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嗤笑:“劳嬷嬷回去告诉祖母,让她不用担心,我娘的客人,我娘自己会招待,不需祖母挂念。”微微一顿,她轻描淡写补了句,“更不需四姐惦记。”
沈嬷嬷脸色阵青阵白。
话全叫五姑娘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
可就这么回去禀报老夫人,老夫人岂能满意?
沈嬷嬷勉强挤出个笑来:“老夫人知道慕容公子来了,特地让鸣鹤堂的厨子备了些好菜,想请您几个一道过去用饭。”
太微迎风站着,被冬日凛冽的寒风吹得耳朵发红。
红透了,就有些发疼。
于是她双手一伸,捂住了耳朵。
沈嬷嬷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
太微嘴上喃喃念着冷,转身回了里头,剩下个沈嬷嬷风干在廊下。
好半天,沈嬷嬷才将堵着的那口气喘匀称,喘顺畅。
她飞快赶回鸣鹤堂,将太微说的话,一五一十转述给了祁老夫人。
祁老夫人气得鼻歪,恨恨拍桌子,说一群没大没小的,全不将她放在眼里了!她当了几十年老夫人,已经很久不曾受过这样的气,如今却一个两个都故意来气她。
儿子不听劝,孙女更蛮横。
全不是好东西。
她气得要命。
慕容家的婚事,好好的,到底为什么要退?
她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小五不行,那也还有四娘、六娘甚至小七嘛!虽说小的几个年纪太轻,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但四娘不论年纪还是样貌都是妥当的啊!
庶出归庶出,生得好,又会哄人。
这样的祁茉,显见得比太微更得人喜欢。
谁敢断言,慕容舒就一定不会看中祁茉?
祁老夫人越想越怄。
可另一边,姜氏虽然留了慕容舒用饭,退婚的念头却丝毫未曾动摇。
饭毕,慕容舒要告辞。
祁远章却还没有回来。
太微便亲自送慕容舒出门。
二人并排走在廊下,丫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因为天气冷,阳光看起来也白惨惨,一点没有暖意。
太微慢悠悠地道:“你今日其实并不想来吧?”
慕容舒一怔,脸上血色慢慢淡去。
太微目视前方,并没有看他:“婚约定下十数年,突然要退亲,慕容四爷想必并不高兴。”
慕容舒半垂着眼睛,低声道:“四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太微笑了一下,侧目望向廊外天空,缓缓道:“不管慕容四爷是不是高兴,这张婚书,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她的口气,听上去是这般得坚决和笃定。
慕容舒忽然很想问一问她,为什么。
可念头一转,很快又被他按了下去。
他不能问。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人就该少说话。
他沉默着,没有吭声。
太微也不说话了。
走到门口,她才道:“若是慕容公子在乎名声,怕退婚一事于名声有碍,大可以说是慕容家主动退的婚。”
慕容舒没绷住,面露震惊:“五姑娘不在乎?”
太微侧身避开,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不在乎。”
慕容舒抬脚往门外走,走出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来看她。
太微捧着手炉,面色平静地道:“人生漫漫,慕容公子很快就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这门婚约,早退晚退都是退,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慕容舒呼吸一轻。
7号打卡~
第229章眼泪
喜欢的姑娘?
他仓皇转身,像是被戳破了心事。
天边流云道道,渐渐凝冻成冰。
三日后,慕容家退还了婚书。
婚书送到祁远章手上,又被他交给了太微。父女二人站在廊下看雪,看得面颊发红,直打哆嗦。
这天是真冷,穿再多也不觉得暖和。
偏偏他嚷着要看什么雪——
二人各自裹了一身厚厚的大氅,只看背影,活像两头毛多肉厚的狗熊。
太微站累了,就地一蹲,坐到了台矶上。
大氅半截垫在身下,便不觉得台矶有多冷。
她打开婚书随意扫了两眼。
祁远章学她的样子,也坐下来:“怎么样,我说慕容显那小子不会在这事上纠缠太久的吧。”
太微“嗤啦”一声撕了婚书,冷然道:“慕容舒来见娘亲,十有八九就是慕容四爷的主意,既然娘亲没有松口,那他再纠缠下去又有什么用处。”
祁远章哈哈笑了两声,忽然问道:“依你看,慕容显为什么带着侄子在这个时候入京?”
