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垂着眼睛,难过起来也跟阿娇一模一样,绞着手指头,低声说:“要不然,还把我关到棺材里去吧。”

楚服爱怜的看着它,它连浴缸都害怕,却主动要求回到棺材里,楚服伸手摸摸它的头,发丝在她掌心滑过:“不必担心,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再看沙发上的阿娇,她已经累得睡着了,手机掉到地毯上,睡着之前还在跟项云黩发消息,项云黩告诉她,他已经买了第二天的机票,明天就能来找她了。

楚服替阿娇盖上毯子,将木偶抱到房中。

偶人两条胳膊松松勾着楚服的脖子,乖乖的伏在她胸口,楚服将它搁在床上,问它道:“若是合魂,留下的究竟是你,还是娘娘?”

木偶拉过被子,把自己埋在被中,闷声说道:“她身有三魂,我只是一魄。”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楚服早已经探过神魂,木偶身上确实只有一魄,将它融合,留下的自然是更强的那一个。

楚服心绪翻涌,怔然不语,但到底松了一口气。

及到天黑,阿娇才醒,她只觉得身体疲惫不堪,累得都坐不起来,还是楚服浮起枕头,让她能靠坐在沙发上。

木偶又不能说不能动了,它就像一口烧开了的大铁锅,再往下倒多少水,不过多时也都烧干了。

阿娇吸纳的功德金光虽也源源不断,但将金光转化成修为就十分耗费力气,不能再这样供养它。

楚服道:“娘娘,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还是合魂罢。”

这几日月华饱满,月精纯正,若是错过这几天,月亮就缺了个角,不能满照光华,再施咒术就要等到下个月的满月了。

此时合魂正是天时地利人合。

阿娇也是这么想的,明天项云黩就来了,早些了却隐忧,她就能大大方方的告诉项云黩她的秘密了。

楚服备下银针,拉开落地窗帘,让月亮的光浑遍洒屋内,木偶变回本体形态,楚服将它握在手心中。

楚服换上巫女装束,口中吟唱咒语,结红绳为阵法,将阿娇和木偶围在中间。

阿娇紧紧闭着双眼,拿小刀子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几滴鲜血落在玉碟之中,混和朱砂,就调出了木偶眉间那种殷红色。

楚服用银针蘸取朱砂血,一针扎在木偶额间,人偶在楚服手中扭动一下,似乎痛苦难忍,坐在一边的阿娇一下按住了眉心。

“哎哟”一声轻轻呼痛。

楚服低声哄道:“马上就好了,娘娘不要害怕。”

银针浅浅扎进木头,又迅速挑了出来,木偶最后动弹了一下,黑玉石雕成的眼睛倏地没了光彩。

这一魄五色斑斓,楚服拈针的手没有片刻迟疑,浮起针尖就要扎进阿娇的眉心,一旦扎进去,魂魄自然相融。

可这根针刚到阿娇的身前,便被金光弹开。

重复再三,还是不行。

阿娇急了:“这…这可怎么办?”

楚服额间沁汗,无法融合只好再把这一魄重纳入木偶人身上,小小人偶骨碌坐了起来:“合好了吗?”

扭头看向玻璃,见自己还是个人偶身体,倒坐在地毯上,抽抽哒哒又要哭:“那我还是要死了。”

没想到阿娇身上的功德金光竟然这么强悍,连自己的一魄都被拒在体外。

真是成也功德,败也功德。

阿娇急得又要啃指甲,人偶滚在地上哭,它身体变小了,滚动起来却依旧费力,半天才刚刚滚了一下,哭也哭不出眼泪,慢慢连哭声都小了。

它的身体经不起这种折腾,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娇把它捧起来,用风浮在空中,翻来翻去的转动,拨弄它的头发:“哎,你别死啊,你要再坚持一下!”

