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先回。”
司霆目送季檬滑下沙丘，直到她的身影被黑夜吞噬，再也看不见，才慢慢地往回走。
他有点后悔，后悔那晚在医院，将某些事情表述的过于直白。
如果说，那时候他对季檬的感情处于萌芽初期，那现在，那颗芽已经破土而出，疯狂生长，成了大树，枝丫在心中肆意张扬。
他没想到，感情这东西，会膨胀地如此迅速。
尤其是在，一次次暗示失败的情况下。
车队返程，临别之际，乔衍居然舍不得跟他“同床共枕”几日的老胡。
老胡抱住乔衍，拍着他脊背道：“小子，以后有了女朋友，带过来度蜜月，我免费给你租骆驼！”
“老胡！你以后有机会来A市旅游，我带你胡吃海塞！”乔衍道。
季檬也有点泪目。老胡看了眼司霆，握住他的手：“司小哥啊，听说你能打狼啊，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这次沙漠之行，对你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要离开了，还真的有点舍不得你们。”
司霆表情很淡，“那，这一次费用，给打个七折？”
老胡表现得豪气万丈，一拍他的肩，道：“兄弟，你这谈钱就伤感情了啊，今儿这么悲伤的氛围，就别谈钱了啊！”
众人：“”
车队已经在连队外的公路上等候。
上了车，司机大叔扭过头问季檬：“听说你们这次在沙漠出事儿了？都没事儿吧？”
古丽插嘴：“我差点失身啊！不过还好，有檬檬姐和司霆先生。咱们做模特真辛苦，拍内景走秀都还好，来这种鬼地方还遇歹徒，真够衰。欸，乔衍，你是不是经常跟着模特，去各种地方拍摄？”
“可不是。”乔衍扭过身，跟古丽面对面，“我这一年，去过的地方不少。第一次来沙漠，跟我们一同进沙漠的是一个探险队，他们六个人，回来却只剩了五个，有一个掉进了流沙，尸骨无存。另有一次，我去牛背山取景，走我们前方的一辆越野车，整车翻下山，一车刚毕业的大学生，无一生还。我乔大少能活到今天，也真是命大。”
古丽顺着他的描述却想象，简直觉得那是惊险电视剧。
可现实生活中，确实有这么多意外发生。
乔衍又补充说：“上次玉龙山，季檬不也被水冲走，差点淹死？各行各业，都辛苦，做哪行也不轻松啊。你们以为，如今有资格被列入A市成功人士的这位司霆先生，走到今天这步不辛苦吗？他所受的苦，你们无法想象。”
“乔衍。”司霆皱眉，郑重其事叫他名字。
经过几日相处，古丽倒也不是那么惧怕司霆。她小心翼翼瞟他一眼，大着胆子说：“我知道，网上有过关于他的采访，司霆先生十几岁就在巴黎当模特，那时候一边赚取学费，一边念书。最穷的时候，每天三顿都是番茄酱意面。”
“新闻啊，那都是九牛一毛。”乔衍还想继续说，余光瞥见司霆的眼神，顿时闭嘴。
司柏嘉女士对儿子从不溺爱，司霆和司简两兄弟，十五岁之后，都没再花过家里一分钱。她只负责将两个儿子送出国，至于那边学费以及回来的机票，都靠他们自己赚取。
司霆也恨过母亲，甚至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可年龄越长，越是感恩曾经有过的历练。
只是听乔衍的只言片语，季檬已经脑补出司霆的悲惨往昔。
一边念书，一边赚取学费，多么不容易啊。
至少她没体验过那种辛苦，上学的时候，爷爷奶奶恨不得把棺材本都塞给她当生活费。在国家队，也不需要花费，吃住都有报销，她只负责努力训练，就能吃饱饭。
比起司霆，她真的太幸福不过。
有过经历，才配享受更美好的人生。她忽然有一瞬间，想给司霆一个拥抱，向曾经辛苦的他致敬。
她想起司霆曾经给她写的一句话：
“最苦不过讨饭，不死终将出头。”
这大概，就是他的经历吧。
季檬早上吃了点红薯，一整个早上，肚子都不太舒服，不停地“咕噜”叫嚣。
