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不是很远,清晰地看到她咬了下嘴唇,随后,才轻快地奔进台里。
他转身,往车走去,只是,走到车前时,仍回了身,望向没有她身影的地方,许久许久……
下午拍宣传片,很快,就到了六点,杜总监让助理过来再叮嘱了她一遍夜总会的地址,她记了下来,匆匆开车赶往广告棚。
广告棚内,早搭好了场景,墨沧并没有出现,连大卫都不在。她看了眼苹果手机,没有电话,也没有一条讯息。而慕歆雪却比她先到,连妆容差不多都快化好,化妆师Becky冲西汐一笑,西汐已坐到一旁,由广告棚的化妆师替她上妆。
上次能请动Becky,是蓝皓的功劳,现在,她哪来资格让Becky替她化妆呢?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慕歆雪从镜中睨向她的眼神透着些许冷意。她回望过去时,却又仅见慕歆雪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的妆容。
慕歆雪,真的好美。但,这种美和那一人终究是不同的,哪怕容貌相似。
她收回目光,没一会,她的妆也化好了,恰是一个毁人不倦的农村姑娘打扮。
是的,今天的广告小节,是她饰演初进城的农村姑娘,邂逅早在城里工作的同村姐妹慕歆雪,俩人同时被偷了钱包,然后,饥肠辘辘时,慕歆雪用手机商务平台付款请她吃饭,让农村姑娘很是惊讶的片段。
演绎难度并不太大,只是饕餮享用美食的时候需要一定的胃量。
所以,她晚上特意不吃饭,就是为了防止一次不过,重拍的必要,因为她清楚自己的胃。
这一次,导演果然屡屡喊停,却并不是因为她,而是慕歆雪俨然全不在状态,不知道卡了几次,只知道,她越吃越难受,胃开始有火灼地疼,先前的美食入口,都已变了味道,可,慕歆雪却总是卡在那一句短短的广告词上:解人所难,尽在银讯手机通业务。
简单的一句话,她已连卡了五次。
这完全不象是她该有的作风,作为如今炽手可热的明星,她至少接过好几大国际品牌的广告,却在今晚,连续的卡住。
第六次的时候,西汐只用叉子叉了一块沙拉,还没有放进口里,终是忍不住,说了声不好意思,起身,拿了纸巾就往外奔去。
才奔到广告棚外,突然,就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个怀抱,有着淡淡的药味,她仓促的抬起眼睛,深邃的眼睛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墨沧,他来了。
他只穿了一件宽松的T恤,使人看不到他身上缠绕着绷带。可,即便如此,神色间的憔悴,还是能见一斑的,他瞧见她的样子,似乎蹙了下眉,蹙眉间,冷声道:
“跟我来。”
她本想奔去卫生间的步子,被他硬生生地带往一旁的导演室。
甫至导演室,她才发现这里是个套间,有独立的洗手间,这一次,她丝毫不顾礼仪,奔到卫生间,将方才用下的食物,悉数呕进马桶里。
她记得她是关门的,但当她呕完后,方发现,他就站在她的身侧,递来纸巾和蓝色的漱口水。
从来没有在人跟前这么失态,还是当着他面。她的手滞了一滞,才接过他递来的东西,稍欠了身子,把自己的污浊处理干净,却看到他还是不曾离开。
“对不起。”她声音很轻地说出这三字,吐过之后,胃很空落,隐隐抽搐着,却再是吐不出来。
“如果服了给你的药,不会再这样发作。”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很冷,是因为看出她不曾服用西药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稍稍整理了下头发,起身:
“墨总今天叫我来这,是为了谈论药的问题吗?”
