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湛压下声音,声线微哑地笑:“那你可犯大错了,你思想品德老师白教了你那么多。”
唐染:“?”
“我是变态啊。”
那人以一副散漫不正经的玩笑语调说。他拧上钥匙,发动起车,开了出去。
余音犹带懒散笑意——
“所以等眼睛好了以后再见着我要赶紧跑的,小姑娘。”
车身驶过嘈杂,而车里安静半晌。
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小姑娘小声咕哝了声:“才不是呢。”
.
从医院停车场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后了。
为了准备检查,早餐唐染就没吃。骆湛选了附近推荐的一家餐厅定成导航目的地,驾车开向那里。
餐厅单独坐落,占地面积不小。骆湛的车开上门廊后停了下来。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被迎宾的侍者打开,对方刚看到里面闭眼坐着的小姑娘,就见从驾驶座一侧下来的年轻人已经走到他旁边。
“我来。”
“是,先生。”侍者退开一步,将位置让给骆湛。
骆湛俯身,把车里的小姑娘牵了出来。
旁边站着的侍者确认了自己方才的发现——副驾驶里安静漂亮的女孩竟然是个盲人。
他略带惊讶地和车对面的同事对视了眼,然后才按捺地压回视线:“先生,小姐,请随我来。”
“……”
地处完全陌生的城市,这间餐厅又是注重打造客人就餐的私密环境而层层绕绕。一路走进餐厅,骆湛都能察觉得到,在自己手臂上扒着的女孩的手攥得慢慢紧了,带着明显的不安。
趁一个拐角,侍者转入视野盲区,骆湛侧俯身:“怕什么,我会拐卖你么。”
唐染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感觉这里好像很大,很安静,又没什么客人,有点阴森森的……”
骆湛一怔。
他眼前的餐厅布置得奢华大气,显然是出自名设计师的手笔。普通人进来以后大概都会被沿路那些摆件吸引走注意力;采光极优的情况下,更是有一种走在博物馆的感觉。
但他没想到,在看不到的女孩的那个世界里,能感受到的只有空旷、冰冷和安静,以及由此带来的阴森。
骆湛垂眼。
默然几秒,他开口:“我们刚刚拐进一道长廊,这一段应该是十七世纪的巴洛克风格。两边有处理过的彩色玻璃花窗,繁复夸饰,基调以金色为主……”
唐染听了个开头,就茫然地转向骆湛。
骆湛说完一段才回眸,“以后你看不见的时候我就当你的眼睛,把我看到的一切告诉你,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唐染怔怔地仰了会儿脸。等她回过神,一点没来得及掩饰的红晕擦过女孩白皙的脸颊。
唐染慢慢点头,“好。谢谢……”
在称呼上,小姑娘停住。
叫骆湛似乎有点生疏,但哥哥对方好像也不太喜欢……
想了想之后,唐染轻声问:“我能继续叫你骆骆吗?”
骆湛无奈:“随你。”
“……”唐染眼角一弯,“谢谢骆骆。”
话间,侍者将两人领到餐桌旁。
骆湛扶着小姑娘落座,点餐之后侍者躬身离开。
骆湛视线一扫,再次开口:“我们现在在的这段空间是十一世纪前的地中海风格,色调上以柔和的白色为主,开放式空间。门窗是马蹄状,所有摆件擦漆做旧处理,很有复古感……”
等说完视线可及之处的光景,骆湛收回目光,看向修边圆润的木桌对面。女孩双手拢着,安静地仰着头听他的话,显然听得入神。
到此安静下来又几秒,她才轻动了下,有点意犹未尽地轻笑起来:“骆骆好厉害。”
骆湛垂眼:“等你眼睛治好以后,这些东西你都能自己看得到。”
提起眼睛,唐染一默。她低下头,犹豫之后还是没开口。
骆湛问:“治好眼睛以后,你最想看的是什么,我帮你安排。”
唐染低声:“我眼睛治愈的希望不会很大的,骆骆……而且在时间和经济、精力上的花费,唐家也不一定会同意。”
“要他们同意做什么?”骆湛声音一冷。
在这几秒,骆小少爷在女孩面前掩藏极好的桀骜不驯的脾性冒了个尖,又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骆湛低咳了声,“之前在医院我还是你的朋友。现在刚离开没多久,我就成唐家的朋友了?”