没一会，司机大叔打开车窗，吼了一句：“靠，谁在车里放屁啊！打声招呼我提前开窗啊！”
季檬也囧死了，这会在高速路上，也不好要求下车，她实在是
乔衍捏住鼻子，扭身往后座三人，目光停在古丽身上：“小古丽，是不是你啊？”
古丽坐直身体，辩解：“不是我！臭乔衍，我看是你恶人先告状！”
季檬一张脸憋得通红，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古丽乔衍正争执，两人恨不得打起来，司霆淡淡的声音打破车内喧闹：“是我。”
乔衍：“”
古丽：“”
司霆先生居然承认了！？古丽难以想象，男神居然也会放屁？
司机大叔：“”我靠！一路都不下凡的司小哥居然放屁？为什么有一种如来佛祖在审讯孙悟空和六耳猕猴的时候，突然崩了个屁的既视感？
某人替她背了锅，季檬更加没脸面对司霆了。
这太丢人了啊啊啊啊啊
季檬回到A市，恍如隔世。
一路荒凉，到A市边界经历无数隧道，一觉醒来，已经到了自家楼下。回到小区，绿色植物让她觉得新鲜，她身上迷彩装备，迷彩防晒帽，风尘仆仆。皮肤红而发黑，走到楼下，碰见巡查小区的保安大叔，对方看了她好久，才惊道：“这是季檬啊！黑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季檬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皮肤显得更黑。
回到家，季檬正准备开门，听见门内有声音。
这个时间点，秦颖应该在上班啊，家里怎么会有人？
季檬从背包里抽出乔衍送的小弯刀，小心翼翼推开门，刚开一条缝，一股子饭香喷出来。
红烧肘子、糖醋排骨。还有麻辣小龙虾的味道，辛辣的空气里有丝丝甜香。茨木最先听见季檬的动静，摇着尾巴过来，兴奋地不停往她身上跳，紧跟着，一条瘦而精干的成年马犬也摇着尾巴朝季檬扑过来。
马犬纵身一跃，跳起一米七以上的高度，用嘴替季檬摘下迷彩遮阳帽，放在一旁，把茨木怼开，也很兴奋地往季檬身上扑。
季檬将两条狗赶回客厅，餐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
厨房里传来三个人的争执声：
“哎呀，老头子，你出去，酥肉汤我来煮，檬檬不喜欢你煮的汤。”
“你个老太婆，都炒了这么多菜，却不让我露一手。你这是存心离间我跟檬檬的感情！”
“爸，妈，你们出去，我来，我来。刚才秦颖那丫头打电话过来，说她已经到了A市。你们去小区门口蹲点，说不定能看见檬檬的男朋友。”
两老人一听“檬檬男朋友”，立刻拾掇拾掇，摘下围裙，手拉手往外走。
一出来，看见被晒得黢黑的季檬。
瘦黑瘦黑的，浑身上下，仿佛只剩了一把骨头。
两个老头笑容僵在脸上，眼圈一红，眼泪哗啦啦不受控制。
这哪儿是去拍摄广告啊，这是被骗去新疆挖煤了吧！
第33章 chapter 33
好久不见家人, 爷爷奶奶流泪，季檬也跟着红了眼圈。
她趿拉着拖鞋，小步走过去，一手圈住一个, 抱住两位老人，“爷爷, 奶奶！”
“乖孙，怎么黑成这样？不是去拍照片？怎么晒成这样？”奶奶捧着季檬的脸，手指轻轻抚摸她干裂的嘴唇，“你这孩子，如果不是我们来看你, 你是不是, 永远都不跟家里说自己有多辛苦？”
家里人太明白季檬性格, 逞强, 有事儿死撑。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 爷爷奶奶不敢来看望她。怕这姑娘内疚心膨胀，做了傻事，去了更远的地方。他们能做的，只是让她不缺乏物质，再不成，暗地里再帮帮。
爷爷奶奶也明白，威胁小姑娘回家的方法，永远都不会奏效。越是帮助她，越是要强，老人家也都理解，毕竟小丫头小时候，太苦。
