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又是一怔,反驳道:“轩宇老弟此言差矣,只要皇上圣明,亲君子,远小人,官场风气自然清廉。贪官污吏定无容身之地,忠良之士也能一展胸中抱负。”

“皇上圣明?”那人言语间满是不屑,“不知当今圣上是圣明呢还是昏庸?”

于谦脸色微变,正色道:“为人臣者若在背后诽议皇上,那是欺君!轩宇老弟知书达理,难道不知为人臣者起码的操守?”

“若是实事求是,又何来诽议之说?”那人质问道,“敢问像兄这样两袖清风之士,在朝中有多少?官场风气是否如兄期望的那样清廉?置身这样的官场,不知兄有多大作为?”

于谦一窒,不禁面露苦笑,黯然低语:“不过独善其身罢了,能有多大作为?不过倘若清廉之士都像老弟这样飘然引退,朝廷岂不成了宵小的天下?再说当今圣上年纪尚轻,一时受奸人蒙蔽也在所难免,咱们做臣子的自然要竭尽所能让他辨明忠奸,不让江山社稷落入奸佞小人的魔掌,这才不失为人臣者的本分。”

“辨明忠奸?”那人哈哈一笑,“孰忠孰奸只是各人看法不同罢了。在皇上眼里,顺他意的自然就是忠,处处与他作对的当然就是奸了,这是人之常情。他若关心天下百姓疾苦,自然会重用像兄这种体恤爱护百姓的官吏;他若耽于声色享乐,自然会重用能助他享乐的阿谀奉承之辈。太祖当年出身贫寒,知道民间疾苦,他在世时吏治自然清明,可惜他的子孙出身帝王之家,当然就未必能做到这一点,这是由人的本性决定了的。正如大唐有贞观之治,最终也败在安史之乱一样。古往今来,哪朝哪代不是始于清明终于腐败?谁也无法逃过这个宿命!小弟这些年来苦苦探求的,就是如何打破这个宿命,让天下人都能永远不受吏治废弛的荼毒,永远不受朝代更替之痛苦。”

于谦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默然半晌,忍不住小声问道:“可有结果?”

“没有。”那人黯然摇头,跟着又道,“不过却也有些不算成熟的思考。”

“愿闻其详!”于谦忙道。那人缓缓把玩着手中杯盏,静静地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虑怎样表达心中所想,半晌他才抬起头指指周围:“若把天下比作一张大饼,那么,所有人,上至帝王,下至黎民百姓,便都要靠这张大饼活命。”

于谦哑然失笑道:“轩宇老弟这比喻倒也新奇。”

“新奇吗?我不觉得。”那人有些不悦,“民以食为天,我觉得这样比喻才恰当。”

于谦一怔,忙竖起大拇指:“高论!请继续!”

那人接着道:“这张饼是天下人共同的财富,但分配权却掌握在国君一人手中,先由他分给大臣,再由大臣一级级地往下分,最后才分到百姓手中。人的自私天性决定,国君总是要先给自己留下最大一块,同样,各级大臣再往下分时,大多数人也会把最大那块分给自己。这样最后到百姓手中的,就只剩下最小的一块了。英明的君主会认真监督大臣分饼,使之不敢太失公允,这样还能保证分到百姓手中,还有可以活命的饼,这便是吏治清明。若君主昏庸,不知体恤百姓,恐怕到百姓手中的饼就不足以活命了,这就是吏治废弛,腐败孳生。”

“有理!”于谦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那人顿了顿,叹道:“若百姓分到的饼不足以活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夺别人的饼、富人的饼、官吏的饼,甚至国君的饼,这就是揭竿而起!他们最初或许只是要抢饼活命,但为了抢到天下最大那张饼,他们总是要提出些公允的分饼办法和主张,这样才能得到更多没有饼的百姓的拥护,抢到天下这张大饼,这便是朝代更替。”

说到这那人又是一声叹息:“可惜当初没有饼者抢到天下这张大饼后,他就成了新的分饼者,最近的例子就是太祖朱元璋。自私天性决定他决不会真正公平地分饼,不过他多少也明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所以开国明君大多能认真监督臣子,使百姓有足够活命的饼,这也才有贞观、洪武之治。可惜臣子有国君监督,但国君却没有任何监督,所以他的子孙最终还是会因贪婪、昏庸、懒惰、好色等等这些身上固有的劣根,逼得百姓再次揭竿而起。从清廉走向腐败,从繁荣走向衰亡,并最终被新的明君取代,这是每一个朝代不可逃脱的宿命。中华几千年历史不断重复证明着这一点!”