“两日不见,果然今非昔比,能让蓝皓承诺娶的女子,你是第一个,当初,我总算没看错你。”
她手上戴的那款手镯,真的很亮。
“我当然记得对墨总的承诺,我希望Mr.Ray下周一能给出最适合小潮的康复方案。”
“是不是最适合的,往往需要时间来印证。当初你和我定下这个协议的时候,就该清楚,这个协议有着不对等性。”
她当然清楚,他要她做的事,绝对不会等到小潮醒来的那日,毕竟,Mr.Ray虽治愈过植物人,在业界被传为奇迹的缔造者,这个奇迹是否能在小潮身上实现,始终是未知的。但,即便如此,她仍是愿意应允的,因为,那代表了希望。
从那年开始,她就渴望能以自己的力量给小潮最好的一切,包括,再次醒来的希望。
他见她沉默不语,唇边勾起一抹哂笑:
“你欠我的425万,不如一并加进这个协议里。”
“您要亚治集团此次应标Mobile电子商务平台的报价,是吗?”她平静地问出这句话,只有她自个知道真正的纠葛。
他微眯起眼,凝着眼前的女子,很聪明,但,要猜透他的心思,并不仅仅靠聪明就可以的。
“不。我要你把银讯的报价让蓝皓知道。你是他的未婚妻,你的话,哪怕只是转告,他会选择相信。”
随着这句话,她蓦地抬起眼睛,看到,眼前的男子,眯起的眼睛中,散发着狩猎者发现猎物时的危险气息。
这个报价该是假的吧?
将假的报价给蓝皓,对于亚治将有怎样的影响,即便,她不是商人,都很清楚。
“不用怀疑报价的虚假。”他说出这句话,走近她,“退一步讲,哪怕他竞得Moible的标书,亚治投放于亚洲的资金链也根本负担不起这个项目。这只是他自己的一意孤行。我选择你告诉他的目的,是让他尽快收手,不用做这些无谓的竞争。”
真这么简单?
“墨总,如果这次应标成功,亚治的总部怎会坐视不礼呢?”
“亚治的股价目前正在重复五年前的噩梦,如若亚治不想在资本市场一败涂地,必然不会有多余的资金投放于亚洲。”
“但,这个项目倘若成功,无疑,更能坚定股民的信心,不是吗?”
其实,她对所谓的资本市场一无所知,只是凭着有限的理解,说出这句话。
当然,他的答复完全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如果这个项目只意味着彻底拖垮亚治,那么,这些股民还会守着已被套牢的股票么?”
答案显而易见。
她的嘴唇动了动,终是说不出一句话。这是男人运筹帷幄的商场,她,能说什么呢?
“我这么做,除了在商言商之外,其实,也是亚治最好的选择。”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第一次对她,露出一道不夹带冷冽意味的笑弧,“你,也不愿意嫁入一个即将破产的豪门吧?”
“但是——”她欲言又止。
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但是,你不是为了钱,为了名誉,什么事都愿意去做的吗?更何况还有你的弟弟,你该清楚,Mr.Ray除了经我同意之外,他不会再为任何人诊治。”说出这句话,话语间没有异色,可,终得是艰涩的。
呵,她真的什么都愿意去做吗?
哪怕并不全是如此,但,她确实为了小潮愿意去做任何事,她也希望世界上能再多几个Mr.Ray,可,奇迹的缔造者就只有他而已。
而这件事,做起来真的很简单,若真如他所说,对蓝皓乃至亚治来说,或许也并不是最坏的。
“好,这件事之后,我和你就两清了。报价是多少?”果断的说出这句话,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的表情。
两清,是解脱吧。
“第一阶段,七千万。”墨沧笑着吐出这三个字,整个平台支撑,业内保守的标底预计都会过亿,这个数字,无疑将会给亚治很大的压力。
他从来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蓝皓应该也清楚这点,第一阶段不过只有三个月,接下来,整个平台项目会分四个阶段在一年内完成。
亚治即便想分得这一次的羹,面对欧洲市场业务迅速萎缩,导致的股价下滑,又有多大的胜算呢?
当然,如果蓝皓愿意娶林若,林氏传媒应该会按照之前的约定,融资入股,可惜那个男子,竟宁愿娶眼前的女子都不愿娶林若,所以注定,这女子将成为他的弱点,但,也是——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很有频率的敲门声,伴着男子声音响起,让西汐的身子震了一震。
【一夜】
“进来。”墨沧似是早有所料到,淡然的道。
门开,是大卫站在外面,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小瓶,径直递给墨沧:
“墨总,您要的药。”
西汐稍松了口气,她本以为是他——
还好,不过是她多想了,他说过,会给她足够的空间,而她信他,是定能做到的。
站在一旁,她认出那瓶药和给她的胃药是一模一样的。
大卫退出房去时,墨沧把药放在靠近她的那侧桌上:
“吃药。”
“我好多了,谢谢。”婉言谢绝,源于想起蓝皓说的话,她知道,蓝皓的意思绝不仅仅在于药上。
既然,他不喜欢她用这药,那么,她就不用。
不管他在不在,她允过他的,不是吗?
