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无碍。”帝王怒指身后,“可朕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你们说说,你们办的是什么差事!”
“父皇,工部几位大人都可以作证,儿臣督工过程之中没有任何问题!”赵恒旭接着道,“主殿的工匠也是最好的,按理说不是修建的纰漏。”
长念哑口无言,三皇兄有人证,她没有,这话说出来,更是把锅都甩到了她头上。
帝王余怒难平地瞪着他,身后有刑部的人走出来,拱手道:“禀陛下,主梁和宫灯内都有机巧,宫灯一点即炸,房梁上涂有白磷,遇热即燃,梁中机关遇火便折,以上几点,足以说明是有人蓄意为之。”
皇帝一顿,将目光从赵恒旭身上移开,看向长念。
“这就是你验收的主殿?”
长念跪正,皱眉道:“儿臣验收之时没有问题。”
“好个没有问题,你们都没有问题,那是朕的问题了?!”帝王拂袖,恨声道,“来人,先将两位皇子押下,等回京发落!”
“是!”
旁边的定国公看了看长念,很想劝帝王,但帝王正在气头上,谁去劝都是找死,旁边的叶将白拉了他一把,他抿唇,也就住了嘴。
长念被押住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叶将白。
他就站在皇帝的身边,脸上是应和气氛的严肃,可那双眸子里轻轻松松的,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还回她一眼,用口型道:稍安勿躁。
好个稍安勿躁!长念眯眼,这人早就知道的,一早就知道主殿有问题,定是又在算计谁,不惜将她也拖下水!
从典狱史的事到现在,叶将白一直是在利用她,偏生这个人温柔地说上两句话,就可以把这种利用给抹掉,换上情爱的帽子。
闭了闭眼,她不再看她,跟着御林军离开御前,被囚于自己的居所。
“殿下。”红提替她收拾好屋子,安抚道,“您还是歇息吧,总归已经如此了,也不能熬坏了身子。”
长念点头:“你下去吧,我待会儿。”
外头的月亮不圆,可亮得很,照得人无法安睡。长念就站在窗口看着,一双眼忽明忽暗,情绪翻涌。
子时,叶将白踏月而来,翻窗入户,将她抱住。
“怎么站在这里?”他怨她,“手都凉了。”
长念看了看他,淡笑。
“你生我的气?”叶将白敏锐地察觉到了,搂着她道,“三皇子要对付你,我在想法子救你,只不过要委屈你几日,怎的就气上了?”
“我问过国公。”长念道,“您说,您没有参与其中。”
移开目光,叶将白给她倒了杯茶:“先润润,你看你的唇…”
“骗人好玩吗?”她喃喃垂眸,“好玩的话,我也试试。”
“念儿。”他无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何必同我计较这些?”
“若今日我父皇真的丧命主殿,你打算怎么办?”她看向他,“是跟我撒娇道歉,还是说…还是说觉得挺好的?”
叶将白拧眉:“殿下如何会这样想?”
“不然国公叫我如何想?”长念指着外头主殿的方向,“那种我父皇一定会去的地方,你动手脚?”
“不是我。”叶将白抿唇,“是你三哥。”
噎了噎,长念难以置信:“三哥?”
“他故意让你验收,就是在这儿等着你。”叶将白道,“早在一个月之前,他便来同我说,想给个机会,让殿下外放出京。”
这便是他给的机会。
退后两步,长念似笑似怒:“为了让我离开京城,他谋害父皇?”
“不是每个人都如同殿下一般喜爱陛下。”叶将白道,“在太子眼里,陛下是坐着他龙椅的人,在三皇子眼里,陛下是偏爱太子,委屈于他的人。”
对这两个人而言,皇帝的生死没那么重要。
气得抓了抓袖子,长念道:“大周的江山,会毁在他们手上!”
“…是啊。”别开头看了看窗外,叶将白低声道,“主不明,天下倾。”
长念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主不明,天下倾,群雄起,而明主再立。这是《帝王策》里的话,他是在自喻什么?
“殿下等我两日可好?”转过头来,叶将白温柔地道,“离开京都的,不会是殿下。”
若是以前,长念一定会拉着他,叫他不要残害自己的皇兄。可见识过三皇兄的手段能到什么地步之后,长念不想劝了,她只好奇地问:“国公您,不是一直扶持三哥的吗?”
