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细想来,那大衣盖脸之时似乎闻到一股香味,极淡,他能肯定不是男人身上该有的。再将目光朝已经走远的奚钰身后看去,他莫名觉得此事与那小子有关系。似乎隐约听见她骂咧之言,要为夫君报什么仇,究竟是谁呢?

周显等人已经在楚宫外候着了,奚钰颠着腿赶过去,周显本想训她两句不该此时才来,今日如此大事岂可怠慢?然而在看到她颠簸的腿时生生忍下了责骂。

奚钰笑道,“赶急了在出门时后遇了条条,这不,害我摔一跤不过没事,好在赶上了各位。”

这说着宫门宫人便出来请他们了,奚钰赶紧跟上。如今入大殿感觉分外严肃,议政大殿上文武大臣左右分席而坐,中间是一张极长的矮几。奚钰与周显都未曾料到潜力盟约会令文武百官都来助阵,如此一对比,他们遂国可就寒碜了。

周显低声道:“倘若楚皇趁此提非分要求,我们便撤,宁可被他们扣押也不能卖主求荣签任何丧权辱国的条约。”

奚钰点头,显然是他们想多了,楚皇新立,首要是要取信于民取信于臣继而取信于诸国。

盟约签订极顺利,双方所持盟约一式两份,周显等人向楚皇告辞,明日便要启程回国,同时与众朝臣最后拉进关系,互相说些不痛不痒的恭维之言。奚钰在外间等着周显与众人周旋,没多久有宫人请她去偏殿一叙,说是旧人相见。

奚钰有些疑惑,旧人?她与楚皇唯一的瓜葛便是临江曾是楚皇还是太子时的跟班,可临江…忽然想起那些个片段,继而当即惊喜过望,快步跟着宫人去。

楚临江退了龙袍再次穿了一身白衣,背立她而战。奚钰在殿门处朝里抬眼望去,瞬间僵住。心里虽早有猜测,可亲眼看到却不一样,心里的震撼和感动还是抑制不住如江潮翻涌而来。

“临江?”奚钰低声喊。

楚临江转身,温和的笑挂在脸上远远将她看着,奚钰乍看他的脸时心中悲喜交加,忽而朝他奔去,又停在他面前,“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活着太好了。”

楚临江点头,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清润嗓音底喊:“钰儿,你还记得我,真好。”

奚钰心中欢喜难抑,却还是清醒着腿推开他的怀笑道:“我如何能不记得你?你是这般的好,我如何能不记得?对了,你在楚宫,还在楚皇身边当差么?”

她是有心想把他再领回去,可突然想到她要是领个男子回去九叔会如何的暴跳如雷亦或是会冷战三年?无论哪样,她都不敢挑战。

楚临江却挑了最现实的问,“你会带我走么?如曾经那般让我站在你身后?”

奚钰微征,面色微微僵硬。见得她隐忍的眸色他便明白了,她有她的身不由已,何苦如此将她为难呢?继而道:“不碍的,我能理解。”

“对不起。”她低声道,忽而又笑道,“你我可是生死之交,倘若日后需要我的只需说一声,我便尽全力助你!”

楚临江也朗声而笑,道,“好,此言我亦然,倘若需要我的,说一声,我倾尽所有也助你!”半晌闪亮的眸子瞧向她,再问:“过得可好?”

奚钰点头,“我过得很好,你瞧,我可是丰腴了不少。”

盛绝是拿她当宠物在养,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动脑时候少动手脚的时候更少,不胖那是不可能的。

楚临江瞧得她眼底隐隐的幸福眸色却忽然几分悲恸升起,她是幸福的,即便那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她却还是为那个人努力的扮演着她的身份。她过得好,他便也知足了,手握着她的手道:“你若安好,我便是晴天。”

奚钰点头,“我会好好的,因为有你们我最挚爱的朋友在看着,我会过得很好,不会让你们担心…哦,对了,千痕当日沿着赤水下游寻了你半月之久,以为你遭遇不幸,你是如何脱险的?”

