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机缘巧合,我那位弟兄对葛九仰慕已久,遂救佳人于困顿之中,找了老妈子替她梳洗,这才发现其她留在亵衣里的伏笔。

他知道我正疯狂要找小黄,不敢怠慢,立即上报给我。

我在当天与栗亭策马三百余里,赶到那一处,见到那位已认不出人的姑娘。

栗亭替她把脉看诊,摇头叹息道,这样霸道的药物平生未见,怕只怕,这位葛九姑娘,此生都难以恢复当年的灵秀了。

我心中愤懑,倒不是因为道义正义,而是因为,我再下作,却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阴损之事。

她都这样,我的小黄,还不知正受着什么苦。

找到他,必须尽快找到他。

我到这时,反而能冷静下来,指挥部署,这些年我买卖做得好,南边以榆阳城为中心,各处州县均设有沈家老号,茶馆酒肆,钱庄商号,要打探消息,不难。

掌管买卖的,都是我凌天盟嫡系弟兄,人人奉我的号令,莫有不尊。

小黄其实很聪明,他能将葛九弄出来,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再弄出点什么讯息告诉我。

有什么,是我与他都知道,都会留意的东西?

我忽然想到一物,西域异香。

南疆人不比京师,这等贵格东西并不紧俏,是以每个商号备的货都不多,而购买的人多数为固定客人,不是当地巨贾,便是州府官员。

那么排除掉这些人,剩下的陌生客人,便非常可疑。

果不其然,林州的商号掌柜飞鸽传书与我,言道近日有一俊俏少年,出手阔绰,曾去买西域异香。

我等不及栗亭他们,先快马赶去林州,景炎一定要随我前往,也只得由他。

林州掌柜是我凌天盟的老人,明白事关重大,早派了属下轻功卓越的,悄悄儿探明白,那少年住在何处。

却原来,是城中一处大宅院,荒废了几年,年前被人购走,当地人只以为是哪处大官闲暇时避暑的别院。

是这里没错了。

为了省事,我点燃了从白析皓那里顺手牵羊来的毒烟。那玩意儿据说当年迷倒千军万马,如今拿来对付这些宵小,不知道老东西知道了,会不会气炸。

没办法,我耽搁不起功夫,跟他们动手也行,但叠翠谷多年来圈养高手,狼子野心,万一对方没完没了地有人来呢?

我必须尽快地,将我的小黄救出来。

我迷倒了众人,正不知往哪里走,却忽然听见小黄在吹那管难听的管萧。

他一吹那根东西,准没好事,且调子中同归于尽的惨烈太浓,我当即掠身,朝声音所来之处扑去。

还好,没有晚。

那个男人相比就是叠翠谷谷主了。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类似白析皓那种擅长装飘逸如仙的小白脸,看着就令我火大,真是欠揍。

于是我以言语相激,趁他分神,立即动手。

但很奇怪的是,他的功夫路子,我似乎非常熟悉。

当时我无暇细想,只顾着从那个男人手中将小黄抢回来,回来又忙着为他续命疗伤,耗费了我许多功力,总算运功一周天后,我忽然想起这个事。

禁不住呀的一声拍了大腿,他奶奶个熊,这王八蛋使的,可不就是我沈家家传的“冰魄绝焰”掌吗?

第49章

过了几日,沈墨山帮我把小琪儿接来。

小孩儿见到我似乎有些呆愣,抱着门柱子,直直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知道此番亏欠孩子甚多,心里倒腾得厉害,眼眶微热,张开双臂,柔声说:“琪儿,来爹爹这。”

若是以往,他定然会憨憨地扑过来,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一头扎进我怀里,狠狠撞痛我的胸膛。

但现在,他怯生生地看着我,目光闪动,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转身就跑。

周围大人都来不及抓住他,倒见小孩儿飞快跑出房门。

我心痛得紧,扶着床沿,就想下地。

沈墨山一惊,跨步上前拦住我,低声道:“别担心,小孩子心性,由着他去,不然越发娇惯了。”

话虽如此,但到底不是他的孩子,我着急说:“不成,万一这傻孩子跑丢了……”

沈墨山笑了笑,悄声说:“早有人看着了,横竖就在这院里头,他跑不到哪去。”

我看他,问:“真的?”

