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丽西亚的叙述中,有明显的前后矛盾和含糊其词——比如,实际上加布里耶尔不是中了六枪,而是五枪——有一颗子弹是打在天花板上的。警察发现艾丽西亚时,她不是被绑在椅子上,而是站在房子中间,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她并没有跟我说那个人有给她松绑,也没有解释她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件事情向警方报告。我知道她在说谎。我感到恼火的是,她不仅当面说谎,而且说得不圆,不得要领。当时我就在想,她是不是在试探我,看我会不会相信她的谎言。如果是这样,我就决定不再多说什么了。

我默默地坐在那里。没想到艾丽西亚先开了口。

“我累了,”她说,“我不想说了。”

我点点头,因为我不好反对。

“我们明天再继续吧。”她说。

“还有要说的吗?”

“是的,最后一件。”

“那好吧,”我说,“明天。”

尤里已在走廊里等着。他把艾丽西亚送回她的房间,我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我前面说过,多年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治疗一结束,我就赶快把这个过程全部记录下来。能准确回忆过去五十分钟的谈话内容,对一个心理治疗师来说极为重要——否则,许多细节就会被遗忘,瞬间产生的种种情感也会丢失。

我坐在办公桌前,尽快把我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录下来。我写完之后,把那些记录抓在手上,大步穿过走廊。

我敲了敲迪奥梅德斯办公室的门。里面没有回答,于是我又敲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回答。我把门推开一道缝——迪奥梅德斯就在里面,在那张窄窄的长沙发上睡着了。

“教授?”我再次敲门,敲得更响,“迪奥梅德斯教授?”

他一下惊醒,很快坐起来,眨眨眼睛看着我。

“什么事?出什么问题了?”

“我想向你汇报。我是不是要等一会儿再来?”

迪奥梅德斯皱起眉头,然后摇摇头。“我稍微睡了一会儿。我习惯了,午饭后小憩片刻。这段午休可以使我整个下午精力充沛。人老了,小睡一会儿是必要的。”他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进来吧,西奥。坐下。从你的表情来看,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认为很重要。”

“艾丽西亚的事?”

我点点头,在办公桌前坐下。他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的头发略为翘起,依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要不我待会儿再来?”

迪奥梅德斯摇摇头。他从大水杯子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现在清醒啦。说吧,什么事?”

“我刚才一直在跟艾丽西亚交谈……我需要你的指点。”

迪奥梅德斯点点头。此时他睡意全无,兴致勃勃:“继续说。”

我坐下来,开始读我的笔记。我要让他了解整个治疗过程。我尽可能一字不落地重复她所说的话,把她告诉我的故事完整无缺地复述了一遍:那个窥视她的人如何闯进他们家,如何把她控制起来,以及如何开枪打死加布里耶尔的事情。

我说完后,停了很长时间。迪奥梅德斯不动声色,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盒雪茄,以及一台小银铡刀。他把雪茄的一头放进去,然后切掉了一片。

“我们先说说反移情,”他说,“把你的情感体验告诉我。从头开始。她开始讲述的时候,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我稍加思索后说:“我感到兴奋,我觉得……还有焦虑、害怕。”

“害怕?是你害怕还是她害怕?”

“我觉得都害怕。”

“那你害怕什么呢?”

“我也说不清楚。害怕失败,也许是。你知道,我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

迪奥梅德斯点点头问:“还有什么?”

“还有挫败感。在治疗过程中,我常常觉得我是失败的。”

“还有生气?”

“我想是的。”

“你觉得自己像个失败的父亲,面对一个问题儿童?”

“是的。我想帮助她——但不知她是否想得到帮助。”

他点点头:“那你就谈谈这种生气的感觉吧,多谈一点。生气有什么表现?”