怎么一转头,要拉下他,也拉得这么狠?
叶将白半抱住她,将下巴抵着她的脑袋,轻笑着道:“三皇子失德,微臣改投七皇子麾下,如何?”
第113章 倒戈相向
这种开玩笑似的话,长念自是不会接的,只沉默地看向窗外的残月。
残月弯弯,像极了屠戮的镰刀。
行宫里出了这等事,皇帝兴致全无,晚上歇在妃嫔的侧殿里也未曾睡好,第二日起身便下令提早回宫。
往年的春猎都有小半月的时间,今年却只三天,三天之后,来时浩浩荡荡的长龙萎靡成了几条小蛇,匆忙回京。一在盘龙宫落座,皇帝便旧疾复发,太子大怒,以三皇子、七皇子失职为由,将两人落下宗人府。
长念气定神闲地坐在牢房里,给来探监的沐疏芳递了一杯茶。
“你怎的不生气呢?”沐疏芳跺脚,“我都听人说了,殿下验收之时分外仔细,那些个手脚肯定是在验收之后动的。”
“我知道。”长念颔首,“但太子殿下抓了机会,要将我与三哥一网打尽,父皇又卧病,理是没处说的。”
“我能帮上什么忙?”
长念勾唇,拍了拍她的手背:“帮忙筹备婚事便可。”
沐疏芳一愣,歪了歪脑袋看她,见她神色依旧从容,吊着的心便也跟着放了下来。
早朝开朝的第一天,工部两位侍郎替三皇子佐证,证监工过程无任何纰漏,三皇子无责。两个侍郎口才甚好,说了半个时辰,几乎是将皇帝的疑虑都打消了,也给三皇子脱了罪。
然而,他们说完之后,风停云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有异议。”
“哦?”帝王转过目光,“你讲。”
“工部张、郑两位侍郎大人,是由三皇子破格提拔,户部记录仍在,两位之言,不足以信。”风停云拱手,“工部去往行宫的大人,也不止张、郑二位。”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三皇子党心里都是一沉,微微侧目。
风停云是同辅国公一条心的,辅国公向来帮着三皇子,他今日为何出来唱反调?难不成是与辅国公闹翻了?
很快,他们发现闹翻的好像不是风停云和辅国公,因为下一刻,辅国公站了出来。
“关于行宫修建一事,朝野之上便不再议论了,待朝后,微臣自有铁证呈禀陛下。”
什么样的铁证,不可以在朝堂上放出来,只能在朝后呈呢?皇帝眉头皱了皱,却是应了,先处理其余事务。
下朝之后,大太监便引着叶将白去了御书房。
“这一份,是三皇子禀呈工部的图纸。”叶将白从袖袋里拿出东西,交到大太监手里,“大体构造的确没什么问题,但实际建造却另有一份图纸。”
拿出另一份,叶将白直接展开:“请陛下细看。”
这一张图上画的是榫卯结构,修的是主殿的主梁,但奇特的是,一根柱子不曾用完整的,偏生用几截拼凑,以一截短木卡住枢纽,这截短木一旦没了,整个主梁就会往下垮。
“修主梁的匠人是三殿下特招的,修完之后,那些匠人都被赶到后山土坑,统统活埋。”叶将白道,“可不巧,此事被工部尚书吴储行撞见了,他起先以为是修了暗道,没太放心上,但行宫出事,吴大人觉得不对劲了,便来禀了微臣,微臣昨日派人去查,的确在坑里挖出二十余匠人尸身。”
皇帝一震,捏紧了龙椅扶手。
叶将白叹息:“匠人身死,无人知道横梁秘密,横梁上涂了漆,外表看不出问题,哪怕七皇子验收之时亲自爬上去,也未能发觉不对,这才造成了后来的惨剧。”
“此事不好在朝上明说,微臣只能禀于朝后,请陛下定夺。”
行宫修建,少不得有些暗室密道需要坑杀匠人的,但这回的东迎山行宫,赵恒旭压根没有禀暗道,更没禀他这主梁图纸。
好歹坐了龙椅这么多年,皇帝要是再想不到是怎么回事,那他就白活了。
气得指尖发抖,他猛地咳嗽了两声,问叶将白:“都说子若不孝,其父有责,恒旭如此,难道是朕哪里做得不好吗?”
