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人小主意大,还不忘严肃的和母后叮嘱,叫她日日用药,他的幕僚上趟送来些上好的人参,具给他堆进了宫里,自己倒是一点儿也没留。

郁暖知道,太子深爱她,只怕她再像他年幼时那样卧床不起。

她心口疼,母子连心,太子便也难受得很。

于是通房这件事,便自动略过,郁暖后头也没再去打听太子到底有没有,横竖都是陛下的事儿了。皇帝和太子论政到晚膳时分,郁暖躺在绣榻上左耳听着她不怎么听得懂的政务,眼睛看着《霸道县太爷的清纯老婆子》。

是的,这已经是第三本了,她也有些震惊著者竟然时隔多年还这么坚强的在写。陛下前些年整顿了好些荒I淫的读物,不准许随意贩卖,更有甚者皆下了牢狱。

原来这在他眼里就还好的嘛。

这头太子没有留晚膳,很快便走了,小脸一板一眼的肃着,向父皇拱手道:“谢父皇赐教,儿臣受益匪浅。”

郁暖把书盖在脸上,闻言便笑了出声,只觉哥哥是越学越像个小大人了,却被皇帝以指节敲了敲脑袋,平淡教育她:“不可如此。”

郁暖待太子走得瞧不见了,便一下起身,缠着他道:“陛下,夫君,咱们再要一个罢?”

陛下装作听不懂,把她晾在一边道:“要甚么?”

郁暖道:“要一个孩子。”

他不置可否:“若再怀上双胎,你吃得消?”

郁暖睁大眼睛:“哪儿有这么大可能的?”

虽然她知晓,陛下自己便有个同胞的兄长,亦是一对双生子,但即便有遗传,这种可能也并不怎么高罢?

她揽住陛下的脖颈,半跪在绣榻上,在他耳后柔柔道:“哥哥妹妹都稍大了,我的身子也好了,便想再为您生一个。”

郁暖回忆起自己怀哥哥妹妹的时候,那时在生死边缘濒临崩溃,几度活不下去,自己身子不好,拖累的阿花也不太好,太子如今看不出,小时却也不算健壮。

而她怀孕时险些流产,又拔剑自刎,给他带来的回忆,也并不算美好。

如此,她便想在现世安稳中,再有一个孩子。

承载着兄长姊姊的爱护,和父皇母亲的期盼出生,而幺儿没有那么多负担,将来便能陪着他父皇,叫他不用这么寂寥劳累。

因为,即便她现下身子好很多了,但郁暖也非常清楚,根骨虚弱的事实在那儿,她极有可能是先去的那一个。

百年之后的寂寥,她不舍得叫戚皇承受。

皇帝只是不咸不淡的看她一眼,并不理睬,全然当她是小孩心性儿犯了,说起话来想一出是一出。

郁暖却缠上了他,藕臂微勾,偏头撒娇道:“生一个嘛生一个嘛生一个!”

她的嗓音又软又柔,一下下触在他冷硬的心头。

郁暖又道:“不管您之前用甚么法子避孕,横竖都得停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他顿了顿,淡淡嗯一声算是承诺。

郁暖乐得很,托腮道:“看书的时候,我都不晓得能和您生那么多孩子呀。”真的给男神生了一堆孩子呀。

低级趣味。

他这次彻底不搭理她了,由着郁暖一个人在一旁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又软乎乎蹭他,才心满意足的抱着布偶躺在龙床里头睡觉去了。陛下一般处理政务到很晚,郁暖也不会每日都等他。

可是隔日起来时,她便发觉自己身旁的床铺仿佛一直是空的,并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郁暖唤来清泉,才得知陛下昨儿个歇在了书房。

郁暖:“……”

又过了几天,郁暖才发现事情大条了。

原本罢,因着她身子弱些,他们不会每日都有。

…但隔几日她总会被他哄着一块儿的,每趟他总会咬着她的耳垂,低低问她爽快不爽快,那儿痒不痒,把她弄得面带红晕,眸含秋水。有时亦垂着脖颈,全然无法承受。

现下都不了。

郁暖有些丧气,轻轻问清泉道:“他真的不想再要,就与我讲嘛。”

清泉认为主子可能想多了,于是对她道:“说不得是陛下这几日政务繁忙呢,您可莫要想多。”

