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埃以为莫天赐会教她滑,没想到他帮她绑好滑雪板,只告诉她一句,不要害怕摔倒。便挥舞着滑雪杖进了场内。
陆尘埃站在滑雪场欲哭无泪,滑雪场内是有教练的,但进来前莫天赐已经叮嘱过那些教练不准教她。她还以为莫天赐想亲自教自己,没想到是为了看她出丑啊。
她迫不得已地拿着滑雪杖缓慢地朝滑雪场内滑去,开始她还有点拘谨,但一步三跌倒地走着,她忽然发现摔跤时并不疼,相反还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而且她发现自己专心地研究滑雪杖和滑雪板的规律,心内便容不下别的事情,刚刚的难过竟然消减不少。
她吐了口气,这样也好。
她笨拙地继续挥舞着雪杖,忽然听到耳边莫天赐大喊小心,她还来不及抬头看发生了什么事,忽然被一股重力狠狠地撞了出去,整个人抛到空中,人仰马翻地滚到了几米之外,她两眼冒金星地躺在地上,心想今天的运气可真够衰的,还没学会滑雪,就被别人当雪滑了!
莫天赐急急忙忙赶过来蹲在她身边喊,尘埃尘埃。
几秒后,她从眩晕中意识过来冲他摇头,我没事。这时一个男生匆忙跑来道歉,他说他刚刚从高处滑下一时没掌控好力度和方向才会撞到她。
莫天赐站起身揪住男生准备打,陆尘埃连忙拦下他,扶正滑雪帽没好气道,你至于吗,我不是好好的没事吗。
莫天赐想起刚刚的场景,男生像一个炮弹般从山坡上冲下来撞向陆尘埃,他的心都悬了起来。虽然他知道滑雪难免会遇到这样的冲撞,而且穿着厚厚的滑雪服,其实并不会摔疼。
但他还是觉得那一霎心都疼了。
陆尘埃拉开他的手,放男生走了,白他一眼,野蛮人。
莫天赐望着陆尘埃,望了一会儿,竟然讷讷地承认,好好,我是野蛮人。说完竟然摸着鼻子笑了笑。
陆尘埃没好气地瞪着笑得没心没肺的莫天赐,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过那天被撞之后,莫天赐便不让她独自一个人滑。
陆尘埃想体会从高处像大鸟般飞下的感觉,莫天赐便带她拉着吊环到山顶,吊环不太好抓,情侣来的大多都是男生一只手拉着吊环一只手抱着女生,女生环着男生的腰。
起初陆尘埃坚持自己抓一个拉环,但几次都摔倒,莫天赐看不过,让她抓住他的衣角。
陆尘埃也不再拘礼,一次次跟着莫天赐吊环到山腰,又一次次从高处俯冲下来,陆尘埃没办法掌控滑雪板和雪杖,与其说滑下,不如说一遍遍滚下。
莫天赐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滚下后,他便沉默地一次次把她拉起。
最后陆尘埃摔得满身骨头都疼了,可是她却觉得快意恩仇,天大地广。
堵在心口的那个叫魏星沉的淤血伤口,仿佛在渐渐消散。
那晚滑完雪,山路崎岖,他们没有回去。
滑雪场边的两层楼是宾馆,条件简陋,但莫天赐带陆尘埃进的那个房间却格外大,里面的装潢也像五星级宾馆的感觉。
莫天赐说他这个季节经常来滑雪,但山上冷,所以他便让人在这里布置了间房。
陆尘埃一点都不惊讶,这个人念书时能在学校弄出“秘密基地”那种阵仗,别说今非昔比,他就说这个滑雪场是建给他一个人玩的她都能坦然接受。
莫天赐让她在这个房间休息,说着就拿了两件衣服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她问莫天赐。
旁边房间。
陆尘埃想到刚过来路过的房间,就像简陋的出租屋,除了一张床和桌子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站起身,你睡你的房间,我去旁边房间睡。
你是女生,你睡这里。
今天的莫天赐简直不正常得让陆尘埃怀疑他是不是被撞坏了脑袋。
最后她索性说,我们都住这里吧,反正这个房间暖气足,你睡沙发我睡床。
莫天赐愣了下。陆尘埃嘲讽道,以前不让你住你偏要和我挤,现在怎么又装君子?