于谦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最后也只得虚弱地道:“任何事物有生便有灭,朝代更替也是如此,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但每一次朝代更替,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死于战乱?死于刀兵?有多少妇孺在凄风中哀嚎?”那人突然以少有的语气厉声质问,“这不仅是所有黎民百姓的痛苦,同时也是官宦、贵族、国君乃至全天下的劫数,堪称全民族的浩劫和灾难!”

于谦哑然无语,那人静默了片刻,又感慨道:“古往今来,无数古圣先贤都在致力于寻找一个公平而可靠的分饼办法,使百姓能安居乐业,国家能繁荣昌盛,长治久安。孔圣人最先提出以德立国,要使国君以天下为公之心来分饼,但这办法早已被历史证明是失败。不说它违背了人自私的天性,就算国君能公允分饼,也无法保证下面的大臣能做到,更无法保证他的继承者也能做到这点。就像延益兄巡抚晋、豫两省,能把手中的饼公平地分下去,但也无法保证手下官吏能像你一样,更无法保证你的继任者也如你一般公平。”

于谦再次陷入沉思,半晌后才低声问:“以轩宇老弟的思考和探索,要如何分饼才能从根本上避免这些弊端呢?”

那人一声长叹,黯然道:“我穷二十余年的思索,阅尽前人治世典籍,仍然无法找到一个最彻底的办法。只隐隐觉得该从分饼的制度上下手,而不是像孔圣人那样从分饼的人道德水准上想办法。如果能把分饼者置于天下百姓监督之下,或者让不同的人轮流分饼,又或者让分饼者只能取最小那块,大概都能使天下这张大饼分得更公平一些。”

于谦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怪道:“若国君没有绝对的权威,那还叫什么国君?又岂能号令天下?若人人争相分饼,天下岂不大乱?”

“是啊,我也一直在迷茫中摸索,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正确,”那人叹息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腐败战乱的不仁,朝代更替的酷烈。所有这一切的弊端和不幸,都是源于把江山社稷、天下百姓系于国君一身,国君明则天下幸,国君庸则天下悲。”

于谦抚须沉吟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同意:“有理!”

那人突然举杯对于谦笑道:“小弟不敢以自己这些奇思异想来为难延益兄,今日邀兄一叙,只是有一句话相送而已。”

“请讲!”于谦忙道。那人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这才道:“小弟盼兄紧记,在任何情况下都该先忠于国,后忠于人,先忠于民,后忠于君。这才不失为真正的忠良之士!总之一句话:民为重,君为轻!”

“民为重,君为轻。”于谦抚须喃喃重复了一遍,跟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人大概是受不了方才那杯冷酒的刺激,突然又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像虾米一样弯下腰去。于谦不禁同情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担忧地问道:“贤弟这病看来是不轻,可曾找名医诊治?”

那人边咳边吃力地摆了摆手,足有好半晌才渐渐止住咳声,用手绢擦擦嘴低声轻叹:“小弟这病是绝症,任何名医都束手无策。”

“绝症?该不是……”于谦说到这骇然望着对方再说不下去,那人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淡淡一笑道:“没错,正是痨疾。患上这病其实早就该死了,能拖到现在已算是奇迹。”

见于谦眼中满是同情和惋惜,那人便低声轻诵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惟光明故,从善除恶。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不知这几句经文比之延益兄的诗句,境界又如何?”

于谦浑身突然一震,面色蓦地就变了,就如突然看到了妖魔鬼怪一般。人也跟着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更是一阵阴晴不定。默然片刻,于谦猛然转身负手冷冷道:“看在咱们过去交情的分上,方才那几句经文我就当没有听见。”

那人哑然一笑,淡淡道:“延益兄何必大惊小怪,太祖爷当年不也念过这几句经文?从红巾军郭子兴帐下一直念到紫禁城。”

于谦脸上渐渐罩上一层严霜,语气也变得冰凉:“你走吧,尽快从我面前消失!要等我后悔时你再想走就迟了!”

