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媚陷入两难之境。带着一个普通小男孩进魔谷,简直是找死,可是出了沼泽再重新回来又要应付巴掌树,且不知道能不能再次找到入口。

璟流当机立断:“我们进了魔谷再说。”

阿媚思来想去也觉得只能这样了,遂点头与璟流一道进入丛林。魔谷里倒是没有瘴气,只不过丛林里半点阳光也没有,弥漫着一股阴森晦涩的冷寒。

不过仅仅是阴冷而已。

一路穿过丛林,风平浪静。

出了丛林后,天空上挂着一弯血月,所有植被都消失了,眼前是一波波的红褐色山石,山石间有一条宽敞且平坦的路,蜿蜒而上,看不见尽头。

璟流道:“我们先在此处歇一夜。”

“也好。”云川受了轻伤,正好可以给云川疗伤,而且还有个棘手的小男孩。

璟流使了仙术,借了周围红褐色山石的力量,在平地上搭一间石屋,还在石屋外面设了结界。

他在屋前燃烧起一堆火。

阿媚说:“师父,把云川放出来,他差不多该醒了。”她的目光随意一瞥,倏然凝住。角落里的小男孩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液体,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蛋。

只是…

这张脸却是似曾相识?

小男孩“哇”的一声,屁颠屁颠地滚到璟流身边,抱着他的腿,“爹!”

第五十七章

一声“爹”,惊了两人。

阿媚瞧瞧那小脸蛋,真真是跟师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眼口耳鼻,连嘴巴也如此相像,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的璟流。她蹲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小男孩。

小男孩对她很有敌意,一双桃花眼充满警惕。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说:“我没有名字。”

她又问:“你爹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抬头望了璟流一眼,声音脆生生的:“我爹唤作璟流。”此话一出,阿媚开玩笑的心思顿收,她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璟流:“师父,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有个孩子?”

璟流只觉荒唐之极。

他面色微沉,道:“为师从未近过女色,何来孩子?”

“爹!”

“我不是你爹!”

小男孩嘴一扁,哇哇大哭:“爹不要我了,爹不要我了,爹不要我了!”竟是哭得涕泪横流,眼神儿满满的委屈,仿佛他真的是璟流失散多年的儿子。

阿媚开玩笑道:“师父,会不会你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还是说你也喝过孟婆水?”

璟流却是直勾勾地看着阿媚,沉声问:“你信不过为师?”

阿媚没有吭声。

小男孩又喊了一声:“爹,你不要生气…”

璟流眉头紧皱。

他忽然问:“你娘呢?”

小男孩说:“我娘不要我了。”

他问:“你从哪里来?”

小男孩说:“我从娘那儿来…”

他又问:“你娘在哪里?”

小男孩说:“不知道。”

璟流蓦地扬腕,带起一阵风,石门顿开。他一脸漠然地对小男孩道:“我顺手救了你,不代表你可以胡搅蛮缠,你现在进去,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来。另外,我说最后一遍,我不是你爹。”

他的语气格外严厉。

小男孩噤声,不敢多说了,又露出最开始那种怯生生的小眼神,一步三回头的走进石屋。

风起风落,石门关闭。

小男孩扒拉在窗上,眼巴巴地看着璟流。

“进去。”

小男孩扁扁嘴,委屈地扭过头。

阿媚席地而坐,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兔子,艰难地拔毛,最后没什么耐心了,正要一把火给烧了的时候,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兔子。

“我来。”

他三下五除二地除了兔毛,凭空变出一根木棍,架在火堆上。两刻钟后,香味传出,他撕了一块最肥美的兔肉递给她。她吃得很慢,却也吃得很香。

他专注地看着。

等她吃完一块后,又递上另外一块。

火星滋滋地响。

阿媚咬着兔肉。她在想要十方土到底是什么?万一之凉炼制不出聚魂瓶又该如何是好?她的心不在焉落在璟流眼里,却是大为不同。

她吞下嘴里的兔肉,说:“我吃饱了。”

璟流拭去她唇边的油迹,问:“生气了?”

“啊?”她愣了下,问:“生什么气?”

他轻轻一顿,说:“方才为师凶你了。”

阿媚总算反应过来,她哭笑不得地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呀?师父刚刚不就是着急了一点么?是人都会有着急的时候。再说,我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瓶,师父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对我。”她扬了扬下巴,说:“那个小男孩的事情我也没放在心上,我肯定信得过师父呀,刚刚就是跟师父开玩笑而已。”

话音一落,阿媚只觉眼前天旋地转,稳定下来时已然落在璟流的怀里。

他本是盘腿而坐,如今更是整个人都圈住阿媚的身体,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深深地嗅着她身体的味道。到底还是他患得患失,始终无法言说的过去让他受不得半点惊疑。

害怕失去,害怕她受了委屈。

“…师父?”