沈墨山点点头,说:“你把药好好喝了,要不放心,我呆会带你瞧去。”

我道:“那可得悄悄的,别教他发现了。”

“当然。”

喝了药,小琪儿还未回来,沈墨山见我着实忧心,便替我裹了披风,拦腰抱起,轻轻出了房门。他带着我跃上屋脊,跑过两重房舍,落到西边厨房的院落里。当地一口大水缸,水缸后隐隐露出一角鹅黄的棉袄。

小孩儿适才一身鹅黄缎面薄袄,越发衬得脸如白玉,可爱异常。

我心里一软,抓紧了沈墨山的胳膊。

沈墨山冲我眨眨眼,放我下来,附在我耳边说:“看我的。”

我诧异得瞪大眼,沈墨山嘿嘿一笑,出手点了我的哑穴,抱住我大声道:“小黄,听话,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自然无法回答,却听他在那鬼叫:“小黄,你怎么犟起来了?栗亭本就不不准你下床,你不听,非要出来,看这里风大,仔细你的身子。小琪儿能有什么事?不是我说,你那个儿子也忒不懂事,个子不大气性倒大,别人的孩儿见亲爹病了,哪个不是床头侍奉,亲尝药汁,他倒好,一眨眼不知跑哪去了,这小子就是欠捶,你要下不了手,回头我来替你管教。”

我暗暗好笑,心知他是在说给躲在水缸后的小琪儿听。不过这里确实有穿堂风,我有些受不住,挨着沈墨山。

沈墨山微微一笑,装作惊惶失措:“哎呦,你怎么啦?可是头晕了?别管那混小子了,你赶紧跟着我回屋是正经……”

他半抱着我作势要走,临出月洞门,又加了一句:“赶紧的,那边来个人,小黄又不好了,快把栗亭给我找来……”

我横了他一眼,却见他满脸堆笑,柔和地看着我,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记,低声说:“小黄,你这样子真好看。”

这个混蛋,小琪儿还躲在身后水缸那呢。

他搂住我的身子,笑呵呵地低语道:“瞧着吧,那小子不出片刻,肯定要出来,哼,让他躲,亲爹都成这样了,还躲,死孩子。”

我咬牙踹了他一脚,病后无力,只是轻飘飘碰了他一下。

沈墨山没脸没皮地笑,一把抱起我,扑回屋子,袖风一扫,将房门紧紧阖上,我微微愣神,他已狂热地亲了过来。

好像快要饥渴致死的人一般,他强势地掠夺我的呼吸,尝遍每一处,勾起我的舌头,迫使我与他一同起舞。

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或者到了这一刻,我们都忘记曾经在别的人身上试过的诸般滋味,仿佛头一回亲吻,因为太急迫,牙齿会碰到牙齿,嘴唇被吮吸得发痛发麻。

吻了好一会,他才惦记起他的花样,温柔不少,或舔或吸,百般变化。

我早已被他弄得迷迷糊糊,一股酥麻自背脊蜿蜒冲上脑门,眼里心里,只剩下这个人。

这个又贪财,又小心眼,又啰嗦,又霸道的男人。

他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唇,又啄了两下,看着气喘吁吁的我,哑声说:“真想,就这么吞了你。”

我笑了起来,凑上去回吻他,却反咬了他一下,道:“我才想吞了你。”

“快点好起来,”沈墨山笑得痞气十足,“到时候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我比不得他的厚脸皮,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却升腾起一种快乐,垂着头,终于微微颔首。

沈墨山呵呵低笑,摇了摇我,满脸喜气,说:“你答应了?哈哈,我今儿真欢喜,小黄,我好生欢喜。”

我也笑了,却故意调侃他:“比做成买卖还欢喜?”

