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算了一下,成绩和上学期期末没有多大差别,依然不高不低。
最后一节课,厉昀回教室开班会。她今年才二十五岁,年纪轻,这又是她当班主任带的第一届,有些镇不住场。
“我们班这次总体排名不行,有几个同学成绩下滑有点大,下周我会专门找人谈话。成绩单拿回去给家长签字,周一我要收上来看看。”
身后的刘伊雪“嗤”了一声,“装模作样。”
班会开完,除了值日生,其他学生像出笼之鸟一样一窝蜂涌出教室。
杨静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她看到自己的成绩单了,想了想,还是塞进了书包里。她顺道去尽头的洗手间上了个厕所,下楼梯时,忽从下面窜出来几个人。
杨静停住脚步。
刘伊雪走到她跟前,一手扶着栏杆,“上回的教训轻了是不是?”
杨静看着她,逆着日光,目光冷冷淡淡的,瞳孔像是两粒玻璃珠子,“你还要来一次么?”
刘伊雪愣了一下,拧眉扬手,然而还没抽出去,手腕被一把攥住了。
后面几人也跟着愣了一下,紧接着安静的楼梯间里,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后,杨静被人团团围住。
有人揪头发,有人踢肋骨,全身无处不在疼。
然而杨静也没让其他人好过。她手劲儿大,瞅准机会往人皮肉上一掐,顿时让人疼得“嗷嗷”直叫。或是张口咬下去,绝不心软。
然而最终寡不敌众,她被人箍住了四肢,压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砖。
就在刘伊雪打算进一步动作的时候,上面忽传来一阵脚步声。
抓住杨静手脚的几人赶紧松手。这条楼梯很偏僻,她们没想到竟会有人来,互相看了一眼,立即作鸟兽散。
杨静从地上爬起来。
上面走下来一个别班的老师,见杨静披头散发,愣了一下,“你是哪个班的?”
杨静没答,将书包带子拉紧,低头“咚咚咚”跑了。
天边还余一轮血红的残阳,杨静迎着落日方向,缓缓往前走。
走到校外街,却见前方刘伊雪正在跟她那几个伙伴道别。杨静立即往旁边的店里一闪,等她再出来时,那几个人已经散了,刘伊雪往右拐了个弯。
杨静想也没想,飞快跟上前去。
夕阳越沉越低,天色越来越暗。
杨静不紧不慢跟在刘伊雪身后,穿过一个繁华街区,步行十分钟,进入一条狭窄的马路,道路幽静昏暗,两旁皆是高大的樟木。
杨静跟到一个小区门口,看着刘伊雪进了一栋楼房,返身走了。
·
回到扁担巷的筒子楼里,已是晚上七点。所幸杨启程还没回来,不然免不了又要挨一顿骂。
杨静将自己拾掇干净,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翻出之前缸子留给他的纸条,下去杂货铺。
她在货架上拿了一袋方便面,付完帐,望着公用电话机。
犹豫了很久,纸条被手心里汗濡得潮湿。
赵老板瞥她一眼,“干啥啊?”
杨静吓了一跳,急忙说:“我打电话。”
刚刚考试完,没有作业,杨静回到409,吃完方便面,看了一会电视,听见敲门声。
杨启程身上一股汗味和酒味,先去浴室冲了个凉,回来时见桌上放着一张纸,拿起看了看,“…你他妈数学才考63分?”
杨静小声说:“及格了。”
“了不起啊杨静,比老子当年还潇洒。”
杨静憋不住笑了一声,搁下遥控器坐过来,“程哥,老师让签字。”
“签个屁——”一顿,“你又被人打了?”
杨静撇下目光。
杨启程点了支烟,“打你的是男的女的?要不要我帮忙?”
“女的。”
“哦,那我就不管了,我不打女人。”
“不用,”杨静说,“这回我没吃亏。”
杨启程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杨静说:“程哥,下周要排练文化节节目,我可能要到晚上十点才能回家。”
“什么节目?”
“话剧。”
“你还演话剧?演什么?小萝卜头?喜儿?”
杨静没理他的揶揄,只问:“行么?”
“十点太晚了,不安全。”
“就在前面少年宫排练,不远。”杨静觑着他的表情,“我回来之前都先给你打个电话,行么?”