莫天赐呵呵笑了一声,虽然没有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是愉悦的,以前是他逼迫陆尘埃才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但现在却是陆尘埃愿意留下他。
这意义太不一样了,他立刻出门去找服务生拿棉被了。
因为滑雪疲惫,陆尘埃吃过东西后,躺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被一阵电话吵醒,拿起看来电显示是魏星沉。
她关了静音,重新塞回枕头下,发愣时,忽然听到旁边莫天赐问她,怎么不接?
她吓了一跳,说,你还没睡?
睡不着。
亏心事做得太多了吧。陆尘埃忍不住又开始嘲讽起他来。
但她没想到莫天赐竟淡淡地笑道,是啊,我亏心事做得太多了,三年前暗算自己的兄弟和你,三年后把自己的亲生父亲亲手送进监狱。每个人都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禽兽,就连我手下那些人,都个个怕我敬我跟阎王似的。他们都不知道,这世上真正心狠手辣的其实是那些自诩谦谦君子的衣冠禽兽。像我父亲那种。嗬,知道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仇恨他,甚至不惜把他送进监狱毁他声名吗,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那天晚上,陆尘埃知道了一个重磅消息,原来城里知名画家许连城猥亵女童这些罪名,是被他亲生儿子莫天赐举报的。
莫天赐说,他是城里的大艺术家,是每所大学趋之若鹜想请的教授,他的画被评价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上电视永远拥着自己的太太文质彬彬,他们恩爱异常。但谁会知道,他私下有六房姨太太,四个儿子三个女儿。
陆尘埃狠狠地吸了口冷气,现在的社会,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家庭。
莫天赐精美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这只不过是他带回许家大宅的女人,还没算上他在外面的金屋藏娇。
陆尘埃心下默然,她想起上次在杂志上看到的许连城的照片,就算中年,也保养得很好,风度翩翩的模样。而且这个男人多金有名,杂志采访都吹捧他爱妻顾家,如果他青睐于某个女人,那个女人恐怕只会倍感荣幸。
莫天赐说他每年都会跟自己的母亲在许宅小住一段时日。那些孩子被各自的母亲教导得自小便不和睦,对他的态度也都不友善,唯有三妈家的一个小妹妹,总爱黏着他,他也对这个妹妹视若明珠。
但高二的暑假,莫天赐发现正在念初二的妹妹经常郁郁寡欢,他问她有什么心事,她只是胆怯地说,哥哥没事没事。
但妹妹找他的时候越来越少,因为他和妹妹学校相邻,以前妹妹有事没事就爱朝他学校跑。
莫天赐并没在意,他以为女孩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直到那个噩耗传来,妹妹失足跌下楼,当场毙命。
他疯了,许宅天天有用人,就连花园的栅栏都修得牢固异常,更不要说宅内的楼梯。
妹妹死后,他回了许宅一趟,问起那天值班的用人,他们都讳莫如深。他回到学校,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妹妹的日记。
妹妹的改变,妹妹的沉默,妹妹的沉郁与死亡,都在那本日记里昭然若揭。
原来妹妹不是许连城的亲生女儿,许连城经常把妹妹叫到书房,说是抽查她功课,却总是对她动手动脚。
起初妹妹害怕,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她,想告诉妈妈。但许连城却对妹妹说,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妈妈也知道。如果她把事情闹大,会害了她的妈妈。
妹妹为了妈妈,守口如瓶。但许连城却日益逼迫,经常对她做出猥琐的事。终于妹妹不堪忍受。
妹妹在日记里说,哥哥,我早晚都会离开。只有死才没有痛苦,只有死才能将秘密隐藏。
莫天赐没想到十四岁的妹妹能说出这样让人锥痛的话。他跑去质问父亲,妹妹为什么会死。父亲很冷漠地看着他,说,警察都确定的死因,还有什么值得怀疑。
莫天赐自小与父亲不亲,他想告诉母亲,但是母亲却在那个时期检查出患了乳腺癌,不久后便离开了人世。
莫天赐就算再笨也知道,真相固然重要,但在一个人临死时破坏她拥有过的美好是一件残忍的事。
那一年,莫天赐同时失去世上最爱的两个女人。
陆尘埃在这个冗长的故事里睡着了,原来这世间这么多痛苦的人,陆尘埃想,每段风光的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
窗帘里影影绰绰的光清冷一场,陆尘埃睡得不算安稳,迷糊须臾间,听到莫天赐低声说,尘埃,对不起,是我让你过得不幸福。亏欠你的幸福,从今以后我来弥补。
陆尘埃的梦里,却浮现出一张少年的脸。
那个少年有这全世界最温柔的眼,他说,尘埃,你是我遇到对的人。
第二天,陆尘埃跟莫天赐回到A市已是下午。