终究都不适合说那些太过煽情的话,当即岔开话题问。

楚临江送了手,原来当日他被浪打翻却未被卷入江海,而是被冲到了下游的浅谈,附近的百姓将他救起,养了数日之后他再过赤水去襄阳时便得知沅殊郡主之事,当时他便猜测是奚钰。几经周折才打听到沅殊郡主的名讳‘奚钰’,如此才确定她的无恙。

他当时本欲去找她,只是那代替他的世子死在途中,他不得不即刻起身赶上回**队,接受他太子之位。自然,这后话他并未说,只道他被百姓救起后又去了襄阳没找她便离开了去找回楚国的队伍。

奚钰眸中闪现出惋惜,她道:“那时我定也没在襄阳,当日九叔在襄阳将我截获,之后我并未多留,几日后便去了月亮城,想来你到襄阳的时候恰巧与我错过。唉…我在月亮城与千痕相遇,他说找你找了半月之久,我们都以为你已遭不幸。对了,兰君说那日你身中数箭被浪卷走,你的箭伤可还好?”

楚临江微顿,道:“我并未中箭,只挨了几刀…钰儿,那兰君我早察觉他不对,本欲叫你多留意却来不及告诉你。”

奚钰叹息,点头,“我都知道了,兰君早已在河镇…我去月亮河就是带他回帝都入土。”良久她才抬眼对他说,“只有你和千痕了,只有你们了…”

楚临江心底一痛,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紧拥,压了多久的泪终于再次倾泻而出,她轻声哽咽,“我不求你们什么,只愿你们都安好,我身上背了太多人命,多少个夜里我被无数冤魂索命,我死千万次都不为过…”

“别想这么多,不管你的事,别想了。你是主,他们是奴,奴为主死乃天经地义你没有错。就算错也是下令之人,你别再如此自责。”楚临江轻声安慰,知道她压抑了太久,发泄出来终是好的。

“不,是我的错…”

她若不信心十足的赌他不会赶尽杀绝,又如何会挑战他的极限带着众人逃离帝都,而以致他恼羞成怒一把火将王府夷为平地,将千余无辜之人活活烧死?终究这是他对她的惩罚,她不怨不说,只希望他能满意。

她对他那几分微薄的爱意同千人性命与父母之仇相比算得了什么?

奚钰发泄完后便如没事人一般,同样可以谈笑风生。次日遂国与寮国同时出城,完颜太子骑着高头大马与奚钰并立而出。因着身形相差甚大,奚钰勒着匹汗血宝马在完颜太子身边竟有楚人将她当成完颜太子的跟班,这叫奚钰气氛难平。

她好歹骑得也是汗血良驹,批得也是上等狐裘,待的更是明亮晃眼的紫金冠,有哪一分像跟班了?有谁的跟班能有如此好的待遇?

完颜太子憋屈男人数日不料今日离城时扳回了一局,看他那眉飞色舞的张狂样子心情定不错。奚钰气得不行,故,将马往完颜太子靠拢朝他招手。完颜太子不料有诈,当即当真附耳过去,奚钰却眼疾手快刹那间伸手一耳光给他挥过去,她本是习武之人,那一掌挥得完颜四羽顿时眼冒金星。

“切磋,纯属武艺切磋,看来太子殿下还需得再练练啊…”一扬马鞭纵贯而去,奚钰一走身后数骑紧跟而上,完颜太子抬眼看去时只看到尘土飞扬,而遂国之人几乎被带起的尘土淹没。

御史大夫勒马上前道:“太子殿下,臣即刻派暗卫…”

“不用,用这等手段对付个女人还是不是男人?”完颜四羽吼回去,勒马出城。身后御史大夫愣了愣,什么女人?

