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捷捷挑起一道柳眉,看看门口,再扭头看徐晴,目光中明显的表达了困惑;徐晴回看着郑捷捷,目光一顿,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做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意思就是说“你应该想到那是谁的”。

相送足足花去一个钟头。

人逐渐散去,郑捷捷若有所思的走出机场,跟着张笑笑和几位同学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徐晴即将面临的国际上最高水平的数学竞赛,这件事确实是那段时日全市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同学们精神振奋,有同学问郑捷捷:“是否许多大学已经向徐晴表示愿意录取她?”

半晌郑捷捷才在张笑笑的轻轻推动下回神,点头赞同:“是。”

“那多好,再不必忍受高考折磨。”

“若是得到金牌,那更不消说……想想都让人心跳。”

郑捷捷正色而言:“天上永不会掉下玫瑰花,大学也不会无缘无故伸出橄榄枝。”

众人点头赞同。

张笑笑忽的笑了:“捷捷,我发现你跟徐晴的语气非常相似。”

机场外阳光明媚,时不时一架飞机振翅而起,割破空气呼啸作响,在地表上投下大块阴影,举头仰望,机翼闪闪发亮。

阳光刺的眼睛干涉而疼,郑捷捷低下头,微微眯起眼,在人潮涌动机场外看到姜洛生。他弯着腰,左手搀扶着苍老的老人走出机场,右手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一面走他一边去老人攀谈什么。他脚步很稳,但因为陪着老人走得很慢。

她们几个很快越过姜洛生。

郑捷捷有心慢了几步,然后又蹲下系鞋带,借机细细打量他。一见之下,郑捷捷先一愣,心中大赞徐晴的目光。

几步之外就是巴士车站,郑捷捷看到姜洛生扶着老人上车,马上又下来朝另一辆巴士走过去。郑捷捷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老人并不是他的亲人。

事有凑巧,姜洛生恰好抬头,看到隔着潮水般的人群,一个美丽的女生朝着他颔首微笑,因为那名女生长的实在动人,有着一对宝石般的眼睛和如玉的肤色,姜洛生像所有见到初见她的男生那样一愣,回过神,那名女生再不见踪影。

第8章

8

六七个小时很快过去,在飞机上一行人很忙,到法国的旅客们得知这几名年轻人是去参加国际竞赛,飞机上顿时热闹起来,打量的,跟他们谈天的,请教学习经验的人,不一而足。徐晴忍不住心里嘀咕:我们几时成了恐龙,供人参观。不过也不是不悦意,毕竟他们的祝福,佩服都是无比真诚。

到巴黎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主办方安排车把他们从机场送到酒店。一路上灯光辉映,像一座五颜六色的灯城,和其他大都市别无二致,沿途路过几个公园,许多情侣静静地躺在公园草坪上休息,或者坐在咖啡馆的路天餐桌旁久久不去——浪漫风情扑面而来。海明威的那句话“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以后不管你到哪儿,它都会伴随着你,因为巴黎就像一个流动的圣节”这句话一下跳入徐晴的脑海。

一到酒店,放下行李,领队老师就通知他们去大厅参加欢迎活动。同日到达巴黎的还有几个国家的代表团,欢迎活动简单清楚,主办方说明一下概况和具体事宜,也就散了。活动内容徐晴都不在意,唯独那西式的饭菜叫她印象深刻。

起初的两天过的平淡无奇,领队老师带领着六个学生做最后的模拟和总结。很有些临阵磨枪的意思,虽然于大局无益,还是让学生们保持思维的敏锐性。

每晚徐晴睡觉前,都在想自己会不会太紧张或者别的原因而睡不着,可是奇怪,实际上她完全没有受到时空影响,起床时都是精神奕奕,笑容甜美灿烂。

领队老师笑言:“竞赛队伍里最好还是有一名女生,漂亮的女生尤其好。”

男生们也颇有默契的相视笑了。

真正一路走到国际竞赛门口的学生,都不可能是书呆子。对他们来说,不论多么忙碌,欣赏女生的时间总是有的。

两日的竞赛不知不觉的过去。考完中国学生们都一脸笑容,让人一望便知结果,这似乎已经成了某种规律。

徐晴给郑捷捷的邮件中说:我是真正体会到那种民族自豪感。其他国家的学生得知我们来自中国,虽然语言不通,立即显露出敬佩的神色。

等成绩的几日,领队老师和一名法国翻译带着他们踏遍巴黎,当真是风情万种,魅力非凡。塞纳河畔的旧书摊;策马特高地和圣母院门前为人作画的街头画家;拥挤的地铁和被小汽车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

为了购买礼物,徐晴死了无数脑细胞,她自觉做数学题也没有这样费力。逛了无数的工艺品店,礼品店也没有挑到几件适合的。

在香谢丽舍大道的一家店里,陈宪看徐晴拿起一件又放下,目光又扫向另一件,面孔上写满为难,忍不住说:“你是要挑选东西送你男朋友?”

