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笑着接过来,姚幼舒拭着额角,余光看了赵长念一眼,发现她乖巧地站在外头没动,才轻出一口气:“多谢国公关怀。”

今日的辅国公也怪得很,往日总不爱与她亲近的,眼下却是心情极好似的,拉着她在他身边坐下,又亲手给她斟茶。

“方才去宫中,姚阁老谈起你我婚事。”端了茶在手里,叶将白笑道,“不知小姐喜欢哪种嫁衣?”

睫毛微颤,长念垂眸,有些不想听,这两人的话还是避无可避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只要是国公选的,小女都喜欢。”姚幼舒声音里有七分激动三分羞怯,“只是不知眼下…举行婚事适宜不适宜?”

内有分权对峙,外有太子压城,这京都太平不了两日,自然是不适合成亲的,就算要成亲,也无法大操大办。长念腹诽,撇了撇嘴。

然而,叶将白却笑道:“自然是适宜的,能娶得你这般佳人,就算是要披荆斩棘,那也得办下来。”

脸上一红,姚幼舒害羞地捏着帕子,又忍不住得意地往隔断那边看了一眼。

听听,国公对她的宠爱,可比对别人多多了。

隔断处站着的人没有反应,倒是另一边的丫鬟想了想,进来问:“小姐不是想吃这地方的杏仁酥么?奴婢与小红去寻一寻可好?”

“好。”看了那“小红”一眼,姚幼舒道,“你们都去吧。”

长念屈膝颔首,跟着这丫鬟就要往后退,然而才退半步,叶将白就开口道:“小红留下,一个丫鬟前去即可。”

嘴角抽了抽,长念眯眼,往内室里一扫,却见叶将白没看外头,一双眼深情地望着姚幼舒道:“你我还未拜堂,总要顾念你的名声,哪儿能让人都走了呢?”

姚幼舒想想也是这个理,便笑道:“小红留下吧。”

赵长念:“…”

女人真是傻啊,人家一个眼神就迷得五不着六的,都忘记要将她这个“威胁”给弄走了。

不过叶将白这人,使起男色来也真是厉害,一双眸子潋滟含情,唇角带笑,眉目里有天晓乍破的温柔,任是谁被他这么盯着,都得失了魂。

他还握着人家的小手笑吟:“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纤腰宜宝袜,红衫艳织成。”

姚幼舒好歹也是,当即就接:“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直白点说,就是——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过奖过奖,国公长得更好看,风姿动人。

赵长念对着隔断翻了个白眼,想想一个白眼不够,便再翻一个凑成双。

“小红你来,替小姐剥些松子。”叶将白扭头道,“这儿的松子甚是好吃,就是壳难剥。”

那你就连壳一起吞啊!长念暗骂,站在原地不敢动。

“不必劳烦。”姚幼舒连忙道,“还要去添置首饰呢,也坐不了太久。”

“也是。”叶将白点头,又笑道,“我出门倒忘记带随侍的丫鬟了,你可能将小红借我?免得等会客人来了,倒是失了礼数。”

姚幼舒傻眼了,左右看看,这才发现国公当真是只身一人出来的,连良策都没带。

第142章 不能离开我

他这样的身份,身边没个人跟着自然是不像话的,可小红…

姚幼舒神色复杂地看了长念一眼,试探地问他:“这丫头不太伶俐,换成玲玉可好?”

叶将白皱眉,看她一眼,神色略有不满,像是觉得她今日态度实在敷衍,推三阻四的。

姚幼舒哪里敢得罪他啊,见他不高兴,立马改口:“小红也成,等小女叮嘱这丫头两句,免得给国公丢人。”

说罢,笑着退到隔断,拉着长念就往外走两步,拧眉低声道:“我已经如约将你带出来了,你为什么不走?”

长念哭笑不得:“倒是也要给我走的机会,路上车驶得那么快,到地方也没空闲,我怎么走?”