我犹豫了一下:“呃,治疗过程结束后,我经常感到头疼欲裂。”

迪奥梅德斯点头表示认可:“是的,确实如此。它总是要以这样那样的方式表现出来。‘一个没有焦虑感的受训者肯定会得病。’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我不知道。”我耸耸肩,“我就是病态的,而且还焦虑。”

迪奥梅德斯脸上露出微笑:“你早就不是个受训者了——不过这样的情感是永远不会完全消失的。”他说着拿起那根雪茄。

“我们到外面去抽根烟吧。”

我们走到消防通道。迪奥梅德斯慢慢地抽了一口雪茄,仔细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她在说谎,你知道的吧?”他说。

“你指的是,她说是那个人杀了加布里耶尔?我也这样想。”

“不仅如此。”

“那还有什么?”

“所有的。谎话连篇。我根本不信。”

我当时的表情肯定是惊讶不已。我原以为他只是不相信艾丽西亚说的某些部分,没想到他会全盘否定。

“你不相信有这个人?”

“是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这只是幻想。从头到尾。”

“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迪奥梅德斯冲着我诡异地笑了笑。“就算是我的直觉吧。是我多年与幻想症患者打交道的经验之谈。”我想打断他,但他把手一挥,让我先别说,“当然我并不指望你会同意,西奥。你和艾丽西亚谈得很深,你的情感和她的情感就像是一团羊毛,相互交织起来了。这就是进行管理的目的——帮助你逐步理顺并解开这团羊毛——看清哪些是你的,哪些是她的。我想,一旦你走得更近,看得更清楚,你对于与艾丽西亚·贝伦森的交流,就会有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好吧,说得直白一点,我怕她是在你面前表演,是在操纵你。我认为这种表演是精心筹划的,是为了迎合你的骑士精神……我们不妨说,它是浪漫的本能。从一开始我就明显地看出,你想挽救她。我敢肯定,对艾丽西亚来说,这点也很明显。因此她才会诱惑你。”

“你说的和克里斯蒂安如出一辙。她并没有诱惑我。我完全有能力抵御一个病人的性诱惑。不要小看我,教授。”

“可不要小看她哦。她的表演非常精彩。”迪奥梅德斯摇摇头,看向天上灰蒙蒙的云层,“这个弱女子,她孤身一人,在受到攻击的时候,需要别人的保护。艾丽西亚让自己扮演受害者,让这个神秘的男人扮演反派。实际上艾丽西亚和这个男人是同一个人。她杀死了加布里耶尔。她是有罪的——而且至今仍然拒绝认罪。所以说她是精神分裂、人格分裂,外加幻想症——艾丽西亚成了无辜的受害者,你成了她的保护者。你与这种幻想症不谋而合,允许她否认她要承担的一切责任。”

“我不敢苟同。不管怎么说,我认为她没有故意撒谎。至少,艾丽西亚认为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她是这样认为的。她受到了攻击——但是这种攻击来自她的心理,而不是来自外部世界。”

我知道这不是真相——但继续争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我掐灭了手中的烟。

“依你看,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必须迫使她面对真实情况。只有这样,她才有康复的希望。你必须直截了当地拒绝相信她所说的话,向她发起挑战,要求她把事实真相告诉你。”

“你认为她会这样做吗?”

他耸了耸肩。“这个,”他拼命吸了一口雪茄后说,“谁都不知道。”

“好吧。明天我再跟她谈。我会让她无法回避的。”

迪奥梅德斯似乎有些不安,他张开嘴,好像还要说点什么。可是他改变了主意,点了点头,然后一脚把雪茄踩灭,好像那是最后的决定。“那就明天吧。”他说。

16

下班后,我又跟踪凯西去了公园。毫无疑问,她的情人就在上次约会的老地点等着她。他们像青少年那样互相抚摸并接吻。

凯西向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当时我以为她看见了我,但她没有。她的眼睛里现在只有他。这一次,我试着看得更清楚些,可是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不过我倒觉得他的身材有点特别。我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他。

他们一起朝卡姆登方向走去,而后进了一家叫玫瑰与皇冠的酒吧。它看上去像个下流的去处。我在它对面的自助餐厅里等着。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才从里面出来。凯西整个粘在他身上,不住地亲吻他。他们站在路边啃了一段时间,我看着他们,打心眼里感到恶心,而且恨恨不已。

她终于与他告别,两人分开。她走远了。那个人朝相反方向走去。这一次我没有跟踪凯西。

我跟上了那个男的。

他在一个公交车站等车。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和他的双肩。我想象着自己朝他扑去——把他推到即将进站的汽车底下。不过我没有这么做。他上了公共汽车。我也上了同一趟车。