徐晴一愣。

“不是姜洛生么?”

徐晴脸一红,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收回去:“不是送给他的。”

“那为什么这么犹豫?”

“是给我另一个朋友。”

陈宪好奇:“那是谁?”

徐晴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眯眯的回答,“一个女生。”

陈宪顿时没有言语。

成绩出来,毫无疑问的,中国成绩第一。代表团所有人都在喷香槟,撒彩带,包括老师们一下子也变成小孩。许多人抱在一起,然后分开,再轮流拥抱,场面一塌糊涂。

徐晴自然深陷其中。

领奖牌时大伙已经镇定,不过能从众人绯红的脸颊发现刚才狂欢的痕迹。给中国对颁奖的是世界上非常知名的一位数学家,满头银发,笑容和蔼,他满脸笑容的把金牌挂上队员们的脖子,轮到徐晴时,他顿一顿,不立即走开,侧头微笑着对着翻译人员说了一句法语。

旁边的领队老师和许多记者都笑起来。徐晴一头雾水。

领队老师告诉徐晴,“他说你是数学中的玫瑰。”说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偏偏男生们不给面子,完全没有风度的大笑,似乎不介意对着他们狂拍的照相机摄像机。陈宪颇为嫉妒:“重女轻男,不公平不公平。你是玫瑰,我们就是杂草了。”

徐晴瞪他,大大窘迫。

陈宪马上又自圆其说:“谁让这是法国不是?”笑声于是更响。

颁奖结束后一行人再参加东道主举办的大型庆祝宴会,徐晴对着满桌西式菜犯憷,随便吃了些水果就在墙角坐下,目光对着窗外,观看巴黎的璀璨醉人的夜景。

可容纳几百人的大厅里,说什么语言的人都有,除了英语偶尔能听懂两句,其它的徐晴再也不懂。在那样的沸腾的场合里,徐晴一点也不觉得隔阂,只是觉得愉快从心底溢出,不自觉的,徐晴神采奕奕,笑容款款,在灯火通明的灯光照射下果真成了一支玫瑰。

一名有着蓝宝石一样眼睛的英国男生前来搭讪,徐晴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也会被人搭讪,虽惊奇但礼貌不减。

他们之间的交流可以说是比较顺畅。男生非常幽默,知识面也广,和徐晴谈牛顿,谈歌德巴赫猜想,谈祖冲之关于圆周率的计算,最后还谈到李约瑟难题。徐晴勉为其难的跟着他的步子,心说原来我的英文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

回到酒店,已经过了十一点。

徐晴分别打电话通知外婆和郑捷捷得奖的消息,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睡了不知多久才醒,徐晴看一看时间,想起今天的采访任务,吓一跳,抹把脸就冲到隔壁两位男生的房间。房间里两人都在,正在整理着装。一段时间以来,队员们私交甚好,他们之间也很随便,三人嘻嘻哈哈聊着昨晚的见闻,领队老师敲门进来,徐晴以为老师是通知他们可以出发,不料老师却说:“徐晴,大厅有人找你。”

“啊,谁?”

“是你的妈妈。”

从电梯出来,徐晴一眼就看到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安静坐着的一个中年女子。客观的说,在她那个年龄段而言,她可以算是难得的漂亮而有风度。她穿着一袭浅蓝色风衣,目光看着窗外,气质与众不同。她身边坐着一个非常漂亮的白人小男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的转。

母女俩还是有相似处的,都喜欢蓝白二色。

哪怕做好再多心理建设此时也是不够用,徐晴沉默许久才走上前去,低声叫了句“妈妈。”

梁元瑜浑身就像被电流击中,立刻回头,看到身后一个身材高挑匀称且有些偏瘦的少女,她眼睛清清亮,眸子光彩荧荧,完全不像许多书读的太多的女孩子,鼻梁架上一幅眼睛,看人永远隔着一层什么;头发刚至肩头,用两个蓝色皮筋分别绑在耳侧,清丽非常,若不是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活脱脱一个顽皮的小女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两三岁。