眼含戒备,姚幼舒道:“你别是故意赖着…”

“天地良心,你现在让我走,我头也不会回!”长念鼓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看她神色笃定,姚幼舒勉强信了,轻叹一口气道:“国公要留你,你便留吧,真若被发现了,我是不会认的,你自个儿担着。”

长念扯了扯她的衣袖,企图再挣扎一番:“真被留下,难免有破绽,你不如同国公说,让我先走…”

收回自个儿的衣袖,姚幼舒摇头:“我是不敢的。”

出息!长念这叫一个恨铁不成钢,眼看着她转身去同叶将白告辞,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

“你路上小心,想要什么,只管让人记在国公府的账上。”叶将白送她出门,万分体贴。

姚幼舒感动得双眼泛光,连声应着与他拜别,一步三回头,走得恋恋不舍。

叶将白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外,脸上神色慢慢恢复平静。

他转身,看向隔断处站着的那人,似笑非笑地道:“有些渴了,你去斟茶罢。”

方才给人家姑娘斟茶的时候不是挺利索么?怎么这会儿是手突然断了还是如何,偏要丫鬟来斟了?长念心里直翻白眼,却还是捏着嗓子应了一声是,埋着头去茶榻边拿茶壶。

叶将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茶榻上,也不看她,接过茶就望着窗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长念犹豫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就往外退。

“去哪儿?”叶将白头也不回地问。

脚步一顿,长念捏着嗓子道:“奴婢…出恭。”

“客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且忍着,不要走动。”

“…”还是不是人啊?丫鬟出恭都不行?长念又气又笑,低声道,“等会憋不住,怕给国公丢人。”

放了茶盏,叶将白看向她,问:“多久回来?”

“半柱香即回。”

“好。”叶将白颔首,“你去吧。”

如释重负,长念拎着裙子就往外走,左右看了看,凭着记忆直接往大门的方向跑。

折腾这么一路,她眼前发黑,身子也滚烫,全凭意志从小院走到前门,走得东倒西歪的,眼瞧着就能出门了,脚下却是一软,整个人往门槛上猛跌下去。

这磕着脸就完蛋了啊!长念闭眼,下意识地伸手捂脸,却不想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搂住,拥进了个结实的怀抱里。

“出恭是这个方向吗?”叶将白轻声问。

长念吓得浑身汗毛倒竖,手捂在脸上不敢拿下来,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迷路了。”

“甚好,我带你去。”像是压根没认出她似的,叶将白把她扶正,拂袖就往院子里走。

长念面容扭曲,无比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门外。

“跟上。”

“是!”吓得连忙追上去,长念低着头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小声道,“劳烦国公带路,实在不好意思,不如奴婢自己…”

“你自己等会又会迷路。”叶将白望着前头花圃里开着的花,淡声道,“迷出这地方,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心里觉得有些古怪,长念抬头看他。

叶将白走着,轻声开口:“你知道蝶翩轩么?”

长念皱眉摇头:“不知。”

“蝶翩轩里有一件很好看的百蝶穿花裙,是风停云找了蜀地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是为镇店之宝。京都里不少女子都想得到这件罗裙,可最后它却落在了我手里。”

长念脚步微顿。

“我曾将那件裙子送给一个人,但那人竟然不想穿。原以为是不爱女妆,不曾想,穿起丫鬟的衣裳,倒挺自在。”

叶将白自顾自地笑,然后回头,看向她。

赵长念终于没有再低着头了,她抬起脸来,脸色苍白,眼里带着绝望,嘴唇轻颤地道:“你耍我。”

叶将白勾唇,目光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圈,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凑在她耳侧道:“怎么不装下去呢?也许我一个高兴,放了你也不一定。”

身子发抖,长念拍开他的手,眼前阵阵发黑:“你压根不会放了我。”

不仅不放,还要给她希望,再让她绝望,这样打击才更彻底,她才会更难受。

他也是恨极了她,才会变着法地这样折腾她。

叶将白大笑,揽她入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真聪明啊殿下,您好歹手上有叶梁渠的人命,怎好说放就放呢?换做您,要不是被逼无奈,也不会让我从盘龙宫离开的,不是吗?”

