙叔一起去,装酒的事就不麻烦你们了。”

她的话音刚落,关忠适时接道:“如果小姐信得过小的,小的可以去。”

屠苏看了看关忠,自然信得过他。再者家里也暂时也离不了自已,也只能派他去了,想到这儿,便说道:“我自然相信你的。就由你去吧。”

关毛一看没自己什么事,有些急了,大声喊道:“妹妹,我也可以去。”屠苏倒没松口。这家伙嗜酒,关忠一个下人不好说他,孙掌柜也不可能太过拘谨了他,他没人看着,万一喝醉了惹事就麻烦了。

嘴上笑道:“下次吧,等娘的身子方便后,我们一家一起去。”关毛只好不再说什么。

因为要销往长安,屠苏自然用了十二分的心思来酿酒。古代的能人多的是,她可不认为自己一定比别人好,她只能比别人取巧一些而已。除了烈酒和米酒外,她又泡了桂花酒、青梅酒,枸杞酒等各式的各样的酒。然后又嘱咐关忠能到了长安之后,要在自己的酒坛上贴上她家的名字等等一堆要注意的事项。

到了日子,关忠随着孙家人一起去了长安。屠苏也回到后院继续忙她的事情。食肆里的事情便暂时由桑落掌管着。关文也越发用功的攻读,细心准备十年十月的童试。林氏除了做些力气能及的家务外便安心养胎。关毛和关厚齐每日高高兴兴的去上工,在打铁铺子光着膀子跟伙计们热火朝天的看着,一家人是各司其职,各得其乐。晚上下工时全聚在一处吃饭,说说当日的趣事。他们每人都觉得日子若是这一直这么过着,便是再好不过了。

话说桑落这几年养得好,再加上底子不错,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她嘴又甜说话做事干脆利落,无论是算帐做生意还是厨艺针线都样样拿手。因此便有不少大婶大嫂们时不时的向林氏试探,问她有没有订亲。林氏初时一听这话,也很有兴趣。再一听人家略过她家的大女儿直接问二女儿便有些不高兴,便以桑落还小为由婉拒了。桑落知道后也暗暗为姐姐打抱不平,私下里跟林氏抱怨:“那些人都是耗子眼蜡头光——鼠目寸光,愣是看不到姐姐的长处。咱们家若是没姐姐张罗筹算哪能过上这种好日子!娘,您也别急,咱们慢慢寻访,定要给姐姐说一个顶好的人家。那些长得不周正,人品不好的,家中亲戚不上道的白送上门也不要。”

林氏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那是自然,模样只要过得去就行,人品一定要好,家中父母兄弟一定要靠谱。”她自己吃过这方面的亏,断不能再让女儿走她的老路。

一来二去,关毛关文也听说了,也都悄悄表示,以后他们就是屠苏和桑落的靠山,若论武的就有关毛上,文的关文上。两人竟然连工都分好了。

屠苏知道后倒一点也不急。她才不能忍受那些古人十三、四岁就结婚,纯属脑子进水了。各项功能都还长齐全呢,就想着结婚了。古代的女人早死得多一是跟倍受压抑有关,二就是跟早婚关系也很大。况且据她了解,这个朝代也并不像某些朝代那么恐怖的早婚。一般的女孩子都会等到十五以后,十八之前结婚,十七八岁成亲的最多,也有少部分因为守孝服侍父母的拖到二十的。但超过二十的便极少了。过了这个年龄的要嫁也只能嫁那些家贫娶不起妻子的或是当人家的填房。

她今年才十三,还有六七年的时间呢。再者她对男人几乎没有信心。前世时,她忙碌之余也顺便谈过几次恋爱,却都以闹剧收场。第一个男人,性格强势,事业心强,家世不错,个人魅力很强。这人最开始喜欢上了她那独立爽快的性子,她也喜欢对方有男人味不婆婆妈妈。但时间一长,对方又觉得不足,他觉得自己还是喜欢那种小鸟依人的小女人,于是便试图改造她,企图以爱为名绑架她的精神和个性。屠苏认真郑重的跟对方沟通,表示自己不想为任何人改变。那男人依旧我行我素,后来被她果断踹飞;第二个男人,她吸取了前一个的教训决定找一个性格温柔细腻周到的男友,但这一任最后细腻周到到她无法呼吸,于是和平分手,那男人却跑到她公司要跳楼,本地媒体报道说,某女老板包了个小白脸,始乱终弃,对方要跳楼…最后以闹剧收场;第三个…

屠苏正想得入神,店里的一个伙计跑来说:“外面一个姓陆的少爷,说是要找二郎的,二郎不在可怎么办?”屠苏一听到姓陆,顿时觉得纳闷,难道那个陆云泽竟跑到这里来了?他来这里又有何贵干?她一边想着一边随着伙计出来。来到大厅一看来人果然是陆云泽,他此时正坐在桌前左顾右盼焦急等待。

“陆二公子,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陆云泽一见她连忙拱手笑道:“我和哥哥要去长安,路过镇上忽的想起你家也在这里,便过来瞧瞧。”

“欢迎欢迎。只是敝店简陋,请多包涵。”

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一番,屠苏又问道:“陆公子用过饭没有,我让伙计给你上几个店里的招牌菜如何?”