听见声音，季二叔左手拿勺，右手拿铲，系着荷叶花边围裙从厨房出来，看见季檬，眼圈也发红。挥着手中锅铲，大着嗓门挥斥方遒，“臭丫头！愣着干什么？去洗澡换衣服，瞧你德行，土不溜秋，哪里像名有名气的模特？”
二叔季军国是个一米八五的光头、大肚男人。
用他的话来说，年轻时是村里第一帅，中年得志后，便忙于应酬，渐渐地发福了。
季檬揉揉红彤彤的眼睛，哽咽着叫了一声“二叔”，继而冲过去，踮起脚，圈住季军国脖颈，撒娇似的叫了声“二叔”。
季军国嫌弃自己：“满身油，别蹭你一身，赶紧去洗澡换衣服。你三叔和智霖弟弟也来了，别让他们看见你灰头土脸的。”
“好。”季檬吸吸鼻子，回卧室取了两件衣服，又“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去了浴室。
进浴室的整个过程，客厅的爷爷奶奶手牵手红着眼眶望她；季军国也揪着一颗心，杵在客厅，攥着锅铲目送她进了浴室。
季檬还在浴室洗澡，客厅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爸！东西我买回来了！不知道姐夫会不会喜欢！还有还有，刚才你打电话让我买的擦脸美白护肤修复皮肤晒伤的护肤品我也带回来了！给姐夫的领带两万四千五，给姐的护肤品一万三千八，你给我报销！”
是季檬堂弟季智霖的声音。
季檬湿着头发一出来，就看见二叔一铲子敲在堂弟头上，“臭小子，让你买个东西，报什么销！平时没给你吃穿啊？哈？我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月也就几百来块生活费，你瞅我现在每个月给你多少？”
季智霖揉揉被敲的额头，一脸委屈：“刚才我出去买东西，你可不是这么说？你说我跑腿，你报销的，怎么变卦了？爸，我怀疑我不是你亲生的！”
几个月不见堂弟，小伙儿身高又窜了一窜，十五岁，已经有一米八。
虽然身体还单薄，但五官已经定型，玉面小生，颜值绝对能秒杀娱乐圈当红小鲜肉！
季智霖看了眼没化妆的季檬，吓一跳：“我去，爸，你没骗我，姐真的黑了。”他将买来的一堆护肤品塞给季檬，“喏，这里一堆护肤品，全专柜售货员推荐的，也不知道哪个好，你自己挑着用。”
季檬接过一袋的瓶瓶罐罐，问他：“你们刚才说，什么姐夫？”
“哦，姐夫啊，就那个大设计师司霆啊。姐，你可真有眼光，长得挺帅嘛，配，配我们家颜值。”季智霖竖起大拇指，又说，“三叔去接姐夫了，应该快到了。”
“你们我跟他关系清白啊！”季檬瞪大眼。
季智霖搂过季檬肩，“哎呀，姐，您就别藏着掖着了。网上不都爆料了吗？家里人都知道你性格好强，你混得惨，大家绝对不会来看你，怕给你压力，顶多偷偷帮你。你一混得好，家里人敲锣打鼓来给你庆祝，现在有了个这么高颜值的男朋友，家里人还不得都过来给你把把关啊？可惜，二哥三哥不在国内，不然，也能来给你把把关。”
“你的意思是说，三叔去接司霆了？他能知道司霆住哪儿？”季檬问。
季智霖：“呵呵，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爸那个抠门精，在你的事情上，绝对不会吝啬一分钱！他想知道，还能调查不出来吗？”
“”季檬吞了口唾沫，希望三叔别吓着司霆。
季檬换好衣服，擦好护肤品，出来，爷爷奶奶弟弟已经下楼去接司霆。
没过一会，一群人，拥着休闲装束的司霆进了门。他的头发还有点湿，应该是刚回家洗完澡，头发没吹干，就被急性子三叔给拽上了车。
司霆被摁上餐桌，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实在也饿了。
爷爷奶奶又将季檬拽上桌，安排在司霆右手侧。
三叔季军鸿看了眼刚吹干头发，没化妆，黑瘦黑瘦的季檬，眼眶也是一热，低下头，扒饭。
季檬见三叔一句话不说，往他碗里夹了一筷鸡腿，“三叔，给，吃鸡腿。”