沈墨山正色道:“不是一回事,做买卖成了我自然欢喜,爱钱没什么错处,却有数不尽的好处,但跟你,这可怎么说,倒像平白无故掘了一处大宝藏,里头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娘的,老子长年风餐露宿,走南闯北的,可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好处……”

什么乱七八糟的,就知道这等人难得说一句好话,我一怒,忙过去堵住他的嘴,终于把他无尽的唠叨给堵住。

沈墨山后来居上,扣住我的后脑又亲个没完,正在忘我的时候,他突然移开嘴唇,侧耳一听,随即微微一笑,低声说:“小东西蹩过来了。”

我一愣,随即心中欢喜,立即就要他开门去,沈墨山却不急,说:“你且躺着,装睡好了。”

我无法,只得解了披风,重新躺下。沈墨山拉过被子仔细帮我盖好,却起身离去,打开房门,我仔细听着,却见他全无声响,只吩咐道:“小枣儿。”

小枣儿大抵在下房里忙活着,听见喊他,便出来应了一声:“在呢,爷,什么吩咐?”

“看着你公子爷,正歇息呢,我前头还有点事,你可悄悄的,不准惊扰了他。”

“是。”

沈墨山冷哼一声,又道:“谁也不准放进来。”

“是。”

他脚步声渐远,竟真的走开。我满心疑惑,却也没动,过不了多久,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小枣儿压低了嗓门说:“琪少爷,你怎么来了?前头先生留的功课都做完了?”

“嗯。”声音娇嫩,是我那个宝贝孩子的声音。

“那就玩去吧,你爹这会正歇息呢。”

“我,我要进去……”

“哎呦,那可不成,您甭为难我,才刚爷吩咐了,谁也不得放进去,打扰了你爹歇息,罚的可是我。”

“我,我保证乖乖的,不吵爹爹……”小孩儿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噎。

“小祖宗,不是我拦着,这真不能放你,你乖啊,自己玩去。你爹的身子骨这回折腾大了去了,不是一般小病小灾的,我这熬药的忙不过来,你就别跟这捣乱了啊。”

“我不管,我要见爹爹,我要见……”

“你你你小声点行吗?”小枣儿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哄他:“我这还有颗玫瑰糖,给你给你,吃了就玩去吧,你爹真的要歇息……”

“呜呜,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爹爹不要我,沈伯伯骗我,连你这个狗东西也敢欺负我,呜呜,我要爹爹,等我爹爹好了,拿曲子吹你,吹傻你,让你变成大傻蛋,呜呜……”

“不是,小祖宗,你,你怎么,哎呦,好了好了,甭哭了成吗?甭哭了……”

这孩子上哪学的这些混账话,难为旁人倒说旁人欺负他。我听不下去,咳嗽了一声,开口说:“枣儿,让他进来。”

“你呀你呀,唉。”小枣儿想数落,却终究不敢,只能愤愤然说:“进去吧,你爹叫你呢。”

小琪儿应了一声,一步一挪地挨进来。

他刚刚在外头霸道任性,现下见了我,却又老实了。低头扭着小袖子,偷偷看我一眼,鼓着腮帮,眼泪汪汪的。

鹅黄色的小棉袄已经蹭脏,扎着红头绳的冲天辫也歪了,耷拉在头上,样子可怜又可爱。

我见了这孩子,才明白心底的思念有多浓厚,才觉着自己一意孤行,豁出去报仇其实对这么丁点大小孩儿有多残忍。

一转眼,他已经五岁了,当年抱在臂弯中才不到半臂长的皱皮猴,现在已经长得白嫩可爱,还学会跟我耍脾气,还会叫板。我心里既酸楚又欣慰,伸出手去,弱声说:“小琪儿,走近些给爹爹瞧瞧。”

他挣扎了一番,却终于哇的一声,哭着扑进我的怀里,这一哭惊天动地,倒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乖宝琪儿啊,不哭不哭,乖。”

他越哭越大声,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爹,爹,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琪儿了?你把琪儿卖了吗?琪儿不会吃很多点心了,把银子都省下来给爹爹看病,爹爹不要丢下我,呜呜……”

小孩儿的哭声中透着极大的恐惧,恐怕我不在这段时间,沈墨山也焦头烂额,不然不会对一个孩子胡扯这些。我忙将他搂紧,拍着他的背脊抚慰,哄了大半天,才算把他哄安静了。

他乖乖靠在我怀里,小身子哭得太厉害,仍旧一下一下抽搐,我心疼不已,抚摸着他,柔声说:“乖宝,你永远都是爹爹最珍贵的宝物,爹爹绝不会不要你,明白了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微笑了一下,对着他说:“爹爹前些日子,只是出远门了,因为不方便带着琪儿,所以才将你托给沈伯伯,你有好好听话吗?”

