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打算?”

“我?”东奎停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犹豫,其实,这么做,真的比见Cris更冒险。

“怎么打算的?”子恒很着急,一周见不到她,大家心里都不放心。那个美国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然不是很确定结果,但是,我准备试一试…”

东奎直视着子恒,眼里充满了勇气,“我去见她父亲。”

第四十二章最后一面

东奎站在那扇门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该说的,该问的,他要想清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也许,是和这个家庭的最后一面了。

门开了,是上次关门的男孩子,十几岁,冷淡的表情里有一丝怀疑。

“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他尽量客气,这个孩子虽然和她不亲,但是毕竟是她的弟弟,“你爸爸在家吗?”

“在。”男孩子退后了一步,把他让进了屋里。“爸,妈,有客人。”说完关上门,转身进了一个房间。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从一扇门后走出来,他上次没有见到,是她说过的那个“谢阿姨”吗?她一直不喜欢这个继母,很少说起,这个家,整个把她抛在外面,她,其实不像是个有家的孩子,从来没有得到家庭应该给与的快乐。

“请问您是?”那女人口气还算客气。

“我叫李东奎,厉俐的男朋友,厉先生见过我。”他站在门厅里,不想退缩,也不能退缩。

“哦”那女人应了一声,显然知道他,转身推开旁边一扇门,“你进去和她爸爸说吧。”

他点点头走了进去,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想争取。而他心里沉寂了快一年的疑问,也是时候有个解答了。

几个月前见过的老人,气色不太好,躺在躺椅上,手里握着一个茶壶,面容没什么特殊的情绪,闭着眼睛。

回手关上门,东奎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伯父,您好,我是李东奎。”不管面前的人对她多么残忍,他面对她的父亲,还是敬重的,那毕竟是长辈。

老人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慢慢坐起身,直截了当。“她怎么了?”

东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说,即使没有任何效果,也要让眼前的人知道。“她自杀了,救了过来,从医院里被人带走了,现在的情况,我不清楚。”

老人听着,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茶壶,没有让东奎坐,反而自己站起来。“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必须见她,把误会解释清楚。她自杀得非常冲动、愚蠢,而究其原因,只是一场误会,不过,那些都是我的错。”东奎很诚恳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现在见不到她,也想不出别的方式,所以想让您帮忙。”

他知道自己想出这个办法其实很拙劣,以她父亲的为人,根本不屑关心这个女儿。但是除了她父亲,还有谁能通过Cris见到她?还有谁有权利阻拦她?

老人听了,笑了,但是并不开心,反而觉得落寞。“我早说过,她跟了你,不会幸福。”那是第一面他就预见到的,现在发生的一切不过应验罢了。

“你做了什么?”老人走近了几步,审视着他,什么样的错误,能让厉俐选择死,什么样的伤,让她非得用死躲开。

“我…”说吧,反正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能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可能?”

“对,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我是和她差不多一起知道的,现在没有完全证实。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无论如何,她因为无法接受这件事,自己回国,想不开,到她妈妈的墓地吞了药自杀。”两三句,说尽了他们的生死,但是,其中的苦,又何止两三句。

“为了这个,她就不想活了?”老人语气里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茶余饭后谈论似的好奇,他的反应,让东奎很反感。他,连个为人父的资格都没有。不去深究他对厉俐这么多年的伤害,他现在需要他出面帮个忙。

“反正,是我的错,到现在,她还不知道真相,我也没机会说。所以,我想见她,希望…”抬头看着面前的老人,“您能出面帮个忙。”

“帮什么忙?”老人背过身,走回到躺椅边坐下,又拿起茶壶。

“帮我见到她。”东奎向前跨了一步,他来找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就是让他至少最后为她做一件好事,让她知道真相。

老人不说话了,沉默了下去。他摸着手里的壶身,反复摩擦着,似乎在思考。

“只需要见到她,其他的,不会再烦扰。”东奎突然跪了下来,跪在这个老人身前,没有恳求,而是沉稳的开口。

“我现在替她谢谢你,至少您养过她十二年。不管见面以后我们会怎么样,我需要见她,我也替我自己谢谢您。这件事之后,她跟了我,不用再踏进这个家门。不跟我,也不会再回来。”东奎直着身,眼里突然闪过一瞬异样的光,看着躺椅里的老人。

“厉俐,不是你的女儿吧?”