阿娇对于咒术一窍不通,咒语不成,她也没法可想,楚服想了又想说道:“可能是这里灵气不足,咒术才不能成。”

人烟越是稀少,灵气就越是充沛,她们在酒店里,隔着玻璃当然不能吸纳灵气,阿娇当机立断,握着木偶,开车去了咸阳原,那里人烟最少。

此处虽然灵气充沛,又半个人影都没有,可黑夜之中有许多山野精怪。

阿娇通身金光,仿佛原野之中初生的太阳,照得满原皆明,这些还未能化形的黑雾一溜烟的跑了,可有些还在探头探脑。

黑夜之中,金光就像一盏明灯,告诉所有的大小妖怪,有个修成功德的人就在这里。

楚服蹙蹙眉头,若在平时,她们又怎么会怕这些东西,但要施法术,她们就只有两个鬼一个木偶。

没人再替她们护法,要是中途有人捣乱打岔,咒术不成就麻烦了。

再说合魂之后,魂魄还不稳定,需要有一个地方暂时休整调息。

木偶躺在包里气息奄奄,眼看要“死”,阿娇想了想:“王氏做的假墓不就在附近吗?”

楚服画上咒符,贴在墓室左右,就算有东西想要进来打扰,也进不来了。

古墓之中阴气森森,阿娇还阳久了,陡然进坟,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她上回便没进来,这次踏破一个洞,进到二层墓室。

看了看地上铺设的金银玉器,鼻子里哼哼了一声,她问木偶:“这些东西都拿去卖掉,盖小学算了。”

木偶无法答她。

木偶身上的裂缝越变越大,下半身已经完全裂开,楚服说道:“娘娘,还是赶紧合魂罢。”

红漆棺材的棺材板儿铺在地上,阿娇躺在上面,她隐隐约约觉得有点晦气,可大家都是鬼,也没什么能挑剔的。

楚服依照方才的办法,取血调朱砂,又翻转木偶的身子,银针再次刺破闭着眼睛等楚服将那一魄融合到她眉心间。

她虽然紧闭双目,但觉得那针是要扎进来,嗞着牙害怕,可眉心间微微一凉,竟然不觉得有多疼痛,阿娇刚想夸讲楚服手艺不错。

眼睛还没睁开,人就睡了过去。

楚服看着阿娇的安谧的睡颜,松了一口气,刚刚合魂自然要费一点功夫,等到神魂融合,她自然就会醒来。

楚服看一眼结绳阵中已经裂成两半的木偶,将它收拢起来,刚刚十分凶险,银针才离开它的额间,木偶便应声而裂。

再晚片刻,这一魄就消散了。

合魂十分消耗心神,楚服刚刚又是结法阵,又是写咒符,此时已经精疲力尽,靠在红漆棺材边,将鲛油灯拨亮,守着阿娇闭目养神。

天还没亮,阿娇就睁开眼睛,她悠长的打了个哈欠,显然睡了个好觉,推一推楚服:“楚服,我们走吧,项云黩就要到了。”

楚服不防自己竟然睡着了,醒来一看,鲛灯已经只剩下微弱的一点光,红漆棺材重又阖上。

再打量阿娇,见她一丝异样也没有,心心念念的依旧还是项云黩,她既松了一口气,又伸手入怀摸摸那个裂开的木偶,终究是有些怅然的。

她们离开咸阳原,阿娇飘浮车子来到机场,她喜气洋洋的迎接项云黩,一看见他就炮弹似的冲上去,勾住了他的胳膊:“一百个亲亲。”

项云黩连续加班才调出几天假,在飞机上睡了一会,还没养足精神,看见阿娇眼底倦意一扫,眉间含笑,摸摸她的头,在她额间吻了一下。

阿娇唇间笑意绽放,把头埋在项云黩的胸口,一字一顿:“你终于来了,我实在太想你了。”

项云黩又摸摸她的头:“饿吗?想吃什么?”

阿娇抬起脸冲他笑了,眼眸如水,凑到项云黩耳边,贝齿轻咬,舌头吐出一点暖香:“我想吃你。”

项云黩看她一眼,就见她意态无辜,眨巴着眼睛笑嘻嘻的,他碰了碰口袋里的红盒子,上次没能给她,这次要替她戴上。

项队今天识破了吗?

