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停在她家里。”
“我要去看看她。”妈妈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村长皱起眉头。“我看…要不就算了,你们还是赶紧雇几个人,把她直接埋葬了吧。”
“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她?”妈妈问道。
“不是不能看,只是…”村长面有难色,“慧云死了两天了,我们这种乡村里,又没法做什么防腐的措施。现在…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我怕你们看了害怕,晚上做噩梦。”
“不,我要再看我妹妹最后一眼。”妈妈流着泪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那都是我的亲妹妹。”

七、第三天(傍晚)

快到小姨家门口的时候,季宁觉得自己的胃又开始翻腾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房门又关着,他却好像已经闻到了一股腐尸的气味。
村长停下了脚步,对季宁的妈妈说:“你真要进去看?打开门后,那臭味可能谁都受不了。”
季宁也劝道:“妈,要不算了吧。”
“对,别去看了,我叫人去备棺材,直接把尸体装进去下葬吧。”村长再次建议。
季宁的妈妈似乎也有些迟疑了。沉吟片刻。“我就进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
村长见她仍然坚持,只有无奈地挥了下手。“你去看吧,门没锁,推开就行了。”
妈妈朝门口走去。季宁走上前来。“妈,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别去,我自己去看一眼就行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妈妈说。
季宁只有眼看着妈妈走到小姨的家门口,颤栗地将那扇木门推开,走了进去。
这次,他实实在在地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连村长也忍不住转过身去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季宁想到妈妈此刻竟然还能呆在里面,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大概半分钟后,季宁的妈妈脸色铁青地捂着嘴冲了出来,扑到门口的一棵大树旁,剧烈呕吐。季宁赶紧过去帮妈妈捶背。村长快步上前去,将房门带栊了。
狂吐了好一阵后,季宁的妈妈又忍不住放声痛哭。住在周围的人都出来了,知道这是慧云的姐姐,都过来说着安慰的话。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也跟着抹眼泪,后来季宁知道,她就是陈婶。
妈妈过了好久才慢慢平伏下来。天色逐渐低沉了,夜晚即将降临。村长有些着急地说:“慧云她姐,别伤心了,还是赶紧办正事吧。天色再暗些,就看不到上山的路了!”
季宁的妈妈抬起头来,充满哀伤。“村长,我一天灵都没跟我妹妹守,就把她下葬了?”
村长焦急地拍了下腿:“情况特殊啊,不能再按那套老规矩来了。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几天,而且尸体已经放了两天,要是再等到明天早上,那臭味…我怕没人敢来帮着出丧了!”
季宁说:“妈,听村长的吧,不能再拖了。”
妈妈木然地点了点头。
村长见季宁的妈妈答应了,赶紧张罗周围的人帮忙,叫人去请村里负责丧葬的人,又叫陈婶去找人把棺材抬来。大家都忙活起来。不到一小时候,一副黑色的棺材抬到了小姨家门口,帮忙下葬的人也都来齐了。
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了,天色越来越暗。村长指挥着几个男人到屋里去抬尸体。按他的吩咐,在场的人要站在两旁,让抬着尸体的人从中间走过,这就算是为死者送行了。
季宁和妈妈站在最前面,陈婶在他们身边,小声叮嘱道:
“一会儿尸体出来的时候,要低头默哀,不要发出什么声音。就算是想哭,那会儿也得忍着,不然的话死者没法安心上路。”
季宁和妈妈点头应允。这时,季宁听到里面几个人挪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分列两旁的十几个人全都安静了,一片肃穆。
突然,一首与现场气氛极不协调的欢快歌声响了起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季宁心中一惊——遭了,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季宁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为了让铃声停下来,他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里传出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表哥,你们到大学那里了吗?怎么没来个电话啊?”
季宁怔住了——是豆豆打来的!
这突发的状况令季宁和妈妈惊愕不已,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豆豆在电话里问道:“表哥,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们在干什么?”