她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

他说:“让我抱抱,抱一会就好。”

阿媚一听,顿时觉得对不起璟流,她说:“师父,成亲的事情,我…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思,我想等爹的魂魄聚齐了,由他为我们主婚,这二十年来因为父王,我在妖界里没受过半点委屈,所以我特别感激,也特别想报答。”

璟流说:“所有对你好的人,为师也一样感激。”一顿,他又道:“成亲的事情也不用着急,只要你能留在为师身边便好。”

阿媚笑嘻嘻地道:“你是我师父,以后还会是我夫婿,我不留在你身边,留在谁的身边呀?”她掰过他的脑袋,两个人的视线对上,她的眼睛亮若星辰。

“师父,等我们成亲后,我们也生个小娃娃,说不定真的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最好是一个男娃一个女娃,男娃像是师父,女娃像我,”她的眉头忽然拧紧,“不好,师父是仙,我是断肠草,会不会生出奇怪的娃娃?”

璟流被她逗笑。

“怎么会?再奇怪的娃娃都是我们的孩子,一样疼一样宠。”

孩子还未出生,甚至连洞房也没发生,可在她这般喃喃自语之下,他竟生出了无限的期待,心底也柔软得不可思议。待他们的孩子出生,世间便有了他与她之间的结晶,单单有一个这样的念头,便足以让他心底疯狂地渴望。

吻她,舔她,睡她,宠她,爱她,然后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通通捧到她和孩子的面前。

这样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她的唇张张合合,还带了点油光,可落在他眼里,却如此诱人,仿佛即便是世间剧毒,他也愿意尝试。

阿媚忽然停下来。

她盯着璟流。

急促的呼吸如同星星之火落在辽阔的草原上,轰的一下,瞬间燎原。他吻上她的唇,传递他内心的渴望。她承受他的疯狂,内心却也是欣喜的。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会喜欢他的碰触,先是手,再是唇,最后是更加深入的接触,每一次仿佛都能更加深入到心底。

若不然,她起初也不会频频梦见自己与师父欢好。

他挺拔颀长的身躯,他结实硬朗的胸膛,他强壮有力的臂膀,还有无穷无尽的修为,这些,都是她极其喜爱的。喜欢了便是喜欢,她如今不再逃避,也不想遮遮藏藏。

吻得动情时,阿媚醉眼迷离地喊:“师父…”

声音要有多媚便有多媚…

璟流小腹一紧。

然而在这个时候,袖袋里倏然有亮光发出,两人急速回神。他的袍袖无风自舞,阿媚的脸倏然红了个透,她说:“云…云川?”

袍袖停止舞动,可亮光依旧。

阿媚心中咯噔了下,四处张望,有地洞吗?让她钻一个…

璟流的脸黑了个透,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围观活春|宫。他平复内心躁动,一挥袍袖,一块青玉“咣当”一声滚落,碰地时发出一团青光,光芒渐散,云川满脸通红地坐在地上。

他的眼睛盯着地面,也不说话。

红晕从脖子爬上耳根子再爬上脸蛋,最后连光秃秃的头颅都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

最后是璟流先开的口:“哪里受伤了?”

他说:“…只是轻伤,不碍事。”蓦地,似是发现了什么,他甩了下头,又甩了下头,手掌颤抖地往脑袋一摸,光的。他变出一面镜子,看清了镜中光秃秃的脑袋后,他整个人都懵了。

阿媚解释说:“当…当时情况紧急,我只好用火烧光了你的头发,用的是灵火,大概需要一段时间你才能长回来。”

云川迅速转身。

阿媚说:“其…其实光头也挺好看的,正好衬托出你的大眼睛。”

“砰”的一声,云川一个打滚变成了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猫,头顶仍然缺了一撮毛。他低迷地拍着肉呼呼的小爪子,说:“长回来之前,我就不化人形了。”

如此,她便看不出他真正的失落,更不会知道他内心的疼痛。

第五十八章

次日,几人沿着看不到尽头的平坦路面再度启程。璟流先用了飞行术,想探探山石间的道路究竟通往哪儿。然而魔谷不属于五界,飞到半空竟硬生生地被弹落。

璟流捏决落地,倒也没摔得狼狈。

他道:“看来魔谷里不能用飞的。”

阿媚说:“那我们用走的。”

