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抚着心口长吁一口气。

“春季没甚意思,还是夏秋好,摘莲蓬、看荷花、采莲藕才有趣儿。”宝琢手搭凉棚一眼望过去,嘴里说道。

但还是有乐趣,她摘了两片大荷叶倒扣到自己和小楼头上,小楼好奇地顶着“帽子”看水中的自己,她笑嘻嘻扮采莲的小姑娘。一边撑杆一边唱曲儿,唱到拱桥下,手臂累了,干脆停了舟就地歇息。倚靠在船板上,荷叶一拨拉盖到眼睛,睡了。

口中曲儿还没停——

“琉璃殿暖香浮细,翡翠帘深卷燕迟,夕阳芳草小亭西。间纳履,见十二个粉蝶儿飞。一个恋花心,一个搀春意。一个翩翻粉翅,一个乱点罗衣。一个掠草飞,一个穿帘戏。一个赶过杨花西园里睡,一个与游人步步相随。一个拍散晚烟,一个贪欢嫩蕊,那一个与祝英台梦里为期…”

她不知恰好有人从桥上过,听到了歌声驻足倾听。

“娘子,奴婢数了只有十一只呢,第十二只去哪儿了?”婢女嗓音清脆,好奇的问。

那人也奇怪。

只听那娘子还没从唱腔里出来,软侬地笑:“十二只?第十二只就是祝英台呀。”

“这祝英台又是谁?”

“你不知道么?哦对了,你是还不知道呢。今儿你有耳福了,听你家娘子给你讲一出《化蝶》的故事罢。”

“话说,大乾朝有一位祝员外的女儿名为祝英台,女扮男装进了书院——”

这故事说到夕阳半落才算了结,有内侍公公匆匆来寻桥上那位过路人,他抬手止了对方说话,随性地把手里一对儿钓来的鱼栓在桥柱上,方笑着走了。

那边厢宝琢也准备要回去,小楼还没开那一窍,听完叹了几句好可怜,倒不觉得如何凄美浪漫。

直到两人提着裙摆要上舟的时候,宝琢突然发现舟壁上一根穗子的流苏钩在那儿,才想到这小舟恐怕是有主的。

小楼见了问:“这怎么好?”

宝琢想想,摘下裙边一只小铃铛串进荷叶里作风铃,挂到了舟头悬灯的地方,弯眉一笑。

“荷下听风,就当是给他的船租了。”

*

这天宝琢的嗓音完全恢复了,和早前相差无几,小楼笑道:“这下娘子书使的位置便稳坐了,可见早些天那些采女御女送礼讨好没错,偏娘子不许咱们都收了,可惜了机会。”

宝琢和她眨眨眼:“也不是都没收呀,前儿不是还收了一对儿鱼吗?属你吃得最欢。”

小楼的脸爆红,嘟囔:“什么啊,那个怎么能算,也不知道是谁栓那儿的…”

鱼栓那儿就罢了,娘子也不害臊,愣说这是有缘人听了她的故事给她的,竟还真的带回来烹了!不过那鱼肉确实是鲜美…

“爱财可不是好事。”山薇抱着一床薄毯来,听见便笑说,“何况都收了,那头的岂不忌惮你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那头,是说谁?”

“丽淑妃,她没有皇后的称号,却捏着皇后权柄。眼下无后,便有许多御妻是给她请安的。能给她请安这一事,在这后宫里,不知多少女人视为殊荣呢。”话是这么说,山薇的表情却有些奇怪,才刚提起丽淑妃之前,似还有一个名字被含在了口中。

宝琢忽而警觉,结党营私多用在朝堂上才是吧。是了,她还有另一个身份是乌戎族派来的细作美人。

那头…或许指的还有皇帝?

一方面皇帝不可能真正信任她,另一方面大公主也不可能放过她这枚棋子。虽她现在成了小公主,但只看大公主那颐指气使的模样,等她真正能近皇帝的身时,恐怕依旧少不了去做那些所谓窃取情报的任务。

这般想着,她又看了山薇一眼,对方似有所觉的与她对视,随之撇开了头。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想着接近皇帝的机会,这边皇帝就又叫了人来传她。才收拾好的暖烘烘的被窝不能躺是让人沮丧,但能看见那些秘史,她还是很兴奋的。

宝琢觉得皇帝还挺有毒品的潜质,近不得,离不了。

除了第一次去时过于匆忙,之后都有整衣、净手、漱茶的前置步骤,这一套流程她都熟悉了,很快就进了内室。

谁知今日她从案上拿起书一翻,险些笑喷出来。

《品香鉴》?

要命,禁欲系的皇帝陛下居然看艳书!

而且…还要她读?

宝琢没羞没臊惯了,自觉地抱着书坐在她的“御用宝座”上,从《序》章开始念。起初听不出什么不对,但渐渐的什么“吴绛仙秀色可餐”,什么“赵合德寒泉浸玉”一一出自她口,再入得皇帝耳。

榻上的皇帝正坐起来,蹙着眉,目光如炬直视着她,“这都读得什么!”