季宁怔怔地问:“豆豆,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是外婆告诉我的,她让我打给你问问你们到了没有。”
这时,几个人抬着尸体从屋里出来了。妈妈焦急地望向季宁,季宁完全慌神了,他麻木地握着手机,听到电话里豆豆兀自说道:“表哥,我今天画了好几张画,一张是送给妈妈的,还有两张是送给外婆和姨妈的…”
尸体的脚出现在季宁的视线中。在几个抬尸人的空隙中。他看到死去的小姨的腿、腰和上身慢慢从他眼前经过。而这时,小姨的儿子正在打电话跟自己闲聊!这是季宁从没经历过的诡异状况,他呆呆地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时,一件怪异、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当小姨尸体的头部经过季宁眼前时,他骇然看到,那张煞白并开始腐败的脸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慢慢转向自己这边,一双瞪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一瞬间,季宁感到遍体生寒、毛发直立,他“啊!”地一声大叫出来,吓得魂不附体,身体因恐惧而剧烈抖动,手机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望向他,妈妈惊诧地问道:“怎么了?”
季宁把身体转向一边,呼吸急促,头脑里嗡嗡作响。妈妈又问了一次。季宁惊骇地望着母亲,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想起掉到地上的手机还处于通话状态,赶紧把手机捡起来放到耳边,听到了豆豆的声音。“表哥,你怎么了?”
季宁尽量让自己那颗狂跳的心平伏下来,他吞了口唾沫。“没什么,豆豆,我一会儿跟你打过来。”挂断了电话。
妈妈焦急地望着他:“你刚才怎么了?”
季宁环视一眼身边的人,发现大家都用诧异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没法告诉所有人他刚才看到了什么,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惊骇地猜想着,难道是由于晃动,尸体的头朝这个方向耷拉?可眼睛怎么会是睁开着的呢?而且他分明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季宁越想越瘆得慌,感到毛骨悚然。
村长走过来,望着母子俩。“没事吧?”
季宁不想让所有人都感染到恐惧的气氛,他摇着头说:“没事。”
村长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对季宁的妈妈说:“尸体已经装进棺材了,上山吧。地我都找人看好了。”
妈妈点了下头。村长大喝一声“起棺!”四个壮汉抬起用麻绳栓好的棺材,朝山上进发。一行人跟在后面,走向黑黝黝的山林。

八、第三天(晚上)

出丧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妈妈在小姨的坟头上哭干了最后一滴眼泪。众人劝慰许久后,她才肯离去。
这个小村子里没有旅馆和饭店,村长说他家里有两间空房,可以让季宁母子俩住。陈婶和好几个跟小姨生前关系好的妇女不愿离去,说想再陪季宁的妈妈一会儿。一群人便一起来到村长的家。
村长的房子是自己修建的两层楼砖房,楼上楼下一共六个房间。大家聚集在客厅里,村长老婆忙着沏茶倒水。
季宁的妈妈本来都控制住了情绪,结果在提包里拿纸巾的时候,看到妹妹留下的那张字条,眼泪又下来了。众人说着宽慰的话,她却摇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妹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自杀呢?”
大家都沉默了。
季宁的妈妈用哀求的眼光望着众人:“各位,你们都是我妹妹生前的好友、邻居,真的不知道我妹妹为什么会自杀吗?难道她在之前就一点征兆都没表现出来?”
大家都茫然地摇着头。过了半晌,陈婶难过地说:“那天,慧云说要把家里养的鸡全送给我,我要是多长个心眼就好了…但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嫌麻烦,不想养了,谁知道…唉…”
季宁妈妈拉着陈婶的手说:“陈婶,这件事不怪你。我只是想弄清我妹妹自杀的真相——以后对豆豆和他外婆,也好有个交代啊!”
陈婶为难地说:“慧云他姐,我们这小山村里,谁家要出点什么事儿,保准全村人第二天就知道了。但慧云为什么会自杀,我们真的是想不通——她之前一点都没让我们察觉到啊。”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说:“是啊,不瞒你说,我们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全村人没一个知情的,连猜都没法猜。”
季宁的妈妈失落地埋下头。“这么说,慧云自杀的真相,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客厅里又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村长10岁大的小女儿一直坐在旁边听着大人们的谈话,看到所有人都沉默了,她突然纳闷地说道:
“你们要是用那个方法的话,不就能知道真相了吗?”
季宁一愣,诧异地望向这小女孩。妈妈也抬起头来问她:“什么方法?”
“小孩子懂什么,别在这里乱插嘴!”村长大声呵斥女儿,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到外面玩去!”
