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夕钰总算放了心,这便开始喝了。
三杯下肚,和硕渐渐有话了,横滨与清原二人虽不及盛夕钰与和硕,却也不似最初那般木讷。
外面的高仁进屋来伺候,盛夕钰见高仁进来,门外定是来了接应之人,再者楼下还有她们四人的家将,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这高仁进来却是端着一盅汤进来,盛绝将盛夕钰的酒杯扫近他面前,与她跟前放了只碗,将盅内的热汤倒入碗种。盛夕钰不明,出声问道:
“九叔?”
“适才我便说你该忌口,今日你已喝下不少,喝些这汤,让胃里缓缓。”盛绝声音压低了几分,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淳厚温和。
盛夕钰嗫嚅着唇,其实她当真喝不下了,在船上她可是喝下了整整三壶,早就过了她能承受的量。适才的清醒,那因为面圣的紧张,都是潜意识里逼出来的,这一时放松下来,醉意上头了。
捧着碗咕噜几口喝下,菜未吃几口,这胃就已经装满了。
和硕确实能喝,和硕有一半北疆的血统,北疆人天生能喝,游牧民族有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性子,和硕留着北疆人的血,自然也随了北疆人的性子。几人中,就和硕还能硬撑着,横滨和清原与盛夕钰一样,上岸是已有醉意,适才未倒下,是因为恐慌至极,这一刻松缓之际,哪还压得下一波一波上涌的醉意?
和硕听盛绝那话,向盛夕钰调侃道:“九叔,钰哥确实得好好管管,家里头还没个贤内助,这些寻常间的小事也无人提点,所以钰哥那日子过得相当凑合。”
和硕那意思是,盛夕钰身边没有女人,生活上自然就会放纵,也不知和硕是不是故意说此话。若是曾经,这话当然不可说,谁都知道蛊王喜好男儿,可现在蛊王已经在澄清这荒唐传言,表明她是正常男儿,所以和硕此言倒是应对得紧。
盛夕钰感激的看了眼和硕,不愧是她的好兄弟,这时候还想着为她说话。
盛绝侧目看她,她那面色酡红更甚了,黄酱已经掩盖不住透露出来。盛绝恍惚了神色,问道:
“和硕所言当真?你身边连个使唤的女婢都没有?”
想来她身子虚弱,定也与身边人粗心有关,盛绝当即心中愤怒,只想端了那王府,将她拿进宫来自己守着护着。
“听他胡言,和硕的话岂能当真?九叔,我好歹也是圣谕亲封的亲王,身边婢女丫鬟数十,怎可像和硕说的那般不堪?”盛夕钰笑道。
盛绝目光如炬,与盛夕钰对视,盛夕钰在王面前,即便一句戏言那便都如跳梁小丑一般,自惭形秽。盛夕钰缓缓缓下眼睑,悄悄将目光撤退,不敢再接着王的目光。虽说王的目光不似平日冷戾,这瞧得片刻心下还是惧意肆起。
盛夕钰岔岔的笑了几声,有些个干,侧目横了眼和硕,和硕哈哈大笑起来,又喝了几杯。
午时已过,王出宫的时间已久,高仁已大胆提醒两次。盛夕钰侧目看向面有难色的高公公,心里叹着,都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伴的是她九叔这只喜怒无常的猛虎。理解,甚是理解。
“九叔,政务重要,还是…”盛夕钰出声了。
盛绝看向她,沉默少时,点头。当即盛夕钰等四人立马起身跪地,“恭送爷!”
盛绝身形微顿,侧身回头看她,须臾,道,“钰儿,随我一同走?”
这是邀请,还是圣旨?
这是盛夕钰第一个反应,然,这片刻时间,如何让她猜得出这是邀请还是圣旨?然,无论是邀请还是圣旨,都是圣意,还能说个‘不’字?
“钰儿遵命!”盛夕钰起身,跟上九叔。
盛夕钰出门时,身形恍了几恍,真是喝多了,适才坐着并未觉察,这一站起来,果然,感觉来了。
“公子可好?”高仁及时扶了一把,前行的盛绝如同后脑生了第三只眼一般,灼得高仁手上一瞬震痛,当即收手。
“还好。”盛夕钰无所觉察,稳了稳身形,跟着王下楼。
后面和硕依然恢复了郡王平日的颜笑,起身把横滨和清原二人拉起来,谁知,他一碰,两人就那么倒了,这个和硕登时吓得跳开好几步。
“二位这是…怎么个意思?”和硕稳了稳,这才再次接近,双双往鼻息一探,绝了,二人都醉沉了!