杨启程想了想,“九点半。”
杨静爽快点头。
杨静当然不用演话剧。
她跟了刘伊雪整整一周,把周边状况摸得一清二楚,也彻底掌握了刘伊雪的作息规律。
一周后的一个早自习,杨静被厉昀请去办公室。
其他老师要么还没来,要么去盯着学生朝读,办公室里就她们两个人。
厉昀让杨静坐下,先问:“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怎么没签字?”
杨静眼也没眨,“我哥那几天没在家。”
“你一个人?”
“嗯。”
“那你哥现在回来了吗,我想请他来学校谈一谈。”
杨静抬起目光。
厉昀看着她,安抚道:“杨静,你别紧张,我就想了解一下你现在的监护人的状况。”
“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
杨静顿了顿,“…他很忙,白天要上班。”
“那我找个时间去你家看看,方便吗?”
“不是很方便。”
厉昀叹了声气。
她以前并未对杨静投入太多关注,因为杨静虽说是单亲家庭,但一直以来除了成绩一般之外,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和班里大多数学生一样。
直到前两周,杨静旷课好几天,厉昀才知道她妈妈去世了。
厉昀那时和杨静稍稍谈了两句,杨静看起来十分平静。
又观察了两周,杨静依然十分平静,厉昀却无法平静了。
她读师范时修过心理学,总觉得杨静的反应有点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照理说,半大的孩子失去了最亲的血亲,怎么也应该伤心萎靡一阵,杨静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失去亲人之后该有的样子。
“我还是希望尽量能跟你哥哥谈一谈。”
杨静垂下目光,“我问他一下。”
厉昀点了点头,看着杨静,顿了数秒,又说:“杨静,昨天你后桌刘伊雪没来,你注意到了吗?”
杨静抬眼,“她怎么了?”
“她周日晚上出去买东西,被几个小流氓绑架了。”
杨静露出惊讶之色,“不会吧?她受伤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被关了四五个小时,吓坏了。”
“那还好。”
厉昀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摆了摆手,“你回教室吧。”
杨静点头,站起来,乖顺地说了句:“谢谢老师关心。”
厉昀看着杨静背影消失,脸上表情渐渐复杂。
有句话,她没说出口:刘伊雪的被发现的时候,一直歇斯底里地大喊“杨静对不起”。
薄雾细纱一样筛下清晨的日光,杨静脚步轻快,像一阵风一样穿过走廊。
“下回谁打你,你就打回去,没把自己命折进去就是稳赚。”
这回赚大了。
第3章 (03)报复
放学后,杨静先给缸子打了个电话道谢。
“谢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小姑娘是你同学?胆儿忒小,吓两下就哭爹喊娘的…”
“缸子哥,能不能别把这件事告诉程哥?”
“为啥?”
杨静低下头,“因为…”
“怕你程哥担心是吧?”
杨静:“…嗯。”
“你放心,这么点儿小事,他听都懒得听。”
杨静笑了一笑,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杨静回扁担巷之前,先去菜场买了鱼和小菜。筒子楼里厨房也是公用的,孙丽以前做饭的厨具还在。
杨静将新鲜的鱼拎到水池里,麻利地宰杀了,洗净去鳞,去掉内脏下水,裹上面粉,放入油锅中里炸。
炸完鱼,又炒了几个小菜,等杨启程回来,全部端上桌。
杨启程看见满桌子菜,一惊,“这你做的?”
杨静仰头,“嗯。”
杨启程拿起筷子挑了一箸,尝了尝,“不赖啊。”
杨静将他手轻轻一打,“程哥,你还没洗手。”
“…”
杨启程冲了个澡,回来时桌上多了两瓶冰镇啤酒。杨启程将瓶盖在桌沿上撬开,就着瓶口咕噜喝下半瓶,坐下吃菜,“说吧,这回又在算计什么?”
杨静跟着坐下,“程哥,我们班主任想跟你谈一谈。”
“惹什么事了?”
杨静观察着杨启程的表情,“我把欺负我的女生教训了一顿。”
杨启程瞥她一眼,“怎么教训的?”