“不是……”
“那就不要和我划清界限,”骆湛皱眉,“帮你治好眼睛是我处于朋友立场的愿望,你一定要排斥拒绝,不会伤了朋友的心么?”
“……”
骆小少爷的话说得义正辞严,听得小姑娘都有点无地自容了。
骆湛也没想迫着小姑娘为难表态,沉默几秒后就主动转回话题:“而且只是问你的愿望,你现在最想见到的是……”
骆湛话未说完,突然想到什么。
他目光一停,随即不善地轻眯起眼:“难道,你最想见的是你小时候那个小竹马?”
唐染一呆,抬眸:“你怎么知道?”
骆湛:“……”
骆湛气得差点风度不存,深呼吸了一次之后才勉强压下情绪。再开口时,少年声音压得低哑,还带点莫名的咬牙切齿:“你真是没良心得可以。”
唐染没听清骆湛的话,还在疑惑:“我不记得我和你提过,你怎么知道我有……小竹马?”
骆湛一顿,抬眸:“你刚刚问我怎么知道,是问我怎么知道他的存在?”
唐染:“对啊。”
心底那缸快速发酵的醋海平息了点,骆小少爷不爽地偏过视线,“我听谭云昶提起过。”
唐染默然两秒,小声:“店长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都是你的生日愿望了,我还不能知道?”
“……”
唐染没分辨出这话里的醋劲,只听得出骆湛似乎不太高兴。
她犹豫了下,才轻声说:“你刚刚问我眼睛治好以后最想看见什么?”
“嗯。”骆湛倚进木椅,耷拉下眼皮,懒洋洋地答应了声。
他垂着眼,没表情——
料想答案也是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初恋……
却听小姑娘轻笑起来:“虽然也很想见到他,但现在,我更想看看骆骆长得什么模样。”
骆湛一怔。
两三秒后,他慢慢抬眼:“真的?”
唐染:“嗯。”
骆湛:“不想看你的小初恋了?”
小姑娘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问:“能两个都见吗?”
骆湛:“……”
骆湛冷冰冰的不留情面,“不能。只能一个。”
“……哦。”小姑娘点了点头,“那还是骆骆吧。”
骆湛没说话。
他偏过脸,只是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压都压不下去。
点好的菜一道一道送上来。
侍者再次离开后,唐染握着凉冰冰的不知道什么质地的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骆骆,你不要担心。”
“?”骆湛抬眸。
小姑娘的语气认真:“就算以后再见到那个男孩,我最好的朋友还是你。”
“……”骆湛失笑,“不是他?”
唐染微垂下眼,睫毛轻颤了下,“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见了,他早就把我忘了……所以不会再是朋友。”她一顿,声音低下去,“只是我也没有过别的朋友,阿婆说我是一个人长大的,所以我在梦里才总会又梦见他。时间久了,我就忍不住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从马蹄状窗户里投下的阳光把女孩一半拥抱着,一半留在阴影里。那张清秀里初见艳丽的脸庞安静,恬然,还有一丝低落的黯然。
像最漂亮的珍宝蒙上一层薄昧。
让人看着便忍不住想伸手拭去。
骆湛望了几秒,听见心底有人“缴械投降”地叹了一声。
“我帮你找。”
唐染听见声音,过了两三秒才回过神,茫然地仰起脸朝向骆湛的方向。
黑暗里,那个已经熟悉得让她依赖的少年声音懒散低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
唐染回神,她想到什么,有点慌乱地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骆湛撑起手臂,托着下颌望着女孩。看了几秒,他无奈地笑起来,“是我想。”
因为不想看见你有一点难过,所以想。
唐染不安地攥着筷子,“这件事不是你的事情,我已经麻烦你那么多了。如果眼睛能治好,我会自己……”
骆湛:“不麻烦。你已经付过定金了。”
唐染一怔。
骆湛:“第一次见面你给我的硬币,忘了吗?”
