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周和以的面儿,周修远再是狂妄,也额不会表露出丁点儿的觊觎之心。毕竟这幼弟可不是周涵衍,这位脾气大的,明德帝也得哄着。

负手立在原地没动,他远远地冲长安颔首,含笑轻声叫起。

长安起身便退回原位坐下。

周和以斟了一杯茶,轻轻推至她的面前。

长安浓密纤长如羽翼的眼睫微微一颤,在秀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捏着杯子,细看之下,那两根如玉的手指,竟比白瓷杯还要温润细腻。

周修远在一旁看着,眼睛微微眯起了。

许是旁人碗里的东西就是比自己的香,尤其这人属于周和以。周修远本就因眉毛对长安起了心思,如今见着尾巴翘上天的幼弟亲手服侍长安,这心思就是怎么也按捺不下来了。姑祖母家的这个亲孙女,他如今是越看越喜欢了呢……

心思如何龌龊,周修远面上却是道貌岸然的很。说起在外办差的见闻,字字珠玑。

周德泽一直很沉默。虽说周修远出行,身侧次次都少不了他跟着。但长安发觉见过这么多次,这位五表兄说的话加起来都没超过十句。周涵衍倒是话多,可刨除了废话和插科打诨,有实质内容的,也不超过五句。

周和以性子高傲却不会做事失礼,有一搭没一搭陪着说话。

说了一会儿,周修远不由地挑眉纳闷。往日罗秀可是最爱高谈阔论,今日一反常态,居然一言不发。周和以也瞥了眼脸色苍白的罗秀,眉头挑起来。

小坐了片刻,殿外方自仲掐着点儿地小碎步进来,道一句时辰快到了。

既然是元宵佳节的宫宴,自然有宫宴的规矩。皇家子弟虽比不得外头百官繁琐辛苦,却也是要按规矩行事的。且不说给皇后磕头,最重要是去御前参拜。周修远平常都是单独行动,但今日周和以周德泽周涵衍都在,便一道走。

不得不说,飞来轩的位置确实有些偏了。几人走到御前,刚刚好掐了时辰。周涵衍缩在人群最后头小心地拍胸脯,吐出一口气,暗道还好赶上了。

这样重要的场合若是因迟到挨批,那可是要倒霉一整年的!

御前参拜也是有讲究的,按照身份贵重程度依次排位。大盛未立储君,皇子们按年龄长幼排列。按理说,周和以年纪最小,理应排在最后。但因着明德帝对他格外偏爱,他的位次一直都排在最前头。周和以理所当然走过去,自然又是引得一众隐晦的嫉恨。

自小到大都这样,周和以都已经习惯了兄弟们的嫉妒。若非他表现的对皇位不写一句,怕是这些兄弟的明枪暗箭,早就不准他活下去了。

长安自进未央宫起便与周和以分开了,去到女眷一侧去候着。

女眷这边也是一样,以长公主为首,各宫公主郡主的贵重程度依次排列。

长安过来,长公主一眼就瞧见她了。因着长安没跟她一道走,她身边跟着的人自然只有姜怡宁。姜怡宁的郡主身份早就被收了回去,不是郡主,今日身上却穿了件与郡主朝服差不多样式的礼服。因着长公主与她寸步不离,也没人对此提出异议。

长安目光漫漫在人群中一扫,走到一个同样是郡主朝服的姑娘身边。那人性子也挺好,抬脸聪长安笑笑,将身前的位置挪出来让长安。

长公主远远看着长安弯眼一笑站过去,眼神倏地就是一黯,脸色都晦暗了不少。

姜怡宁今日是格外的乖巧,进退都与长公主寸步不离。她心里门清着呢,没了郡主的身份傍身,这宫里,长公主就是她的荣耀和体面。宫里人都是逢高踩地的,没瞧见她穿了件擦边球的礼服,也没人敢置喙么?

事实上,宫里宫外对姜家的那点事儿都有所耳闻。这真假郡主的戏码,可比戏文里唱得还要精彩。此时候在这殿外,一个个看似正襟危坐的,心里其实早就活络开了。

这一会儿瞥瞥扶着长公主的姜怡宁,一会儿又瞥瞥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郡主中间的长安。嘴上虽没说,眼神你来我往的,都飞起来。

看来,养了十几年的养孙女和流落在外的亲孙女,长公主更心疼自己养的这个。

世家贵妇们想想,其实也能理解。俗话都说‘生恩不如养恩’,这话倒过来说也是一样。流落在外的孩子,哪怕是亲骨肉,若是被人教坏了根子,认回来也是个讨债鬼。确实不如自小教导的孩子知根知底,更亲近,也更贴心。