她近身时他就闻到股香味,极淡,却也极特别,他当时微征,这味道甚是熟悉。因着怔神却被她甩了一巴掌,待想起这香味便是那夜里将他暴打时盖在他头上那件衣裳传来味道时,抬眼而去,她人已走远。

以后会见的,女人!完颜四羽骑着马在分道之处伫立,目光当即炯炯有神。

奚钰等人扬起马鞭狂奔,那周显等人也是怕寮国人追来,奚钰这一巴掌打得好啊,说实话周显等人个个都想朝那张狂的寮国太子狠狠甩一巴掌,不,一巴掌哪里解气?最好能有机会也能暴打一顿。

在出出国皇城边界处奚钰即刻勒马而停,从马上跳下向另一方奔去,“临江,你怎么来了?来送我么?”

临江含笑点头,今日的他依然是那身飘飘似仙的白衣,站在那方风带起衣衫飞扬那不就是仙人么?奚钰心情颇高兴,一来是适才甩了完颜四羽一巴掌,再来是能在离开出国时还能见他一面。

临江让身边跟的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酒递上来,与她一人一杯,道:“今日离别,不知何时再见,临江只愿钰儿一身安康无忧,来日,临江卸了这一身重负,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再去寻你,即便,介时临江已两鬓半百,形容枯槁。”

奚钰鼻尖一双,眼眶继而泛红,面上却还带着笑,差点就要出口让他现在就跟她回去,然,他有他的负担,她亦有她的事情未完,此情,怕终究也只能到那时才能重聚。奚钰一仰头吞下甘甜美酒,道:

“临江,你我都要好生活着,等着再聚首之日。”

他不知她此言何意,她身为宫妃,即便老死在宫中也无出头之日。他却眸间笑意盈盈,她的话,他从未怀疑过,以前没有,现在、将来亦不会。

“好,钰儿,你要等我,待我托了重负,定来寻你,带你离开。”临江出言如发誓,笃定道。奚钰却忽然调皮道,“可忘了还有千痕啊,哈哈…”

“好,还有千痕!”临江眉目间尽是温柔与纵容,应着她的话道。

“于大人,这是公子为大人在途中准备的干粮,这是酒水,请大人笑纳。”一边侍者再将包袱递给奚钰,吃食与酒囊分开而装。奚钰见有酒当即眸间闪亮,堪比玛瑙璀璨。

解开盖子一闻,浓郁香甜,甘畅之意立刻侵入鼻息,奚钰朗声而笑,道:“真香,比霜凝露有过之无不及啊。临江,还是你对我最好,知道我就这么点爱好,哈哈…你既如此耿直我便不推迟了,多谢。我走了,你多保重!”

奚钰抱着包袱往官道走,后方周显已经跟上来,都勒马停住,奚钰将包袱交与侍卫,她自己取了壶酒囊挂身上,翻身上马,侧身与临江挥手道:

“我走了,你回去吧,记住,倘若有任何困难,随时到帝都来找我,楼外楼,你知道的。回去吧…”她不停的挥手,却不见他移动,奚钰心下一狠,一扬马鞭策马立马离去。

身后周显等人觉得有些失礼,毕竟楚皇亲自来送如此怕是不妥,正欲行礼,楚临江道:“各位大人且先行,我此行仅仅为朋友饯别并无别意。”

周显抬眼看已经远去的奚钰,几人双双抱拳行礼,继而策马跟去。

楚临江登上高处远望,看着自己心中牵盼的女子就此离去,他只能阵阵心痛:钰儿,等我,我定来寻你!

晚间落脚之时,周显好奇相问,“敢问于大人,是何时与楚皇认识的?楚皇竟亲自出城相送,可想而知于大人与楚皇交情匪浅。”

奚钰一愣,继而笑道,“临江么?他并非楚皇,他紧是楚皇身边当差之人。”

周显更诧异了,往奚钰坐近了些许反问:“于兄难道你没见过楚皇?”

“见过数面,”那旒珠挡着脸呢,明显不给人瞧的,“没瞧清楚,再者,天子容颜哪里让人随便看的?你瞧过?”