年关将近,他们不留在洛邑过年,却奔波跋涉赶来京城,实在怎么看怎么古怪。
太微想了想道:“莫非是因为信陵王?”
祁远章脸上笑意莫测:“你倒是消息灵通。”
太微将手中碎纸揉作了一团:“这般说来,还真是因为复国军的事?”
自从发现记忆出现偏差,不能再拿来作准以后,她便有意地留心起坊间消息。二宝那群小乞儿,居无定所,四处乱窜,每个人都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消息。
有用无用,真真假假,全部混杂在一起。
她也不挑,什么都听,听完了再自己掂量。
真伪虽然不易分辨,但消息是否有用,并非全以真假来区分。
就如这一条——
信陵王藏在洛邑。
不论真假,都有用处。
她侧过脸看向父亲,微微蹙眉道:“所以慕容四爷此番入京,是为了表忠心?”
祁远章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青青的胡渣。
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胡子仿佛也长得快了些。
他抿了抿嘴道:“我听了一个消息。”
太微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慕容显此番入京乃是受邀而来。”
太微面露嫌弃:“就您这一句话分三段说的,皇上竟然乐意听?”
祁远章满不在乎地摸着下巴:“你猜猜,是谁邀他入京来的?”
太微盯着他的眼睛:“您不说我可走了。”
祁远章咳嗽了声:“你这孩子,怎么半点耐心也没有。”
话音落下,小熊迈开了腿。
老熊连忙喊:“站住!站住!我这不正要说呢嘛!”
冷风吹到脸上,像是冰刀子。
嘴巴一张大,冷气就直往喉咙里灌,灌得人嗓子发痒要咳嗽。
祁远章的假咳变成了真咳。
他咳咳咳的,倒真像是老了。
太微坐回原处,没奈何地拍了拍他的背。老东西身子老了,脾气还跟孩子似的。人家都是当爹的哄孩子,到他们这倒好,掉个头全反了。
她拍了两下,没好气地道:“慕容四爷安安分分在洛邑呆了这么多年,不能说不谨慎。如今一个邀约,他便亲自带着侄子上京,想必邀请他的人,是个说话有分量的人。”
祁远章终于咳停了,喘口气道:“你对孙阁老可有了解?”
太微眼神一冷:“孙介海?”
祁远章小心翼翼喘着气,不敢再对着风口说话:“看来你知道点他的事。”
太微沉默,眼神却比廊外风雪还要冷。
祁远章眯了眯眼睛:“怎么回事,孙介海做了什么让你记恨到现在的事?”
明明说起未来,生死往事皆在其间,她却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冷酷的眼神。
孙介海那个老家伙,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并不是什么泼皮破落户出身。真要说起来,他比永定侯那群人,已是胜出太多。
可太微的眼神…
祁远章眉头一皱:“你没有告诉我,二娘几个后来如何,难道是二娘她…”
“不是!”太微声音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是小七!不是二姐!而是小七!”
祁远章一愣。
眉头还皱着。
嘴巴半张开。
石化了。
风雪呼呼地吹过来,吹到他身上,吹到他脸上。
眼睫都冻成了一根根。
良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重新活过来。
“原来是这样…”他低低说道,口气很平静。
太微暴跳如雷:“原来是这样?你听了这样的事,便只是这般想?”
她双眼泛红,声音拔高:“我们几个,难道全是你从路边捡来的不成?”
“不求你同旁人的父亲一样,嘘寒问暖小心温柔,可听了这样的事,你便只说得出一句原来是这样?”
话音颤抖,带上了哭腔。
太微霍然起身。
泪珠一颗颗从泛红的眼眶里滚落出来。
太不像话了。
这种爹真的!真的太不像话了!
太微用力抹着眼睛,想要将泪痕抹去。
她不要哭。
她不能哭。
连她都要哭,让小七那样的孩子怎么办?
眼泪这种东西,是给小七那样的孩子流的,不是给她的。
可她越抹,泪水却越如泉涌。
一张脸,湿漉漉。
哭得真难看。
祁远章仍然坐在台矶上,紧皱的眉头已经舒开了。
他微微仰着头,看向太微,面无表情地道:“不这般说,要怎么说?”
他的声音,他的神情,他的语气。
都平静到可怕。
那个天天穿着身大花袍子四处乱晃,满嘴胡说八道的男人,仿佛从未存在过。
太微的愤怒和委屈,在他眼里似乎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