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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情愿地去了,两手空空,身为女子,还是貌美如花的女子,我为何要给一个大男人送礼。
他住在一方木制院落中,简单利落,我进院子时,他正蹲在院子里,摆了个小炉,搁上铁网架,烤蛇。
…没错,的确在烤蛇。
那条之前差点一口咬在我脖子上的蛇,被他剥皮抽筋去脑,串在一根长长尖尖的木签子上,在火架上翻滚炙烤至焦黄扭曲。
已经寻不到半点儿蛇的威风了。
“…”
我忽觉这蛇甚是可怜,站在门口,默了一默。
直到传来一股奇异而新鲜的香味。
是我从未闻过的味道。
这时男人才起身,在蛇身上刷了一层黄灿灿的油,蛇肉与火星相撞发出滋滋响声。
他很高,肩膀很宽,不再是黑衣了,是一件茶色的粗布衣裳。他慢慢转过头,我看见他的五官,并不算得上英俊潇洒,却是面容端正,眉目温和,全然不似酒宴上那冷漠漆黑的模样。
这么一看,倒像个中原砍柴的普通樵夫了。
他对我笑了一笑,说:“姑娘站了这么久,要不一起吃?”
诚则,我断然是欲拒绝的,堂堂夜凝宫樱桃护法怎可能跟一个男人坐在一块儿吃饭,太失礼节。可蛇肉的香气袅袅而来,我从未知晓原来蛇肉是可以吃得,还这么香。
想来半日未进食,我腹中空瘪,碍于面子想掉头就走,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了,压了大石似的。
“一起吃罢?”
男人微笑道,眼眸眯起来。
我扭过头,“是你邀请我的,绝、绝不是我肚饿或者这蛇肉芳香之类。”
“是是。”
4
出乎意料的味道。
难以形容,我琢磨半晌,断定是因从未吃过如此鲜美的肉类。
我和常封面对面围着火炉坐着,长长的蛇被切成一截一截串起来,十分入味。
“你竟将蛇拿来烤烧。”
吃了片刻,我总觉得得说些什么,王安生叫我提礼去拜见他,我却在他这儿曾蛇肉吃。
“这蛇名为长情,剧毒,净篁楼常用此蛇炼毒。”常封捻动竹签,“但若剥皮沸水去毒,便是上等烹饪食材,肉质鲜嫩,回味无穷。”
他抬头笑了一笑,“很奇妙不是?”
我蹙蹙眉,低头吃蛇。默默想着,这蛇当真有一个旖旎的名字。
长情。
他又道:“说来,你是新任护法?”
我搁下竹签,端正做好了,挺直了脖子道:“是。”
“方才宫主受袭,是你护在他面前?”
我又蹙蹙眉,我的面貌在他人眼里向来出众,他怎说得我极容易被忽视似的,“是。”
常封抬头注视我半晌,道:“你喜欢宫主罢。”
我一愣,哗地站起来,眼睛瞪得直直的。
他又道:“你喜欢他,想守着他,可你挡在他面前,若无在下出手,姑娘已经无法再看到他了罢?”
我怒了,忍不住冷笑道:“这是夜凝宫常封护法该说的话么?身为护法,自当守护宫主,万死不辞。”
男人自顾自烤蛇,声音传过来,静静的,“樱桃姑娘,自保才可护人。”
我想我那时候,必定是生气的。
就好似有人质疑我的人生准则一般。
半晌,我唇缝吐出字句,“如你这般说,我是做错的?”
他又抬头,笑道:“是。”
5
那一夜我是负气离开院子的。
不过第二日便登门道歉了。
我不是傻子。
自保才可护人,我想守护那个一身红衣的男人,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愿意一直这么陪伴下去。
常封为我长辈,他在夜凝宫时间最长,他说的话自是有理,我初出茅庐,无从辩驳。
我些许记得我离开院子时,似乎说了重话,又是气急,不知说了何种,想来觉得恼,被一个方才认识的男人激怒,太失礼节。
可对方毕竟是我的长辈,我的同僚,再则,我尚蹭他一顿蛇肉。
第二日天蒙蒙亮,山间雨露,空气潮湿,我叩响了常封的房门。
常封打开门,他穿着茶色衣衫,发间有些凌乱,似是未打理好。
我一见他,脑袋空了会儿,这才扭过头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塞过去,“昨天抱歉。”
对方似乎默了一默,道:“这是什么?”
“…赔礼。”
他果真默了一默,我余光望去,他哭笑不得地接过我手中的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番外·长情(下)
“我今早刚打的,新鲜的!”
我蹙眉,连忙补充,“你不是喜欢烤这些…来着吗?”
常封看了看野兔野鸡,又看了看我,竟噗嗤一声笑了。
我顿觉窘迫,跺脚低低吼道:“有甚可笑的!”
“不不不…”男人笑了一会儿才止住,眼眸弯弯地说,“在下觉得,樱桃姑娘甚是可爱得紧。”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说过我可爱。
待我的形容,大抵不过美貌,狠毒,果断,残忍之类,我觉这些甚好,夜凝宫女护法不需要其他词汇。
我微微蹙眉,道:“何出此言?”
常封摇摇首,示意手中兔鸡,道:“在下谢过樱桃姑娘了。”
我甚是从善如流答道:“不必谢。”丝毫未觉有何不妥。
常封道:“那今晚樱桃姑娘也赏脸过来罢。”
“作甚?”