郁暖想了想,认为她说得也没错,于是又命清泉使人做了一些…兔毛饰品。

于是,待陛下终于在某日夜里归来时,便看见被窝里有一只,睡得迷迷糊糊的兔子,白绒绒带粉的兔耳朵耷拉着,圆球似的尾巴埋在锦被里,只露出一截细腻的腰线。

男人眸色微黯,慢条斯理把玩着兔耳朵,修长的手指揉|捏轻扯,终是把郁暖弄醒了。

她一早便忘了这事儿了,只睡得好好儿的,于是又埋在他怀里继续睡,耳朵又耷拉下来。

然而他却凉淡吻在她耳珠上,不紧不慢的咬了一口,酥麻的疼,而男人身上冰寒的雪松香,却让她回抱住了他,像菟丝子亲密缠绕起来。

在夏日快临近的时候,郁暖便又开始嗜睡起来,却异乎寻常的粘人。

诊断过后,她有些喜悦的抱着陛下,与他慢慢的交缠亲吻。

阿花妹妹得知母后有孕了,开始微笑着撕花瓣。

太子忍无可忍,额角暴起青筋:“几岁了?孤看你是白活了!”

阿花:“闭嘴。”

太子:“不是在母后跟前装的很好么?你不是没长大的娇娇女么?嗯?”

阿花:“关你的事了么?”

太子哥哥冷笑:“随你的便。”

兄妹俩似乎从幼年时便甚少温情。

阿花于是跑去找母后,黑眸湿漉漉的委屈,软软撒娇道:“母后!您得说,有了他我还是您最爱的宝宝!不然我拿鞭子抽他!”

又补了一句鼻音:“哼!”

郁暖摸摸阿花妹妹的头,对她柔和道:“你当然能打他呀。”

“要是他做错了事,阿花便代母后管教他。”

阿花妹妹愣了愣,认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严肃道:“好,他不乖,我便教育他。”

郁暖笑了起来,对着将将进门来,尚且逆着光的男人眨了眨眼。

第94章 番外:一家

我叫阿顺,如今已七岁了。

我的父亲是整个皇朝最尊贵的帝王, 而我的母亲则是最美的仙子。

所以才能生出我这样英俊睿智的小皇子。

对于这点, 皇姐深表赞同, 甚至吧唧亲了我好几口, 捏捏我的脸颊道:“我们阿顺最有福气了。”

有福气是甚?

男子汉大丈夫, 怎么能用有没有福气来定论呢?

但所有人都这样说,因为母后生我时并没有经历太多的痛苦,后来也没落下甚么病根,反倒因为我的到来, 每日都很欢欣喜悦。

故而,太子哥哥和皇姐都将我捧在掌心呵护着,生怕我吃了丁点苦楚。

但我也不太明白, 为何兄长和姊姊总是不太对盘, 仿佛看着彼此都要眼红的滴血了, 非常不和谐。

自然,最亢奋的永远是我姊姊, 她和兄长抬起扛来总是没完没了, 只是父皇和母后也从来不管他们, 只任由他们俩吵吵闹闹。

那时我傻傻的, 甚至认为他们并不会有更和睦的时候了,虽说是同胞兄妹但瞧着甚至不若同窗。

可某次我却瞧见,姊姊拿了鞭子鞭笞兄长的孺子, 只劈头盖脸骂她不要面孔,竟在背地里吹枕边风, 就她嘴巴叽里呱啦能讲,把旁人都当作傻子来瞧。

说着皇姐又一鞭甩过去,丝毫不吝啬手劲,空气都被甩得鼓胀而起,烈烈发声。那九节鞭是外祖母送的,本就坚硬刁钻至极,皇姐舞的熟稔,一般男人都难以抵御。

那孺子生的纤细柔弱的,被仆从慌忙挡在身后,却也被鞭尾的劲风给扫到了面颊,左脸顿时划出一道血痕,顿时捂着芙蓉面呜呜的哭泣起来。

可太子哥哥知道了,却沉默不语。

他反倒把这孺子给冷落下来,过了一些日子,那个孺子死在自己院里,也无人问津了。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即便再受宠的妾室,其实在太子哥哥的心里,也抵不过皇姐半分重要,虽然他们总是吵架,偶尔横眉冷眼,但应当也是在乎彼此的。

皇姐一直到十七岁,都还未曾出嫁,母后和父皇都不急,倒是太子哥哥特别急,时不时就冷嘲说她是老姑娘,把皇姐弄得面色通红,差些能哭出来,实在气愤不已。

母后只作没听到,吃一口酒,慢慢擦拭一下唇角,牵着父皇的手一道出去散步了,留下皇姐和太子哥哥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待父皇和母后的背影走远了,皇姐才冷笑道:“你要我早早出嫁,不就是怕我夺你的权么?”