在慧明和孩子的事情发生后,他无从接受,震怒、吃惊、烦躁、厌恶。当慧明和孩子离开之后,他知道自己不愿再见到他们。

即使那个孩子有残疾,他可以付出怜悯和帮助,但是他不愿再见她们。他从不相信那个孩子是自己的,从心里排斥。

也许,这就是人性的自私和阴暗吧。

但是与此同时,他突然察觉一个惊人的相似,他和厉俐父亲间的相似。

那男人对她的冷漠、忽视,从她母亲过世后嘎然而止的家庭生活,到底为了什么?

只是因为他再婚了?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吗?

因为丧偶而再婚的人很多,但是抛弃自己孩子的,如此冷漠的并不多见。厉俐被砸伤头的时候,那整整一个月里,眼前的男人都没有出现。

他,不是她的父亲吗?

自己,不是那个女孩的父亲吗?他问过,问过很多遍

如果必须给出一个答案,他会选择不是,他不想要那个孩子,说他自私、卑鄙无耻都不所谓,他不否认,他排斥那个孩子。即使是自己的,也无法全身心的爱护,只能给与更多的怜悯。他但愿她不是,能让他安心的同情,怜惜,帮助她和她母亲。

孩子,本来是无辜的,但是打上了大人的烙印,就会让问题变繁杂。

而厉俐呢?她的父亲为什么不要她?母亲忌日那次的拜访,她父亲为什么表现的超出正常的冷漠呢?不但没有一句祝福,反而带着诅咒般的不屑。

她,不是他的女儿吗?

厉俐,苦了很多年,除了积蓄恨与仇怨,什么也做不了。她,想不到背后的真相,只会猜测父母的感情,只会埋怨不善待她的继母。她,喜欢不了那个弟弟,也接受不了那个家庭。

她怨了多年,却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也是她为什么会钻到牛角尖里走不出来,会偏执到伤害自己。因为她自身的答案里,就寻求不到答案,她的生活,一直走到死胡同里,绕不出来,悲哀与痛苦一层层沉寂,埋在她心里。

她大了,恋爱了,变了。那种害怕失去的固执和敏感渐渐发展到极致。而他也变了,在遭遇慧明和孩子的事情之后,他的心境也改变了,知道自己能付出什么感情,能接收什么。

慧明带着孩子虽然离开了,但是他并不踏实,因为还有一个未求证的答案。而求证,本身就让人充满恐惧。如果是,如果是的话,他可能永远失去厉俐。所以,他无法接受,无法逃避,但是排斥接受。

他突然觉得可以理解她的父亲了,如果那个原因是相同的话,他可以理解,这么多年她遭受的一切到底为了什么。也许很多男人面对同样的情况,都会如此,毕竟伟大高尚的心灵和情操并不多。

躺椅上的老人,第一次出现了被打败的表情,他伪装的无所谓,突然悄悄被剥离。他对厉俐的残忍,造成了她性格中的很多缺陷,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呢?是谁造成了她的悲剧?他知道,东奎也知道了。

茶壶在颤抖,老人最终拿不住,放了下去。他心里承载了多年的秘密,包裹的坚实牢固,没想到,被眼前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戳破了。

否认,似乎已经显得微薄无力,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冷漠无情的父亲,但至少是个父亲。但是他不愿意负担那两个字,也负担不起。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本不应该要他用一生付出。

人,没有不自私的,在有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尤其这样。厉俐,他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她已经很可怜了,活在残破的家庭里。但是,他只能给她个姓,名正言顺的出身,给不起父爱。他和她,毕竟没有血缘。

“不是。”老人张嘴了,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她妈妈,也不是。”

东奎吃了一惊,跪在地上没有出声,他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全部答案,但是没有想到还会有故事外的故事。

