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提起周念就跟个炸毛的熊似的。周思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傅简的反应,后者神情泰然,仿佛一点都不担心。

谁也没再说话。

※※※

四人一起进屋。

周思诚不急着让他见姒今。他给傅简倒了杯水,摆开详谈的架势。

两方对峙着,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傅简很大方,摊开两臂:“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话想问。我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周念的事,要和你们沟通。所以想问什么就问吧。”

“傅医生很爽快。”周思诚维持着一个疏疏淡淡的笑,“方不方便透露,你说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傅简没有隐瞒:“我能和魂魄对话。有缘分的鬼魂,和极少数的活人。准确的说,周念是我第一个可以直接和魂魄对话的活人,如果她还能算活人的话。”

一直按捺着的周岳一下子扑到茶几上,目光凶狠:“你他妈给劳资说清楚,什么叫还算活人?”

傅简笑着扶了下眼镜架:“我已经说了,我能对话的大多是鬼魂。周念昏迷不是因为神经系统受创,是因为她的魂魄被人剥离了肉身。”

周岳逼视着他:“念念跟你讲过话?!”

“对。”傅简很轻松地迎上他的目光,“只有一次,她主动找上的我。后来我再尝试跟她对话,都没有成功。”

周岳上手攥住他的衣领:“她说什么了?!”

傅简皱了下眉,缓慢却不容抗拒地扯下他的手,理了理衬衣领子:“无可奉告。”他笑,扭头看向周思诚,“大家都是聪明人,我的诚意已经到了,总得留点筹码在手里。接下来是你们展现诚意的时候,对不对?”

周思诚打破沉默,起身道:“跟我来。”

他向周岳和孙清岷使了个眼色,只有傅简跟着他进入卧室。

姒今这时候是安静的,只是微微发抖,额头不停冒汗。可是地板上染血的被子和床头柜上带血的毛巾提醒着他,这不是一个一般的病人。

周思诚倚在门边,看着姒今:“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对自己的能力掌控得并不全面,所以需要在念念身上尝试。只要你能让她恢复正常,我就可以允许你继续待在念念身边。前提是,不能对念念造成负面影响。”

傅简点点头,显然觉得这个条件可以接受,几步靠近姒今去查探。

从周思诚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直没有动静。

他开口:“怎么样,做得到吗?”

傅简神情凝重,却有一丝掩不住的兴奋:“暂时不清楚。她的情况跟周念很像,我需要试着跟她对话。”

周思诚蹙眉:“需要有什么准备工作么?”

“火柴,镜子。”

※※※

傅简取下一根姒今的头发,站在穿衣镜前划亮火柴。

周岳和孙清岷都凑过来了,屏息看着他点燃那根头发。头发易燃,他手上的火光却很诡异,慢吞吞的烧不到尽头。

傅简闭上眼,嘴唇轻轻翕动。

“来了。”

他蓦地睁开眼,镜子里的却空无一物。

孙清岷扒着镜子,想要看清楚,结果什么都没有:“你是唬人的吧!”

周思诚手臂交叠,倚在墙边,冷眼看着他们。

傅简的眼神也有些不可置信。他确实是成功了的,他不能感觉错!

所有的魂魄都是在镜子里出现的,难道是因为这个房间里有其他镜子?

他回身四处去找,却一无所获。三双眼睛盯着他,让他顿觉窘迫。

“不用找了。”

一个影子从床上的人身上坐起来,身形微微透明,冷幽幽地看着他。

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没有反应,看猴似的看着傅简。只有傅简听到了,他一转身,就撞上这双冰凉得不像在人间的眸子,心底竟然一慌:“你是什么人?你的肉身明明还有意识,为什么可以用魂魄形态跟我说话?”

房间里的另三个人听到他开口,神情都是严峻,骇然地盯着床上和镜子里,可却什么都看不到。

姒今轻蔑地开口:“不过是个能通灵的小孩子罢了,问问题前,要学会求人指教。”

傅简一怔,脸上的从容神色不再无懈可击,漏出一丝骇然:“你是人是鬼?”