小女孩嘟着嘴出去了,蹲在门口的一个沙堆前玩儿。
季宁的妈妈问道:“村长,你女儿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嗨,小孩儿的话,你还当真啊。”村长不以为然地说,“肯定是看了什么童话故事,在这儿胡说呢。”
季宁的妈妈想了想,没说话了。
接着,屋里的人好像都不愿再接着说这个话题,改说别的事了。
季宁坐在靠近门的地方,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的小女孩,回想着她刚才说的那句话。
直觉告诉他,这女孩并不是在胡说,她确实知道什么。
季宁在屋里呆了一会儿,看到村长到另一间屋去了。他对妈妈说,“我出去透透气。”妈妈点了下头。季宁朝门口走去。
小女孩在沙堆前,用一根木棍画画。季宁左右看了看,然后蹲在她身旁,小声问道:“小妹妹,你刚才说,有什么方法能知道真相?”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季宁:“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相信。”季宁肯定地说。
小女孩望了屋里的人一眼。“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个方法,这些本来就是大人们讲给我听的,但他们现在却不想承认有这种方法了。”
季宁听糊涂了。“到底什么意思啊?”
小女孩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你知道什么叫灵媒师吗?”
季宁愣了一下,他不确定自己所理解的和小女孩说的是不是一回事,他试探着。“你是说,那种可以和死去的人的灵魂沟通…”
“对,就是这个意思。灵媒师能够让死者的灵魂暂时附在自己或别人的身上。”小女孩凝视着他。“听大人们说,我们这个村子以前曾经有几个厉害的灵媒师,当有人想和死者取得联系的时候,就会去找这些灵媒师帮忙。然后,灵媒师就会告诉他们比如‘你们家老太爷的钱藏在床下的左边第三块砖下面’这一类的事,当然就帮了他们的大忙了。”
季宁有些吃惊,同时也十分感兴趣:“这么厉害吗?那为什么刚才你说大人们现在不承认这种方法了?”
“可能是现在出了些‘冒牌货’,他们根本就没有通灵的本事,却自称是灵媒师,目的只是为了骗钱。所以渐渐大家就不相信这回事了。”小女孩显得有些遗憾,不过很快又睁大了眼睛。“但听我同学的妈妈说,我们这里以前那几个灵媒师可是真的,她以前亲身经历过这种神奇的事呢。”
季宁思忖着。“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要想知道我小姨自杀的真相,可以请灵媒师帮忙?”
没想到,小女孩摇起了头。“其实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真要这么做,可能不行了。”
“为什么?”
“我刚才说了呀,现在的很多灵媒师都是假冒的,想要找到一个真正的可不容易。而且听我同学的妈妈说,我们村最厉害的那个灵媒师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他在哪里?”
“可能已经死了。”
季宁“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望。
小女孩好像是看出了季宁的心思,靠近他说:“大哥哥,别灰心,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季宁凝视着她。
“你要找的那个灵媒师虽然可能已经不在了,但是,如果你能找到他的后人,说不定也能帮你通灵。因为——”她极为神秘地说,“灵媒师的体质有时是可以遗传的,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一个家族里出了一个真正的灵媒师,那么他的后人也可能会有通灵的本事。”
季宁惊愕地望着这个只有10岁的小女孩,瞠目结舌。她说话的口气很明显比一般的小女孩要早熟得多,而且——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季宁问。
小女孩笑了一下:“听我同学的妈妈说的呀。我刚才说了,她以前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所以,不是我知道得清楚,而是她知道得清楚。”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这些事情?”
“有什么好怕的,我觉得很有趣。”她眨着眼睛回答。
真是个胆大而又特别的女孩——季宁在心中暗忖。
这时,小女孩的母亲走到门口来喊道:“小登,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进来洗脸刷牙睡了。”
女孩应了一声,朝右边的那间屋跑去。季宁也跟着站起来,回到中间的客厅。
屋里的女人们正跟季宁的妈妈聊着关于豆豆以后的事。
“以后豆豆就一直跟着你们住吗?”一个大婶问。
“那当然,他爹妈都没了,不跟着我们跟着谁呀?”季宁的妈妈说,“我回去就帮他办理转学,让他到城里来读书。”
一个瘦小的女人迟疑着说:“要是豆豆他爸…哪天又回来了呢?”
季宁妈妈叹了口气:“要是还能回来的话,早就回来了…不过我也盼望着有一天能出现奇迹。豆豆要是能有个爸爸的话,总比爹妈都没了强啊…有那天的话再说吧。”
陈婶伤感地说:“豆豆从小就没了爹,跟他妈相依为命,要是让他知道妈妈也死了,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呢。唉,这孩子怎么这么苦命呀。”
一屋的女人们都长吁短叹起来,有的还抹起了眼泪。但这回季宁的妈妈却反而变得坚强了,她坚定地说:“豆豆虽然遭遇了这么多不幸的事,但以后我们家就是他的家,我这个姨妈会像亲妈一样对待他的,不会让他少一点的爱!”