周显点头,不仅他,想来他们一同的官员都见过。“那送行之人便是楚皇,于兄不知定是玩笑之言吧?当日签订盟约之时与我等对面而坐不是楚皇是谁?”

奚钰有一刻的发愣,临江是楚皇?突然想起曾经逃出皇城之时在小树林中,他说他姓楚,楚乃国姓,当时也未多想,此时再一想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忽而一道惊雷炸响,楚国太子竟在她后院与她管了三年杂七杂八的琐事?她竟然把堂堂一国太子如今一国之君关在了后院整整三年?这是何等震惊之事?

奚钰扒着酒囊揭开盖子灌下几大口酒,怪不得他说他有一身重担,她原以为他指的只是要听命于楚皇之事,岂料他所说的重担是楚国整个泱泱大国啊。瞬间觉得醉了,醉得不轻,抓着酒囊起身摇摇摆摆的往房里去,回头道:

“天晚了,周兄早些歇息,明日须得赶路。”

周显眉眼一跳,即刻出言提醒:“小心哪,楼梯…”

可为时已晚,奚钰已经给碰着了,‘嘭’一声重物砸向楼梯,酒水洒了一地,只见她似乎不觉疼痛倒最先心疼起挥洒的酒水:

“可惜了可惜了,我的酒,临江于我的酒啊…”

她要早知道楚临江的身份她此次怕是无颜再见他了,楚皇何等尊贵之人,岂能于她做奴仆三年,最后还差点害得他丢了性命?

一夜无眠,到天明之时终于想通。结论是他们之间并非主仆,也并非从属关系,他们是最赤诚的朋友,所以他记挂她,担忧她,她亦同样如此。朋友不在乎身份,性别,年龄,他们是以赤诚之心相交,即便他贵为国主,她亦能与之为友。

这一遭想通后人便也轻松了,一夜未合眼,次日却精神抖擞。

几日的赶路终于离开了楚国边界踩在了大遂的土地,周显等人显然有几分兴奋难以自持,这出国虽是新鲜,然,却怎么都没有自己的国土踩着舒适。

周显更孩子气的下马捧了堆在往脸上轻抚,朗声大笑。奚钰在马上好笑的看着,这都是一群热血男儿啊,若能为她用就好了。

“周大人,下官忽然想起有些要事要从此处转去襄阳城去办,若可以,下官可否与大人再此别过?”奚钰当即恭手认真道。

“哦,有何要事?你我同僚,我周显敬你是血性之人,若有为难之事只需说一声,我等定倾囊相助。”周显本也是性情中人,此去楚国一行又见奚钰为人直爽,待人亲和,心下早已将她视作知己朋友。

奚钰朗声笑着言谢,道:“说来惭愧,下官家乡乃襄阳,自下官入朝之日起便未还家,如今难得有此良机过家门,只愿大人假公济私一回,只当不知道此事,令下官回家探望…”

周显等人一听,虽与理不合,然此行楚国她亦是有功之臣,如今又待这襄阳便是她祖籍,完全可以不用将此事上报,就因着她这份坦诚他为她担下了。当即道:“既如此你便快些去,此去襄阳不远,你莫要在家中逗留太多时日便可。”

奚钰大喜过望,当即抱拳相谢,当即策马便往襄阳而去。

襄阳王夫妇待她不薄,无论如何她也需趁这个机会回来探望,若错过此时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她回王府时是以礼部之人投的拜帖,以此不惊动任何旁人。而襄阳王夫妇见她回来激动不已,哪里料得到帝妃能回来?王妃拉着她的手半天不舍得松开:

“前两日我便听得喜鹊叫得欢,心里总觉着有喜事临门,瞧瞧,真来了,我的女儿啊,娘亲日夜都念着你,只盼君上能容你归家一叙。”王妃说着便又带泪。

奚钰悲从中来,当即宽慰这王妃,陪着王妃说了一会子话便问起良华可有听话,功课学得如何。

然,一提良华,王妃那刚止的泪便再次话落,奚钰大惊,莫不是自她走后出了什么事?