三人这回确定他是在跟姒今对话,都没有出声打扰。

姒今蹙眉,魂魄慢慢离身,一点点靠近他:“没学会吗?求人指教。”

她的手捏上他的脖子,轻轻一提,又闹着玩似的松开来,笑得满是讥嘲。

傅简压抑着怒火,隐忍道:“你既然这么有本事,又怎么会着了厉鬼的道?”

他的心里还是有一部分,认为她是色厉内荏。

姒今好笑地坐在床沿,目光澹然无波,静静看着无所知觉的周思诚。

他昨夜少眠,眼圈微青,蹙眉盯着傅简,清隽温和的面容多了丝成熟的坚毅。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开口:“见到她好好说话,她脾气不好。”

傅简这才反应过来房间里还有人,刚才神经紧张没控制好,让人看了笑话。那张斯文却阴鸷的脸上有了丝薄怒,却敢怒不敢言,忿忿然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吧。她听得见。”

第26章贰陆

姒今坐在床沿笑个不停。

傅简目光狠戾,却隐忍不言。

结果她一挑眉:“没听见么?我脾气不好。你拿这种不客气的眼神盯着我看,我可是会生气的。”她轻轻一抬手指,傅简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她不屑地扯扯嘴角,自言自语一般:“要不是怕场面太血腥,你都该死好几回了。”

周思诚看见傅简倒退,嘴角无奈地翘了一下,撇开脸。

孙清岷倒是热衷,转着圈对空气喊:“今丫头啊,你别想不开。师父的事不是你的错,我们师兄弟几个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也不是你害的。要怪就怪那个恶女人,你千万别怪自己。”

他转昏了头,干脆坐地上,对着姒今的肉身哭,结果正好朝着姒今的小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不能折腾自己啊。师父变成厉鬼之后,就不是以前那个人了,你千万别听他的…”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而且暴露的信息太多,周思诚终究还是防备着傅简,伸手把孙清岷扶回来,示意他不要往下说。

姒今的目光跟着孙清岷一起上移。

“姒今。”

周思诚没往下说,她却在听。

良久,他才道:“先回来,我知道你有办法自己回来。”

等了许久,没有反应。他问傅简:“她怎么说?”

傅简冷眼觑着姒今,勉强道:“她什么都没说。”

姒今斜斜倚床,凉凉瞥他一眼。

周思诚道:“你如果还想着报恩,就回来。要是都忘了,就继续自罚。”他不管她有没有反应,继续道,“你说你替我出这口气,我就要帮你赡养孙叔。可是你现在弄成这幅样子,怎么都不算是达成了条件吧?所以这个要求我不答应,除非你回来。”

她半躺着,不屑地嗤笑。

傅简看着周思诚投来的目光,硬着头皮跟她说话:“你好歹应一声。”

姒今目光静幽幽地看着白色的床单,不声不响,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别急,让我躺会儿。”她翕动着唇,“你对他说,让他把闲杂人等都清出去。”

这个闲杂人等首当其冲就是傅简本人,他传达的时候脸色难看至极,对周思诚说:“她让我们先出去。”

周思诚依言送客,不但送走了傅简,连孙清岷和周岳都被请走了。

走之前他给傅简递了张名片,谦然有礼:“她脾气古怪,有得罪的地方,我代她道歉。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不是敌人,以后互相帮得上的地方,还希望傅医生不要有芥蒂。”

傅简回忆起姒今,脸色阴狠,收下名片就走了。

周思诚一个人站在门口。她这意思是想清静,却不知道他该不该出现。

如是,他采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先去外头采购些吃的,回去之后不靠近卧室,在厨房做午餐。

姒今躺在床上,隔着几堵墙听着菜下油锅嘶啦一声响,这样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她静悄悄走到厨房门口。周思诚把菜盛起来,才抬头看见她。

他对她笑,眼底居然是温柔的。

姒今眉头一皱,迅速移动到他跟前,施法控制他把手放上油锅。火还没有灭,锅底的热油噼里啪啦飞溅,掌心向下慢慢靠近,能感受到热油灼热的气息。

姒今轻松地操纵着空气,把他的手慢慢往下按,眯起双眸:“你活腻了?知道我脾气不好,还敢威胁我?”