那人满是失望地摇摇头,还要再说什么,突听远处传来一阵冒失的呼喝:“老弟,萧老弟,你跑哪儿去了?快答应一声!莫让我们好找!”随着那吆喝,有两人正向这边飞奔而来。那人无奈低叹道:“有俗人打搅,他日有机会再和延益兄叙谈吧。”

隐在暗处的萧恨天一听是吴法吴天的声音,忙迎上去拦住二人,把二人挡在凉亭之外。不及向二人说明就要回身进入凉亭,一转头才发现,转瞬之间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凉亭中只剩下于谦独自一人负手而立,望着幽暗的远方一脸怅然。

“老弟,你半夜三更独自一人跑这儿来干什么?”吴法吴天见萧恨天平安无事,都长松了口气,跟着就连连追问。只见萧恨天神情怪异,也不回答二人的问话,转身便冲入凉亭,四下张望,但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吴法吴天不明所以地追上来,不及细问,萧恨天又返身往玉佛寺奔去,甚至都没心思招呼一下一脸诧异的于谦。他边跑边头也不回地对吴法吴天道:“咱们马上收拾行李,立刻去关外。”

“现在就走?”吴法吴天二人不解地追问。萧恨天脚步不停,涩声道:“马上就走!”

数十天之后,萧恨天与吴法吴天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长白老林中那处儿时的小木屋。见萧恨天突然回来,为萧恨天父母守墓的萧伯大为惊讶,尚来不及与他见礼,萧恨天便操起铁锹直奔屋后父母的坟茔。萧伯大惊,忙拦住问他要干什么。只见萧恨天神情怪异,并用怪异的口吻对萧伯涩声道:“我要给父母迁坟,让他们回到江南的祖籍。”

萧伯一听这话脸色蓦地就变了,忙夺下萧恨天手中铁锹连声阻拦。不想萧恨天突然挥指连点萧伯身上数处大穴,猝不及防之下萧伯尽数中招,顿时软倒在地。萧恨天不再理会旁人,径自来到父母坟前,先冲那两座并排而建的坟茔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默默祷告片刻。跟着便挥动铁锹挖向父亲那座坟墓。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神情专注而骇人,以致吴法吴天都不敢出言阻拦。

终于,土堆刨开三尺后见到埋在土里的棺木,在长白山寒冷之地,棺木经十余年埋葬仍然不见腐烂枯朽。萧恨天小心地把棺木周围的泥土尽数刨开,然后对着棺木又磕了几个头,这才双手扶住棺盖,运起乾天玄气,跟着吐气开声,生生把钉死了的棺盖一点点地拔了起来。随着铁钉从木头中拔出的“咔咔”声响,厚重的棺盖终于被完全揭开。埋葬了十多年的秘密,也终于随着这“咔咔”声响,彻底暴露在萧恨天眼前。

棺木中没有任何东西,空空如也!

萧恨天一跤跌坐在泥土中,神情恍惚如痴。虽然心中已有所预料,但当真正亲眼见证这一点时,心中还是一阵难言的隐痛,只觉浑身冰凉,不知是喜还是悲。本来得知父亲并未去世该是件意外之喜,可萧恨天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也终于明白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不能解释的奇迹,尤其是莲花岭那个指引自己找到《乾天玄玉诀》的神秘人物怎么会知道自己名字的秘密。除了自己,当然就只有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的亲生父亲才知道得这样清楚,也才会无私地指引自己找到魔教的镇教之宝,并逼迫自己苦练至大成。甚至自己被送入韩家庄,中了湘西二怪的阴毒,最后不得不修习两大阴功保命等等这些往事,都有可能是出于父亲的计划和安排,因为必须先有阴功护体才能修习那至阳至刚的《乾天玄玉诀》。

想到这些,萧恨天心中没有多少得知生父在世的欣悦,有的,只是无尽的惶惑和茫然,尤其想到父亲“临终”前的托付和萧家的血仇,心底深处不禁隐隐生出一丝恐惧。陡然间也想起了儿时父亲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谁都可能骗你,哪怕是你最信任的亲人。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人的手上!只有相信自己才是最可靠的选择!”