终得王妃哭过那一回才得知,原来良华跟着他那师傅游历江湖去了,立誓只为有一日能报效朝廷。奚钰一听,当即喜道:

“如此,自是极好,良华有此大志,娘亲为何伤心?”

王妃抹泪道:“我心里也是极安慰,却终究不舍得,华儿还是孩子,便要在外吃苦,为娘的于心不忍啊。”

奚钰当即明白,又劝说宽慰了好些个才将王妃劝了下来,只道将来入了朝,有她这位姐姐提点着,自然不会受人排挤。王妃一听,便也放心了。

枕下月光,与君共眠

奚钰次日别过襄阳王夫妇只身离开襄阳,此次过襄阳令她欣慰的良华的转变,她早知道这小子与那些个养尊处优不思进取的侯门公子是不同的,少年再小,他那双眼睛里闪烁对将来向往的希望是不会错的。

在过赤水发现水面教去年高了不少,便问船家汛期过否,那船家应道今年汛期早已过了,因雨水密集,水面一直持高不下,水面最高时比现在所见还高出两尺,汛峰太猛连行船都不敢走,如今已算好的。船家边与她细说边指着岸边的被洪峰冲过的痕迹,岸边许多植被已被冲刷,只剩光秃秃的一片。

这一带因背靠祁岭山,有天然的屏障,植被、灌木生得极好,所以常年来赤水流经并未受太大影响。而今年似乎有些不同,奚钰眸色微沉,如此大的水流量冲击,加上雨水密集,下游岂不是很危险?

据她所知,赤水下游水流渐缓,而下游流经楚国最终汇入汪洋。楚国她是鞭长莫及,而赤水有一条很重要的风流,从祁岭山东便分流往南乃漓江,她如今很是担心漓江下游的漓州会不会水患。

过了赤水后她本欲南下查看,然而又生怕王会迁怒旁人。君王即便已为她的夫君一年之久,但,他二人除了更亲密外她对他依然不了解。君王本是个性情难测之人,他若心情好即便她逆天他也能包容,然,他若心情不好她便是谨言慎行依然不得他展眉。

都道伴君如伴虎,如何不是?

他提防着她,她如何不是小心应对着借以发展自己的事?终究他二人除了夫妻名分外,什么都不剩。

奚钰转念至此便不再犹豫,直接北上,她已经罪大恶极,如今不能再因自己处事不周牵连无辜,周显等人为人耿直,她如何能陷他于不义?

几日奔波,却在到达帝都之前被人围攻。

奚钰当即警铃大响,得知她出宫之人仅仅只有她的夫君而已,此外便是她曾书信于璇玑提过,然,璇玑人在北地那此刻围攻她之人是何人所派?

王不会杀她,这点她肯定,若要杀她,也不用费尽心思将她接进宫中。可除了他,会有谁想要她的性命?

好在她随身带了宝剑,见势不对当即拔剑挡去身侧左右飞来的暗器,剑刃与暗器在空中汇聚,瞬间火花飞溅,她手抓马缰翻身横在马腹边避开如急雨密布的暗器,忽然,箭啸声划破空气而来,奚钰不得不松开缰绳跳马,落地之时滚开几丈开外才稳住,而此时却听得马嘶悲鸣,当下身中数箭倒地身亡。

奚钰顾不得许多,狂奔出去,敌暗我明,对方人手众多,她自身不可能对付,一年来久居深宫即便偶尔打坐调息,而功夫却已然生疏了不少,叫她一人敌千钧?怕是会在下一刻便被乱箭刺死。