我原来以为他会直接回家,可是他没有。他换了一两次车。我远远地跟在后边。他去了伦敦东区,然后进入一个仓库。他在里面待了半小时后,上了另一辆公共汽车,开始了另一段行程。其间他打了一两个电话,说话声音很低,不断发出咯咯笑声。我怀疑他是在跟凯西通话。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灰心丧气。可是我也很固执,不愿意就此罢休。

终于,他准备回家了——下了公共汽车,拐进一条静谧的林荫道。他还在打电话。我跟在他后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街道上没有其他人。只要他转过身,就会发现我。可是他没有。

我路过一幢有假山庭院的房子。院子里种了一些多肉植物。我连想都没想,身体就不由自主动起来了。我把手伸到花园矮墙另一侧,捡起一块石头。我感觉到它捧在手中的分量。我的双手知道该做什么:砸死他,砸烂这个无耻浑蛋的脑壳。我捧着石头,脑子一阵恍惚,悄悄尾随过去,无声无息地接近,越来越近。很快我就到了几乎与他贴身的距离。我举起石头,准备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砸过去。我会把他砸翻在地,砸到他脑浆飞溅。如果他不是在打电话,我离得这么近,他早该听见了。

这时候,我举起石头,正要——

我左侧身后,一扇大门突然打开。传来一阵嗡嗡的说话声,人们离开这间房子,大声说着“谢谢”和“再见”。我瞬间僵住了。在我前面,凯西的情人收住脚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那幢房子。我赶紧一闪,躲到一棵小树背后。他没有看见我。

他继续往前走,可是我没再跟上去。这次的意外干扰,使我惊醒过来,石头从我手中滑落,砸在地上。我躲在小树后面,看见他走向一幢房子的前门,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那幢房子的厨房里亮起一盏灯。他站在离窗户不远处,窗户上出现他的侧影。从街上只能看见房间的一半。他正在与一个我看不见的人说话。他们说着话,他打开一瓶酒,他们一起坐下用餐。这时,我瞥见了他的伙伴。是个女人。是他妻子?我看得不太清楚。他用手臂搂着她亲了起来。

原来遭到背叛不仅仅是我。他亲吻我的老婆,回到家里吃这个女人做的饭,像个没事人似的。我知道我不能善罢甘休——我要采取行动。什么行动呢?我顶多有点杀人的幻想,但我毕竟还不是杀人犯。我不可能杀他。

我要想一个比这更聪明的办法。

17

上午见到艾丽西亚,我打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言不讳地说出我的想法。我想迫使她承认她说了谎,说杀死加布里耶尔的不是那个男人。我要逼迫她面对事实。

不幸的是,我没有得到这样做的机会。

尤里在接待大厅等我。“西奥,我有必要跟你谈——”

“谈什么事?”

我仔细看着他。他的面孔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形容枯槁,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定发生了什么坏事。

“发生了一次意外,”他说,“艾丽西亚——她服用了过量药物。”

“什么?她——”

尤里摇摇头:“她还活着,但——”

“谢天谢地——”

“但是她昏迷不醒。情况不太好。”

“她在哪里?”

尤里领着我穿过几道封闭的走廊,进入重症监护病房。艾丽西亚住的是单间。她双目紧闭,身上接了一台心电图机和一个呼吸器。

在病房里的是克里斯蒂安和另外一名医生。克里斯蒂安脸色苍白——与急救室那名医生截然不同。那个人浑身晒得黝黑——她显然是刚度假归来,尚未从旅途的劳顿中恢复,显得十分疲惫。

“艾丽西亚怎么样?”我问。

女医生摇摇头:“情况不妙。我们不得不诱发一次昏迷。她的呼吸系统受损。”

“她服用的是什么药?”

“鸦片类药物,也许是氢可酮。”

尤里点点头:“她房间的桌子上有一个空药瓶。”

“是谁发现她昏迷的?”

“是我,”尤里说,“她倒在地上,靠近床铺,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起初我还以为她死了。”

“知道她是怎么弄到这些药的吗?”