怀里的人像是气急了,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脚下也站不稳。

叶将白温柔地拥紧她,眼里波澜汹涌:“殿下的婚事,未曾给在下一张喜帖,在下可不若殿下这般小气,定是要请殿下观礼的,还请殿下给个薄面,莫要再乱跑了才是。”

手上一沉,这人所有的重量似是都交给了他,叶将白一愣,低头看了看,却见赵长念双眸紧闭,头也歪去了一侧。

心里微顿,他抿唇,一手揽住她,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有呼吸。

轻吐一口气,叶将白有些恼,伸手将人横抱起来,大步往外走。

风停云忙了三日,好不容易得一日休沐,正在府里睡大觉呢,门冷不防地就被人推开了。

“大人,大人,国公过来了!”

第143章 我有法子将她藏起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风停云嘟囔:“什么国公国母的,今日休沐,都别来烦我!”

家奴没吭声了,但下一瞬,他的房门就被人狠踹了一脚,“哐”地一声响,吓得他一个骨碌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什…”睁眼一看,恰好对上叶将白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风停云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改成讪笑:“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抱的这是谁啊?”

“找个大夫来。”叶将白大步走到床边,嫌弃地看了看他的被子,掀开扔到一边,将怀里的人放了上去。

风停云很想控诉,那是他的床啊!但直觉告诉他叶将白现在心情很不好,他还是忍了为妙。

抱着被子出去吩咐人请大夫,又抱着被子回到床边,风停云揉着眼睛道:“头一次看你抱女人,这姑娘…”

还没怎么看清,叶将白就挡在了他面前,阴着脸道:“你换个地方睡。”

凶巴巴的模样,吼得风停云委委屈屈地咬被角:“当年你我花前月下,你可是说了要一辈子与我肝胆相照的,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赶我走?”

“少废话。”叶将白眯眼,“她伤得重。”

风停云收敛了戏腔,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将白,床上那位若不是七殿下,你今日如此,我断不多说半个字,只恭喜你寻得佳缘。”

“可我猜,她多半是。”

叶将白垂眸,转过身道:“她今日企图逃跑,被我抓了回来,折腾一番人晕了过去。”

“所以呢?”风停云耸肩,“别的囚犯,会让你紧张成这样?还亲自抱来我这里?”

“你府邸离清风阁最近,我出来没带别人。”叶将白颇为烦躁,“不是紧张她,而是她不能死。”

似乎是解释得过去,风停云点头:“那国公让开些,也让我看看她伤势。”

“你是大夫?”叶将白眯眼。

“废话,我好歹也是会诊脉的。”风停云撇嘴,“府上的大夫今日回了老家,这会儿要去请街上的,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她等得起?”

叶将白拧眉,沉思片刻,伸手夺了他手里的被子扔去赵长念身上,然后再让开。

什么毛病?风停云白他一眼,坐去床边一看,微微挑眉。

人是七殿下没错,可七殿下今儿怎么梳着女子的发髻了?别说,还挺好看,就是脸色差了点。

探了探她的脉象,风停云唏嘘:“您也真是没手下留情,先前不是还说人好些了么?如今这一看,就是一副随时要命归西天的模样。”

心里一沉,叶将白冷声道:“你直说还有没有救。”

“有救,但麻烦。”风停云道,“起码要养上两个月。可宫里七殿下失踪的事瞒不住两个月,怕是等北堂缪伤一好,便会来国公府要人,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北堂缪不会有功夫顾及这边。”叶将白淡声道,“你只管想法子救人。”