周思诚的手还在慢慢下降,掌心的温度快速地上升。他没有回头,嘴角仍噙着丝笑意:“是啊,活腻了。又不止是你一个人活腻了,只准你一个人寻死么?”

他说着,一直在抵抗她压力的力道突然一松,手直接往热油里去。

姒今目光一凛,立刻把他的手弹了出来。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事后她才咬牙:“现在不爱玩找朋友了,改成找死了?”

周思诚活动了一下手部的筋骨,才挑衅地看着她:“对,我找死。你不是爱托孤么,把我杀了,换个人托。”

他今天跟全身都长了胆子似的,整个变了个人。

姒今皱着眉,隐忍了一会儿,才突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她用力很细致,知道怎么折磨人,用最小的力道把痛楚加到最深,却不让人窒息。

周思诚隐忍着,没有任何表情。

姒今恨恨地松开:“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凝了眉贴近他的脸,不可置信地打量他每一寸表情,“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周思诚神情一变。

姒今打量着,自己笑了起来,甩甩手转身:“也好,不错呀。你要是真有这心思,就好好替我照顾小和尚吧。照顾我就免了。”

周思诚觉得自己的涵养都要被她耗光了,简直想爆粗口:“你知不知道好心两个字怎么写?同情你还当柴烧了?”

姒今回身满意地一笑:“这就对了嘛。乖,你放心,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矫情,引鬼上身折腾自己。该做的事我都会做的,你妹妹那里我也会践诺。你不用再找什么奇怪的人来试我。”

周思诚一愣:“你不是在折磨自己,那为什么不早点恢复?”

姒今的笑渐渐敛起。

她的目光九分空茫,带着一分戏谑:“想跟鹤年多待一会儿,不行?”

那是她视为长辈的人。就像父母早逝的孤儿,哪怕在噩梦里见到亲人,都会想留得久些。

她已经只身一人太久了。

周思诚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时沉默。

姒今等了一会儿,又无趣地往前走。他叫住她:“姒今。”

她回头“嗯?”了声,素净的容颜,懒懒散散的,万象皆是云淡风轻。

他用眼神指了下餐厅的方向:“吃点东西吧,菜都凉了。”

※※※

傅简拒绝了周岳的好意,一个人在路边等着出租。

周岳干脆把孙清岷赶去车上,自己不依不饶地跟着他:“你不把话说清楚,以为今天就能走了么?”

车站前人来人往,傅简靠上候车牌,愿闻其详。

周岳气不打一处来:“念念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傅简双手插口袋,嘴角只一丝笑。

周岳上前就要揪他衣领:“劳资问你话,念念都跟你说什么了,你他妈说还是不说?!”

都第二回了,傅简哪能没有防备,五指捏住他的手腕,一点一点扯开:“这是我的个人*,没义务通报吧?”

周岳松开手,不屑地扯了下嘴角:“行啊,我下午就去疗养院一趟,换主治医师。你这种来历不明的神棍,还想继续留她身边图谋不轨?”

旁边来了辆公交,候车亭的人呼啦一下全涌上去。

傅简兴味盎然地看了一会儿,笑道:“你挺有情有义么?”

他眼睛微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是真这么在意周念的消息,不妨跟我谈笔交易。”

※※※

最后,周岳开车说要送傅简回去。

孙清岷坐在后座,伸着脖子听前面两个人的谈话。

傅简说:“我也不是非拿周念做实验不可。她情况特殊,建立沟通非常困难。反而是你们今天带我见的那个女人,很合适。”

这小兔崽子把算盘打到今丫头身上去了?

再听周岳的回答,哈哈大笑:“你说姒今?!”

傅简挺淡定:“她叫姒今?”

“对。”周岳笑逐颜开的,一手从方向盘上拿起来拍拍傅简的肩,“我说老兄啊,这女人你要有兴趣,随便勾搭。能勾搭上是你的本事!”

这么快就已经称兄道弟了!

孙清岷正要探头去阻挠,只听周岳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我替你牵线找姒今,你别他妈来折腾我家念念。要是我家念念再找上你,你第一时间得把消息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