“二位哥哥——真乃神人也!”已是如此烂醉如泥,竟然在君上面前半点无失礼之处,这也算是好本事了。和硕心里叹着,也真是难为清原与横滨二位了。
盛夕钰走出酒楼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候在外面,适才进来时还没有。盛绝上前,早有奴才跪地,盛绝踏上那奴才背脊上了马车。盛夕钰微愣,她甚少踏过人背,总觉如此做太过分,毕竟还受着前世教育的影响。
“钰儿,”盛绝清冷如冰雪融水一般的声音至车内传出来,即刻探出一只厚实宽大的手掌来,道,“来。”
盛夕钰心底微微顿了顿,不知起了何般心思,须臾,竟当真将手递上前去,由王握着,踏上那奴才背脊上了马车,入车后觉得身为局促,即便这车内算得宽敞了,可她却觉得空间不够,一时间又紧张了,惶恐得很。
盛绝侧目看她,伸手再次握上她的手道,“钰儿手凉了,秋冬将至,这天气一日里几个变化,你身子弱,多注意些。”
马车晃悠,坐垫柔软,车内还焚有淡雅清香,微醺之际又听得甘醇如清泉一般的男子声音,低低响起。盛夕钰晃神得越发厉害了,霜凝露甘醇清甜,后劲儿却很足,这一入马车,盛夕钰便已经睁不开眼了。眼睛微微合上,又使劲睁开,大力甩了下头,清醒几分,才道:
“是,九叔说得是,钰儿谨记。”
这酒劲上头,熏香燃起之时,盛夕钰再也支撑不住,神志混沌间只觉满天飞花撒下,心湖如被暖风轻抚一般,起手拈起飞花一瓣,往鼻尖轻闻,竟然又是一股幽香袭来。
盛夕钰微合眼眸望着盛绝,盛绝潋滟眸色看着盛夕钰,伸手拿下她细闻的发丝,低哑沉声道:
“钰儿,醉了。”
两情才相忆 六
“醉了?”盛夕钰微微一笑,贫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忽见眼前人俊美得不可方物,竟比她北苑的梅生还要美,又自言自语道:
“色不迷人人色迷…”
盛夕钰确实醉糊涂了,目酣神醉,眼前一片洞天福地,风月无边。竟连盛绝,都不认识了,仅残存半丝神志,竟还色心肆起。
盛夕钰手扶着盛绝的冰寒面颊,平日里真真是忽略了王的好容貌,只道是王有雄才,王性情古怪,哪里敢当真窥视天颜?
“钰儿好美人,可满意九叔这容貌?”盛绝执起她玉白的手,轻轻递至削薄冰凉的唇边,她的指尖亦是冰凉,如玉般磬润。指尖微动,微微卷曲,盛绝却张口轻轻含了这玉般青葱指头。
如此极具挑逗的动作,若是盛夕钰在清醒之时怕早就吓得滚落了马车。可现在比不得往常,她已毫无意识,只觉心底微微发热,连心窝都酥痒了起来。一时间又是几个恍惚了,微微合上眼。
“钰儿…”
谁?是谁在含情脉脉的唤她?如玉石之声一般,是令人迷醉的慵懒。盛夕钰恍惚听岔了音,伸手去抓,却抓了一把车内飘飘扬扬的香气,而那令人迷醉的声音,也如那丝香气一般,她怎么都抓不住那尾巴。
盛夕钰闭上眼前那一刻,又爽冰凉而惑人迷乱的唇轻轻贴上了她馨软的唇,她一个血气上涌,昏睡了过去。兴许,是兴奋的。
盛绝在她唇上扫了下,却在此时马车停了,高公公的声音即刻传进来,“主子,王府到了!”
盛绝当即微微恼怒,暖意如春的车内顿时寒意四起,高公公顿了顿,不见里头出声,亦不敢起手掀帘,只得等着。
而王府的福管家恰好出府,这抬眼一瞧,双腿顿时一个趔趄,那马车上绣的可是金龙腾飞,试问,大遂天下,有谁用得此图案?难道是王出宫了?又一想,该不竟然,许是王用御撵送王爷回府。思及此便上前,拱手问道:
“可是王爷?”