十二年不曾见了。

这样长的时间,足以让生肖再转上一轮。

梁元瑜让徐晴坐到自己对面,久久打量徐晴,方微笑说:“祝贺你。再没有比你拿到金牌更让我骄傲的事情了。”

徐晴也跟着微笑:“嗯。”

“小晴,你比新闻上看到的还要瘦……不难想象,能作为最优秀的学生代表国家参赛,一定吃了不少苦。”

“还好。”

“你爸爸也知道了。还是他先看到新闻,再电话通知我。”

“嗯。”徐晴点点头。

徐晴的神态十分僵硬,目光总是盯着地面的某一点,一直没有正视对面的母亲。既瞧不出悦意也瞧不出任何不满,一幅就事论事的样子,仿佛面对一个陌生人,来往的人谁也不会猜到这两人会是母女。

梁元瑜沉默片刻:“你外婆病重时我没有回去,你是否怨我?”

徐晴摇头,回答的干净利落:“没有。”

顿一顿再加上一句:“人各有志。我当然不能强迫你。”

小男孩一直好奇的看着徐晴,忽然叫她:“姐姐。”

变声前男孩子特有的清澈声音加上不大熟练的中文使得他的声音极有特点,就像是一颗小石头被狠狠打入水面时溅起水花的声音,事隔多年,他也再叫了无数声“姐姐”,惟有最开始的这一声“姐姐”让徐晴印象尤为深刻。

徐晴忍住惊愕,将目光略略降低,屈身向前,对他伸出一只手。他一双眼睛乍一看似浅黑色,换一个角度则变成幽幽的青蓝色,像是涂上薄薄一层青磷的黑宝石。

“这是你弟弟。”梁元瑜说,“迈克尔。”

迈克尔像个小大人一样也伸出手,握住徐晴的手。

“姐姐,在电视上你看起来真神气!”

徐晴丝毫想不到自己会和“神气”两个字有关,但不反驳,抿嘴顺从的笑一笑。笑罢徐晴看到队友和领队老师陆续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抽身站起向他们扬一扬手示意自己在此,扭头看着梁元瑜。

“妈妈你还有事没有?”

梁元瑜摇摇头,拿着皮包从沙发上站起来,“没事,就是看看你。”

徐晴看到她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哀痛神色,心也是一缩,声音低下数个分贝:“妈妈,你什么时候从瑞士过来的?”

“昨夜坐飞机过来。”

“那凌晨到的巴黎?”

“是。”

“累么。”

“才一个多小时,也不大累。迈克尔一定要跟着来,说从来没有见过你。”

“噢,我也从来没见过他。”

说罢徐晴偏偏头一笑,笑容温暖到无可指摘。

梁元瑜忽然问:“小晴,有没有想过到国外念大学?我可以帮你联系。”

徐晴不胜惊讶,也不做多想,立刻摇摇头,“不必麻烦。”

梁元瑜不曾想到被拒的这样快,愣一愣神,准备相劝,结果让徐晴一句话堵回去。

“国内最好大学的数学基地班已打算录取我,什么条件亦不比国外名牌大学差;再说,外婆还在国内。”

说罢徐晴就半蹲下,跟迈克尔小声道别,不欲再谈这个问题。迈克尔的轮廓是东方人,但是五官却有着明显的西方特点,轮廓颇深,东西方优点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使得他的脸充满魅力,可想而知,长大后必定是人见人爱的帅哥一位。

“迈克尔,你多大了?”

迈克尔扬扬拳头,“十岁零五个月。”

徐晴抬头,对梁元瑜微微笑:“我是真的相信混血孩子长得比一般小孩漂亮了。”

梁元瑜不在意的笑一笑,把脸转过去对着门口说,“你去吧,他们都在等你了。”

……

回国时浩浩荡荡的迎接队伍跟出国时的只有十余人的欢送场面的差距可以说的上天差地别,然后就是各类采访和欢迎宴。尤其是徐晴长得漂亮,就算置放在普通中学生中也格外显眼,记者摄影师格外偏爱她,轮番请她接受采访,这些琐事让徐晴没有半点自己的时间,她这才知道,重复的回答同一个问题是多么叫人厌倦,摆出不变的笑脸亦十分累人。

许多人请她回答成功经验,她只用一句狄更斯的话做答:我从不相信,任何先天后天的才能,可以无需坚定的长期苦干的品质可以得到成功。

回家后徐晴一边收拾行李箱,一边把妈妈到巴黎探望自己的事告诉外婆,末了感叹,“我没想到这么多年,妈妈还显得那样年轻漂亮,我起初都不敢相认。”

外婆有些诧异,“这次她倒是有心。”

“其实我心里有数,”徐晴最后拿出奖牌证书递给外婆看,自己疲惫的到在沙发上,数着天花板上吊灯的数目,“不是因为我拿了奖,她也未必会亲自来。”

外婆何尝不知,也不接腔,摸一摸金牌问:“放在哪里最好?”