女人们都有些感动了。但这时季宁注意到,坐在最右边角落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短头发女人表情和大家有些不一样,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脸上却挂着惶恐不安的神情。
季宁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怪异的神情。
接近十一点钟的时候。一屋的大婶、阿姨们站起来告辞了。季宁的妈妈对她们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然后和季宁、村长一起送她们出门。女人们再三叫母子俩留步,结果站在门外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纷纷离去。
她们走的时候,季宁特别注意了那个三十多岁的短头发女人,发现她回过头来望了妈妈好几次,又露出了那种惶惶不安的表情,在一群女人中显得十分特殊。
这个女人好像知道些什么特别的事——季宁心中隐隐猜测——但是,她为什么忍住不说呢?

九、第四天(上午)

季宁母子俩在村长家住了一晚。早上起来,村长贤惠的老婆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妈妈觉得过意不去。村长解释说,在农村,早饭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顿。母子俩虽然不习惯一大早吃这么多大鱼大肉,但盛情难却,每人都吃了一大碗饭。
吃过早饭,妈妈说事情处理完了,该回去了。村长夫妇一直送母子俩到了村委会。妈妈向村长再三表示感谢,然后和季宁朝村口的大路走去。
离开村长的家之前,季宁专门跟村长的小女儿——那个叫小登的女孩告别。小登眨巴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季宁感觉她好像在用眼神提醒自己——别忘了昨天晚上跟你说过的话。
走了十多分钟,季宁和妈妈看到了村口的大路。这时,他们发现路边站着一个人,好像是在等人。走近一些后,季宁看清那人是谁,心中一怔。
是昨晚那个欲言又止的短头发女人。
妈妈也认出了她,说道:“妹子,在这儿等人呢?昨天真是谢谢你们帮忙了。”
这女人两只手握在一起,显得有些局促。过了几秒后,她开口道:“大姐,我是专门在这儿等你的。”
季宁的妈妈一愣:“等我?有什么事吗?”
短发女人又迟疑了好一阵。“我猜…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妈妈脸上的表情渐渐严峻起来,她试探着问:“什么事?”
女人埋着头。“本来,我昨天就想告诉你的,但昨晚人太多了,有些不合适。所以我才一大早起来,等在这里…”
妈妈凝视着这她,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大姐,到这边来。”短发女人把季宁的妈妈拉到一旁,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季宁站在离她们几米远的地方,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看到妈妈的神情在不断发生着变化,惊愕、惶恐。等这女人说完的时候,她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真的吗,有这种事?我以前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季宁的妈妈一脸惊惶,低声问那女人。
“这件事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慧云说她只告诉过我一个人——她不希望别人知道。”
“那我该这么办?”妈妈显得有些害怕。
女人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注意点吧——我也只能提醒你一下。”
她们神秘的对话,只有最后这几句让季宁听到了。而这时,那短发女人已经埋着头朝回走了,剩下季宁的妈妈站在原地发呆。
季宁走到妈妈身边。“妈,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妈妈把头扭到旁边,眼神闪烁:“没说什么。”
“怎么,这件事还要瞒着我?”季宁惊讶地问。
妈妈望着季宁:“不是要瞒着你,而是她跟我说的这些事,让我脑子一时有点乱。让我好好想一下,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季宁盯着妈妈看了几秒,无奈地说:“好吧。”
两人走到公路边,不一会就来了一辆中巴车。母子俩坐了上去。几十分钟后到了县城的车站。买票,上车。
坐在大巴车上,季宁和妈妈都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就在季宁产生倦意的时候,妈妈突然说道:“季宁,回家之后,你千万不要让豆豆知道他妈妈已经死了这件事。”
季宁转过头望着妈妈:“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
“嗯…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季宁觉得有点奇怪。“妈,你为什么单单叫我不要让豆豆知道呢?外婆才是最该瞒的啊。”
妈妈不自然地说:“对…你外婆当然也不能让她知道。不过,你记住,尤其不能让豆豆知道。”
季宁想了想。“妈,你想过没有,我们不可能瞒得了多久的。豆豆发现她妈妈很久都没跟他联系,肯定会问起的,到时候怎么办?”