贵妇人们心里所想,长安都不在意。就竖着耳朵听前方太监击节,想着快些磕头快些去歇着。正月里虽没有腊月那么冷,但风也有些刺骨的。身上的朝服重,站太久腰都要断了。

最后的结果便是,长安整整等了半个时辰才轮到她进去。

长公主已经在上首坐下了。一来她本就是长辈,虽说皇后乃一国之母,却也不能不给长公主颜面。说是见礼,她进了未央宫便坐下。至于姜怡宁。满屋的公主、娘娘,轮不到她坐,此时就见乖巧地立在长公主的手边。

长安只瞥了一眼,小碎步上前给刘皇后行大礼。

刘皇后要比外人知道的更多些,知道姜家这对祖孙在闹什么。此时拉着长安的手,就半劝半教育地说了一番话。长安恍惚地听着,听懂了一个意思。总而言之,就是要她要孝顺长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长公主的所作所为哪怕有失偏颇,她作为晚辈,也不该心存怨怼。

众目睽睽之下,长安也不好说什么为自己辩驳,只含糊地应了。

行了礼,刘皇后特意命人搬了个绣墩搬去长公主的手边,给长安赐座。这等体面,长安这个时候哪里能拒绝,一声不吭地过去坐下。

姜怡宁的脸止不住地微微一僵,瞬间又恢复平常。

本以为磕完头就可以下去休息了,谁知最后被迫陪了整整两个时辰。长安坐得是腰酸背痛,骨头都僵硬了。抬头看一眼行头至少二十斤的刘皇后,见她身子不动,依旧雍容挺拔。不由地心中感慨,果然皇后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长安私心里没那坐下当回事,但这一坐,却叫后面进来磕头的世家贵妇姑娘们心里又嘀咕起来。养孙女再宠爱,还不是以血统分高低贵贱。

姜怡宁看懂了这些人的眼神,气得小脸儿都是绿的!姜长安姜长安,怎么到哪儿都摆脱不掉这个恶心的女人!姜怡宁满腹的怨气,心里恨毒长安。

与此同时,乾清殿这边,周和以不耐烦多等,早早就告退离开。

明惠帝深知小儿子的脾性,当他率直,乐得宠着。左右殿前也无其他事,便允了他宫宴之前再来也无妨。周和以出了乾清殿,殿外还候着一大批人。他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重点在罗家人身上落了落,才施施然转身离开。

陆承礼还在飞来轩,他身上无功名,自然没得身份去御前参拜。所以长安等人离开,他则由飞来轩的宫人们陪着,在花厅等。

周和以回来之时,正巧与梅林走动的陆承礼撞上。两人都是高挑的身量,周和以似乎要更高一些,一身红色礼服立在红梅之中,墨法红唇雪肤,仿佛活脱脱的花妖现行。陆承礼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却沉稳地退后三步:“王爷。”

“你是打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周和以素来懒得与人虚与委蛇,单刀直入地问。

陆承礼先是一愣,而后似有些不解的样子笑道:“王爷这是何意?”

“本王何意,你心知肚明。”

一阵风过,吹得两人墨发飞舞。周和以广袖猎猎,勾唇浅浅一笑,说不出的邪气:“陆承礼的这具身子,似乎有些招惹鬼魂呢……”

这话说得不客气,陆承礼心口,倏地就是一跳。

他抬起眼帘,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曾经从未有过的似笑非笑:“招惹鬼混?王爷说笑了,我便是陆承礼,陆承礼便是我。怎么会是一直孤魂野鬼?”

周和以嗤笑,“哦?何以见得?”

“那王爷又凭何断定,我不是陆承礼?”

凭何断定?他多了去的证据可以断定。但,凭什么他要多费口舌去给一个孤魂野鬼解释?懒得与他废话,王爷随手一挥,梅林中忽然出现两个黑衣人。两人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陆承礼的胳膊。

陆承礼吓一跳,瞪大了眼看向地面。

周和以弯着一双潋滟的眼睛,眼波流转间淡淡道:“既然如此,不如你与本王好好说说,你怎么就是陆承礼本人了?对了,照实说,你知道的,本王自幼脾气不好。若是你回答的不叫本王满意,灭了你的魂也是有可能的……”

陆承礼:“……”

话音一落,周和以脚尖一点,飞越梅林,身影消失不见。

陆承礼:“……好功夫。”

两个黑衣人心道废话,当然好功夫,然后一言不发地夹着陆承礼,迅速跟上去。

第八十二章

周和以素来是能动手, 半句废话都嫌多。不愿开口, 他总有办法让人开口。不过这个陆承礼确实嘴有点硬,就是咬死了自己就是陆承礼。周和以冷冷注视了他许久,见他确实不像在撒谎的模样, 忽然灵光一闪正色起来。

他坐起身, 嘴角微微绷直了:“你是什么年纪的陆承礼?”