尤里看了克里斯蒂安一眼。克里斯蒂安耸了耸肩。

“我们都知道,会发许多药物到病房。”

“伊丽芙管发药。”我说。

克里斯蒂安点点头:“是,我想是的。”

这时英迪拉眼泪汪汪地走进来。她站在艾丽西亚床边看了看。“这件事会对其他人产生可怕的影响,”她说,“每次发生这种事,病人的治疗都会倒退好几个月。”她坐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艾丽西亚的手。我看见呼吸器在不断起落。病房里一阵寂静。

“这都是我的责任。”我说。

英迪拉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西奥。”

“我应当更好地关心她。”

“你尽力了。你帮助了她,比其他人做得都好。”

“有人告诉迪奥梅德斯了吗?”

克里斯蒂安摇摇头:“我们还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打过他的手机吗?”

“我还打过他家里的电话,打了好几次。”

尤里皱起眉头:“可是——我刚才还看见过迪奥梅德斯教授。他就在这里。”

“他在吗?”

“在,今天上午早些时候我还看见他的。在走廊的另一头,似乎匆匆忙忙的——至少,我认为那个人是他。”

“这就怪了。嗯,他肯定回家了。你再打一下他家里的电话,好吗?”

尤里点了点头,却有点心不在焉,有点恍惚,不知所措。他似乎把这件事情看得非常严重。我很同情他。

克里斯蒂安的传呼机突然响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他迅速离开房间,尤里和那个医生也跟着出去了。

英迪拉有些犹豫地低声说:“你是不是想单独待在这儿陪着艾丽西亚?”

我不想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英迪拉站起身,在我肩膀上捏了一下,然后走出去。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艾丽西亚和我。

我在病床边坐下,伸手抓起艾丽西亚的胳膊。她的手背上有一根插管。我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抚摸着她的手掌以及她的手腕内侧。我用手指摸着她的手腕,感觉到皮肤下方的静脉血管,还有那些由自杀造成的、凸起变厚的伤疤。

居然成了这样。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艾丽西亚又沉默了。这一次她的沉默可能是永久的。

我不知迪奥梅德斯会怎么说,倒是能猜到克里斯蒂安会怎么跟他说——他总是会找一些理由来责怪我:说我在治疗过程中引发的情感使艾丽西亚无法承受——她弄到了一些氢可酮,想自己用药物来缓解一下。我觉得迪奥梅德斯可能会说,药物服用过量有可能只是事故,但这种行为可是自杀性的。事情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可是并非如此。

有些事情被忽视了。有些重要的、谁也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尤里虽然发现艾丽西亚倒在床边失去知觉,她的桌子上有个空药瓶,地上还掉了一两片药。所以才会有人认为她是服药过量。

可是在我的指尖下方,在艾丽西亚的手腕内侧有一些瘀青,还有一个小斑点,说明事情并非如此。

她的静脉上有个小针孔——是静脉注射针头留下的——它揭示了事实真相:艾丽西亚并不是吞下了一瓶药自杀,是有人给她注射了大量吗啡。这不是服药过量。

这是一场蓄意谋杀。

18

半小时后,迪奥梅德斯才进来。他说他去基金会开了个会,回来时因地铁出现信号故障被耽误了。他让尤里来叫我过去。

尤里到办公室来找我:“迪奥梅德斯教授来了。他和斯特芬尼一起在等你。”

“谢谢。我这就过去。”

我径直走到迪奥梅德斯办公室,心里做了最坏的准备。现在要有个替罪羊来承担这个罪名。在布罗德穆尔发生自杀案件的时候,我就见过这种情况:与受害者最近的工作人员要承担责任,不管是心理治疗师、普通医生还是护士。毫无疑问,斯特芬尼肯定要唯我是问了。

我敲敲门,然后走进去。斯特芬尼与迪奥梅德斯站在办公桌两侧。从安静紧张的气氛看,我的到来打断了一次意见纷争。

迪奥梅德斯显然很激动,他挥舞着双手,率先开了口。

“这件事糟糕透顶。太可怕了。发生得太不是时候了。它给了基金会一个关闭诊所的绝好借口。”

“我认为基金会的事不是当务之急,”斯特芬尼说,“病人的安危是第一位的。我们必须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转身对着我:“英迪拉说你怀疑伊丽芙发药有问题?你确定艾丽西亚是那样弄到氢可酮的吗?”