以前对这句话并没有多么深刻的感受,但此时此刻,萧恨天已觉出了父亲当初说这句话时的深意和残酷。望着空空如也的棺木,萧恨天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父亲,你干吗要骗我?一骗就是十多年!”

木然半晌,萧恨天终于一跳而起,返身拍开萧伯的穴道,抓住他的衣襟沉声问道:“告诉我,父亲为何要骗我,他现在在哪里?”

萧伯紧抿双唇什么也不说,在萧恨天连声追问下,他只平静地道:“小少爷你别问了,老奴什么也不会说!”

“骗我,你们合起来骗我,你们全都在骗我!”萧恨天神情如痴如狂,猛然返身操起地上的铁锹冲向另一座坟茔,歇斯底里地咆哮,“我要看看,母亲是不是也在骗我?”

“小少爷不要!”萧伯大惊失色,抢在萧恨天铁锹落下前和身猛扑到坟头,刚好用后背接住了失去理智的萧恨天那愤然落下的一锹。

“啊!”萧伯一声尖叫,这一锹深深扎在他的后心,长长的锹尖已半截没入他的身体,鲜血立刻浸透了他的衣衫。殷红的鲜血总算使萧恨天恢复了理智,他先是一愣,跟着一声颤呼:“萧伯!”慌忙丢开铁锹,连点萧伯后心几处穴道,想封住那喷涌而出的鲜血,可这一锹是如此之深,哪里能阻住鲜血的流逝?那是致命的伤痕!

“萧伯,你……你为何要如此?”无助地抱着萧伯那瘫软的身体,萧恨天不禁泪如雨下,一手死命按住他后心那骇人的伤口,可鲜血仍不可阻挡地从指缝间喷涌出来,瞬间便湿透了萧伯的衣衫。萧伯脸色转眼间已变得煞白,可仍然哆嗦着失血的嘴唇努力嗫嚅着:“小少爷,你……你不能惊扰你母亲的安宁,她……她是世间最单纯、最善良的女子,她……她没有骗你!”

见萧恨天并没有什么表示,萧伯拼尽全力抓住萧恨天的衣襟厉喝:“小姐已是世间最不幸的人!你若再敢惊扰她,老奴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见萧恨天咬着牙一言不发,萧伯还想说什么,可方才那一下努力已用尽了他最后的活力,无力地软倒在萧恨天怀中,他犹在不甘心地喃喃呓语:“答应我,别惊扰小姐,答应……我……”声音渐低渐缈,带着无穷遗憾,他已瞠目而逝。

长白山依旧苍劲如昔,莽莽林海也依旧苍茫萧瑟,儿时的木屋也依然是那样简朴温馨。只是曾经陪伴过自己的两个亲人,一个带着遗憾枉死在自己手里,一个带着无数谜团消失在山外茫茫大千世界。望着重新封上的那座空坟,萧恨天心如死水,空坟如今安葬了在此守候了半辈子的忠仆,和他一起埋葬的,还有他心中所有的秘密。

墓碑上的字迹已换过,萧恨天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凿去了上面父亲的名字,然后亲手刻上了“忠仆萧伯之墓”几个大字。望着那并不工整的几个字,萧恨天只觉得就这短短一天多时间,自己像经历了整整一世的磨砺和苦难。

对着以前父亲的空墓,如今则是埋葬萧伯的坟茔,萧恨天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在心中默默道:萧伯,对不起,我现在已不能相信任何人!我要不亲眼看到母亲的遗体,后半辈子都会寝食难安的!

这样想着,萧恨天默默来到母亲坟前,仍然磕了三个头,心情复杂地在心中念道:母亲,原谅孩儿!