云川蹭着阿媚的鞋,乖巧地“喵”了声。小男孩一声不吭地眨巴着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璟流,无声地表达要抱的需求。璟流仿若未见,沉声道:“走吧。”

说着,率先转身往前走去。

小男孩失落地垂首,却也没有闹,踩着小萝卜腿一蹬一蹬地跟上。

阿媚瞅着他与璟流相似到极点的脸蛋,此时见他苦巴巴可怜兮兮地蹬着小腿儿,难免于心不忍,往前走了几步,说:“来,我抱你。”

小男孩慢吞吞地看了阿媚一眼,仍然一脸敌意地摇头。

阿媚热脸贴了冷屁股。

不过毕竟是个小男娃,她也没放在心上,很快便跟璟流肩并肩地走在前面。师徒俩边走边说,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云川默默地跟在后面,时不时舔舔爪子。

魔谷的天空一直挂着一弯朦胧的血月,不论日夜。三人一猫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依然是见不到底,周围褐红色的山石像是蒙了一层银灰的微光。

小男孩终于走累了,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爹!爹!爹!”

“我走不动了!我走不动了!我走不动了!”

璟流转身看他,表情冷峻。

小男孩眨巴着一双泪眼汪汪的眼睛,用软糯软糯的声音撒娇:“我娘都不要我了,我爹也不认我了,现在我又走不动了…”

阿媚瞅着一大一小的璟流,心里觉得怪有意思的,道:“师父,他还小呢。”

璟流往前走了一步。

他委屈地继续撒娇:“爹,你从来都没抱过我。”

璟流皱着眉头道:“男孩子哪里来的娇气?”

小男孩眼睛一亮,屁颠颠地爬起:“我不娇气!我一点也不娇气!爹,你牵着我走好不好?”瞧他那架势,就差在屁股上搁一条狗尾巴,璟流点个头,便能一甩一甩了。

璟流伸出左手。

小男孩正要搭上,璟流却缩了回来,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若非要喊我爹,你也必须喊她娘。”他一把拉过阿媚,单手扶着她的腰肢,不经意地摩挲了下,认真地说:“我妻子只有她一个,我孩儿的娘也只可能是她。”

小男孩两腮鼓了起来。

他瞅瞅阿媚,又瞅瞅璟流,眼睛眨了又眨。

璟流面无表情地说:“天下间只有我徒儿的撒娇对我有用。”

小男孩顿时泄气了,沮丧地扁扁嘴,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对阿媚喊了一声:“…娘。”璟流方才的那一句对阿媚而言很是受用,此时她笑眯眯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乖儿子。”

小男孩刚想缩头,然而在璟流的目光之下,他只好僵着脖子不敢乱动。

等阿媚摸完后,他才眼巴巴地看向璟流:“爹…”

璟流这才伸出手掌。

小男孩兴高采烈地搭上小手,还没抓稳,便被璟流送到了阿媚的掌心里。软乎乎的触感袭来,阿媚不由一愣,心里头不禁添了几分柔软,原来方才师父一直有注意她的举动。

五指微微一收,她握紧了小男孩的手。

璟流牵上另外一只小手。

阿媚问:“你真的没有名字吗?”

小男孩看了璟流一眼,才小声地说:“没有。”

阿媚说:“师父,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吧,叫…”小男孩蓦然道:“我要跟爹姓!”阿媚说:“自然是跟你爹姓,”顿了下,她歪过头,问:“师父,你是姓璟?”

璟流道:“凡间的姓我不大记得了,隐约记得是双姓,璟流二字是我的表字。”

“双姓?”

“嗯,司马还是司空,倒是想不起来,毕竟也有千把年了。”

妖界里的名字没这么讲究,大多都是随便取的。阿媚听着了,微微挑眉,说:“司空好听点,不如唤作直接唤作司空吧,名字也不用取了。司空司空,听着朗朗上口,好听。”

小男孩心想:哪里朗朗上口了!

岂料璟流颔首认可,无比真诚地道:“是很朗朗上口。”

小男孩,哦,不,司空的名字便如此定下了。

山谷间万物无声,就连道路两边的山石都生得一模一样,若非璟流与阿媚都是有定力的人,恐怕在这儿走下去迟早得疯。阿媚说:“真是奇了,怎地走这么久还见不到尽头?而且…”她看看周围,问:“师父,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魔谷里除了山石之外,竟然没有任何活物。”

一路走来,寂静无声。

璟流道:“并非没有,你看不远处,有活物的痕迹。”

阿媚循着璟流所指望去,平坦的道路上果真有一只掌印,看起来像是熊掌。璟流此时又道:“此处安静得有些不寻常,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