“我知道。”妈妈面色忧虑。“但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几天瞒过去。”
“这几天?”季宁愈发好奇了。“为什么?”
妈妈没有说话。
顿了几秒,季宁问道:“妈,你说的这些话,是不是跟刚才那个女人告诉你的事有关?”
妈妈皱起了眉头,有些烦躁地说:“季宁,别问了,反正就这么做吧。至于原因,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季宁望向窗外,不说话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烦。
除了小姨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也令他感到困扰。
本来女友筱凡每天晚上都要跟自己打电话或发短信的,但自从那天去游乐场玩了之后,一连三天,她都没有再跟自己联系过了。
季宁又想起了那天的事——筱凡好像是在问了豆豆什么问题之后,才出现那种怪异反应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跟豆豆会扯上什么关系?
突然之间,季宁产生一种奇怪的思绪——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跟豆豆有关。
那么,小姨的死,会不会也是因为豆豆呢?
带着这些怪异的想法,季宁望着窗外出神,渐渐睡了过去。

十、第四天(晚上)

下午三点半,季宁和妈妈回到了家中。
爸爸还没下班,只有豆豆和外婆在家里。听见表哥和姨妈的声音,豆豆欢快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下扑到季宁身上。
“表哥,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天呢。”豆豆高兴地说。
“是啊,大学的校园就那样,半天就看完了。”季宁说。
妈妈朝楼上走去。“季宁,上楼跟外婆打个招呼吧,让她知道我们回来了。”
季宁牵着豆豆一起走到外婆的房间。外婆仍旧躺在床上,看上去精神状况不怎么好,但看到季宁和他妈妈回来了,又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问他们那所大学的情况怎么样。季宁和妈妈即兴发挥,瞎编了一通,外婆不懂这些,没听出什么破绽来。
六点过,爸爸下班回来了。三个人心领神会,故意在外婆和豆豆面前聊那所大学,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吃饭的时候,外婆坐上轮椅,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吃晚饭。
由于妈妈今天没去买菜,晚饭吃得有些简单。但因为有豆豆这颗开心果在,气氛显得其乐融融。季宁和妈妈这两天都在悲伤、压拍,中度过,好不容易有了些好心情。本来佯装的快乐都像是变成真的了。
没想到这短暂的欢乐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被意想不到的惊骇所取代。
豆豆吃着吃着饭,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表哥,昨天我跟你打电话,你怎么话没说完就挂了?我还听到你在电话那边大叫了一声,怎么了呀?”
季宁一愣,昨天那恐怖的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不禁令他浑身抽搐了一下。这时他想了起来,昨天挂完电话后,本来是想等心情平伏后再打回去,编个理由解释一下的。结果送葬回来,就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外婆听到豆豆这么说,停下吃饭,望着季宁问道:“怎么回事啊?”
季宁的脑筋急速运转着。“哦,没什么…昨天豆豆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好在过马路,一辆的士开得太快了,吓了我一跳。”
“没撞着吧?”外婆急切地问。
“没有,撞着的话今天就回不来了。”季宁笑着说。
“你们呀,过马路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别三心二意的。电话来了,可以等会儿再接嘛…”外婆唠唠叨叨地说了下去,季宁连连点头,把这事糊弄了过去。
豆豆放下筷子,跑到房间里去拿了一叠纸出来,兴奋地拿给表哥和姨妈看。“这是我昨天画的画,你们看画得好吗?”
季宁的妈妈拿过一张来看,是用水粉颜料画的一个大头娃娃,充满了儿童画的稚趣。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这张是画的我呀?”
爸爸靠过来一看,点头道:“嗯,别说,跟你姨妈还真有点儿像。”
豆豆说:“姨妈,这张画我是送给你的。”
“太好了,谢谢豆豆。”季宁的妈妈笑着摸了摸豆豆的脑袋。
“这张不会是画的我吧?”季宁拿起一张画笑道,“我有这么丑吗?这鼻孔都比猩猩还大了。”
豆豆红着脸说:“你又没坐在我面前,我是凭想象画的嘛。”
外婆“呵呵”笑着:“你们就别刁难豆豆了,我觉得他画得蛮好。我把他送我那张都收藏起来了。”
季宁的妈妈赞扬道:“豆豆画画是挺有天赋的,说不定以后能当画家呢。”
豆豆受到表扬,满脸放光,他把一张画举起来展示给大家看:“这张是我画的妈妈,是我准备回去后送给妈妈的礼物。”
季宁和父母的表情一下凝固了,他们看到的这张画,是所有肖像里面画得最用心、细腻,也是最神似的一张——那活脱脱就是豆豆的妈妈,正望着大家露出微笑——毕竟这是豆豆最熟悉和在乎的人,画里面饱含着爱。但他不知道,他已经永远不可能见到妈妈了。季宁的心一下揪紧了,而他旁边的妈妈几乎已难以自恃,紧紧地咬住嘴唇,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豆豆见大家都愣在那里,纳闷地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呀?我画得不好吗?”