她一说陆云泽确实也觉得饿了,但他看看屠苏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可是关姑娘亲自下厨?”

屠苏说道:“当然不是,自有厨娘动手。不过,陆公子是我家的旧交,我亲自下厨也是应当的。”谁知陆云泽却如释重负的说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这样,陆某可以放心吃了。”屠苏脸上现出一丝黑线,冷扫了他一眼。

陆云泽忙解释道:“别误会,我倒不是说你的厨艺不好,而是…怎么说呢?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了…口水…实在吃不下去。”他不解释还好,简直是越描越黑。屠苏狠狠瞪了他一眼,高声说道:“给这位公子上咱们店里的招牌菜,好好招呼,不得怠慢。”说完又朝陆云泽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慢用,小心别撑着。”说完转身离去了。陆云泽干笑两声,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第五十三章陆家兄弟

关文从王秀才那儿回来时,陆云泽已经离开。屠苏大概给他提了一下,关文当天下午便去他们下塌的何家老店前去拜访。直到快掌灯时才让何家客栈的伙计来报说,晚饭时要带朋友一起来吃饭,让桑落准备一下。屠苏因为陆云泽的话伤害了自尊心,只是意兴阑珊的指挥着几个厨娘做了一桌家常菜肴,并没有亲自动手。林氏和桑落都十分好客,另外准备了一些。

这一次竟然连那病歪歪的陆云岩也跟着来了。屠苏对这个药罐子要比陆云泽的印象好些,连忙笑着迎接。林氏本就对他们当初放过关毛心存感激,想道谢又无门路,如今见对方上门,自是热情招待。

陆云岩朝林氏拱手施礼道:“方才跟茂材紧弟谈得十分投机,他一邀请,我们兄弟便厚颜跟来了。烦劳伯母了。”

林氏十分不习惯这种文绉绉的话,只笑说:“不麻烦不麻烦,粗茶淡饭的,你们别嫌弃就好。”

陆云岩又让随行的小厮奉上两盒茶叶当见礼,他自己又跟关家诸人客套了一番才款款坐下。在座的人中,关毛和关厚齐都不惯应酬,只知埋头吃饭。林氏除了招呼他们吃喝也不说别的。只有关文能跟他们聊得投机,陆云泽正好坐在屠苏的对面,本来他心中还有些郁结,可现在一看,对方虽然吃得很多很快,但也没喷得到处都是…而且远远看去,也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于是不停在的心里说道:“忘了吧,忘了口水吧…”

陆云岩吃得极少又极慢,林氏见他吃得少,不停的劝他多吃。

陆云岩笑道:“伯母不必客气,我吃得比在家还多呢。怪不得人说隔锅的饭香。”

关毛突然接话道:“这还叫多?我大妹一人能顶你三个。”

“噗嗤”陆云泽听完不由得笑了起来。屠苏意味不明的看了关毛一眼,关毛自觉不妥,连忙低头继续拼命塞饭再不接话。

苏中晨不知今天哪根筋搭错了,时不时的找话说,他倒不跟陆云泽说,只找陆云岩攀谈。

“陆公子平常都读些什么书?”众人都暗说,不愧是书呆子,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陆云岩谦虚的笑道:“我身子弱,学堂没怎么上,随意读上几本而已。”

谁知苏中晨竟然开始卖弄学问起来,一会儿说《四书》一会儿讲《大学》。陆云岩脸上笑意不变,耐心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但陆云泽可坐不住了,他不由得得意洋洋的接道:“我大哥可是云州城中的有名的神童,三岁开蒙,五岁能诗,七岁能文…”

“云泽,好了,别让人家笑话。”陆云岩忙打断弟弟的话。苏中晨炫耀不成,倒也不尴尬,仍然坐着不紧不慢的吃饭。然后装作没事人似的继续跟陆云岩说话,东拉西扯个没完。屠苏心道,不知这人是天然呆还是脸皮厚。

吃完饭后两人略坐了会,关文便送两人回客栈。林氏客套的邀请两人来家里住,陆云岩客气的道谢后委婉说明自己带的人多,而且还照料马匹,林氏这才不再挽留。两人走后,众人也收拾了一下各自散去。

陆云岩兄弟俩在镇上呆了三四天,关文每日下了学都会去向陆云岩请教一番。这又惹得苏中晨有些不高兴,屠苏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非爱与和气谦逊的陆云岩过不去。按理说,他该和陆云泽不对盘才对。唯一的解释便是关文向陆云岩请教学问伤了他的自尊心了。

林氏也时不时的让伙计给这两兄弟送些本地的小吃,陆云岩每次都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