“墨总,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还要出去拍完这个小节。”
他看着那瓶药,在室内的灯光下发出一些淡淡的华晕,而她今天的妆容,因扮演村姑的需要,倒是戴了假发,并把额发一并拢进了假发中,先前额上的伤,经粉一遮,却是看不出来了。
这么看过去,只莹润白皙,衬得她的瞳眸清澈明亮。
“你的胃还经得起再次折腾?”
“刚刚就可以拍完的,只是,我出了岔子。”
刚刚?他知道的,是慕歆雪屡次出的岔子,导致她不得不重复吃了五次,才出了这所谓的最后‘岔子’。
真是个虚伪的女人,偏是要装出贤惠的样子吧。
“不用拍了,这么差的效果,不是我需要的。”他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将那瓶胃药直接扔到废纸篓中,接着,走出导演室。
于是今晚乃至后天的两小节,直接被卡掉,第一季的广告宣传片里,只会有西汐之前模拟各种用卡场景拍摄的片子,采取配音加银讯商标的方式替代原本慕歆雪的小节。
这对于一个新人来说,显然是带着力捧意味的广告,对于慕歆雪,不啻是种辱没。
而她回到广告棚时,确是没有看见慕歆雪,墨沧正和导演简单交代完,见她回来,只径直朝外走去。
棚内的工作人员对于提前收工自然是欣喜的,冯董看到西汐,阴阳怪气说了一句:
“十天后再拍第二季。第一季今天就算杀青了。西小姐慢慢休息。”
这种冷言冷语,她不是第一次承受,没有所谓的。
慢慢走出广告棚,想起,今晚台里总监的嘱咐,于是准备驱车直奔夜总会,她知道,林若对她一定有着很深的计较,或许,也包括林总,但,该来的终避不掉,唯有面对。
才坐到驾驶位上,听到包里似乎是老款手机铃声响起,她立刻拿出来,铃声刚好停了,屏幕显示的未接电话是母亲的小灵通,再一翻,前面已打了有数十个电话,号码是从家里的座机再到小灵通。
她颦了眉,回拨过去时,却是无人接听。
才几千块,母亲该认为是她随便的糊弄打发。
可,她现在手头根本不会有再多的钱去满足她。再回拨了一次,却是依旧无人接听。
她复打了电话给杜总监,确认了包厢的房号,并告知杜总监大概半个小时候到。
随后,将手机调高了音量,扔到一旁,发动车子往夜总会驰去。
夜总会离广告棚不远,根本不用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她把车子径直开到夜总会门口,下得车来,早有侍应生上前,代她泊车。
这种活她之前也做过,在大学的时候,戴个小鸭舌帽,替客人泊车,每个月的小费颇为可观的,只是,今晚,却是换了个位置,她取出十元钱,并钥匙一并才递给那侍应生,身后骤然响起一声沉重的‘嘭’。
接着,是那名侍应生惊慌失措的眼睛,在他紧缩的瞳孔里,她意识到什么,因为,裸露的脚踝仿似有什么温润的东西溅上,鼻端能闻到的,是那些血腥的气味,和着她并不陌生的活花花露水的味道。
但,她不敢转身,突然之间,恐惧到不敢转身。
这一刻,她的心仿似被攫紧般窒息,窒息间,她的手颤抖着拿起手机。
“啊,死人啦。”一位夜总会的资客正走到门口,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就奔了回去。
接着,有更多的人出来,朝她身后看去,眼神中都明显带着恐慌的色彩,但,却盖不过猎奇的闪烁。
深深吸进一口气,她看了一眼手机,只按了一下重播键,电话里依旧是忙音,铃声却从她身后传来。
“呀,那个人身上手机竟然没摔坏呢。”
“是呢,人是不是死了?”