高公公回头扫一眼福管家,福管家见得高仁便已然确定,车内之人是盛夕钰。当即又施一礼,“原来是高公公,敢问,马车内可是我家王爷主子?”
“正是!”高公公点头。
“主子…”高公公再次请示,福管家一听高公公呼的那声主子,心里大骇,当即跪下身去,道:“王、主子金安!”
盛绝有几分恼怒,为何没直接进宫,先到了王府?犀利的眸光刺透帘子看着眼前的府邸,是否应该送她进去?
此一想,盛绝便横抱着盛夕钰,稳稳踏出马车,前面的卒子立马奔来,匍匐跪地,高公公也同样跪地,盛绝抱着盛夕钰依然身轻似燕,稳稳的踏上那卒子背脊下地,福管家额头冷汗直冒。
福伯曾经也随凉王上战场杀敌无数,官至统领,比常人气势自然更稳。可王出马车那一刻,福伯却瞬间感到迫人的压力。常言百姓见天圣,必被天颜折煞,这话此刻想来,倒是半分不假。
“带路。”盛绝缓缓吐出二字,声音不大,却清冷极致,犹如绵绵银针四面八方袭击而来,令周围人胆颤心惊。
福伯微微一顿,当即扣恩:“老奴遵命!”起身弯腰在前引路,那上身几乎都完成了直角,倒真是为难他了。
高公公从旁提点道,“大管家,我们家主子今儿是暗访,我们家主子,这仅仅是送了小公子回府,且不可声张,扰了主子清静。”
“是,是是,奴才遵命。”进府时精兵侍卫不知来人是谁,也只当一般来客,随了简单的礼数。入了园子,福伯领着大遂帝国高高在上的天子直奔盛夕钰的蛊风居,半刻不得怠慢。
盛绝踏入这王府便觉得清静,清静得过分。秋高气爽,园子内本该繁花似锦才是,她这园子倒好,尽是些低等的野花野草。他曾经赐她的那些个奇花异草呢?珍奇异兽呢?如何这般寒碜了?若非他亲眼所见,还当真不相信堂堂大遂的亲王,竟会过得如此凄苦。想来和硕小子于酒桌上那席话,也是真话。
盛绝未开口,倒是高公公觉得不对劲儿了,曾经宣旨来过王府,可那是前厅,并未进得这后院。朝廷里,别家哪家大人的府邸不是山池亭阁,花团锦簇,偏生这受百姓推崇的亲王府邸如此、如此寒碜。
禁不住出声问道:“王爷这府内如何连一件上眼的物事也没有?就说王上当年也是赐了不少稀奇玩物与王爷,如何…”
福伯哪敢隐瞒?当即回话道,“大人有所不知,因南方水患,王爷日夜焦心,为南方受灾百姓募捐善款,率先捐了一年俸禄和府内所有财务。府内别说奇珍异宝,就连百两物事都没有,能搬的能抬的,都让人搬出王府典当了,一大半银子做了募捐,令一半银子都散给了秋苑的公子们。”
福伯说及此事,也有几个心酸的。他是当真未王爷心疼那些个财物,他知道王爷是何想法,大限将至,能为百姓多做一事是一事,所以才如此亏了自己。就连四苑坚持留下来的四公子,那日子也相当凄苦。王府中的下人也遣散一半,仅留了些供使唤的人。就连这月下人们的月钱,都是璇玑公子托人私下接济的,而此事王爷还并不知道。
王爷宅心仁厚,世人仅看到她表面的风光,可谁会相信,蛊王府已是如此境地了?
盛绝听着,垂眼看向沉睡的容颜,心底陡然窜起一阵怒意。他大遂江山,国富民强,即便百姓受了水患,如何就要她堂堂亲王如此了?她这是为朝廷做表率,还是想告诉他,她是如何忠君爱民?
“主子,王爷的居所到了。”福管家那腰一直未直起过,佝偻着随王进院。
盛夕钰一向喜静,伺候的奴才本就少,如今更少了,她这院子里加上外间的粗使丫头总共也才七八人。屋里伺候的就一两人…
盛绝已然盛怒于胸,将人放于软榻上,拂袖便走。
她要做贤王?
好,他成全她!
心在相思碧波上 一
盛夕钰大晚上才清醒过来,醒来时头疼欲裂,稳过片刻后觉得事情不对了,她这睡在自己榻上,谁送她回来的?依稀记得与王同驾而坐,然后呢?
