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靠在门框上,等听到外边传来蓝忘机不轻不重也关了门的动静后,立刻提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他重重坐到木榻上,把还烫得厉害的脸埋进手掌里,埋了好一会儿,热度也没有退下来。脸上的也是,身体里的也是。
魏无羡知道,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想着蓝忘机就在距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想着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做什么事,怕是今晚都别再想有片刻的安宁了。
他不想从走廊楼梯经过大堂被旁人觉察到,直接推开了木窗,蹬上窗棂,轻飘飘地一跃而出,像只黑猫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在客栈外的一条街道上。
夜已深,街上无人,正好方便魏无羡一个人发足狂奔。
奔过方才蓝忘机醉酒时涂鸦过的那面墙,他才驻足,停了下来。
墙上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兔子、山鸡、小人头。看着看着,魏无羡又想起蓝忘机画它们时全神贯注的模样、画完之后拉着自己要他来欣赏的模样,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一股无与伦比的后悔涌上心头。
若是他没趁酒心恣意妄为就好了。起码现在还能装作正直无比、心无旁骛,死皮赖脸地蹭在蓝忘机床|上,挤在他身旁怡然装睡或者安然入睡,而不是深夜里不得安眠,冲出客栈在大街上无头苍蝇一样狂奔发泄。
魏无羡伸出手,拂过墙上那两个正在噘着嘴亲吻的小人头,来到上方的“蓝忘机到此一游”,在“蓝忘机”这个名字上,用指尖描摹了一遍这三个字的轨迹。
一遍,两遍,三遍。
忽然,从墙壁的拐角那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
一个少年道:“谁这么缺德!在墙上乱写乱画!”
魏无羡:“……”
另一个少年道:“是啊,这家主人早上起来发现墙变成这样了,肯定又要说是我们干的。”
“擦掉,快擦掉!来帮忙啊。”
一个闷闷的声音道:“这哪儿能擦掉,除非铲一层墙皮下来……”
一听到这个声音,魏无羡立刻转了过去,道:“别的不用铲,把这个名字铲掉就行。”
拐过墙角,一群大眼小眼都齐齐蹬着突然冒出来的他,正是白日里在船边泅水闹温宁的那些少年。而温宁正站在他们中间。
他看上去有些愕然:“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魏无羡道:“你们才是呢,夜半三更的,怎么在这儿?”
他说的是那些少年,挥手要驱散他们。这群少年十分不满,温宁道:“都回去吧,该休息了。”
众少年这才勉强应了,冲他挥手,道:“那我们明天再一起玩!”
温宁却只是挥手,并未答应。他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
只剩两人后,魏无羡道:“你怎么被他们缠上了?”
温宁道:“方才我走进一条巷子里,恰好看见他们睡在里边,刚要退出来,就被他们抓住了。”他感慨道:“也不怕我。”
魏无羡微微一怔:“睡在巷子里边?”
温宁道:“是啊。这都是一群流浪儿。”
魏无羡沉默了。
方才他驱散这群少年,是以为他们有地方可回,深夜不归,家里有人会担心,谁知道,他们回也是回一条漏风的小巷。
他也曾经是这样夜宿街头、找块稍微干净的土地都能酣睡一宿的流浪儿。
等了一阵,温宁没等到蓝忘机出来,奇怪道:“蓝公子呢?”
魏无羡低头道:“嗯,他休息了,我出来随便转转。”
温宁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魏无羡道:“没什么事,明天就好了,继续赶路。”
温宁也不多问,道:“好吧。”
魏无羡看着他,心道,其实现在的温宁也是一样的。
在如今的这世上,温宁也是一个流浪儿。一个亲近的人、甚至认识的人都没有,也并不是一个很有断决力、擅长自己拿主意的人。以前是跟在温情身后,现在是跟在魏无羡身后,除了这样,他大概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还能够去哪里。
但是,他还是一直希望,终有一天,温宁能找到自己的路。
魏无羡拍了拍他的肩,正要说几句话,忽然,温宁的瞳孔急剧缩小,眼白翻了起来。魏无羡立即屏息凝神。
附近有邪祟之物躁动了!
魏无羡沉声道:“哪个方向?”
温宁伸出一只手,指道:“西边方向,约五百步。”
只有五百步?应该是他和蓝忘机白天经过了的地方,那为何他们当时没觉察到异象?
魏无羡道:“多少?”
温宁道:“很多,近百。还有活人!”
事态紧迫,魏无羡朝西街奔去。顺着温宁指出的方向一口气奔走五百多步,刹住身形,这才发现,这果然是他们白天经过的地方。不但经过了,而且还进去了——正是那家前身是思诗轩的大客栈!
魏无羡抬腿就是一脚,将已经闩起来的客栈大门踹得一声巨响,喝道:“里边有人没有,开门,醒醒!”
温宁也是一脚,这一脚,却把完整的两扇大门踹得轰然倒下了。
一楼大堂里黑黢黢的一片,店里没客人,伙计们都不用招呼,所以没有点灯,若不是黯淡的月光透了进来,怕是已伸手不见五指。
魏无羡前脚刚迈进去,便有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这气浪烫得仿佛置身火海,魏无羡险些被逼得倒退出去。定定神,拔出腰间笛子,继续往里走。没走几步,忽然踢到地上一样东西。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靴子,一个满面血红的人大叫道:“热啊!热啊热啊热啊!!!烧死我了!”
正是白天客栈里那名脾气极坏的伙计!
他手中有寒光一闪,魏无羡一脚踩下,踩中了他的右手,这只手里持着一把估计是从厨房里拿来的切肉尖刀。魏无羡正要附身查看他的情况,前方却忽然亮起幽幽一缕绿焰。
那缕绿焰越来越亮,越烧越旺,最终化成了一个周身都被火焰包裹的人形,隐约看得出来是个男人,张开双臂,嘶声惨叫着朝魏无羡踉跄而来。
这必定是十几年前在思诗轩里被烧死的嫖|客。魏无羡冷笑一声,左手推开温宁,右手把笛子又插了回去,迎上前去,飞起一脚踹中它脑袋,骂道:“你他妈这个时候出来闹,找死!”
那东西被他踢了这一脚,整个人形都萎缩了,周身火焰瞬间熄灭。魏无羡踹完之后,稍稍泄了点火,这才想起自嘲一句:“找什么死,早死了。”
他摇摇头,蹲下继续察看那名已经晕过去的伙计。
方才果然不是他看错了,这名伙计的脸,确实是红色的。这红是一种仿佛周身皮肤都被开水煮过的熟肉红色,而且他还起了一脸的燎泡,看起来骇人又恶心。
魏无羡取出袖中应急治伤的药粉,拆了五六包往这伙计脸上撒去。药粉极佳,他脸上的燎泡立刻消退了大半,昏迷中的呻|吟也没那么痛苦了。
看见效奇快,魏无羡又想起来,这些药粉包都是蓝忘机给他的。每次他们出发之前,蓝忘机都会把各种必备事物整理好,放到他桌上,魏无羡只需要装进袖子里就行。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把拆开了的药粉纸包又捡了起来,一张张折好,收回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