陆承礼瞳孔剧烈一震, 看向他。

“回答本王。”周和以半瘫在玫瑰椅上, 长臂架着扶手, 手虚虚地垂下来。姿势虽闲适, 但浑身那股紧绷起来蓄势待发的气势,反而越发尖锐。

陆承礼显然没料到周和以这么敏锐,竟然一言便切中要害。

一阵沉默。

“……不知王爷从何得出这等离奇的猜测?什么年纪?”须臾, 陆承礼轻轻一笑, “我自然是现在的陆承礼。”

周和以也嗤笑一声笑了。

他缓缓站起了身,高挑的身形,影子仿佛遮天蔽日。盯着陆承礼的双目,目光越发的锐利逼人:“无论你承认与否,本王都心里有数了。看在长安的面子上,本王暂不动你。但你切莫忘了,不动你不代表不能动你。做任何事情之前想清楚, 本王的人会盯着你的。”

陆承礼眼睫微微一抖,抬起眼帘:“王爷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你往后自会知道。”

周和以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官场那一套, 在他这里行不通。他手一摆,两个黑衣人从角落走出来。一左一右夹住陆承礼,把人又拎回了梅林。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当陆承礼重新站在雪地里时还有愣神。

独自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陆承礼面上清淡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早料到周和以此人非同一般,但他还是被这人的敏锐给惊了。大盛的士大夫们素来都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溧阳王倒是与众不同。不过他要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

至于溧阳王为何如此轻易猜测到他并非现在的陆承礼……陆承礼不由眯起了眼。

长安赶回来的时候,陆承礼已经在花厅坐着饮茶了。周和以不在,不知又猫去哪里。长安进出不必通报,飞来轩的宫人很自然地就将她当了女主子迎进殿。

今日的宫宴定在申时之后,如今还有一个时辰的空余给来客休整。长安这一身礼服厚重得很,绷着神经的时候不显,一停下来就有些受不住。此时坐下就不想起身了。宫人奉了热茶糕点,长安在未央宫灌了一肚子茶水,什么都吃不下了。

陆承礼垂眸不知在琢磨什么,十分专注。长安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没想好怎么措辞。还是陆承礼自己抬起头,微微弯着眼角:“想问什么?”

“承礼,”长安如今也不拿他当小孩哄了,正色道,“你……”

陆承礼嘴角的弧度更高,“怎么?”

长安其实也不知该怎么说,“你……真的是承礼吗?”

“自然是。”陆承礼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这般坦然的态度给了长安信心。一个人再怎么变,本质却是变不了的。眼前这个人虽说从举止到神态都与承礼不同,但给长安的感觉却是特别熟悉的。长安不否认自己这般只凭直觉做事十分莽撞,但她自认直觉还是很灵敏的。

“那,”长安斟酌地道,“你是平行世界来的人吗?”

此话如惊雷一般,在安静的花厅炸开。

陆承礼嘴角的笑容都定住了,愣愣地看向长安。

长安撩起一边鬓角的碎发,眉眼中镇定与试探并存。她的这种新奇的说辞不曾听过,陆承礼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什么意思。长安既然已经开口问,就没有瞻前顾后的顾虑:“所谓的平行世界,就是指,几乎相同的两片树叶。”

“何意?”陆承礼起了点兴致。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长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尽量解释的清楚一些,“就算外观相同,内里的脉络也不会尽数相同。佛家有云,三千世界。这个世界以外或许有三千小世界。而这些小世界里,总有那么一两个相似。”

这说辞可从未听说过,陆承礼顿时耳目一新,“相似的小世界?”

“这只是一个比喻。”

“唔……”陆承礼诧异,或者震惊地看向长安。陆首辅自幼所受的孔孟之道的教导,对于女子,他虽说不至于看轻看低,却着实没料到长安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论,“相似的小世界,相似的人,却有着不同的脉络和经历?”

“是这个理。”长安心中忽然有些怅惘,眼前的人再相似,也不是同一个了。

陆承礼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囚结心中许久的问题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若按长安的说辞,他所在的世界与如今的世界极度相似却又不同,可不就是‘几乎相同的两片树叶’?虽说不知如何从‘一片树叶’来到‘另一片树叶’,事实便是如此。

陆承礼陷入沉思,长安却陷入迷茫。

《假千金的逆袭》这本书多了她一个穿越者不说,现在又来了个平行世界的大佬。目测是大佬,毕竟陆承礼被她弄成这幅鬼样子还看得出大佬气质。平行小世界必然不可能是个路人甲。那姜怡宁和周修远的男女主角之位,还能坐得稳么?