人群里爆发出议论声,在这些议论声中,她转身,眼底,一点的雾气都没有,只任那漫天的血色把眼底的红一并沾染。
血,顺着乳白色的车漆向下蜿蜒,一滴一滴溅落在夜色晦暗的地上,鲜血的来源,是坠落在车顶的一个人,那人的手中,还握着一只手机,随着抽搐,那手机却是连从上面掉落时都未曾离手的。
最后,她仅看到那手,停止抽搐,无力的松开时,那只手机就这般掉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铃声却依旧在响着。
她颤抖地按断通话,只随便按了一个号码,接通时,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她艰难的开口,声音在一瞬间沙哑:
“我……”
只一个字,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身子无力地想要瘫软下去,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声,伴随着渐近的救护车声音,将这本不静寂的夜撕破……
蓝皓扶西汐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
接到那个电话,她只说了一个字,无论他再怎么唤她,电话那端,她都没有声音,他没有任何思考,就拨通了杜总监的电话,证实,她确实到了夜总会。
而他也恰在附近,为的,就是万一她喝了酒,能以最快的速度带她回家。当然,现在,变成了送她去警察局。
因为,坠落身亡的是她的母亲,坠落的地点,又是她那辆甲壳虫。
她没有哭,脸色平静得反是让他有些不安,在警察到来封锁现场时,他看到林若陪着林建从夜总会的偏门走出,林建拿着帕子捂住脸,丝毫没有理会这里的一切,就径直走向泊车的地方。
林若却是瞧了他一眼,更瞧了一眼他拥在怀里的女子。
现场初步勘查,是西汐的母亲从夜总会上面供客人休憩的楼梯厅内跳下来,有好几名侍应生证实,该名妇女似是到夜总会来找人,一个个房间去敲门,因此先前惹怒了不少客人。
后来被他们拦到一楼,看到她不停地拨电话,最后,神情有些恍然,再然后,人就不知去哪了。
而杜总监陪同去警察局时承认,晚上七点时,助理给他打电话,说西汐母亲找到台里,要找西汐,当时其母亲口气十分激动,他闻知后,算算时间,西汐也该从广告棚过来,于是他让其母亲来这等,却没有料到发生这样的事。
蓝皓的眉心蹙了一下,打电话让小爱来了警局,小爱证实下午一直敲门,但没人开门,直到接近五点,其母才从门内走出,气色看上去很是糟糕,她把西汐交付的东西给她时,她当场拆开后,就神色很是不对。
西汐木然地听着,除了声音沙哑地回答一些话之外,她一直是木然的。
真的很不孝啊。
母亲死在眼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手抚上眼眶,很干很干。
这份干涸直到出得警局,被夏夜清冷的晚风一吹,只化作了涩涩地发疼,脚很无力,可,还得往前走,人生的旅途,不到终止那天,谁都象个陀螺无法停下。
“在这站一会,我把车开上来。”他的声音真的很温柔,她知道,他的目光一定也很温柔,只是,现在的她,眼前,能看到的景致,只有属于夜的深沉。
轻轻点一点头,他的身影朝地下车库走去,没有他的相扶,她的身子倚靠在一旁的电线灯柱下,昏黄的电灯下,有夏夜的飞虫叮着,愈发不真切起来。
不真切的模糊中,眼前,仿佛出现,俩个小小的身影后,是一个比较高的身影,虽然没有相牵,但却是一起走着,只是,现在呢?
好累,头又开始疼,她闭起眼睛,倚在电线柱下的身子慢慢坐下去,直到把自己的脸伏在膝盖处,蜷缩的姿势,让她觉得安全。
母亲的遗体停在殡仪馆,等警局确认调查结果后,就会火化,然后,这个世界上,她的亲人,就只剩下仍昏迷不醒的小潮。
蓝皓将车甫拐出车库,却看到电线杆那端竟无一人,他打着方向盘的手稍顿了一顿,一踩油门,径直驰到电线杆旁,才看到,她缩着身子靠在底座那边,长发披散下来,她的神情却是看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