“陛下疼爱皇子,已经是尽力。”叶将白拱手,“但三皇子功绩加身,难免想要更多,是他贪婪之过,不是陛下之责。”
“孽障啊!孽障!”帝王咳嗽不止,连连摇头。
于是,觉得自己很快可以离开宗人府的三皇子,迟迟不见外头的动静。
“怎么回事?”他皱眉,“父皇没有接见工部的人吗?还是说证据如此之多,他都不信?”
外头传来响动,赵恒旭连忙去门口看,却见是御林军带着赵长念在往外走。
“你们站住!”他喊,“是不是带错人了?”
御林军停下,赵长念转过头来看了看他,朝他走近两步。
“三哥没听说外头的消息么?”她眨了眨眼,“父皇下旨,剥夺您一切职务,外放出京,去往汴州。”
赵恒旭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可能的。”
他身上职务何其多?御林军督军、内阁学士、还监管礼部,怎么可能说剥夺就全部剥夺呢?他又没犯什么大错。
“三哥不惜以父皇之安危来陷害于我,便早该想到这样的后果。”长念拧眉,语气里带了些怒意,“你真以为计划可以天衣无缝?叶将白再帮你,他也不姓赵,能为了利益帮你,也能为了利益出卖你。”
赵恒旭犹自不信,黑着脸看着她道:“你敢恐吓我!”
深深地看他一眼,长念起身,对御林军道:“走吧。”
御林军拱手,引着她出了宗人府,身后赵恒旭犹自咆哮:“你给我回来!回来!把话说清楚!”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是听不见了。长念看向外头,冯静贤和红提正在等她,一见她出来,红提立马在她脚下放了个火盆。
“殿下,跨过这个。”
长念微笑,按照她的意思跨过火盆,然后道:“回府吧。”
冯静贤拱手:“现在还回不了,宫里传话,让您去一趟御书房。”
身子一顿,长念问:“定国公是不是也在?”
冯静贤点头。
长念淡笑,接过红提递来的新袍子,去马车上换了,便进宫去。
她知道这一遭是要去干什么,叶将白劝说帝王收回成命,行宫之事她有过错便正是个好机会,定国公之女,完全可以许给更好的皇子。
第114章 女人哪有不记仇的?
他也说过,只要她点头,这桩已成的婚事,就能收回了。
叶将白这个人,喜欢将所有事都一步步安排妥当,也喜欢事情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然而,这一次,他如不得愿。
圣上赐婚的日子是在二月初,就是三日之后,本来准备得热火朝天的王府和定国公府,突然就安静了一天。
叶将白拢袖站在城楼上,满意地俯瞰着整个京都,笑道:“得意春风过吾家,一日开尽京都花。”
风停云听着,翻了个白眼:“您就差站在这儿朝下头吼,告诉全京城您高兴得很了。”
“我不该高兴么?”叶将白扫他一眼,“三皇子落马,太子把柄他已经交到了我手里,七殿下又拒了婚,我官场情场都得意,没有大笑三声,已经是端行儒雅。”
“上回的事,七殿下原谅你了?”风停云很意外。
叶将白笑道:“自然,我没伤着她,还替她除掉了三皇子,她为何还要生我的气?再者言,我这么好的男人,她拥之为幸,哪里还能气呢?”
风停云唏嘘:“国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感情之中的姑娘,向来是不看重对错,最看重心上人的态度。”风停云道,“你做得是对的,但若没顾及她的感受,她便不会觉得你对,只会心寒。”
叶将白一愣,皱眉:“你瞎说什么?她可未曾心寒。”
“若姑娘不曾心寒,要么,是她心寒了你不知道,要么…她压根没将你放在心上。”
“荒谬。”叶将白轻哼一声,“你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谈何女儿心思?”