“爷,你醒了。”梅生端了醒酒汤进来,将盛夕钰已经坐起了身,便将汤端进屏风后。坐于榻前,亲手匙着汤吹了吹,往盛夕钰跟前递。
盛夕钰见梅生那张俊俏的脸,忽然有桃花在眼前飘落,想起闭眼前的亲吻,那是谁?情景熟悉,香味不在,看着梅生眼里的醉意,是他么?
“爷?”梅生轻唤,盛夕钰微顿,这才清醒过来,张口喝了热汤。却一边轻轻抬手,纤细的手指微微点在梅生唇上,眸光仔细打量着。
梅生猛然间面色一红,垂下眼睑,遮了目光,低声道,“你知道了?”
盛夕钰微微一顿,眉头微微堆叠,反问,“是你?”
梅生抬眼看她,欲语还休,有几分羞赫,却也微微点头,他是受了蛊惑,为她擦了面,见她貌比花娇,面色白里透红,娇艳欲滴,是男儿有几个受得住如此的诱惑?便是趁她昏睡之际,偷偷吻了她。却不想,还是被她知道了。
“爷,你生气了?”梅生未听盛夕钰有何话说,抬眼看她有几分焦虑的问。
盛夕钰摆摆手,“没有。”
看来是她记岔了,适才以为是九叔,吓得她冷汗湿了一身,虚惊一场,眼下听梅生说起,这才稍稍安稳下来。比起九叔来,她倒更愿意是梅生。倘若真是九叔,她就当真该死了。
这一刻细细回想白天醉后有没有逾矩之事,冥思苦想了片刻,想起王亲口应下的承诺,心里这才当真全全放下心来。
“爷,让梅生给你揉揉。”梅生说着已经调了位置,坐在盛夕钰身侧,素手轻扬,轻轻按在盛夕钰太阳穴位处,力道刚好的轻轻按揉。再低声劝道,“爷,酒虽好,多喝对身体也无益,能答应梅生,日后少喝几盅可以吗?”
“好。”盛夕钰应着。
“爷,我听院里的奴才说,今天送你回来的,是为大人物。这大遂朝上,还有比您还大的大人物么?”梅生好奇的问道。
一听说王爷过来,他便赶过来了,一路上都听得院里奴才说今儿府里来了大人物,大家都背对着不敢偷窥,愣是无人看到大人物是何模样,是男是女也不知。梅生听得也觉得稀奇,什么样的大人物,连瞧也不让瞧上一眼的。
“有这事?”盛夕钰微愣,如此,那便是九叔了。原来真是九叔送她回来的,一思及此,心里竟添了几分温暖。
“如何没有?下午梅生见了福伯,福伯仅仅说了几句,却不肯与我说那大人物是谁。爷,到底是谁送爷回来的?”梅生再问道。
盛夕钰想了想,说,“本王见了都要行跪拜之礼之人,你说是谁?”
梅生吓了一跳,面色白了些许,他是有些猜测却怎么也不敢相信真是那位大人物亲自送王爷回府的。
“是…”
“嘘…知道就是,别说出来,那可不是你我能非议之人。”盛夕钰转头看他,轻言警告道。
“是,梅生谨记。”梅生虚汗肆起,妄言君上,那是要遭绞刑的。
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盛夕钰让梅生回去歇了,次日还需早朝,梅生便不再多留。
梅生走后,盛夕钰却没有睡下,睡了整整一下午,这时候头脑倒是清醒得很。起身批了件衣裳往书房去,刚出院子便见临江站在院中,如仙人一般遗世独立在晚风中。盛夕钰没见临江一次,便被他那纤尘不染的气质折服一次。
“夜了,过来可有紧要事?”盛夕钰走近临江轻声询问。她与临江,老友的关系倒更像。
临江如轻风一般笑着,道,“王爷,你在临江最困难之时伸出手救我与水火中。若,王当真不放过你,你且放心,临江拼了性命,也能护你周全。”
盛夕钰对上临江坚定的眼神有几许微微慌神,不怪她定力不够,实在是她这后院男儿个个都是才貌双绝、品貌非凡之人,她非草木,如何又不会倾心?
须臾,盛夕钰笑道,“今日怎么了,如何寻这个点来与我说这些?”
