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甚至连句好听的话也没对你说过。
但你记住,我所有东西,包括我这条命,我都能给你。”
一滴眼泪落在信纸上。
杨静狠狠咬着唇,拿手指抚了一下,笔迹晕开了。
“我不要你为我做任何牺牲。
我就一个心愿,不管有我没我,你要过得好好的。”
杨静盯着落款处那力透纸背的“杨启程”三个字,捂住嘴,嚎啕大哭。
他这样骄傲的人,对她却满是歉疚,在信里一次一次的道歉。
到最后,他也没说“爱”。
可是命和所有,他都能给她,如果这不是,那什么是?
她想,这些她也能给他。
她和他一样,不管他走在哪条路上,正确的错误的,每天与谁相对,又陪谁终老…
她不在意,她也只想他过得好好的啊…
司机吓了一跳,踩了一脚刹车,连忙转头看她,“哎哎哎,姑娘,你咋了?”
杨静摇头,风把她手里的纸刮得哗哗作响。
“师傅…您再开快点儿,我求求您,再开快点儿…”
·
杨启程到底是疏于练习,四肢都有些不听使唤,但唯独一股搏命的气势,让如今一直给陈家炳公司当安保队长的老乌也怵了三分。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老乌这些技巧,遇上杨启程的狠劲,反倒是处处受挫。
杨启程紧绷着脸,沉眉肃目。
钢管带起劲风,一阵阵从耳畔擦过。
老乌也被他激起来了,渐渐打红了眼。
两人一来一往,一招一式,都带了股真刀真枪的架势,让一旁几人看得心惊肉跳。
陈家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面出来了,把桌子上杨启程那件衣服拿起来,打算丢一边去,给自己腾出地方。
杨启程一声断喝:“你他妈别动我的衣服!”
他一分神,手臂上顿时挨了一下,嘴里闷哼一声。
陈家炳手捏着那衣服,瞅了片刻,又给他放下了。
点了支烟,翘腿坐着观战。
疼痛让人更加清醒,愤怒是一头兽,有血做牲祭,彻底复苏过来。
杨启程每挥一次钢管,便觉得手臂开裂似的疼。
可渐渐的,他也感觉不到疼了。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晚上,跟缸子教训完欺负杨静的嫖、客以后,在路上遭遇了老乌一伙人。
那时候,命不是命,有兄弟有热血,也有今天不在这儿豁出去,就可能见不到的明天。
现在,他还想见一见杨静。
他有多久没跟她好好说话了?
有时候梦见她,想起她,睁眼闭眼都是她含着泪水的双眼。
人做错了事,选错了路,总要付出点代价。
小时候父亲教他规矩,做了错事不能说谎,承认了,抽一藤条,撒谎,抽三藤条。
他十来岁不懂事,害了别人姑娘。
那天晚上,他跪在院子里,背上被父亲抽得血肉模糊,他咬着牙,疼得汗如雨下,没吭一声。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父亲凑了三千块钱,去人家家里磕头赔罪。
人长大了,反倒是容易忘了各种规矩,当初他既然心安理得地顺从于功成名就的欲望,现在就得接受这事实,为了这“功成名就”,他失去了最为珍贵的东西。
日光晃眼,照得跟前白花花的一片。
他呲着牙,眼里一片血红。
他在心里默念:杨静,杨静,杨静…
·
杨静下了车,向着别墅区的大门一路狂奔。
越过那坡道,一个不小心,脚一崴,整个朝前一扑,摔了个狗啃泥。
膝盖在地上一挫,疼得脑袋一片空白,眼泪不受控制地飚出来。
下一瞬,她立即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膝盖疼得钻心刺骨,飞快往前跑。
到门口,她被保安拦住。
正要给陈家炳打电话,那保安问:“你是不是杨静小姐?”
“我是我是!”杨静把保安手臂一推,狂奔而入。
每跑一步,膝盖就跟着一阵刺痛。
她喘着气,脚步越来越快。
心脏砰砰直跳,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终于,她找到了陈家炳所说的那栋别墅。
她停了一下,猛喘了一口气,向着别墅大门飞奔而去。
门大敞着,杨静脚步不停,直往里奔。
太阳照得眼前一片花白,下一瞬,杨启程的身影,就这么闯进眼里。
白衬衫,身上好几处血,红得刺目。
杨静呆了一秒,大喊:“哥!”
杨启程猛地转头。
“哥!”杨静奔过去。
杨启程下意识张开双臂,突然,眼前劲风一扫。
他身体一歪,停了一下,栽倒在地上。
“哥!!”
陈家炳一怔,起身喊老乌,“停手停手,别他妈真惹上人命官司。”
老乌也有些懵,刚才这下,直对着杨启程脑袋过去,他要是不分心,百分之百躲得开。
杨静脚在台阶上钩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又是一跤。
急忙忙站定,几步跑过去,跪倒在杨启程身侧。
“哥!”