太子哥哥抚额:“阿花,你怎么就不懂…父皇当初把周家交给我,也是…”

皇姐一下起身,嗓音冷艳带嘲:“我是个女子,所以无法保护好母后么?不,只是你们不给我那样的机会罢了。周家这般精密运作的庞然大物,分我一些又何妨?凭什么只由你来掌控!”

我在一边吃着辣条,睁大眼睛看着皇姐高傲的身影。

辣条真好吃,母后虽然不会做菜,但那些个想头皆是绝妙。

皇姐冷冷瞥我一眼,一把扯过我手里的半根辣条,放在一边,又拿涂了丹蔻的雪白手指点我的脑门,狠狠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她的长相和母后很像,但浓妆艳抹之下,更锐利威严,颇有皇朝大公主的气势。

说着她转身走了。

皇姐走后,母后却回来了。

母后生的很柔弱,面色总有些苍白不胜,眼角眉梢皆是羸弱的意味,但却给她带来了许多女人都不能及的韵味。

而似乎自我有记忆以来,母后一直是这副模样,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憔悴苍老过,笑起来总是柔和又有些纯粹的,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又很舒缓。

太子哥哥怔了怔,慢慢道:“您怎么回来了?”

她笑了笑,坐在一边对我眨眼,才道:“我方才听见,你和阿花又吵起来了?”

太子哥哥苦笑道:“是我没当好这个兄长,总是叫她生气。”

母后摇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但母后很高兴,你一直护着她。”

我在一旁,又开始吃辣条,被母后瞪了一眼,立马又把辣条放下。

母后警告过我,每天只能吃两根,很明显我满手都是油,连母后都骗不过。

太子哥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母后娴静柔弱的样子,仍是没有说出口。

母后却对他道:“哥哥长大了,愈发像你父皇青年时了。”

太子哥哥似乎有些喜悦,却忍住不形于色,只是淡淡嗯一声,起身拱手道:“儿子尚有政务不曾处理,明日再来瞧母后。”

他又小心翼翼的问母后:“母后,心口这两日还疼不疼?”

母后摇摇头,慢慢道:“多亏了你前两日请来的大夫,舒畅多了。”

太子哥哥便心满意足,脚下生风的走了。

留下我和虎视眈眈的母后面面相觑,我顿时觉得背后生寒,哭丧着脸不知说甚么。

我想了想才道:“母后,您为何都不问兄长和姊姊,他们总是吵架,我脑壳都疼了。”

母后端了茶,慢慢饮了一口,靠在窗边道:“因为他们不想母后问。”

她看着我,悠悠然道:“那我问了,岂不讨人嫌?”

我认为这真是非常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母后的侧颜在阳光下,鼻梁的弧度优美而精致,弯起的唇角却显得有些狡黠。

其实我认为,母后不是甚么都不知道。

只是姊姊和兄长都爱护她,想要护着她一辈子,故而母后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很多时候便不忍心拆穿。

而我的母后可是仙子,即便没有人保护,应当还是能活得很有滋味。

我擦擦手起身,对母后扁扁嘴道:“我去习字儿了,您有甚么要对您的宝贝儿子说的么?”