临江俊颜上那笑容在盛夕钰眼里都是虚无飘渺的,目光灼灼的看着盛夕钰,手微微抬起,放在盛夕钰肩侧,道,“你且知道,我许了你一诺,便是大可放心。临江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嗯,然后?”盛夕钰不免好笑,临江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了?与世无争的性子怎的忽然说起此事了来了?
“没有然后,只是告诉你此事,让你宽心。”临江依然面色认真,轻轻应着。
盛夕钰点头,“好,我便放宽心。其实生死于我真的无惧,天命难违,我做好我自己,便已足够。”
“你能如此想就好,夜了,你早些歇着吧,注意身子。”临江声音又放缓了几个调,总是心疼着她,却又不能表露太多。他何尝不知,她这相敬如宾、进退有礼,其实是在疏远大家。就连北苑那妒夫,他也看出了她并不是真心喜欢,紧紧是亲近几个而已,并无掺杂任何感情。
盛夕钰点头,看着临江转身离去。
盛夕钰这才微微合了眼,临江好像是楚国人吧,三年了,她差点就忘了此事。他说护她性命,是因为楚国太子?临江当初是楚国送往大遂的质子楚国太子的近侍,遭宫人虐对,差点惨死刑杖下。她救起临江时,他仅剩一口气残喘,盛夕钰考虑再三便想楚国太子讨了他回府。
自临江进了王府后,便与楚国太子断了来往。而楚太子三年质子期限就快到了,临江是起了随楚太子回楚国的想法吧,固对她才有此一说。
“或许这是个好办法。”
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悄无声息的在她身后响起,盛夕钰微微一顿,转身看着一身黑衣的夜千痕。
“怎么?不杀本王了?”盛夕钰一见夜千痕,便没了任何好颜色,他是如今唯一一个知道她女儿身的人,当然不会以好颜色相对。杀了他是下不了手,放任他又于心不甘。
心在相思碧波上 二
夜千痕不语,却在盛夕钰转身离开之际快速移到她身边,伸手勾住她腰身,脚下轻点,带着她上了院墙边的桐树,稳稳落在粗大的枝干上。
盛夕钰颇有几分恼怒,却很快被吹来的凉风带走,微顿,侧目看夜千痕,道,“这么熟门熟路,难道你常来?”
夜千痕也不反驳,等于默认了,盛夕钰忽然道,“你是早发现我的身份,所以才闯入我的浴池?”
夜千痕却忽然看向她,目光凌厉。然而看向她时,才发现她眼里的戏谑,顿了顿,道,“不是。”
“解释就是掩饰。”盛夕钰又加了句,目光看向蛊风居墙外的园子,中间湖水在夜色中很安静,从丝丝乌云里洒下来的月光稀稀落落的洒落在水面,韵了一湖的银子,冷风带着湖面轻扬,水波一圈一圈的散开,也散了银光,就那么肆无忌惮的飞舞在月下,精灵一般快乐。
夜千痕看向她,薄唇龛合几下,却不再说话。
盛夕钰换了个好位置,背靠着主树干,将脚抬上树枝来,双手撑在膝上。这么好的位置,还在她眼皮子低下的,竟没被她发现,可惜白给这小子使了。
凉风习习,倒是把头脑吹得清醒了,侧目问,“你就是带我上来吹凉风来的?”
夜千痕薄唇再次龛合,还是没说话。盛夕钰看着夜千痕,好像这人一直都很沉默,即便在府中,若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如此刻,全身穿得就跟黑乌鸦似地,往夜色里那么一站,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为什么一直要杀我?是家仇吧,我自问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盛夕钰顿了下,目光深幽的看向他,问,“喂,你是寮国人吧。”
夜千痕瞬间目光森冷的看向,杀气即刻凝聚。盛夕钰摆摆手,压着他的掌道,“你做人就不能轻松些个?总把神经绷这么紧,万一哪天给绷坏了怎么办?想问我如何知道你是寮人的?本王此刻心情好,就告诉你。你进府时深受重伤,昏迷之际说的胡话,我细听了些许,便有此猜测。”
“你如何能听懂寮话?”夜千痕道。
“寮国曾占领凉州北地数十年,寮国往北地迁徙了不少百姓,寮国百姓与我大遂百姓融合,通婚早已视为一家亲,就是如今凉州城内,也有不少是寮国人的后代,懂寮话的人也颇多。”盛夕钰大义凛然道。
夜千痕暗合眼眸,眸间冷光收拢,半响才道,“不错,我是寮人。我当初杀你,是想为族人报仇。凉州建城后,凉王下令屠杀寮国百姓,妇孺孩童无一幸免。你是凉王唯一血脉,父债子偿,我杀你,是天经地义。”
盛夕钰眸中闪过疑惑,“有此事?”