“不知道呢。随便吧。”

外婆和蔼微笑:“你对待荣誉的态度简直得到居里夫人的真髓。”

徐晴否认:“不是,不是。我站不到那样的高度。我可要好好保存着,当做资本,预备几十年后对人炫耀。”

就算回到本市也是一样,省里市里领导也亲自接见,徐晴头一次见到郑捷捷父亲在工作中的样子,严肃认真,风度十足。同样的,各类活动接踵而至,根本脱不开身,一周后徐晴才终于得空,约了郑捷捷在外面的冰淇淋店见面。或许是最近时常在出现在新闻中,徐晴一进店,立刻召来许多目光的注视。徐晴只想蒙脸见人。

两人挑了张墙角清静位子坐下,叫了几客冰淇淋。

相比外面骄阳似火,冰淇淋店简直似一个冰窖。刚坐下,暑气就消了。

郑捷捷笑得夸张:“出名了出名了。”

徐晴摊摊手,做无奈样:“现在我的回头率居然比你还高。”

“告诉我,获得金牌的感觉如何?”

徐晴诡秘一笑:“还是得意的。多年辛苦一下有了收获,不可能不松一口气。开始总是害怕拿不到金牌,对我来说,那不是一句重在参与可以释然的。”

“这跟你在电视上说的可大不一样。”

“那个,没有办法……既然拿我做楷模宣传,楷模怎么能有这些想法,自然得说谦虚谨慎,胜利也不能满足等等。”

郑捷捷用小勺挑着冰淇淋小口小口的吃,“爸爸说你看到他的时候,瞪着眼睛,紧张的要命,简直手足无措。”

徐晴点点头:“是,见过你爸爸也不是一次两次,可这次他接见我,实在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充满奇妙的缘分,但当时不敢笑出来。”

郑捷捷有所感悟:“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瞧我们,思考问题的高度一下就升到哲学范畴了。”

说一会话,郑捷捷忽然想起一桩事:“有没有跟姜洛生联系呢。”

“打过电话,但没有见面。你知道,我今天才有空。”

“那你叫他出来吧。”

徐晴有些犹豫:“你不介意?”

“有什么。我到想见见他。”

郑捷捷给徐晴讲了那次在机场外的事,赞叹有加。

徐晴拿出手机拨号;姜洛生一接电话,立刻答应出来。

借机徐晴拿出包装精美的礼物,郑重其事的双手递给郑捷捷;郑捷捷满眼都是微笑,但不说话,看徐晴一眼,动手拆开。

一条毛茸茸用白色细线织成的围巾。

郑捷捷深深感动,并不是因为围巾本身的价格,而是围巾上用蓝色丝线绣着几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的是自己的名字。郑捷捷隔着桌子拥抱徐晴,然后还觉得不够,干脆坐到徐晴身边,搂住她亲一下。

没有比真挚的笑容更适合表示感谢的。

徐晴有些内疚的笑:“就是跟季节不合适。”

“冬天的时候我会带着它,”郑捷捷笑着收好,“只要是你送的。”

姜洛生一踏进店里,恰好看到徐晴跟一个美丽非凡的女孩子靠坐在一起,无限亲昵,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他蓦然觉得暑气顿消。他顿时忆起她就是那次在机场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那样的容貌,哪怕是见过一次也很难忘记。毫无疑问,这就是郑捷捷。

徐晴看到他,面上飞了一层外人难以察觉的红色,招呼他坐下,然后为两人作介绍。其实他们早已相识,这样的介绍显得多余,徐晴最后慢吞吞的说:“介绍完毕。你们还有问题么?”

三人都撑不住笑了。

姜洛生轻松一笑:“看到你在电视上的严肃表现,再看看你现在,真是判若云泥。”

徐晴不满:“说的我好死做秀似的。”

“哪里,”姜洛生笑着否认,问徐晴,“埃菲尔铁塔看上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