长安的‘忧虑’还没一会儿,周和以回来了。

看看时辰,差不多可以去宫宴会场。方自仲贴心地找来宫里最会梳妆的宫人,替长安重新梳妆一番,几人便动身去。

正月十五,天儿还冷。尤其日头降下去,寒气立马就上来。四面八方尽往脖子里头钻。长安随宫人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宴厅里已然坐满了人。

宫宴是一府设一席,男女同席。上首是帝后,依次则是各个皇子府,皇室宗亲以及受邀各大世家和官员家眷。除了周和以格外受明德帝宠爱,位次就列在帝后的右手边,长公主的身份高,作为长辈,位次也靠前。在帝后的左手边。

因着刘皇后刻意替长公主缓和祖孙关系,长安的位次,安排在公主府的一处。

换言之,公主府的席位与周和以以及诸位皇子遥遥相对,凌驾众人之上。长安一坐下,无数双眼睛盯过来,后脊梁都绷成了一条线。她的右手边便是姜怡宁。姜怡宁正襟危坐,温婉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长公主自长安坐下起,便不知瞥了她多少眼儿。奈何长安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懒得抬一下眼皮。

孙嬷嬷从旁看着心里就不住地叹息,小主子的性子当真是太倔。

倔不倔长安不知,但绝,确实一定的。她这个人便是如此,一旦下定了决心断绝的事情就决没有再转圜的余地。钱财她不贪,权势她也不恋,断了就是断了,不必藕断丝连。

刘皇后简直头疼,之前便不大喜欢长安的性子,嫌不够温婉知礼。如今看了,更觉得她忒不识抬举。识大体的姑娘家就该知,这时候哪怕心里不乐意,也得该顺着竿子往下走。偏她就这般僵着,弄得从中说和的人都下不来台!

心里不悦,宴中刘皇后还是帮着牵线。奈何她递了线头,长安都不大热络。

这般一次两次的,之后刘皇后也乐意不管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姑母的家事还是她自个儿去料理吧,旁人就不多掺和了。

长安与长公主的这一出戏,盯着的人不少。姜怡宁特别乖觉,全程都尽量避免与长安冲突。反正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京中贵妇人。即使失去郡主之尊,她姜怡宁的身价一样不会跌,外人绝不能因她不是姜家血脉就小看她半分。

显然她今日是做到了,已经有不少家中有适龄儿郎的夫人就在打量她。

姜怡宁心中得意,却也感激长安的横眉冷对。若非有姜长安的冷脸做衬托,又如何显得出她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长安是无所谓。在座之人又不是她在意之人,心中如何想她,她并不在意。

就在几人心思辗转之间,就见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溜边儿小跑进来。桌案上的菜品放久了早凉透了,长安没动筷子便漫漫四处打量。就见那小太监溜到周修远那一桌,俯身对着安王一阵耳语。满目朗清的安王殿下脸一变,倏地站起了身。

安王府的家眷轻微骚动,安王妃眉目忧虑,看着周修远则大步离去。下首常年与周修远同进同出的周德泽周涵衍似乎都没注意到。

长安有些诧异,于是扭头看向其他。旁人要么正在交头接耳小声地交谈,要么在隔空与人敬酒,一排觥筹交错。似乎除了她跟安王府的女眷,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感觉周修远的神情有些不对,长安难得冒出了些好奇心,想跟出去瞧瞧。

只是长安还没动,一直乖巧坐在长公主身边的姜怡宁忽地放下了杯盏。

长安见她起身,蠢蠢欲动的心冷不丁被一盆冰水浇熄。差点忘了,跟男女主搭上边儿的事,最好莫掺和。若是好事还算好,占不到光也倒不了霉。若是碰上了坏事,男女主有本事全身而退,她这等炮灰可就可没有男女主的光环避祸。

这般一想,长安的这颗心就定了。

……等着吧,不出一个时辰,准会闹出大动静!

第八十三章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衣着体面的太监拎着衣摆跌跌撞撞跑进来, 慌得满头都是冷汗。明德帝正在上首与刘皇后小声交谈,帝后其乐融融。梁博深知明德帝的性子,怕这不长眼的惹来主子不悦, 小碎步跑下去将太监拉去一边。

来人正是梁博的干儿子, 平日里最是激灵有眼色的人。能慌成这般, 定是出了大事。梁博随他到一边, 听他飞快地一番耳语, 脸色顿时大变。

丢下一句赶紧去看着人, 转身就疾步往高台上去。

片刻之后,长安就见方才还满面笑容的明德帝杯子往地上一摔,双目立即就怒红了:“这个逆子!他竟然敢!竟然敢!”