见萧恨天操起铁锹慢慢走向坟头,一直插不上手的吴法吴天忙同时拦住,吴天小声劝道:“兄弟,还是……还是不要了吧,萧老哥临死前那样子好吓人,别让他真的来找你。”

“是啊!”吴法也连连劝阻,“萧老哥临死前不会说假话的。”

萧恨天用漠然的眼光盯着二人,冷冷道:“走开,谁若拦我,莫怪我翻脸无情。”

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萧恨天脸上会有如此骇人的表情,一向无法无天的两兄弟竟也有些怕了。二人叹着气缓缓退开,默默地望着萧恨天慢慢挥动铁锹,二人脸上满是担忧和戚色。

半个时辰之后,二十多年前封埋的一切终于慢慢现了出来,棺盖已有些古旧,不过仍能看到那上面斑驳的红漆。只有大富大贵人家才会用红漆来刷棺材,也只有真正的檀木棺材才会在二十多年后仍然不见腐朽。

这口棺材比那口空棺远远为大,萧恨天颇费了些功夫才清掉棺盖周围的浮土,然后心情复杂地对着它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抓住棺盖一头,以浑身劲力生生把它揭了起来。

宽大的棺材中,并排躺着的是三具装束各异的女尸!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知父健在难言惊喜 求觅真相千里寻亲

萧恨天呆呆地愣了半晌,跟着猛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不止,同时连声痛哭:“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说着左右开弓猛搧自己脸颊,直搧得自己泪血飞溅也不停手。

只见棺中并排躺着的三具女尸,正中一具被黄裱纸遮住了面目,左右两具在棺中香料的熏氲下面色如生,一具做丫鬟打扮,一具则是一布衣老妪,看打扮像是稳婆。两具尸体项下都有明显的剑痕,身上也溅有不少干涸变黑的血斑。正中那具上身衣衫洁白如新,下身底裙上则满是干涸的血迹。只一眼萧恨天就明白了其中原委,正中那具就是因难产而死的母亲,左右两具尸体则是一丫鬟和一接生婆。想必当年她们因未能救回母亲性命,被杀了陪葬。不知愤然杀人的是父亲还是萧伯。

见萧恨天脸颊转瞬间就肿得老高,吴法吴天二人忙拼命架住他的双臂,把他生生拖出了墓坑。萧恨天此刻神情已有些痴狂,拼命以头抢地,疯狂哭号:“萧恨天啊萧恨天,你失手杀了萧伯不说,还不顾他临终前的哀告,竟让母亲因生你惨死二十年后还要受你惊扰,死后也不得安宁。你……你是全天下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啊!”

眼看萧恨天头破血流,眼中闪出癫狂之色,吴法忙出指闭住他后心灵台穴。萧恨天这才浑身瘫软,顿时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萧恨天终于醒过来时,只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周围飘着满鼻子煮肉的香味,以及柴禾烟灰的味道,这感觉恍惚就像是回到儿时,闻到萧伯煮好野味等自己起床时的情形。萧恨天呆呆地望着木屋斑驳的顶棚发了会儿愣,这才想起萧伯已经不在了。慢慢翻身坐起,身旁立刻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贤弟,你……你总算醒了?”

听到义兄的声音,萧恨天空洞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涟漪,涩声反问,一张嘴,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是如此的嘶哑,干涩得就像粗糙的沙砾在相互摩擦:“我……我醒了?”

“你可醒来了!”吴法的声音里满是欣慰,“你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三天,可把老哥哥我给吓坏了。”

吴天也笑道:“虽然我吴天有先见之明,知道兄弟你吉人自有天相,可也没少担心啊。”

“我……我母亲呢?”萧恨天说着就挣扎着下床,刚一落地才发觉自己手脚酸软几乎站立不稳。吴法忙扶住道:“我们已把她重新葬了,你不用担心。”

萧恨天茫然地点点头,跟着又喃喃道:“我……我要去拜拜她,不敢要她原谅,只求她惩罚我这不孝之子吧!”

跌跌撞撞地来到母亲坟前,萧恨天无言跪倒,呆呆地对着想象中的母亲怔怔发愣,吴法吴天一连催促了数次他都充耳不闻。直到天色渐亮,晨曦初起,朝阳渐渐投射到坟头时,他才终于站了起来。吴法吴天担心地望着失魂落魄的他,小声问:“贤弟下一步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