他们刚进A市,便有人拦下他们的车,车上走下几个穿制服的警察,他们拿证件在莫天赐眼前晃了下,莫先生,我们是警局的,你涉嫌吸毒贩毒,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时,魏星沉从另外一辆车上走下来。莫天赐冷漠地看着他,是你。
魏星沉没有理会他,倨傲地走到他身边,拉过陆尘埃,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陆尘埃单薄的肩上。
陆尘埃任魏星沉把自己带离,上车时,她回头看了看莫天赐,莫天赐站在原地,当看到她回过头,竟然冲她笑了笑。
很久以后,莫天赐告诉她,尘埃,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曾努力让自己放弃你,给你自由的生活。我经常跟自己赌博,每次的赌注都是你,那次我赌你会不会回头,如果你回头,说明你起码还有一点点的在意我。如果你不回头,我会说服着自己放弃你。就算后来我发现,我可以给你这世上的一切,除却自由。但我真的曾想过,不要为难你。
陆尘埃被魏星沉带到了“美好时光”的房子里。
进门后,魏星沉二话不说,举着一枚戒指跪在了地上,他说,尘埃,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也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从舞会上遇到你的那一晚,我便只想做一件事,娶你。现在这么仓促地向你求婚,我怕你不答应,但我更怕我不说出来,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很爱你,我做过的所有事,就算暂时放弃你,也是为了更好地和你在一起。
陆尘埃看着跪在地上的魏星沉,他的眼角还有浅浅的伤疤,如果不细看,或许看不出来。
那是他为她受过的伤,曾经在这道伤口前,她许诺要嫁给他。
可是如今看着那枚熠熠发光的钻石戒指,她却只能低下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
她以为自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已经死了。可是听到魏星沉的那些话,她还是不可抑制地难过起来。
魏星沉看到她的眼泪慌了,站起身笨手笨脚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给她擦眼泪,尘埃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这样让你很为难,是我自私了。你现在不用想这件事,你就当我从未说过,我会等你想好了,我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陆尘埃看到魏星沉拿出的纸巾,哭得更凶了。
以前念书时她有鼻炎,一年四季都在擦鼻涕,有时因为擦鼻涕太多,鼻头都是红红的。魏星沉除了给她买药,盯着她按时吃药,还特意把超市所有的纸巾都买了一包回来,对比哪个牌子的纸巾更细软,对鼻头的伤害最小。后来,他身上便一直装着那种纸巾。
没想到他到现在还保持着同一个习惯。
可是,就算习惯没变,他和她却都变了啊。
陆尘埃从房子里离开时,对魏星沉说,给我时间考虑。
魏星沉重重地点了点头,尘埃,不管多久,不管在哪儿,我都会一直等着你的答案。
陆尘埃沉重地回到家,电话响了,是骆翘。
陆尘埃刚接起电话,就被骆翘骂了个狗血淋头,操,你最近两天跑哪儿去了,给你打了几百个电话了,去你家也没人,我他妈的都以为你又一次不告而别…说着,骆翘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对不起骆翘,对不起。我最近两天…陆尘埃说着也有些哽咽,对不起,我不会走的,就算走以后都会第一个告诉你。
你现在在哪里?骆翘擦干眼边的泪。
在家。
吃过饭没?
没有。翘,我好累不想吃,你带给我吃好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行,我带你爱吃的。骆翘第一次听到陆尘埃撒娇,立刻拍着胸口同意。
顺便带两瓶酒。
…好嘞!
骆翘看到陆尘埃时吓了一跳,陆尘埃整个人脸色苍白,眼睛红通通的像只兔子。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骆翘立刻放下东西问。
没有。陆尘埃拉着她,忽然趴在她的肩上说,我就是觉得一个人好累。
骆翘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背,低声说,其实从你回来我便一直贴身带着手机,以前我睡觉总喜欢静音,现在就连睡觉都开着机。我一直知道,你肯定会在某个需要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就像现在。尘埃,你这个人总喜欢把自己武装得钢筋铁骨,其实你就是一纸老虎,你就算满身伤口,都舍不得伤害任何人。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陆尘埃瓮声瓮气。
那你说,现在又为什么哭?