“她妈妈得宫颈癌去世的,其实,她一直不能生育。”老人低下头,困难得吐露了多年前亡妻的真相。

他瞒了很多年,还是说了。只因为刚才这个男人跪在他面前,男人对男人,有些话,到了他心里。“我不希望那个孩子是我的,如果是,我只能怜悯她,如果不是,我不想再见她。”

也许,卑鄙,也许,残忍,但是他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厉俐的答案早已注定,那是个从头到尾的错误。

“我其实不希望抱养孩子,感情虽然需要维系,有个孩子,有时候反而拖累。”老人的手,反射性的在躺椅的扶手上摆动,脸上的冷漠挂不住,心里显然也是乱的,“我,还是不太接受没有血缘的孩子,比较守旧,我家里也反对,一直想让我再娶。”

“所以你讨厌她?”东奎终于开口了,跪在地上审视这个为人父二十七年的老人。

“说不上讨厌,总之不亲。她妈妈在,我还能勉强,觉得让她有个伴,也许能好些。但是她妈妈身体不好,做老师这行又很累。厉俐十岁左右,她妈妈的身体就渐渐不行了。我一个男人,实在不会带她。后来查出了癌,也就没心思管她了。”

老人停了下来,又想继续下去。多年密闭的罐子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往事一股脑都要倒出来一样。“她去世得不是很突然,但是仍然很快。厉俐性子从她病倒就不好了,一是活在有病人的环境里,很压抑,另一个就是我比较忽视她。”

“但是你一直没有告诉她?”

“没说,她够苦了。我们从医院抱她,也不知道她父母是谁。无根无依的一辈子,我再说了,就太残忍了。已经当了十年父亲,我就继续当了下去,但是,没再太关心她。我,反正也是尽力了,她在外婆家生活了几年,性格独立、倔强,自己的路非要自己走,和我也总是拧着,到后来,就不怎么管她了。这些年,连见面都很少。她也大了,有她自己的生活。”

“知道了。”东奎突然打断了老人的话,伏下身拜了下去,恭敬而感恩,像是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谢谢您没说。您没说的,我也不会说。谢谢您给了她一个姓,让她当了二十七年女儿。她以后的日子,交给我吧。”说完,又是一拜,然后慢慢起身。

“今天,我出了这个门,您就当二十七年的担子卸下了。后面的路,我陪她走。但是,您必须帮我最后一个忙,必须让我见到她。”

老人坐在躺椅里,看着眼前男人眼里的笃定和认真,也知道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做了她二十七年不尽职的父亲,当了十五年恶劣冷酷的父亲,他,也该做件事,帮帮那个可怜的孩子,她已经够苦了。

虽然感情深,禁不起风浪,但是总比没有感情强。眼前的男人珍惜她,总好过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下去。

“好吧,我尽力。”老人接受了,毕竟他过她一个姓,也该给她以后的生活,找一条出路。“我能做什么…”

第四十三章面对彼此

Cris进门的时候,护理正端着托盘从卧室里退出来,慢慢关上房门。看起来她的情况应该很稳定,护理的表情很放松。

“她吃什么了?”Cris放下手里的文件袋,走上前。

“一点鸡蛋羹,中午也是。今天胃口没有昨天好,睡得时间也久。”护理呈上托盘,上面的食物剩了大半,没有昨天吃的好。

本来以为鸡蛋羹合她的胃口,也许明天还得换换,她吃的少恢复得就慢。驾照已经拿到手了,签证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办好手续,就要带她离开,要养足精神才是。

“药量应该减一些了,宋大夫走的时候让我转告您,病人睡得太多,反而对恢复不好。”护理把托盘放回厨房,又走了出来。

Cris拿起杂物柜上的文件袋,向书房走。目前,暂时还不需要她清醒的太多。睡觉,能够控制她的胡思乱想,让她不会伤害自己。“再看看吧,明天我和大夫谈。”

他进了书房,关上了门。确认签证要紧,打完这个紧急的电话再去看她。睡着的时候虽然没有交流,但是总觉得她能感到他的存在,有她在,他也能比较踏实。

Cris拿起电话,拨了出入境证件处冯处长的电话。

护理回到卧室,调整点滴的速度,这一瓶又快打完了。连日来不间断的用药,她的手背上已经没有地方再输液,只能在脚腕的静脉处注射。

床上的人睡得不实,刚刚才吃过饭。听到有人进来,反而睁开了眼睛。也照顾她好多天了,她一直没有说过话。

睡的时候沉默,醒的时候更沉默。

“想喝水吗?”护理轻轻拂开她面颊上的发丝,看着床上的人萎靡而脆弱的样子,“渴不渴?”