阿娇今天投胎了吗

怀愫/文

项云黩接连几天加班,人十分疲倦, 到了酒店就在浴缸里放水, 准备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然后再陪阿娇出去吃东西。

他在电话里没听见阿娇说吃了什么, 肯定是没好好吃过饭。

平常这时候早就嚷嚷着饿了,今天却一句都没说,让项云黩一边脱衣服准备洗澡, 一边还操心要带她吃点什么。

“羊肉好不好?你上次不是很喜欢吃羊肉吗?”

楚服听见屋中水声潺潺,接着又听见阿娇娇声娇气的对项云黩说:“项云黩, 我想跟你一起洗。”

楚服脚步一滞, 她是巫女,不是宫女, 只有宫女才在主人承宠时随侍在侧,而她到阿娇身边的时候,阿娇久已无宠了。

楚服飘然退出屋子, 探手入怀, 摸了摸怀中那裂开来的半个人偶, 飘到屋顶, 取出人偶细看, 心中不禁怅然, 怎么这一魄在娘娘的身上没起半点作用。

项云黩“啪”一下把门关上了:“别闹。”

他知道楚服还在,就算楚服不在,他也放不开,两人到目前为止, 只有拉了灯才亲密过,酒店房间灯火通明,他干不出这种事来。

阿娇噘噘嘴巴,拿脚去顶门,可项云黩还是把她赶到门外,自己冲起澡来。

“那你洗得干净一点。”阿娇隔门这么说。

听得项云黩心口一烫,好像接下来要干点什么似的,但他这次来是来表达诚意的,戒指还不能完全表达他的心意,他想告诉阿娇,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要抱她紧紧搂在怀里,告诉她,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是什么,他都不介意。

先把话说开了,再谈别的也不迟。

不过几天而已,每次一回到家,就感觉心口空荡荡的,屋里还有她留下的余香,占据了整个空间。

有心去闻,却寻不见这香味,无意之间又萦绕在鼻端,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想起她来。

项云黩人生第一次打算好好表白,准备说的也就是心中想的,非她不可,除了她谁也不行。

阿娇隔门听着水声,兴味的翘起嘴角,翻出那本杂志,从里面挑了一件黑色丝绸的睡衣,剪下来烧给自己。

黑裙出现在空中,她伸出胳膊,感受那丝衣滑过皮肤,享受的眯起眼睛,躺在床上欣赏自己身上的寸寸肌肤。

项云黩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阿娇一头乌发披撒在肩头,身上一件丝绸袍子,堪堪盖住半身,袍子是黑色的,与乌发相衬,显得通身肌肤莹润皎白,好像一块美玉,正散发着光泽。

这番美景映在眼中,让项云黩觉得有些陌生,他微微一怔,小姑娘长大了,这么快就不穿小兔子睡衣了。

阿娇冲他伸出手,项云黩也伸手抱住她,只是分别几天,就感觉度日如年,仿佛许久未见,将她抱着满怀,闻着她身的香味。

刚刚人多还没觉得,现在一闻,味道都变了,他抬头问:“抹香水了?”

阿娇不点头也不说话,两条胳膊好似嫩枝,勾住缠住他,整个人没了骨头,问他:“项云黩,我好看不好看?”

项云黩喉间一动,她当然是好看的,今天却有些不同,皮肤仿佛浸过水般白嫩,两颊薄薄一层红晕,嘴巴一张一合吐出团团香气。

仔细闻像是桃花,又比桃花要浓郁得多。

项云黩心醉神摇,不知不觉间呼吸就急促起来,他只觉得身体紧绷,一使力就把阿娇压在身下,明明还有满肚子的话没说,却急不可耐的去闻她颈上的香气。

阿娇伸手环抱住他,脸上露出笑容,笑意还未绽到唇边,项云黩便撑手坐起来了,他胸膛还在一起一伏,指尖发颤,肿胀炙热,却又竭力镇定。

这不对劲。

阿娇眉尖轻挑,想不到他定力这么强,伸手抱住搂抱住他:“项云黩,一百个亲亲呢。”她一边说,一边伸着手指点自己的脸。

嫩生生的指尖顺着面颊滑到了领口,又虚点住胸口,那一片纯黑色蕾丝裹住的雪腻肌肤。

屋里的桃花香味越来越浓。

项云黩双目赤红,手紧紧抓住床单,这个感觉他曾经有过,也是在西市,他屏息一会,不呼吸人便有片刻的清醒,盯着阿娇的脸。

这才察觉,她身上那隐隐的黑气并不是死气,而是邪念。

项云黩头痛欲裂,一只手撑在“阿娇”的的肩膀上,关切的问她:“你怎么了?这两天发生什么事?”