“嗯。”季军鸿少言寡语，接了她的鸡腿，却往她碗里夹了整整一碗的肉，“多吃，长肉。”
爷爷奶奶二叔，总怕她不够吃，索性给她换了一只最大碗，往她碗里夹了满满当当的肉和菜。热情一家人，完全忽略了司霆的存在。
司霆想给季檬夹一筷糖醋排骨，筷子刚碰上那块排骨，便被季二叔率先抢走，夹给季檬。
“”司霆收回筷子，扒饭。
他实在不清楚，这家人叫他来做什么。
总算有人记得他的存在。季智霖往他碗里夹了一筷白菜，“姐夫，我姐怎么瘦成这样？太可怕了，你喜欢抱这样瘦瘦的姑娘吗？好歹养肥点啊。”
这话一出口，季檬全家人，目光“噔噔噔”打在司霆身上。
司霆语塞，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是季檬替他解围：“他平时也和以你们一样，老塞肉给我，这不是去沙漠条件有限吗？加上路途辛苦，就瘦了点，跟他没关系。”
她在桌下踢了一脚司霆，示意他别穿帮，这个男友装到底。
司霆意会，轻咳一声，“嗯，以后我会多给她补充营养。”
爷爷举着筷子，一脸正色看着司霆：“下次我们家檬檬还这么瘦，你就不许来了！”
奶奶用胳膊肘撞了撞爷爷，小声苛责：“怎么跟人说话的？温柔点儿不行啊？”奶奶也给司霆夹了一筷白菜，柔声细语说：“小司啊，我们家檬檬呢，是个独立自主的好女孩，有时候是倔了些，但她还是能长肉的，你平时要多监督她吃肉啊。”
司霆连忙点头说是，实在不懂，“独立自主”怎么又和“长肉”牵扯到了一起。
奶奶问：“小司，你怎么不吃啊？”
司霆低头看了眼碗中白菜。
他更想吃肉。
那边季二叔又说：“司霆啊，我们都知道，你很优秀，但是我们檬檬也不差啊。我们长辈呢，就希望，你们年轻人，好好耍朋友，合适了就结婚。”
“咳。二叔，早着呢，别谈这个行吗？”季檬打断。
“害羞了？没啥好害羞的。”季二叔倒了两杯酒，大的那杯给司霆，小的留给自己。
白的，很烈。
司霆喝了两口，腹中滚烧。
季二叔喝了酒喜欢吐真言，举着酒杯起身，拍着司霆肩，红着眼眶道：“小司啊，我们家檬檬，小时候吃了很多苦。爸爸妈妈早没了，又跟着爷爷奶奶在农村里呆，放羊下田，什么苦活儿都干过。不像我们家这兔崽子，一生下来就是享福命。我和你三叔这辈子赚钱，就是为了能让檬檬，和她爷爷奶奶过得不那么苦。现在，钱是赚到手了，在康宁也有点地位了，以为能给这丫头好生活了，可没想到，这丫头自己执意要去劳什子国家队，一去啊就是这么多年。”
司霆看向季檬，提及往昔，小姑娘眼眶也红彤彤的。
生长环境，决定一个人的性格。
生活在农村的小姑娘，几岁便开始学做农活，普遍如此。爷爷奶奶也心疼，可那时候的小季檬，更心疼年迈的爷爷奶奶，从小就非常懂事。
季二叔又说：“我们檬檬，年少出名，刚出名那会，也总被黑，她爷爷奶奶总不习惯，觉着孙女儿不该是那样的。可有什么办法呢？有钱，也挡不住那些人的悠悠之口啊。这些年，但凡檬檬有什么不好的名声，我们都尽量不去看，有时候连檬檬的比赛都不敢看，等结束，如果是好成绩就看重播，如果是坏成绩，全家都忍着不许看，可始终还是自欺欺人。所以，家里迫切她能有个心疼她的男朋友，等了这么多年，你啊，可算出现了。”
季二叔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握住司霆的手，“小司啊，我们家檬檬，以后给你疼了，你要好好疼她啊。”
“我会的。”司霆反握紧二叔的手，从未将三个字说得如此坚定。
她的出生，她的身世和遭遇，她无法选择。
但他可以选择在以后的日子里，给予她更好的东西。
小柠檬啊，你的心里到底积压了多少苦涩的汁水。
季檬觉得二叔讲得太夸张了。她是在低谷的时候，不喜欢家人来打扰，小时候过得也的确不好。
可是，她现在很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