厉俐缓慢地摇摇头,又乏力的侧向窗户的一边。这么没黑天没白天的睡,她的清醒越来越少,梦也很少,只是反而更累了。

以后,怎么办呢?Cris什么也不说,只是让自己睡下去。和他一起离开吗?还是让他给自己找个安身的地方?

几天了?几乎忘了时间。离开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睡的太多,忘了时间,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已经作古了吗?抬眼看着护理,突然觉得眼前白净的小女孩很幸运,涉世未深的样子,认真的样子,细心的样子。

自己呢?死过了,又活了过来。以后呢?

疼过,之前因为那张纸上的真相,疼得太厉害。以为吞了那些药就解脱了,其实不是,没有那么容易。眼皮渐渐又沉了,应该是药效的作用。她抗拒不过,只能沉到黑暗里。清醒的最后一瞬,她试着找寻那个耳钉。

她的耳朵上,什么都没有了,她已经知道了。

护理看着她又睡着了,心里反而有些担心。她最近醒来的状态越发虚弱,吃的偶尔多些,但是下一顿就会几乎完全吃不下去。她不知道躲避着什么,躲得整个人都垮了。再继续睡下去,她迟早会醒不过来。宋大夫,怎么就敢给她用药,不怕出事吗?那个男主人,真的看不出她状态很糟吗?

四五天了,她时好时坏,安静的吓人。她照顾过的病人很多,眼前的,一眼能看出来,心里的绝对比身上的病重。分内事做好,分外的,不去干涉。给她盖好被子,关上了灯。

刚走回客厅,就听到门铃声,从猫眼看出去,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从没见过。护理不敢开门,转身去敲书房的门。Cris走了出来,显然也听见了声音。他打开了门,看着门外的老人。

“您…”

老者的声音低沉,并没有流露太多关切。“我想看看厉俐,听说她病了。”

“您…”Cris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让开。他虽然见过她的父亲,但是已经知道了她家庭的过去,这时候登门,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看看她。”老人很镇定,迈开步子往屋里走,Cris不好阻拦。看着他站在客厅中央,灯光下的发丝是斑白的,比那晚在她家看到的显得老迈。“她在哪呢?”

“在卧室里,可能睡了。”Cris示意了其中一扇门。

“我去看看。”老人没有迟疑,马上向着房间走。

Cris跟了过去,但是老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Cris,“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吧。”表面上是一个请求,但又感觉是一个父亲发出的命令。Cris点点头,收住了脚步。

她睡着,这个父亲就是想说什么,她也听不见。让他见见吧,她病了那么多天,还是第一次有亲人看她。

老人进了卧室,慢慢走到床前。看到女儿侧躺在床上,脸上有屋中阴暗的影子。她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很多,憔悴的厉害。掀开盖住她的被角,看着这个孩子。确实陌生了,不像每天见着厉鹏,熟悉得成了习惯,这么多年,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走时说好要跟那个人过一辈子的神情,现在都不见了。像是第一次从医院把她抱回来,病病恹恹的瘦弱。这孩子,从小体质就不好,母女俩十几年药没停过。

叹了口气,想着下午男人说的话,希望他能做到。二十七年,自己给了她姓,也给她留个后路吧。她妈妈离开的早,她也该有个人照顾。这孩子,命苦!