“《品香鉴》呀,难道不是陛下放在桌案上的吗?”她坦然又无辜地回问。

“胡说——”皇帝才要斥她,见她目光里露出好奇来,忽而意识到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

“罢了,是朕放的。”

话虽如此,但皇帝的脸色着实不好看,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沉默地听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栗子:(好奇)陛下,品香鉴真的是你放的?

陛下:…

陛下2号:…啊哈哈(左顾右盼)

宝琢:→_→不许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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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阿堇、云云、落落、阿玖,还有盘盘?中中?餐餐?123456?哈哈哈哈叫盘盘好可爱,感觉像月亮。都大MUA一口~

春天里的梦

白昼渐长,风也吹得暖了,桃李含苞,樱桃花开,空气里湿湿润润的含着水汽,雨水将至。

这一天下起绵绵细雨,天幕低垂,遥望去云是阴沉沉的。

宝琢素来喜欢雨天,在家里听外面雨打竹叶,行人匆匆,自己悠闲地泡一杯红茶,最舒适不过。但这天她的预感却不太好,右眼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小楼且还安慰她多心,到了下午,云消雨散了,那边却有个面目清秀的小内侍跑到栀兰阁,神色很紧张,搓了搓衣角才敢说:“德公公得了陛下口令,叫你家娘子往后不必去了。”

“不必去哪儿?”小楼还懵着,特意问明白了,“你确定这话是和我家娘子乌美人说的?”

“近来选成书使的除了乌美人还能有谁,你——你叫乌美人自己想想哪儿错了罢,反正陛下是说往后不用她过去了。”

小内侍自觉这活接的晦气,得不了赏不说还要落一身埋怨,等对方明白意思了,立刻反身跑走了。

小楼在后面“哎哎”叫他不住,只能满头雾水地进了里间,把那番话和宝琢重说一遍,宝琢也是摸不着头脑。

山薇亦在旁边替宝琢磨墨,听了这满耳朵,顿时搁下了墨条,“娘子可是上回去时,有什么失礼之处叫陛下不喜了?”

“要说失礼,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更失礼些。”宝琢托了腮,一阵苦思冥想,“难道是…不会吧,这也不是我的错啊…”

“娘子想到了什么?”

宝琢想不得法,就将那次关于艳书的事都告诉了两人。在这方面,她并不会藏着掖着自己琢磨,毕竟比不过土生土长的人,倒不如知人善任的好。

但还没等山薇认真找出解决的办法,宝琢发现一觉醒来,嗓子竟又哑了!

比风寒那一回还要糟糕,像呛了辣椒一样,说话都要流泪。

固然栀兰阁的人都急了,但却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宝琢走到外间去清一清耳朵的时候,听到了宫婢私底下的一番话。

“诶,你怎么想的,敢给娘子下刀草。这刀草性烈无味,少许可以治畏寒之症,但如果吃多了,可是像刀割喉咙一样疼。娘子不曾亏待你,你竟下得去这个手?”

“这有什么,我背后可是有崔美人撑腰的。”

“不都是正四品吗,你何苦…”

“哪里是一样的正四品,你当乌美人真的得宠吗?我告诉你,崔美人那才是真得宠…”她扒拉扒拉说了许多,越说底气越足,“现在你可知了?更何况我们是大玄子民,何苦给那乌戎婢卖命,你不如学学我,讨好了崔美人就什么都有了。”

“可娘子终归是娘子,咱们做奴婢的安分守己就是了。”

“只看这次崔美人出手,你家娘子好容易低声下气求来的书使一职,可不就没了。且瞧着罢,那乌戎婢落到崔美人手里,再出不了头了!”

听到这,宝琢还没说什么,站在她旁边的山薇目中冷光一闪。

“娘子恕罪。”她屈身极端正的行了个礼,复绕过树枝走到那两人跟前,听得那里响起一声惊呼与告饶。

随之不久,传出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

山薇再出来的时候,发现宝琢在枝桠间挑来挑去,一副拿捏不定的样子。

她不由得出声,“娘子…?”

这时听得清脆地一折,“啪”地声,随即花叶都被粗鲁地撸了下来,宝琢掂了掂手感,冷笑道:“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打她有什么用,走,跟我去找崔皎!”

什么?

山薇被她的举动惊在了原地,过了须臾,才终于惊醒过神,赶紧追了上去。

宝琢本就不习惯古代那种一步一挪的走法,这会儿走得脚下带风,山薇怎么也追不上。

“娘子——”一向沉稳持重的山薇终于急变了脸色。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也太过了!

好不容易等她喘得近乎断了气,人也追上了——却已经到了崔皎的湘水阁门口。阁子外清清静静的没人,宝琢敲了敲门。

里面门一拉,崔美人那张精心打扮过的脸立刻露了出来,她喜笑颜开,娇甜喊了一声儿:“陛下…”

“哼。”宝琢拿出拿唐刀的架势,双手握住枝条,一上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了下去!

