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全无记载。
她想要寻找的线索仿佛并没有存在过。
可只是一个故事和传闻,薛怀刃没有必要诓她。
他既说了书中有过记载,那定然就是有的。
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那样一件事却没有更详细的记录。倘若说真有仙人在世上出现过,怎么会没人知晓?
明明连一个蛇妖爱上凡人的故事,都被人翻来覆去写了无数话本子,排了无数的戏,恨不得叫全天下人都倒背如流。
怎么仙人的事却毫无流传?
难道是因为仙人入世的故事,比蛇妖的故事还要胡扯无趣吗?
可若是那样,像国师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因此而大兴土木,天天嚷着迎仙人?他要建塔,要登高迎仙,至少得有五分是因为他相信仙人的存在。
如果书中只有寥寥几笔记载,他又为什么会相信?
太微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情恢诡谲怪,无法剖释。
一定有什么要点被她遗漏了。
她沉思着,从架子上取下了另一本书。
翻开一看,写的竟然又是那个抱柱而死的书生。
那书生傻里傻气,同人约定私奔,半夜不见人来,竟然也不知道走,就这么等在桥下,等到天明水涨没头活活淹死。
书上还要夸他,坚守信约,感人至极。
真是脑子泡了水,感人个鬼。
如此蠢货,也要被反复称颂反复记载,编成几百个故事来写。
“神仙”的事,却无人提及?
真真怪哉。
太微将手中书卷翻得哗哗作响。
她带着长喜和守藏书阁的小厮一起埋头看了一整日,却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究竟是书不对,还是她要找的东西不对?
突然,长喜在角落里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太微放下手里的书,大步靠近过去,“找到了?”
长喜手里抓着一卷微微泛黄的书,闻言摇了摇头:“不算是。”
太微怔了怔:“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不算是?”她走到长喜身侧,俯身往摊开的书上看去。
上头字迹工整,落笔清晰,行文却很啰嗦。
她草草看了两句,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不由蹙眉问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长喜一手举着书,一手伸出根细细白白的食指点了上去:“您看这一段。”
“这一段…”太微循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一看愣住了,“这、这是什么?”
——上头写的,竟是一段祭祀之法。
藏书阁内猛然安静下来。
就连呼吸声,也瞬间湮没在窗外雨声里。
太微抓着书,深吸一口气,飞快走到了窗边。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她沉着脸,一字字仔细地看起来。
一旁默不作声看了半天书的藏书阁小厮见状,好奇地朝长喜靠过去,悄声问:“长喜姐姐,是找到姑娘想要的东西了吗?”
长喜嘴唇颤动,声音发虚:“不是姑娘要找的东西。”
书上所写的——是比姑娘要找的,更古怪的东西!
她朝小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屋外雨声洪雷一般涌进来。
太微一张脸几乎贴到了书页上。
屠杀!
瘟疫!
人祭!
这哪里是祭祀召唤仙人的法子?!
她几乎下意识地想到了松山县那场骤然爆发的疫情。
直到她染病去世,都没有人知道疫情究竟从何而起,也无谈控制。偌大个松山县,能逃的逃,不能逃的,全死了个干净。连鸡鸭猪狗,也一概没有例外。
她从始至终,都以为那是一场天灾。
是她倒霉透顶,才会染上疫病,一命呜呼。
可这一刻的她,突然不敢肯定了。
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谁能断言?
第199章怀疑的种子
手里的旧书,封皮上已是斑斑驳驳的岁月痕迹,不知著者,也不知所书真伪。
太微盯着这段话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试图从这段不知真假的文字里看出点线索。
然而不论她怎么看,都看不出丁点确切可用的信息。
祭祀神灵,召唤仙人,这拜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如此凶恶,非以活人献祭不可?
她从来没听说过世上有这样的神仙!
将书一合,太微自我宽慰:这上头写的东西,兴许全是胡编乱造,当不得真。
著者为谋生计,耸人听闻,极有可能故意编造出了一套根本不存在的献祭之法。
然而她如此想着,却还是反反复复不断地想起鸿都,想起松山县,想起那段被死亡阴霾牢牢笼罩的岁月。
旧日的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死到临头也并不觉害怕;不似今时,活着活着便再舍不得去死。
因为人有了牵挂便觉活着可贵,再难也想熬下去。
她不过一介庸人,自然不能免俗。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似有一块巨大顽石即将坠落。
雨势依旧瓢泼。
花树下一片泥泞。
过了盛夏,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般大的雨。
“长喜…”
太微轻轻唤了一声。
长喜连忙走到她跟前:“姑娘。”
太微道:“回去吧。”
长喜一愣:“回去?您不找了?”