老人走出房间的时候,突然觉得不舍,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出了这扇门,那个孩子,也许永远不会见了吧。卸下心里的担子,原来比拿起来还沉重。

若有所失的,老人和Cris简单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

因为签证的事没有弄完,在她床边看着她沉沉的睡容,很安心,她父亲走后,Cris在房里待了一会儿,就返回书房继续工作了。

卧室里很安静,她的点滴刚刚打完,护理也退了出去。屋里暗沉的色彩笼罩着她,她睡得不安,慢慢翻身转向另一边,头发在枕上揉乱了,不知道为什么,厉俐突然醒了过来。

一瞬间适应了屋里的微弱光线,她觉得不一样,又说不出哪不一样。身上依然没有力气,但是有种不同的感觉。

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又去摸耳垂。她习惯了空荡荡的感觉,这次也是。

想起身,手脚慢慢活动着。突然觉得另一只手很沉,比任何时候都沉。她掀开被子,看着自己的手,什么都没有。慢慢支起身,那支手边的袖口里突然滚出了东西。

看不真切,掉在床上。她摸到了一部手机,直觉握在手里。在昏暗中寻找,又去摸索,终于摸到了,小巧,冰凉的金属质地,圆滑细腻的线条。

那是——她的耳钉。

那颗,染过她血迹的耳钉。

拿起耳钉,再伸出手,什么也摸不到了。只有一颗,另一颗呢,不知道去哪了。打开手机的键盘锁,一瞬间一束蓝色的光照亮了房间。她照着床单,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另一颗。

把光线聚高,她看清了自己掌心里的小星星,还有摆来摆去的,手机上那个挂坠。

太极八卦的国旗,背面的山脉和雾气却已经不见了。这是她的银色手机,但不是她的汉拿山,是另一个不该出现的景致。

她,看见了那条河水,幽深绵延的江水,消失在吊坠里。紧接着,蓝色的屏幕开始闪烁。一个八位的陌生号码,不停的闪烁的蓝光反射在她眼睛里,照得人更清醒了几分。

这不是梦,她没做梦。这是她的手机,他的吊坠,她的耳钉。那这个电话,是他打的吗?

坐在黑暗里,竟然恍如隔世,太久了,似乎忘记了发生了什么,忘记了怎么用手机,忘记了说话,忘记了情绪。她呆着一直盯在一闪一闪的屏幕上,不知道该不该接,该怎么接。

慢慢挪动手指,向那个绿色的键靠拢,她,有些怕。

是谁?会是谁呢,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沉默的房间,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格外清晰,“厉俐?”

她一时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是我,”那声音休息了一刻,“爸爸。”然后就安静下去。

她听着,想着那两个字,又想到了遥远的一个人,突然觉得不真实。他,是爸吗?她,也有爸爸吗?

“厉俐,是我。我在门口,想见你一面。”她听到对方声音里陌生的情绪,她十几年没听过他这么在乎的声音,觉得不真实。

“不管以后去哪,总要见爸爸最后一面吧?!”男人没有气馁,得不到她的回答,依然坚持不懈的说服她。“我就在门口。”

靠在床上调整着混乱的思绪,厉俐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觉得那是真的。在她走到末路的时候,父亲终于愿意出现了,虽然晚了,但至少出现了。

慢慢移动自己,吃力地坐到床边,又听了几句,然后坚持不下去了,她放下了电话。

她不信,不信他会出现。从有了新家之后,她每次的等待都会落空,他从来没有准时出现在外婆家的巷口。他总是有事忙,他总是赶不及时间。

扶着床头柜,想支撑自己站起来,竟然做不到。头晕眩的厉害,脚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没有起身,又要倒回到床上。但是,她不允许。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充满关切的父亲,从来没有。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几乎跪倒下去,但是扶住了床头柜。她站了起来,经历了无休止的卧病之后,她终于自己站了起来。

她想去开门,想看看他,十五年了,她和父亲十五年没见了。

慢慢把力气放到脚上,重心前移,她迈出了步子,寻找着下一个支撑点。电话那端依稀还有声音传来,她想快几步走。哪怕再落空,她也要去,去给爸爸开门。

厉俐一步步从房间蹭到了客厅,在卧室门口开门的一瞬,她不知道等她的是什么,但是客厅关了大灯,只有门廊上的照明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护理不在,Cris也不在。扶着门框因为突然放松,力气要散去,她下意识掐了自己的腿,让疼带来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