唐染:“那是……”
“以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许愿池。”
骆湛垂眼,懒洋洋地笑着,眼神却认真地说。
“只要你给我一枚硬币……所有愿望我都帮你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磨得有点久,来晚了。
☆、记忆
第35章
骆湛的话声落后, 修边圆润的木桌旁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似乎认真想了好久,终于仰起脸, 苦恼开口:“零钱罐被我落在公寓里了。”
骆湛:“?”
小姑娘遗憾地轻叹声:“硬币都在零钱罐里,偏宅没有。”
骆湛:“……”
沉默好几秒,骆湛失笑, 挫败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都这样说了, 你就只想到这个?”
唐染犹豫了下, 迟疑地问:“我还应该想什么吗?”
骆湛没说话, 轻眯起眼。
须臾后, 他眼帘一垂,懒洋洋地笑起来:“算了, 当我没问。”
“……哦。”
骆湛午餐吃到一半就没什么心思了。他将筷子放到圆润木质的筷枕上, 无声抬眼, 望着桌对面的唐染。
还是和第一次一起吃午餐时一样, 小姑娘嚼食物的表情看起来都很认真。她本来就是瓜子脸的脸型,吃饭时脸颊就被食物撑得微鼓, 偏还一点声音都没有,认真严肃地嚼着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骆湛低咳了声,偏开视线,压下心底某种蠢蠢欲动。
唐染被他的咳嗽声带走注意力。发现对面好久没有动筷的声音, 她咽下食物, 轻声问:“你吃完了吗?”
“嗯。”
“我吃东西有点慢,”女孩不好意思地说,“我会快一点的。”
骆湛想都没想, “我不急,越慢越好。”
唐染:“?”
一不小心就把心底话说出来的骆小少爷心虚了0.01秒就恢复那副惫懒笑态,“阳光很好,我想多坐一会儿,也陪你聊聊。”
唐染茫然地问:“聊什么?”
骆湛沉默。
几秒后,他轻扣起十指,语气压得淡然:“聊聊你那个小竹马吧。”
“啊?”
“多掌握一点他的信息……”骆湛凉飕飕地勾起嘴角,“方便我回去以后安排人帮你打听。”
唐染遗憾地说:“但是我也不太了解他,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只有几天。”
听了这句,骆湛情绪稍宽,扣紧的十指也松了些:“那就说说你们认识的那几天。时间、地点这些,你还记得起吗?”
“当然记得。”说完,女孩还认真地点了点头,以表示对自己的话的笃定。
“……”
骆小少爷刚松了一点的心情,顿时又紧起来了。
简直是自虐。
骆湛在心底嫌弃自己。
桌对面的小姑娘已经弯下眼角,笑意柔软安静:“因为认识他是我在孤儿院里过的唯一一段很开心的日子,所以就算过去很久很久,我也不会忘掉的。”
皱着眉的骆湛怔了怔。须臾后,他眉心松开,“那也好。”
唐染茫然抬头:“啊?”
骆湛回神,轻叩桌面,“你继续吃饭,回忆起来再一点一点说,我在听。”
“嗯。”
唐染安静地吃完一口食物,想了想说:“我记事比较早,大概是两岁前开始的。从我记事起我就在那家孤儿院了,会被年纪大的小孩欺负,也会被孤儿院里的阿姨训……而且我不太会交朋友,被欺负或者被骂了也没人可以说。”
说到这个,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男孩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骆湛目光微沉。
这一次不是因为醋意,只是随着女孩很轻描淡写地说出小时候那些事情,他有种无力的愤怒。
不知道该向谁倾泻、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骆湛微攥紧拳,压下眼帘。
唐染沉浸在回忆里,并未察觉:“他是突然出现的,在孤儿院的禁闭室里。不听话或者犯了错的孩子会被送去那里反省,”想起什么,女孩眼角微弯,“我经常去。”
骆湛抬眸,“你经常犯错吗?”