此处离皇城也不过几十里,只需入得城门她性命便可抱住。

忽然灵光一闪,康靖王巧立名目欲借她贤王之名招揽仁义之士,如此她这健在的贤王自然会成其绊脚石,想来这些杀手定是康靖王所派。

奚钰未奔出二里便被层层蒙面人围住,奚钰咬了牙看来今天不得不做拼命三娘了。当即眸中狠色立现,即刻混战厮杀,片刻间这片竹林已是刀光剑影,血雨翻飞。

奚钰招招致命,杀得红眼,若不撂倒对方,死的必定是她。

双方一交手她便肯定是康靖王所派,这些人与当日追杀他们到赤水的假官兵是手法招式一样定是同一路人。

来不及多想提剑便刺,身上大衣被刀刃绞碎只剩破布垂挂,她无从分心,只能全神贯注厮杀的同时尽量自保。然而,终究是太久未曾如此厮杀打拼过,不过多时她已经深感疲惫,体力渐渐不支。

不行,如此下去必死无疑!她心中大骇,只能想办法脱身。

思忖之际手臂竟被割破道血口,布料撕裂之时带着血肉而起,瞬间钻心蚀骨的痛袭来。奚钰眉间紧锁,半点不顾鲜血直流的手臂,忽然大喝道:

“我知尔等效忠之人乃康靖王,带我去见你们主子,介时他若再下杀令,尔等再动手不迟!”

对方仅仅微顿却并未就此收手,依然招招狠戾,奚钰再现杀机,一剑挑破迎面而来之人喉咙,瞬间鲜血飞溅四起,不做停顿再出杀招一个回旋剑锋与袭来的利刃碰撞,稳住身形之时长剑一出再次刺进提刀砍来之人的心脏。

“我并不想多伤无辜,若拼死一搏尔等未必就完胜,带我去见你们主子,责罚之事我自己会于你们开脱!”奚钰大喝出声,刀剑相撞,利剑下滑再刺伤一人。

对方见她招招致命正如她所言,若她拼死一搏,并非不能脱险。当即几人示意同时手兵器后退数丈,双方静立相对。剩余之人见几位头目都收兵而立,便同时后退待立。

奚钰强压心头翻涌的腥甜,剑插地稳住摇晃身形。其实并非她所言,适才她已经尽了全力一拼,倘若对方之人不肯收手,她定撑不了多久便体力不支。

“带我去见你们主子,我有要事与他相商。”奚钰稳住气息与左臂传来的阵阵剧痛,往前行,目光如炬看着众人,眸中没有半分惧意。

为首几人眼神交换,继而点头。

奚钰见到康靖王,二人谈了颇久,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奚钰才从康靖王密室中出来。

她会报仇,答应与康靖王联盟,但她的要求只有两点,其一,北地自制,其二,她要他活着。

奚钰进了皇城,有些失神的往帝宫走。

他是好君王,虽不比史上明君勤政爱民,却也未曾有过暴政,心系天下,她身为他的子民,他的臣子,她敬他。而她除了是他的臣子外她还是凉王的唯一血脉,是凉州百姓的寄托,亦是曾经王府千余人的主子。

府中千余人性命与父母之仇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她要做忠孝两全之人,曾为他臣子之时她尽心尽力辅佐,没有半分二心。而他的忠臣已被他一纸令下诛杀,如今她是凉王之女,她要尽孝。

推了他的天下够了么?

终究还是不忍心,即便此时她还想留他性命,只是介时,一切早已身不由已。

他防着她,她亦未将全心交与她,一年来演尽了贤良淑德做好了他的宫妃,却依然不得他的信任,既然如此,她还犹豫什么?

奚钰走到宫门时,高公公早已领着一片宫人候在宫门处,见她从夜色中远远走来,当即喜形于色快步上前去接,他依然在此等候两日了。

“小主子您可回来了,昨日王不见您归来发了好发通脾气,至今滴水未进,彻夜未眠。小主子快些…”高公公快步上前,继而身后有宫婢提着宫灯近前,光一亮她身上那些血迹和还未处理的左手臂上的刀伤即刻触目惊心。

高公公吓得不轻,“我的小主子诶,您如何,如何伤成这般?带刀侍卫呢,可要不得了,这、这,叫王瞧了如何忍心?”回头对身边宫婢怒喝:“还杵着做什么,不要脑袋了么?还不去请太医速速前去乾元殿候着?”