我很谨慎:“这个嘛,我还没有证据。我是听一两个护士说的。其实我认为另外有一件事,你必须了解——”

斯特芬尼摇摇头打断我的话:“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伊丽芙的错。”

“不是?”

“克里斯蒂安正好经过护士站,看见那个药品柜的门是开着的,当时护士站里没有人,尤里忘了上锁。谁都可以走进去把药拿走。克里斯蒂安看见艾丽西亚在拐角处转悠。他感到奇怪,这个时候她在那里干什么。现在看来,这当然是可以解释的了。”

“幸亏克里斯蒂安在那里,目睹了这一切。”

我说话的语气充满讥讽,可是斯特芬尼权当听不出来,没有接茬。

“发现尤里这么粗心大意的,不仅仅是克里斯蒂安,”她继续说,“我也经常觉得,尤里对安全问题过于放松,对于病人过于友善,对于如何得到别人的喜爱过于上心。我就奇了怪了,这种事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生呢?”

“我明白。”我说。我确实明白了。我现在才明白斯特芬尼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她没有选择我来为这件事担责,尤里才是那只替罪羊。

“尤里做事一直小心谨慎,”我说着看了看迪奥梅德斯,不知道他会不会说点什么,“我真的认为不……”

迪奥梅德斯耸了耸肩:“说说我个人的意见。艾丽西亚一直具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我们都知道,一个人只要想死,不管你尽多大的努力,都是防不胜防的。”

“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工作?”斯特芬尼当即反问,“我们不该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不是。”迪奥梅德斯摇摇头,“我们的工作是帮助病人康复。但我们不是上帝。我们没有掌握生死大权。艾丽西亚·贝伦森想死,她迟早会取得成功,至少取得部分成功。”

我犹豫不定。成败在此一举。

“我认为这种说法不正确,”我说,“我认为这不是什么自杀未遂。”

“那你认为这是一次事故?”

“不,我认为这不是事故。”

迪奥梅德斯感到奇怪,他看着我说:“你想说什么呢,西奥?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吗?”

“呃,首先,我认为那些药不是尤里给艾丽西亚的。”

“你是说克里斯蒂安弄错了?”

“不,”我说,“克里斯蒂安在说谎。”

迪奥梅德斯和斯特芬尼看着我,惊得张口结舌。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我又接着说了一通。

我很快把从艾丽西亚日记上看到的东西全部告诉了他们:在加布里耶尔被害前,克里斯蒂安曾私下给艾丽西亚看过病,艾丽西亚是他私下非正式治疗的几个病人之一。在艾丽西亚庭审时,他没有出庭作证;她被格罗夫诊所收治后,他还假装不认识她。“难怪他拼命反对让她开口说话,”我说,“如果她真开口说话了,他可能就原形毕露了。”

斯特芬尼茫然地看着我:“可是——你是什么意思呢?你该不会是认为他——”

“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不是什么药物过量问题,这是想谋杀她。”

“艾丽西亚的日记呢?”迪奥梅得斯问我,“还在你手上吗?”

我摇摇头:“不,不在了。我还给她了。肯定在她房间里。”

“那么我们必须找到它。”他转身对着斯特芬尼。“不过首先,”他说,“我认为我们必须报警。你觉得呢?”

19

从这以后,情况开始急转直下。

大批警察进入格罗夫诊疗所,进行询问,拍摄照片,还封了艾丽西亚的画室和她的病房。

负责调查的是史蒂文·艾伦警长。他身材魁梧,严重谢顶,戴一副老花镜。这副眼镜的放大功能,使他那双充满兴趣与好奇的眼睛显得比实际大了许多。

艾伦仔细地、饶有兴趣地听我讲述。我把跟迪奥梅德斯说的情况重复了一遍,而且给他看了我的治疗记录。

“真要好好谢谢你,费伯先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