风停云唏嘘:“就算他不来,你府上的人未必不会走漏消息。每日早朝又是人来人往的,这事早晚瞒不住,到时候不好收场。”

“我自有打算。”

又来了,又是这一副天下尽握的嚣张态度,风停云撇嘴,心想这么大一个活人,再怎么打算也不能给弄没了吧?更何况七殿下还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自个儿也会折腾出风浪,留她在国公府,真是弊大于利。

不过,坦白说,七殿下委实可爱,能让叶将白动了凡心也是情理之中。风停云怕的只是这凡心一动,叶将白就很难成事了。

温柔乡,英雄冢啊…

他摇头,让丫鬟打了水来,先拧帕子给她敷在额上退烧。

安宁宫。

北堂缪从梦魇里惊醒,皱眉抓着被子,喘了好几口气,眼里隐隐有戾色。

他梦见长念死了,死之前怪他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他想回去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心绪难宁,他掀开被子就去穿了衣裳,拿了佩剑就要往外走。

“咦,将军起身了?”沐疏芳恰好过来,满面春风地道,“正好御医说您该走动走动,我让人将御花园里的花移过来了几盆,您来看看…”

“娘娘。”北堂缪冷声打断她,眼神凌厉地道,“殿下尚在险境,您还轻松至此吗?”

沐疏芳一愣,眨眼道:“将军有起床气?”

“非也,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皱眉道,“我要去救殿下。”

“可是将军,殿下说过了,让您稍安勿躁。”

“怎么稍安勿躁?她连生死都未知,我怎么安?”北堂缪低斥,“不是谁都能如娘娘一般安若无事。”

好生劝还不听?沐疏芳眯眼,回头吩咐身后的宫女:“你们先退下。”

“娘娘…”宫女很担心地看着她。北堂将军火气这么大,她们走了,他欺负娘娘怎么办啊?

“不必担心。”沐疏芳温柔地摆手,“快去吧。”

“是。”

人都退了个干净,沐疏芳才转过头来,深吸一口气,气灌丹田地怒喝:

“说你傻你还真就傻!若是靠硬来就能救出殿下,还用得着你来?你这伤势真以为很轻还是怎么的?高热退了吗?身上有力了吗?就你担心殿下,我安若无事?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都冒着危险去过国公府了!”

中气十足的吼声,带着点唾沫,喷得北堂缪愣了愣。

“你…”

“我什么我?我是你救命恩人,要是生为男儿,你得管我叫声大爷!”沐疏芳气死了,双手叉腰,“跟我横?你横什么?你以为就你想救殿下?你不要命,我还要你来守殿下的京都呢!”

北堂缪沉默,垂了眸。

沐疏芳有点委屈:“辛辛苦苦让人搬来的花,为了说服大内总管,我可是忙了一上午,就为了能让你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你倒是好,不领情就算了,还讥讽于我?”

“…抱歉。”北堂缪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事了啊,一扯上殿下,脑子都不要了!”沐疏芳眼眶发红,“这哪里还像个名扬四海的大将军!”

第144章 没照顾出白眼狼

“…”

活了二十多年,北堂缪一直觉得女子都是赵长念那样的,看起来软软的,眸子里有藏也藏不住的灵动温柔,哪怕穿着男装,也有别样的风情。

直到遇见沐疏芳,他才发现,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凶恶。而且凶得还挺有理,他没法反驳。

先前的戾气消失了个干净,北堂缪垂眸,低声道:“是我失言,娘娘息怒。”

沐疏芳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撇嘴道:“殿下在国公府养伤,伤势…不重,你且放心吧,叶将白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看看这人,又觉得自己方才委实凶了些,便柔声道:“我让人做了酒酿圆子,将军且回去用些。”

“嗯。”转身回屋,北堂缪在茶榻上坐下,看宫女端上来碗,便吃了两口。

“好吃吗?”沐疏芳期盼地问。

北堂缪诚实地回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