“一起吃。”
“…”
6
在夜凝宫的日子,有时很快,有时又很慢。
我守在那个男人身边,仰慕那个男人的荣光,不知多少年。
应许有许多年了。长到身边认识的城里少女嫁为人妇,长到她的孩子会围着小院疯闹。
直到有一天在南苏城内,我执行任务后看见宫主与一名素衣少女坐在路边的馄饨摊上,少女吃得很是欢畅粗鲁。
我看宫主看她的眼神时,愣了一愣,心中凉凉泛开了奇异滋味,说不上是难受还是低落。
少女面目苍白,生得不见得何其倾城美貌,大抵也只是小家碧玉一型。
她离开的时候脚步声息奇特,想来是会身手的。
回宫后我便将此事与常封说了。
常封听了只是淡笑。
我眯眼瞧他神色,说:“你知她是谁?”
常封不否认,“有幸可知。”
我心里一紧,刚想问是谁,又忍住了。
细细思量,这些与我无甚关系,我仰慕那个人,能陪伴在他身边已经足以。我从未奢望到能够——
能够与之并肩。
我只有有些不甘那个女人何德何能能够配上宫主多看一眼。
“宫主并不喜女色,”他又在打磨手中木雕,那是一只飞鹰,大鹏展翅,栩栩如生,煞是威风,“即便青灯姑娘是名少年,宫主同样也会将其重视。”
我有些呆,直直站着,常封抬起头笑道:“有些感情,无非性别。所以请勿将青灯姑娘拿世间女子的量尺来度量她。”
“你怎么也替她说话?”
我有些不快,也不知为何不快。
常封笑笑,不再多言,我低下头,也无甚想继续,便各干各的了。
之后又发生了许多。
究竟是多少我不知,待我而言日子还是一样,守在宫主身边,做宫主吩咐的事儿,一日一日没有变,只是宫主变了。
他心里有了人,或许一开始起他那个唯一的位置便是留给那单单一人的。
然后天下也变了,风起云涌,各家纷争,究竟谁是作俑者已经不重要,他们要的是谁能笑到最后。
直到又过了许久,他们成亲了。
那夜全城设宴,万人空巷,灯火通明,烟花烂漫。
那一夜我喝了很多,酒宴摆在夜凝宫内,许多人都在笑闹,划拳耍酒疯,聊着宫主夫人与宫主大人之间的八卦,说来那宫主夫人原来在十几年前,已经与那个男人颇有渊源。
多么作弊。
我心想。
明明…明明我也是这般的。
他们还疯传今日一位算命先生扑算的前世今生,说那什宫主乃上古魔君,而宫主夫人,是天上的一位小仙娥,魔君收了小仙娥做妾,而那位小仙娥实则是殒灭神族的后代。
最后那仙娥死去,他将她葬在魔族城外,从此以后,身边再无女人。
旖旎凄美的故事,适合传颂。
我沉默地在疯闹人群中坐在桌前吃菜,饱了便喝酒,一杯一杯地喝,婚礼开了夜凝宫地窖酒坛,十八年的红海棠,色泽醇厚,入口回味。
直到后来过了子时,人依旧在闹,倒也消停了一些,零零散散有人回去了,我也默默回去。
风一吹,酒劲就上来了。
我慢慢地走,有些摇晃,走会儿抬头望眼月亮,今夜月色明亮,想来宫主与夫人势必好梦。
待我低下头,便有些愣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微微蹙眉,看着院子里的男人。
院子里开了一株白桐花,本是夏,隐隐蝉鸣,却因山势颇高气候澈凉,一些上季的花儿倒还开着。
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座刻了一半的木雕,那似乎是个小人,夜里他的眼睛黑黑,他眨了眨眼,便笑道。
“樱桃,这是在下的住处。”
“胡说,这明明是我的…”我头晕,不知有些恼,一边捂着头走进院子一边摆手,“你赶紧出去,我要睡了。”
常封还是笑眯眯瞧着我,似是好脾气都道:“你醉了,在下送你回去罢。”
“你才醉了,你全家都醉了。”我瞪了他一眼,摇摇晃晃往屋里走,没看清台阶,身子一滑摔了下去。
我本觉我可以站稳,可偏偏没有力气,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我依是恍惚的,直到撞上一具温暖厚实躯体。
“樱桃。”
他声音落在我耳边,热热的,有些痒。
“我没醉。”我执拗地说,“这是我的院子,是你擅自闯进来的。”
“是是,是我闯进来的。”
他摸了摸我的后背,手很温暖。
我脸埋在他胸膛前,呆了一会儿,说:“他不记得了。”
“嗯。”
“他一点都不记得了,”我闭上眼睛,不知为何委屈而不甘心,我为夜凝宫护法,自当冷静透事。
我分得清憧憬与爱慕。
可我还是会难受。
我闭上眼,攥住男人的衣襟,低低絮絮地说。
那年我还年少,一年海城祭典,我与其他三位姐妹被领头带到无妄城守夜。
毕竟是日后出类拔萃护城者,我们自当事先好好见识一番。
“那一晚,我的那些同伴在我用食的碗中下了毒。”
并非是何等离奇剧毒,只是一般能催人至死的毒药。
“我当时负责的地域正是夜凝宫附近,我毒发从藏身树顶掉下来时,他刚好路过。”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身红衣的少年,眼神冷漠,嘴角一丝笑意,他说,小姑娘,你可不是每回这么幸运能碰上我这样的人的。
那时我从痛苦中醒来,看着夜色中少年英俊端华的脸,他黑色的眸子里有一种莫名东西,想让我去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