她并不记得凉州自建城以来,有任何大规模的屠杀事件,再者,她父王一身仁义,如何会因曾是寮人而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这其中定有隐情。
夜千痕并未回答,盛夕钰叹气,这人怎么是个如此的说话模式?说话说一半,等着人去猜?当真令对话之人好生气恼。
“如何现在又不杀我为枉死的人报仇了?”盛夕钰凉凉的声音问道。
好半晌夜千痕才吐了口浊气,道,“那是常瘟疫,凉王当年为避免瘟疫扩散,而下令屠杀,当时的十里雪村寮人、遂人都无幸存者。”
“可是北地大旱之际的事?我听父王提及过,当年北地连旱三年,农家颗粒无收,又缝瘟疫四起,无药可救。因瘟疫而死之人每日都数十。当年父王为避免瘟疫蔓延,便下令将所有感染者集中在十里村。但、仅仅是封了百姓的出路,却并未下令屠杀。我父王一直愧对横死的百姓…你是从何得知,是我父王下令诛杀的?”盛夕钰拉开思绪,缓缓道。
“凉州城内知道当年事情真相之人甚少,我便四处打听,辗转得知凉王下令之事。而你书房内有本集子,也记录了此事…”
“是那本北地怪谈的集子吧,你可曾往后翻翻?”盛夕钰无奈道,“那本是江湖术士瞎编之本,当年我父王为了不让此类扭曲事实的集子引起动乱,早将此集子焚烧,我房内那本,是唯一的孤本,你倒好运气。”
夜千痕眸光微微闪动,他是没往后翻,也并不知道那集子是如此来历,少时,再道,“几日前我派去寮国的人回来说,当年十里村无一幸存,是被大火烧尽,火是村里人自己放的,为了不让凉王为难而选择**。”
“呵呵,”盛夕钰轻笑起来,道,“这才是真相?”
她就说嘛,这人两年来对她都横竖不是个颜色,这几日却突然转性了,还会留下来与她共患难。许是知道这两年来多次暗算她,心中有愧吧,所以留下来与她共患难。
夜千痕点头,看向,微微合了眸光,面色并无任何异样,道,“倘若大遂君王真要你性命,你大可放心,即便到了法场,我也有办法于你脱身。临江的话你也可好好想想,事后定不能再留在遂国,楚国民风开放,倒是好去处。”
盛夕钰有些哭笑不得,似乎她这个当事人并不担心脑袋一事,反倒急坏了身边之人。欲开口,夜千痕再道:
“临江的身份远不止太子近侍,兴许,他的身份,保你一世平安是可以的,但这前提必须是楚太子能安全回国。”夜千痕神色微微凝重道。
盛夕钰点头,这点她曾也有过猜测。一个内侍,怎会有临江那般的好气质?他的一举一动,都隐隐藏着一股贵气,若说只是内侍,她便是不信的。但,这都是他人之私,如同她一样有不可告人之事,她又何须强揭人之短?
“楚太子回国之限就快到了,我担心…”盛夕钰微顿,据闻楚太子这几年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不会病殁在大遂,可,伤了根本即便回到楚国,也命不久矣。如今,他是否能安然回去这都是未知。
“不用担心,君上该不会招上这个麻烦,即便要向楚国交战,也断不会从楚太子这里下手,所以临江提议还是可行的。”夜千痕思量道。
盛夕钰道,“然,你我话开题了,我并不关心如何脱逃之事,都是天意,我自无愧于天便可,若是注定的劫难,我不会躲。你们也不必再为我忧心,一切都自有定数。”
心在相思碧波上 三
夜千痕半晌不语,最后轻点树枝下了桐树,冷冷的声音飘回来,“你真愿看到四公子与你同赴黄泉?你明知他们不会舍下你不管,即便不为自己,也不能如此轻生。”
夜千痕的声音渐渐飘远,盛夕钰靠左在树干上,听他那话,觉着好笑,怎么就看出她轻生来了?若是躲不过的劫,她挣扎又有何用?她这是看破生死,懂否?反正她已在阎王殿走过一遭,大不了再去阎王老儿那续杯茶,何须贪恋这些个尘世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