杨启程费力睁开眼,笑了一下,“…赶上了。”
脸上一凉,杨静的眼泪滴在他脸上。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目光移到她眼上。
一双泪眼,湿漉漉的,湿漉漉的清澈。
“…别哭。”
杨静揪着他衣领,把脸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
“…你他妈…非要跟我对着干。”他笑了一声,伸出手臂,抱住她。
鼻间是她发上的清香,他忍不住,贪婪地嗅了两下。
他手臂收拢,将她抱得更紧。
头顶,天空洗过一般透彻明亮。
有一行飞鸟,从远处的山林树梢掠过。
杨启程仰面躺着,心里是久违的宁静。
她救了他两次。
一次,她让他走出污浊的泥淖。
一次,她让他找回最初的自己。
她在他怀里,体温,重量,气息,还有眼泪…
她真真切切的,在她怀里。
他孑然一身地来,从虚空到虚空,从茫茫到茫茫。
唯独她是真实的。
从今往后,他不会迷航。
生离和死别,都不会再让他们分开。
他把她紧紧抱在胸前,听着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
他有太多的话要说,可这会儿,心中悸动,喉咙发紧,只说得出一句。
“杨静…”他偏了一下头,把干燥的唇贴在她汗津津的额上。
“杨静,我们回家。”
第50章 (50)尾声
除夕前夜,又下雪了。
他们的这一个农历新年,是在病房里度过的。
很多人来过了。
缸子过来,把他臭骂一顿:“我他妈棺材都给你备好了,你居然没死?这棺材钱谁赔?你赔?”
杨启程:“留着呗,六十年后,我用得着。”
王悦单独对他说:“杨哥,你跟杨静的事儿,我一直没跟缸子说…怕他接受不了。”
然而缸子还是知道了,过来,又把他骂一顿:“杨启程,我以前以为你只是禽兽,现在发现你他妈连禽兽都不如!你坦白交代,什么时候对杨静有这种龌龊心思的?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杨启程:“不是。”
缸子拍了一下他打石膏的手臂,泄愤。
后来,陈骏也来了。
把花篮放在柜子上,用古怪的眼神瞅着他。
杨启程一贯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反倒是被这目光盯得发毛。
陈骏似笑非笑的,往他打的石膏上用力拍了一掌,“杨哥,你真了不起。”
杨启程疼得“嘶”了一声。
来来往往的,到了除夕那天,才真正消停下来。
病房里住的另外一个病人,被家人接回去过年,便就只剩下了杨启程一人。
快八点的时候,病房门打开,杨静拎着一个袋子,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饿了吗?”
杨启程歪靠在枕头上,看着她,“不饿。”
她取下围巾,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
“在宿舍煮了饺子,北方过年兴吃这个。”
她从纸袋里拿出保温盒和碗筷,盛了一碗,搁在柜子上。
杨启程左手打着石膏,不能动,杨静坐在床边,帮他端着碗。
杨启程吃了一碗,觉得饱了。
杨静便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她一边吃,一边瞅着他,忍不住笑。
杨启程挑眉,“你笑什么。”
杨静眉眼弯弯,“没笑什么啊。”
杨启程看着她,心想,她还是笑起来好看。
吃过饭没多久,护士过来查房,嘱咐家属赶紧离开医院。
但今天是除夕,也就说说,不至于真的赶人。
杨静把挂在墙壁上那个估计不到二十寸的电视机打开,里面闹哄哄的,正在放春晚。
杨静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
帝都的夜晚流光溢彩,因为除夕的原因,寻常的万家灯火,好像也多了一点别的意义。
杨启程看她片刻,忽费力地往旁边挪了挪,让床位空出一点儿,“上来,一起看电视。”
杨静看他一眼,“不会挤着你么?”
“你再吃胖二十斤也挤不到我。”
杨静笑嘻嘻脱了鞋,爬上病床,在他身侧躺下。
“挤吗?”
“不挤。”
电视里声音吵吵闹闹的,一种温暖的烟火气。
杨静往下挪了一点儿,把头靠在杨启程胸口。
他心脏跳得极为有力,一声一声。
送来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昏迷了。
她几乎以为他醒不过来。
后来,生命体征渐渐正常,医生说,别的都好,只是他的手臂…
即便恢复到最好,以后也可能不太使得上力。
换言之,他左臂差不多等于是废了。
杨启程知道后,很平静,问她:“你嫌弃吗?”
杨静几乎要哭了,“当然嫌弃!嫌弃你把命不当命,瞎糟蹋。”
他笑,“好,以后我的命是你的,除了你,谁也别想拿走,行了吗?行就别哭了,你哭起来真丑。”
杨静欺负他不能还手,把他打了一顿。
“哥。”
“嗯?”
“等你出院了,我们在帝都租个房子。不用太大,有阳台就行,养两盆花,有太阳的时候,还可以晒晒太阳。”
“嗯。”杨启程拿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顶。
她还要读书,或许还要出国。
他不会束缚她,随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反正无论去哪儿,她都会回到他身边。
别处都是异乡,只有他才是她的故乡,她的岸头。
杨启程右手往下,摸到了杨静的手腕。
腕上,戴着那支手表。
冰冷的表盘,戴久了,如今已经跟她的体温一般无异。
杨静觉得有点儿痒,身体动了一下。
又说,“我们还要出去玩。”
“去哪儿?”
“不知道。摊开世界地图,闭上眼睛,指到哪儿是哪儿。”
“好。”
还有,很多的事,很长的时间。
“杨静。”
杨静抬头。
杨启程看着她的眼睛。
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眼里,像是漾着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