“陛什么下,叫你天天想男人!叫你天天想男人!叫你天天不做好事!叫你作恶叫你作恶叫你作恶——”

那一下气势十足,之后就是没章法地横劈侧砍,连捅带刺!

崔美人连连发出惊叫,双手挥舞着大袖去挡脸,惊恐地喊:“乌石兰宝琢你疯了!你敢打我,你怎么敢打我,你这个外邦蛮夷,啊——你们快拉住她,好疼——”

这时候宝琢的头脑竟很清醒,一边打一边告诉她:“我们同为正四品美人,我打你怎么了,我以下犯上了?我欺老欺幼了?崔皎我告诉你,我还就打你了!”

“小树不修还不直溜了!不打你你还以为做坏事没报应呢,惯得你!”

她嗓音嘶哑,打起人来雷厉风行,如鬼魅一般。

“陛下——陛下救我——”崔皎捂着脸痛哭。

原先她开门时宫人都以为是皇帝要来,忙着扫榻侯茶去了,哪知道没多会听见自家娘子的惨叫声,等连忙赶出来,已经让宝琢连连得手一顿好打!

几个宫人忙一窝拥上去,不敢对宝琢做什么,只把两个人扯开来就罢了。

崔皎这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得脸色青白,干脆撒泼,“乌石兰宝琢,你好——你好得很——你们扯什么扯,叫她打!叫她把我打死了!看她怎么和陛下交代!”

宝琢眉宇间透着硬气果敢的神色,丢下句,“不用你操心,我这就去和陛下请罪!”

说着,一把扔了树枝,把墙边看愣了的山薇一同带走了。

*

在雨后的干阑亭双目朝外,遥看天高水长,湖面泛起一阵波光粼粼。

亭外站着个内侍公公,面白无须,脸蛋身材都胖得富贵,一双耳朵比旁人都大,笑呵呵的样子宛若弥勒佛,不是德碌又能是谁?

他拦住了宝琢不让进,还是那张雷打不动的笑脸,“乌美人您就回去罢,陛下不应,奴婢可不能放你进去,这是掉脑袋的事!”

宝琢也同他笑呵呵的,“那德公公,您倒是替我进去通传一声?”

问都没问,说什么陛下不应,亏不亏心!

“这不能够,不能够。”他连连摇头,反正就是推拒,“您看您嗓子都这样了,还是先回去养养罢。”

宝琢抿了下唇,目光微动似有所抉择。

“好,不让就不让。”

看她走远了,德碌也松口气。放到平时,他去通传一声倒无妨,毕竟陛下没有流露出嫌恶她的意思,但今天嘛,哎——

谁知他这才刚放松了警惕,那边就听到“噗通”一声,太液池溅出了一朵水花儿!

德碌瞪大眼睛一看,嗬,竟就这么跳下去了!

看这势头还会浮水,游得还不慢…

边上的侍卫也都傻眼了,忙不迭过来请示,“公公,您看咱们要跳下去拦吗?”

德碌视线眺向不远处的干阑亭,过会儿,拂尘一摆转过了头。

“罢了,陛下不让管。”

江南鱼米乡里养出来的人自然是浮水好手,钻入湖里的宝琢宛如一条游鱼,顷刻间就游到了亭脚下。

她手一伸,握住了亭子外铺的木板,浮上来猛咳几声。

皇帝正独自在品茶,从她下水起就饶有兴致地看了一路,及至她浮上来了,倒好心给她搭了一把手。

“呛着了?”

“咳咳…多谢陛下…咳…” 近来时不时就要咳,因为怕溺水,刚刚只能强忍着,现在一下子发作出来就厉害了。

她攀着他手臂爬上来,衣裳都湿得一塌糊涂,幸好颜色深,倒显不出什么。她一身襦裙瑟瑟,拔了金钗,偏头拧起长长的黑发,竟是别样的认真。

皇帝凝视她半晌,等她快好了,方递去一杯热茶,“何事来寻朕?”

言语间并没把她的狼狈当回事,好像只是接待了一回访客。

宝琢觉得奇怪,今天皇帝的心情好似不错,话里话外多了几分温度。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要按计划那样跪下请罪,再娓娓道来,还是干脆就接茶同他闲话才好。

“不必多礼了。”他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朕恕你无罪。”

她这才接过了茶盏,先不喝它,只是答他的话:“来寻陛下,是为书使一事,我想求个缘由,为何陛下突然说不要我去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咦?”他像是有些意外,顿了片刻才回神,“哦,是为这个…”

“是为这个。”

她大约极力想表达出灼灼的目光来,便有些大胆的直视他。但她脸颊边还有晶莹的水珠,一双桃花眼眼尾略弯向上翘,似是水波流转,妩媚又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