琪儿嘟起嘴说:“有啊。”

“真的?”

“也,不是,很乖啦。”小琪儿惭愧地垂下头,撒娇地靠近我说:“但是琪儿想爹爹嘛。”

我哑然失笑,缓缓地说:“往后,爹爹可能也会出远门,你不要怕,也不要慌,就好好呆在沈伯伯身边,好好读书,练功,日后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话未说完,他已经一惊,抓紧我的衣襟问:“爹爹又要去哪?琪儿不要爹爹走。”

我叹了口气,踌躇着问:“爹爹,如果是去找你娘呢?”

“不要不要,那小琪儿也要跟去。”他立即大声说。

“那个地方,不到时候,你不能去……”

“我不管,我再也不要看不到爹爹,再也不要……”他紧紧抱住我,大声宣布。

“两父子吵什么呢?”沈墨山又晃了进来,一见小琪儿趴在我怀里,登时脸色一沉,道:“小猴儿,你闹什么?你爹病着呢,还不赶紧的给我下来!”

小琪儿一见沈墨山,便有些心虚,却回身更紧地抱住我,死也不肯松手。

我倒笑了,对沈墨山摇摇头,说:“我没事,让他呆着吧,这么久没见,他心里也难过。”

沈墨山无奈地看着我,摇头笑了笑,挑了下摆坐我床边,小琪儿此时却转过头来,说:“沈伯伯,爹爹说要去找我娘了,我也跟着,你去不去?”

沈墨山一呆,眼中寒光一闪,瞪着我咬牙问:“哦?此话当真?”

这下轮到我心虚了,忙笑了笑说:“只是,只是说万一,让孩子心里有点准备……”

“没有万一!”沈墨山募地站起来,恶狠狠地道:“就是上九天下渊海,我也会想出辄来救你,想找女人,想都别想!”

我吓了一跳,连小琪儿都有些吓懵,室内半响无语,我呆呆看着他,忽然扑哧一笑,问:“墨山,你这样子,莫非在吃醋?”

沈墨山呐呐地道:“吃个屁醋,老子就听不得你这种要死要活的话,又不是千金小姐,作那起伤春悲秋的鸟事干嘛?”

我哈哈大笑,道:“行了,我哄孩子呢,你也当真。放心,没把你吃垮,我死不了。”

“这才像话,告诉你,老子旁的没有,就是有银子,你要吃垮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沈墨山微眯双目,道:“况且,我已为你请了高人,过几日便到此处。小黄,”他终于微笑了起来:“你遇着我,没福也变得有福,铁定的。”

“是谁?”我好奇地问:“白神医亲自来吗?”

“老东西拿腔拿调,架子摆了十足,不肯亲自赶来,”沈墨山有些无奈,道:“不过来的是栗亭的师傅,算起来,医术也学自白析皓一门吧。”

我登时有些踌躇,道:“栗亭的师长,也是你的前辈,你这样收留着我,老人家心里,会不会有微词?”

“有个鸟微词,”沈墨山不以为然,大喇喇挥手道:“他是我二叔的伴侣,为人最和善可亲,况且年纪也不大,当不起老人家三个字。”

“那,你为何看起来有些忧虑?”我迟疑着问。

“因为,我徐二叔也会跟着来。”他蹙眉道:“他是我沈家的长辈,不比白析皓,他说什么,我须得卖他三分面子。”他为难地看了我一眼,道:“况且,他为人精明能干,不好糊弄……”

“为何要糊弄?”

沈墨山一拍前额,道:“索性都告诉你吧,他是先父的结拜弟兄,最愿意见我开枝散叶,沈家后继有人,他若为难你……”

我微微一笑,道:“你怕了?”

“那倒不是,”沈墨山摇摇头。

“我也不怕。”我抱着琪儿,微笑着说:“多少事都经过了,这点麻烦,不值一提。”

第5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