风停云瞪他:“不听好人言。”
“行了,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收拾收拾三皇子的旧部。”伸了个懒腰,叶将白慵懒地道,“那么大一块肉扔在你脸上,你总不能还让它掉了。”
“我知道。”风停云侧头,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只要你不出岔子,我们下头的人是不会有问题的。”
他能出什么岔子?叶将白笑着摇头。
京都的花都开了,王府里的开得尤其好,叶将白抱着长念在窗口看花,笑道:“在下受皇命,要离开京都三日,殿下可会想我?”
长念看着外头的花,淡淡地道:“想。”
叶将白愉悦地勾唇,吻了吻她的脸,犹嫌不够,便再吻上她的唇。
长念没挣扎,也没配合,平静地接纳他,身子与他纠缠,表情却始终不咸不淡。
叶将白瞧着,觉得她可能是失掉了婚事,心情不佳,自个儿静两日就好了,于是也没多问。收拾好行李,再留下雪松“照顾”她,叶将白便出了门。
长念去了门口相送,微笑看着叶将白的马车消失不见,然后转头,高兴地对雪松道:“府里来了新茶,你要不要尝尝呀?”
对别人雪松是有戒心的,可七皇子么,谁都知道的软弱无能,天真没心机,雪松十分放心地就跟她去喝茶了。
然后喝完茶就安静地睡了过去。
王府里发生了一场打斗,叶将白留下来的人突然统统被关进了柴房里,有人想反抗,打得过府里的护卫,却没能防住秦大成。
秦大成没露面,蒙着脸挨个将人收拾老实,捆巴捆巴扔成一堆,然后去找长念,担忧地道:“三皇子与国公作对,下场尚且如此,殿下难道不怕吗?”
“怕。”长念微笑,笑出两个小梨涡,“可我比三哥知道的东西多,他想送我离开京都,以前可以,如今是没那么容易了。”
叶将白此人收受贿赂甚多,三哥是防备不及就被他掀落马下,连反咬一口的机会都没有。她不一样,在国公府待了那么久,也认识了那么多叶将白麾下的人,他想与她撕破脸,自己也会掉几层皮。
就一桩婚事而已,他不会付出那么大代价的。
自古多说红颜祸水,红颜能祸,未必是以情害人,两人相处,本就容易了解对方,而对于上位者而言,这种了解是致命的。
就比如,她清楚叶将白的消息来源,将风停云和雪松掐了,她要成亲的事,他便不会知道。
定国公府和王府同时恢复了准备婚事的热闹,婚礼当日,长念的请帖才放到了风停云的手里。
“到底相识一场,也不能不请大人。”
风停云震惊地看着她,捏着手里的喜帖反复看了两遍,才苦笑:“我就知道,你定是会生他的气,他偏不信。”
掐在这个时候给他帖子,叶将白远在乌行,想赶回来阻止也是来不及了。婚事没有取消,这位七殿下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还特意让帝王将人支出了京都。
“他会气死的。”摇了摇喜帖,风停云道,“殿下可有准备?”
长念抬头看他:“国公每次算计我,不都是准备充分?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若无准备,这帖子,我便不会送到大人手里。”
眼前的这个人,双眸明亮而坚定,脸上多了以前没有的冷静和从容。风停云恍然间想起第一次在锁秋宫看见的七殿下,那时的她,怯懦得像一只小兔子,而现在,兔子有了底气,会咬人了。
这定是在叶将白算计之外的事情,不知道他回来,会是怎般恼怒。
…
叶将白刚从乌行的军营里出来,就看见了街上摆着摊儿叫卖的老妇人,那老妇人很眼熟,之前在京城许是也见过。
“呀。”一看他过来,老妇人像是也想起来了,笑眯眯地道,“老身回家乡来卖些杂货,不想也能碰见俏郎哩,俏郎夫人呢?这回还要梅花吗?”
想起那热闹的街道,和“白手起家”的那支腊梅,叶将白莞尔,看了看她摊儿上的发簪,挑了一支木头的,给了她银子。
“夫人这回没跟着出来,我买这个回去哄她开心便是。”
“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哩。”老妇人连忙摆手,“上回俏郎已经给过多的了。”
“无妨。”将簪子揣回怀里,叶将白拂袖,心情甚好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却不想有人策马而来,卷起一股子烟尘,并着急切的呼声:“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