陆尘埃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更加难受了。吃了点东西,喝着酒,她断断续续把这两天的事情都讲给了骆翘听。
操,还有这些后事,这他妈的比坐过山车还曲折。骆翘喃喃道,我开始还以为叮当跟魏星沉的事都算炸弹了,但没想到还有录音这一出。我说魏星沉这个孙子,这几年都扭扭捏捏地从我这里打听消息,原来这小子愧对你。亏我还总帮他撮合你们在一起。
尘埃。骆翘拉住她的手,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陆尘埃低头看着手掌心里的线条,我到现在还很爱他,可我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翘,我耿耿于怀他对我的放弃,耿耿于怀他把那么难的抉择丢给我,耿耿于怀,他不与我共同承担。
我知道我知道。骆翘说,如果我是你,我跟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陆尘埃苦笑了下。
对了,你说莫天赐被带走了,这跟魏星沉有关吗?
肯定有关。陆尘埃点头,他现在对莫天赐恨之入骨,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你现在对莫天赐呢?
我不知道,但远远不像当初那么仇恨了。
那叮当呢?你会原谅她吗?骆翘小心地问。
我没办法原谅她,就算她那时为了救她爸爸,但一想到她不顾我们的友情躺在了魏星沉的身边,我便觉得恶心。
我明白你,尘埃。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叮当也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她患了抑郁症。
怎么会这样?陆尘埃的感觉一霎有些复杂。
我也不知道,泡泡说的。他说叮当早有抑郁症,只不过陈烁生日后加深了,她现在一直精神都不太清醒,陈烁一直守在她身边。
陆尘埃沉默了很久,直到骆翘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忽然听到她艰难地说,翘,有时间你去看她时,如果有些话能让她的病减轻些,你就告诉她,我不怪她。
尘埃。骆翘心疼地搂住她的肩,难为你了。
陆尘埃又一阵难过。
那天晚上,因为倾诉和哭泣,所以说完所有的话,她非常疲惫,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晚,没有任何人进入梦里。
第二天,骆翘的电话吵醒了她们。
骆翘迷糊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什么,骆翘立马跟蛤蟆似的从床上蹦了起来。
陆尘埃问怎么了。
骆翘看了看她,低头边穿衣服边说,现在市里到处都在报道莫天赐的事,都说他涉嫌吸毒贩毒,莫天赐虽然被保释出来,但莫氏门前围满了记者,星沉这次是真的要把他斩尽杀绝。
陆尘埃坐起身不语。
骆翘看了她一眼,仿佛解释般说,尘埃,你和莫天赐有你们的宿怨,我跟莫天赐也有我们的友情,在我心里,莫天赐是两半的,我讨厌他对你和魏星沉的破坏,但另外一半,其实他在我心里是一个讲义气的朋友,我没办法让自己坐视不理。你知道,他曾帮过我那么大的忙。
陆尘埃听着骆翘的解释有些心酸。其实念A大时,骆翘和莫天赐的关系,就跟她跟骆翘的关系那么铁。
那时,她跟骆翘在外面惹事,帮她们解决事端的都是魏星沉跟莫天赐。她一直以为莫天赐跟骆翘会日久生情。但并没有,他们一直保持着忠肝义胆的友情。
虽然在她面前,骆翘大多时间都在讽刺莫天赐,但陆尘埃明白,骆翘是为了让她好过一点。
就像此刻一样,其实她帮莫天赐是人之常情,却又要担心她的情绪。
陆尘埃有些心酸,拍了拍骆翘的手说,我当然明白,你快去吧。
骆翘走后,陆尘埃也起床了,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倚窗而立。
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刚回A市时,心里被忐忑和不安侵占。在外面漂泊的三年,虽然她努力让自己活得不卑不亢,像模像样,但心上的那个少年,始终停留在记忆深处。
在陈烁生日聚会的那天晚上,以前的那群人又聚在了一起,她以为这是另外一个全新的开始,却没想到只是三年前噩梦的延续。
她眼前不断浮现出昨天魏星沉跪地向她求婚的场景,她抚摸着无名指,这里真的适合接受那枚圈禁吗?
她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他,现在为什么这么犹豫呢?她无力地蹲在了地上。
接受他,漂泊的生活立刻结束,自己嫁给十七岁时的爱人。
拒绝他,不能和深爱的人在一起,以后拥有再多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