一声怒吼, 欢声笑语的宴厅立即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 鸦雀无声。

长安从杯盏中抬起眼帘,眼珠悄悄一转。

只见高台之上,梁博老脸剧烈地一抽,忙躬身就要往下跪。明德帝已经怒不可遏,一张老脸通红发紫,胸脯剧烈起伏。他刷地一下站起身,带的身前的案桌哐当一声巨响。明德帝怒袖大步地往台阶下走, 边走边呵道:“如今人都在哪儿?走!立即带朕过去!”

梁博不敢耽搁,立马小跑着下来跟上。

上首的刘皇后以及众人不明所以,神色焦急地张望。而明德帝丝毫没有理会众人的意思,怒气冲冲地就往外走去。

刘皇后犹豫了一瞬, 扶着宫女的胳膊,立即起身跟上。

长公主这时候才发觉身侧姜怡宁不见了,慌地一把捉住孙嬷嬷的胳膊:“怡宁人呢?”

孙嬷嬷随侍一旁,方才就想提,于是立即回道:“怡宁主子说是去更衣,不许老奴跟着。只带了小司一个丫鬟,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奴婢估摸着,至少得有一个时辰了。”

长公主一慌:“去了一个时辰了?怎么回事?!”

孙嬷嬷也说不出怎么回事。一手搀着长公主,扭头就看向坐着没动的长安。长安还端着杯子,被她打量就抬起了头:“孙嬷嬷?”

孙嬷嬷收回目光,浅浅一点头,扶着长公主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帝后一走,长公主再一走,在座之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尤其周涵衍周德泽,两人隔着一个四皇子府不住地往空了的安王府席面上瞥,面露忧虑。全场最镇定的人,唯有周和以一个。说来这厮冷漠的脾性和做派已然是众所周知的,此时众人也不觉奇怪。

等了约摸一刻钟,不见人回来。

周涵衍于是起了身,周德泽想了想,也起身跟上。一个走了,其他人也坐不住。没一会儿,这里闲坐等的人就走了小半。

长安目光虚虚往下一扫,官眷们出入宫廷不敢造次,皆老老实实坐着等消息。于是抬头看向对面,周和以带着陆承礼没事人一般就这桌上的凉菜在不咸不淡地饮着酒水。她难得冒出来的好奇心噗嗤一下被浇灭,老实点儿好,莫惹事。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外头的动静才闹大。身着黑甲手持武器的警卫从殿外匆匆掠过,皮靴甲胄摩擦出的声响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宾客的心上,气氛霎时间就紧绷起来。

座下有些性子浮躁的,已经有些慌了,交头接耳地说话,坐不住。

而后不知谁人带头,一个动了,其他人哗啦啦都跟着起身。长安琢磨了一下,觉得随大流走你留在这等更安全。周和以是不想掺和的,尤其外头在闹什么动静,他一清二楚。见长安这丫头不声不响的,居然已经出了宴厅。怕她被波及,只好跟上。

陆承礼右手的酒杯在手指间转了个圈,放下去。身后伺候的宫人看过来一眼又看过来一眼,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替他添酒。那边陆承礼紧了紧衣裳,也起身跟出去。

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出乎了长安的所料。

小说中无论做什么,从未翻过车的男主角周修远,今日翻了个让人始料不及的大车。他跟武德妃的那点事儿,被捉.奸在榻了。

事实上,鹿鸣殿离乾清宫远得很,不用步辇,以一般人的脚程得走上半个时辰。然而武德妃与安王被捉.奸这事儿就跟长了翅膀似的,用不着半个时辰,一炷香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宫廷。沉静如潭水的后宫仿佛被扔进了一块巨石,炸开了锅。

不论前宫,后宫,人全聚了过去。

长安勉强收住砰砰跳的心,心里有些控制不住地幸灾乐祸。不过这时候也没人关心长安表情不对,一个个都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惊慌。尤其安王一系的官员,腿软脚软,站都站不直了。一个个恨不得此时耳朵都是聋的,听到的,看到的,这些都是假的。

然而事实便是事实,等他们亲眼所见周修远和武德妃两人衣衫不整,狼狈地被禁卫军压着,只觉得天都塌下来。

明德帝捂着胸口,怒瞪着周修远的眼睛里,全是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