奚钰出声道:“无碍,一点小伤,这些血都是贼人的,切莫声张扰了王。”

“老奴知道老奴知道。”高公公亲自为奚钰掌灯,身侧有宫娥搀扶着奚钰,却被奚钰面无表情的挡开,她还没弱到这个地步。

是有些激愤,王将她如此关在后宫,是否这就是他要的结果?让时间一点一点消磨她尖锐的爪牙,到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奚钰让女官上了些药,清月在其他女官宫娥离开之后与她对坐,神色紧张,“究竟出了何事,如何会遇袭的?身边的侍卫呢,我听说王派了侍卫于你们,侍卫呢?你就是性子强,打不过逃命要紧,你功夫那么好护自己性命都不可么?”

奚钰拍拍她的手道,“瞧你急得,一点小伤而已,别担心,并无大碍。”

“还是小伤么?染红了多少擦拭的纱布?你何苦非要去楚国,如今你已贵为帝妃,好好养在宫里才是正经生要生那许多事情来叫人担心。”清月满面愤慨道。

奚钰只当她是关心情切,并非当真气恼她。奚钰将半个身子往清月靠去,轻声道:“月儿,还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清月轻轻顺着她的发,道:“好好的又说这些个傻话了,我不在你身边在哪?”说着又揶揄道,“这一生,我便也只有委屈跟着你了,别处,也无我容身。”

清月前后伺候着,待得她一身清爽了二人才又好好说了一会子话,是夜了终于见得君王来。

奚钰侧目而去,竟一时忘了该有的礼数,清月即刻起身行礼继而快速退去将门关了。奚钰见清月转身这才起身于王行礼,然而盛绝却没有让她起身之意。奚钰有些不支便自己免了礼,站直身静待他说话。

盛绝转身看她,她竟自己起身了眸色微拧,奚钰知他介意便又行礼于他。盛绝收了眸色,伸手扶她起来,眸光停在她左臂当即面色阴寒冷戾,半响才道:

“如何受伤的?”

“今日进城之时遇到匪寇,虽功夫落下许多,却也保住性命了。”奚钰轻描淡写回应。

盛绝抬眼瞧她,如何听不出她言下之意在投诉他的不是?并未多言,只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奚钰忽而问道:“漓州遭水患可有治理?几年水患定不小,须得多派些人去漓州查看,更重要是尽快加固河堤,恐洪峰再至。”

盛绝听她此言便以为她在回宫途中见过夜千痕等人,当即薄怒微起,不答反问:“本是昨日回宫,为何今日才到?”

她就知道他会问,“我去了襄阳,先别说这个好么,漓州的灾情可有抑制?可做了良好设施?流离失所的百姓可有好的安置?”

他只问,“见了何人?”

“襄阳王夫妇。”她有些恼了,他如此未免显得胡搅蛮缠了,难道她没有一点自己行动的自由?

“为何楚皇会出城亲自为你践行?”盛绝当真有些不依不饶了,而此时他才将真性情展露,他并非宽怀之人,愿意她出宫去楚国,也仅是给她个名正言顺出去散心的理由,他当真能期盼她做任何?

奚钰恼了,“昔日旧友,帝都为质子时有幸见得几面。”

“单凭此一国之主能亲自出城为你践行么?钰儿,你有事瞒我。”盛绝气怒不堪,若早知如此,不如一直将她圈在宫中,早知道她身边之人是隐患,却不想隐患埋得如此之深,她究竟还有何不满非千里迢迢去见一个曾有几面之缘的人?

“那您去问他去啊?我如何得知?”奚钰推开他转身背立,想平息怒火,却在这当下做不到。

她曾也是受人千拥万戴的主子,何时被人如此审问过?既然这般不信任,为何还要让她去楚国?即便她再想去楚国,他不首肯,她能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