盘腿坐在角落里的藏书阁小厮闻言也急急仰起脸来问:“书里的神仙您已经找着了?”
太微听见他的话,心里一松,嘴角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可书中有没有神仙?
恐怕是没有的。
她淡淡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必找了。”言罢又同长喜道,“把赏钱给他。”
小厮听清“钱”字,立时喜笑颜开,一骨碌爬起来朝太微谢恩:“谢姑娘赏!”他守了这藏书阁小两年的门,还是头一回挣到这般大一笔赏钱。
于是太微要带着书走便带着书走,要他收拾书架他便收拾,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没有。
外头大雨倾盆,小厮心里却是艳阳高照。
他自觉美滋滋的,要送走太微主仆时,还颇有些舍不得。五姑娘这一去,也不知哪天才会得空再来。他想要再得一笔赏钱的愿望,恐怕只有落空一条路。
思及此,他望着太微和长喜远去的背影,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遗憾之色。
也不知道长喜姐姐究竟在书里找到了什么东西…
他趴在栏杆上,抬手挡住被狂风迎面吹来的雨水,视线一瞬不瞬地盯住太微手里的书。
可太微主仆越走越远,他的好奇只得同赏钱愿望一并落了空。
真是百爪挠心般的难受。
…
另一边,太微和长喜二人打着伞并排而行,心里也是一模一样的百爪挠心。
长喜想不通,自家姑娘明明一贯不信神佛,怎地突然要找什么仙人踪迹。
更奇怪的是,这踪迹似乎还真叫她给找着了。
世上是否真有仙人,仙人们又是否在人前出现过,她是全然不知。可是,既然有人特地写下了祭祀仙人的法子,那想来也并不全是空穴来风吧。
长喜渐渐想得出神,一不小心踩到个水坑。
“啪嗒”一声。
积水溢出,溅了太微一裤管。
长喜唬了一跳:“姑娘——”
可太微浑然不觉,似乎也没有听见她在喊自己。过了半天,她才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了一句:“到底出自哪里…”
长喜听清楚了,却没能听明白,只觉糊里糊涂摸不着头脑,只好收敛心神,专注打伞大业。
伞下的太微眉头紧蹙,神色肃冷。
那场令人毛骨悚然的瘟疫…因为她曾身处其中,活在那,死在那,此刻回头去看,一切依旧栩栩如生,昨日般清晰。
恐惧这只野兽,欢天喜地地苏醒过来。
令她心生惶惶。
究竟是谁写下了书中这段祭祀之法?
此法又究竟有没有被人施展过?
倘若有,又在何时何地?
松山县那一疫,到底是老天爷的手笔,还是丑陋凡人的手段?
太微胡乱想了一通,想得脑壳生疼,却无法停下。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可事实…果真是那样吗?
她步履迟重地走上台矶。
一级两级。
突然,她停了下来。
撑伞的长喜全无防备,脚下仍在向前,转眼二人错开,大雨兜头浇了太微满身。
长喜大惊失色。
太微却并不在意。
她长发湿漉,眼睫也跟着湿漉。一双眼睛水润柔软,隐隐透着两分困惑踟蹰。
长喜扬声叫了一声“姑娘”,伸手将人拉到了廊下。
雨丝仍旧被风吹得斜斜刮进来。
太微觉得身上隐隐有些发冷。
方才那一瞬间,她猛然想到了焦玄。
世人千千万,可有几个在寻仙?这几个人里,又有多少像焦玄一样执迷不放的人?
焦玄…焦玄…
大昭的国师大人。
说是权倾朝野也并不为过。
他有钱、有权、有脑子,动辄建塔、占星,为的就是见他的仙人。可那座“十二楼”,从来没有真的建成过。塔再高,也远不及他想要的高。
花费多年,他得到的只是一座寻常高塔而已。
上头没有仙人,也没有仙术。
他要的东西,统统没有。
那样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失望,一定会另辟蹊径来达成目吧?
松山县,会不会便是他的蹊径?
太微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若是那样,那薛怀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