“嗯,”女孩点头,笑里偷藏点无害的俏皮,“是故意的。因为在那里都是一个孩子一个房间,这样就不会被欺负了。”
骆湛再次拧眉。
唐染声音轻下来,“然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有个男孩总是在禁闭室里。我不认识他,以前也没见过他。”
女孩脸上的笑意淡去,她低下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被绑架的。绑架他的人是孤儿院里的一个临时工。那个人骗院长说他是自己的儿子,有精神疾病,还伪造了证明。所以不管他刚去的时候怎么挣扎呼救,也没人理他。而且那个绑架犯……”
唐染手里的筷子慢慢攥紧,过了几秒她才说:“那个人会打他,他身上全是淤青。”
骆湛神思恍惚了下。
他不知道是不是女孩的声音和情绪让他太有代入性,只是这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那个无助的孩子被拳脚加身时深入骨髓的疼和绝望。
骆湛忍下这种强烈的不适感,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孩——小姑娘的情绪状态看起来没有比他好上多少。
骆湛说:“既然是很难过的事情,那就不要讲了。你说的这些信息足够了,我会找人去查你在的孤儿院和后面闹出来的绑架事件。”
唐染压下不平的呼吸,慢慢点头,“嗯。”
骆湛思索了下,还是问道:“时间是什么时候?”
“九年前,我七岁。”唐染说。
“……”骆湛微怔。
很久没听到回声,唐染担心地问:“怎么了?”
“看来九年前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时间。”骆湛垂眼,淡笑了声。
唐染茫然:“你那年也出事了吗?”
“嗯。”骆湛漫不经心地应了,“我11岁那年初学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全身多处骨折——躺了将近半年才好。”
唐染吓得呆了好几秒:“那一定很疼吧?”
“不记得了。”骆湛撑着颧骨,懒散地笑,“大概是差点摔傻了,那些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唐染皱眉纠正:“才不会,你那么聪明。店长说你14岁就考进K大少年班了,这样看还是在刚养好伤两年多后。”
骆湛嘴角轻勾。
后面的事情骆湛没有再问,想来也不免是让他不愉快或者让唐染难过的记忆。等小姑娘吃完饭,骆湛领着她慢步往外走。
“那个男孩的下落,我会让骆修帮你查查看。”
“骆修?”女孩不解地抬头。
骆湛:“嗯,他是做传媒相关的。在消息渠道和来源上比较灵通。”
“那会不会太麻烦他了……”唐染迟疑,“而且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麻烦?”骆湛冷淡地笑了声。“我看他巴不得有这麻烦。”
唐染更茫然了:“为什么?”
骆湛自然不会向小姑娘解释自己为她受限和被拿住把柄的事情。他眼神微动,随即语气散漫地说:“外面的都是谣言,我们关系挺好的。”
“?”
“兄友弟恭。”骆湛毫不心虚。
小姑娘没说话,慢吞吞皱起眉。
等两人到了餐厅外,骆湛扶着唐染坐上被侍者开到门廊下的红色超跑,又半蹲下身给她系上安全带时,只听小姑娘轻咕哝了句:
“你又骗人了,骆骆。当初明明是你说,骆修从小被骆湛欺负到大的。”
骆湛:“……”
自作孽不可活。
古人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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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染的检查报告第二天上午就能全部出来,而K市到这边的往返时间消耗也要将近八个小时。
所以和唐染简单商议后,骆湛决定留宿当地,唐家那边则让谭云昶去找借口敷衍过去。
领着一个身份证都还办不出来的盲人小姑娘,住酒店类的居处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幸骆家和骆湛都不缺少人脉资源。骆湛在通讯录里划了一下,便找到位当地的公子哥,让对方给安排了一晚空余别墅的住处。
依骆家势力和产业分布,并非没有这里的房产。
只是骆湛有心瞒着家里,不想让骆老爷子知道,免得徒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