“嗯,画得真好!”季宁的爸爸说。他想赶紧把话题岔开,伸手去拿豆豆手里另外一叠背着的画。“姨夫看看这些画的是什么。”
豆豆把那叠画挪到身后,躲闪着。“没什么…这些就别看了。”然后把刚才那些画收起来盖在上面。拿到房间里去。
豆豆躲躲闪闪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大家的心思这时都没放在画上。豆豆出来后,继续吃饭。
过了半晌,外婆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道慧云最近怎么样,她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季宁的心被猛地击打了一下。爸妈也怔住了,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豆豆说出了令人无比震惊的话:
“外婆,我妈妈好着呢,她昨天跟我打电话,说过几天就来看你。”
季宁暂时忘记了呼吸——什么,昨天?
他和妈妈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悸。他们拼命克制着。
外婆似乎没注意到季宁一家人的骇然神情,她点着头说:“嗯,那就好。”接下来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埋头吃饭。
一个晚上,季宁都在出神,妈妈也显得心不在焉,显然是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姨在三天前就死了,但豆豆刚才却说,他昨晚接到了小姨的电话!
是豆豆在说谎吗?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季宁在心中不安地猜测着,百思不得其解。
季宁悄悄观察豆豆,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想试探着问一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心里堵得慌。

十一、第四天(深夜)

晚上睡觉的时候,季宁终于忍不住了。“豆豆,你妈妈昨天什么时候跟你打的电话?”
豆豆穿着一件小背心和裤衩,躺在床上说:“就是晚上啊。我跟妈妈说了,叫她每天都要跟我打电话。”
季宁假装平静。“她前两天晚上也跟你打了电话?”
“是啊。”
“那她今天晚上怎么没打?”
豆豆说:“还没到时间呢。”
季宁一愣:“没到时间?”他瞄了一眼书桌上的电子钟,现在是11点。
豆豆好像也有些不解。“不知道怎么的,妈妈这几天跟我打电话的时间都有点晚,都是在我睡觉后才打的。”
“大概什么时候?”
豆豆想了想。“好像都是十二点。”
季宁沉思了几秒,头脑里冒出一个想法——也许豆豆是梦到妈妈跟他打电话?但是,可能吗?每天晚上都做同样的梦?
这时,豆豆开始问表哥关于某个电脑游戏的问题,季宁心不在焉地跟他解释了一下,然后关灯睡觉。
不一会儿,两人都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之中,季宁的耳边出现一首轻柔而熟悉的歌谣——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小气鬼,喝凉水,砸破了缸,喝不到水,讨了老婆吊死鬼,生个孩子一条腿…”
歌谣重复地唱着这几句,季宁想了起来,这是小姨唱的童谣,是豆豆的手机铃声…
突然,他的神经一下绷紧了——豆豆的电话响了?
“喂。”黑暗中,豆豆接起了电话,“妈妈。”
睡在床铺另一头的季宁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感到毛骨悚然。
“妈妈,你怎么这么晚才跟我打电话啊…嗯,我睡了。”豆豆迷迷糊糊地说,“唔,我今天很乖啊…妈妈,今天姨妈和季宁表哥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豆豆都没怎么开腔,似乎在安静地听着电话里的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豆豆低声说:“好的,妈妈,我知道了…嗯,晚安。”
豆豆挂了电话后。季宁看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12点零9分,看来电话真的是在12点钟准时打来的!
季宁心中充满恐惧和惊愕,他无法理解这种超乎现实的事,却又难以压抑强烈的好奇心。他努力将恐惧吞咽下去,试探着问道:“豆豆,是你妈妈跟你打的电话吗?”
“嗯。”豆豆在床的另一头答道。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顿了几秒钟,豆豆说:“季宁表哥,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