杨静只说,“老师想跟你谈这件事,可能想让我跟那个女生道歉。”
“道个屁,你们老师有病吧。”
“所以你会去么,程哥?”
杨启程喝了口啤酒,“不去。”
杨静勾了勾嘴角,给杨启程夹菜。
又过了几天,刘伊雪回来上课了,看见杨静就跟见了鬼一样,飞快躲开。之后,刘伊雪找了个借口,和最外面那排的一个女生换了座位,从此彻底远离了杨静。
杨静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直到周五放学回家,在筒子楼门口看见了厉昀。
杨静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厉老师。”
厉昀吓了一跳,抚着胸膛,“杨静。”
“您怎么在这儿?”
厉昀神色有些尴尬,“杨静,你别误会,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我哥不在。”
“那我能去你家坐坐吗?”
“我家里没收拾,蛮乱的。”
厉昀脸皮薄,也不好继续坚持了,笑了笑,只好说:“那我等你们方便的时候再来吧。”
厉昀匆匆离开了筒子楼,在巷口的时候,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擦身而过。
男人穿了件黑色的背心,古铜色肌肤,一身紧实的腱子肉。
厉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杨启程吹着歌穿过巷子,却见杨静正站在楼前遥望巷口。
杨启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掌,“站这儿干什么?”
杨静摇头,“没什么,正准备上去的。”
吃过晚饭,杨启程说:“明天我有事儿,回来很晚,你把门锁好。”
杨静问:“又去看夜场么?”
杨启程瞥她一眼。
杨静自知失言,立即抿紧了嘴。
第二天是周六,杨静把积了几天的衣服全部洗完,然后留在房里看电视。临近十点,就在她打算去睡觉的时候,听见门外隐隐响起几下拍门声。
杨静立即将电视调成静音,竖起耳朵。
“咚咚咚咚”,又是几下。
杨静触电一样从床上跳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跑去打开门。
走廊里站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酒气熏天,西服搭在肩上,拿俩手指勾着衣领。他靠着墙壁,拍着对面的门板,“丽丽,开门!”
杨静心情立时从云霄跌落而下,冷着脸:“我妈死了。”
男人转个身,看向杨静,目光好半晌才聚焦,笑了一声,趔趄两步,走到杨静跟前,“这不是静静么,你怎么在对门儿?我敲错门了?”
杨静不想理他,伸手关门。
男人立马伸出一臂卡进门框,“你妈呢?”
“不是说了么,死了。”
“啥时候死的?”
他一开口,浓烈的酒味直冲鼻腔。
杨静皱眉,伸手去掰男人的手臂,“死透了,你别来了。”
男人嘿嘿一笑,“我人都来了,这会儿头晕,你让我进去喝杯茶,再顺道给你妈上柱香。好歹来往一场,我送她一程。”
杨静咬紧了后槽牙,继续掰男人手臂。
“乖,让我进去坐一会儿。”
“你快滚,不然我叫人了。”
男人又是嘿嘿一笑,“有本事你叫?”说罢,顺势将杨静一推,卡进半个身子。
杨静急了,使劲推他,然而没起到半点作用。
男人借着体力优势,几下挤进屋里,顺手摔上门。
杨静心里发毛,赶紧去掰门把手。刚一够上,手背被一只肥腻的大手团住。
杨静厉声喊:“你干什么!”
男人猥琐地在杨静手背上捏了一下,嘴里一下一下喷出酒气,“静儿,听话,去给伯伯倒杯茶。”
杨静心里只泛恶心,反手就是一巴掌。
男人脸一沉,将杨静两臂一箍,往门板上一压,扬手抽回去,“臭婊。子,给脸不要脸!”
杨静被扇得眼前一黑。
她这下是真怕了,双腿打摆子,眼泪哗哗往下流,“我错了我错了!我求求你,放开我!”
男人哪里肯听,两条钢筋一样的铁臂箍住杨静,像箍着小鸡仔细瘦的脖子,臭烘烘的嘴到处乱拱。
杨静一边哭一边扭头去躲,直到被男人臃肿的身体压在了水泥地上。
“咚”的一声,她后脑勺撞到了什么,疼得她脑袋里嗡地一响。
她伸手去摸。
是放在门背后的铁撮箕,把儿断了,只剩个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