母后托着腮,对我微笑:“多写点,送给你父皇看。”

从前都是母后检查的,但由于我渐渐大了,故而她认为应该交给更专长的父皇来瞧。

可我有些怕父皇,虽然他也不时常板着脸,但我曾见到有大臣瘫软着从书房里被抬出来,而父皇却在里头继续和其他人,不紧不慢的缓声议着事,抬眸透过轩窗看我一眼,似乎有点笑意,却又漫不经心继续政务。

我总是觉得,父皇是个很深沉睿智的男人,可我也是个男人,却分毫比不过他,虽然我只有十岁不到,却仍觉得有些丧。

故而我有时还是缠着母后,要她帮我核查。

然而今天,却不得不抱着纸笔去了父皇那头。

父皇知晓我来是为了字帖,也不过是点头,以朱笔为我圈出几处写的不够好的地方,再把字帖还给我,使我改。期间一句话也没说。

我爹不多话,大多时候只是慢慢审视别人,或许是因为他每日要打交道的人太多了,故而没人都多说几句,也不晓得废多少精力。

我提着笔杆,一丝不苟的写的十分认真,直到稍晚时,真正写完了,才发现外头天色夜了。

我忐忑着拿了字儿再与父皇看。

我的字儿是母后教出来的,她为了我还专门学了柳体字儿。

但太子哥哥也说,我的字儿虽不阴柔,却有点母后的字儿独有的舒缓意味,旁人也模仿不出来。

父皇此时在灯下看我写的字儿,眉目是深邃沉冷的,但唇边的笑意却真实许多。

他温热的大手摸摸我的额头,缓缓赞许道:“字很好,明日再来。”

我有些高兴的点点头,觉得自己和父皇亲近很多。

又一年,姊姊终还是出嫁了。

她的丈夫是承恩侯的嫡子,听闻这人为了姊姊多年未娶,只是并无多少雄才大略,只爱书画文墨,长得也俊俏,姊姊随他住在长安城里,随时都能进宫见父皇和母后。

她出嫁那日,长安城内外灯火通明,红烛从宫墙内一路燃至彼端。

母后站在高处,歪头靠在父皇肩膀上,在他耳边微笑着说话。

那样的神情,仿佛在怀念甚么很早之前的事。

我默默猜测,她或许在说很多年前,他们成婚的那日…或许也是这般光景。

她于纷纷扰扰的喜乐声中,捏着父皇的手,一点点轻抚他掌心的纹路。

我不知她为何这么做,但她却以至柔,亲吻了男人的手掌。

我看不清父皇的神情,但他却收拢了掌心,最后,与她十指相扣。

另一头,太子哥哥把她一路从宫门口送到了承恩侯府,黄昏的时候夕阳总是有些泛红,落在兄长的脸上,总叫我觉得他的眼圈是红的。

姊姊盖着红盖头,我却看不清她的神色。

三日的时间,我过得煞是煎熬,倒不是因为想我姊姊。

只由于姊姊不在了,母后便撵着我,叫我做这做那的,还让我给她读那些奇葩古怪的话本子。而这原先都是姊姊的事体,她甘之如饴。

三朝回门时,姊姊也仿佛忘了小时候的不愉快,并没有再对兄长横眉冷眼。

虽然也没有亲密到哪里去便是了。

父皇单独把皇姐叫进御书房,与她说了一番话。

出来时,皇姐的眼眶有些泛红,但看得出心情不错,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面容上,恍若镀上了一层茸茸的金光,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一旁的姐夫为她拂去眼角的泪水,却被她偏头避开了,似乎有些尴尬的脸红着。

我于是跑去同皇姐说,若姐夫待您不好,我找人打她。

然后我便被皇姐提着鞭子打了一顿,她还发出可怕的冷笑。

我有些委屈,拧着眉坐一边去。

皇姐却悄悄凑上来对我说:“姐姐不常在宫里,你不准惹母后生气。”

我扭头不理她。

皇姐却拧着我的耳朵,嘱咐道:“听见没!”

母后的声音从珠帘中传来,隐隐绰绰,很柔和:“阿花。”

皇姐哼一声,不甘心的拍拍我的脑袋,眼神隐隐非常吓人。

她的眼睛特别像父皇,是深黑锐利的,于是我觉得后背出了白毛汗。

然而她挽着姐夫,走进大殿时的脚步却轻快的很,声音又甜又脆:“母后母后!三日不见,阿花就想死您啦!”

接着,我便听见太子哥哥的冷笑声。

母后老神在在道:“母后啊,不想你。成婚了甭总往宫里跑,听见没呀?”尾调柔柔的。

我躺在草丛中,眯眼直视明亮的天光,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