阿娇眉毛一弯,俏笑一声:“什么也没有呀。项云黩,你喜不喜欢我嘛?”

没想到竟然不行,她又搓开一朵桃花蕊,让那香味更浓,渗入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她伸开腿,紧紧缠住项云黩的腰,一双软若无骨的手,伸进他的浴袍里轻揉,火星瞬间就燎烫了肌肤。

项云黩身材健硕,此时肌肉紧绷,额间青筋一跳一跳,豆大的汗珠滴在床单上,他一时心醉想把她压在身下,一时又心慌,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的警告他。

项云黩浑身滚烫,眼中一刻盛满欲-火,一刻又有短暂的清明,呼吸愈加粗重,咬紧牙关:“你…你是谁?”

“阿娇”松开了腿,将黑袍一拢:“你倒还真有些聪明。”

“她人呢?”明明刚刚楚服就在身边,明明这屋子里都是她的东西,可这个人绝不是阿娇!

“阿娇”见项云黩一只手已经克住了拘鬼链,哈哈笑了两声。

“她可不是人。”她笑完就对项云黩说,“我嘛,也不是人,你那链条对我可没用。”

项云黩还想挣扎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阿娇”哼笑一声,撤去了伪装,身后金光黑雾互相缠绕,但她的脸确实是阿娇的脸。

只是陡然长大了几岁,目光冰冷,神色疏离,一只手挑起项云黩的下巴,仔细看他:“你跟刘彻,长的也不怎么像嘛。”

项云黩这几天,几乎把陈娇的生平都看了一遍,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见他怔住,“阿娇”轻笑一声,眼中轻蔑之意大盛:“刚刚还说你聪明,怎么,一个鬼差还不知道转世轮回之说?”

门轻轻响了一下,“阿娇”并未伸手,门锁便打开了,进来两个男人。

他们低头走到床边,其中一个掏出针筒,给项云黩打了一针,他虽不能动弹,浑身肌肉却紧紧绷住,针剂推入缓慢,药剂竟无法顺利打入体内。

女人不耐烦起来,伸手一拍,项云黩便沉沉睡去,两人看见大师这般神通,都低头不敢言语,明明她衣衫清凉,却拿她当神祇看待,连她的脚趾头都不敢看。

“阿娇”披上外衣,让这两个人把项云黩安置在轮椅上,把他从房间推了出去。

两一个开车,一个押住项云黩,拷他的手拷都是现成的,将他锁住,一言不发的开到一栋山间别墅。

此地环境清幽,离市区极远,十栋别墅里有十栋没人住,但依山脉而建,灵气充沛,是个修炼的佳处。

女人径直上楼,两人互换一个眼色,刚刚收拾东西的时候可看见了,这可是个条子。

另一个瞪他一眼,都已经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想抽身?

老老实实将人送上楼去,把人放在地毯子上,地下室里什么家具也没有,两壁开着幽暗的灯,正中间放了一口红漆棺材。

两人吓得冷汗直冒,退出门就要走。

“阿娇”抬眉看他们一眼:“既然替我办了事,你们所求的,我都会应允的。”

二人一听大喜过望,伏地拜倒,嘴里还说谢谢大师神通,说完又瞥了一眼屋中新棺,急急跑出门去了。

“阿娇”没趣的看了二人的背景一眼,手机轻响起来,点开免提,里面专来的是章荻的声音:“师傅,您在西市办事还顺利吗?”

“阿娇”懒洋洋应了一声,章荻又说:“师傅需要什么,只管让两位师姐吩咐我。”

章荻演戏演得多了,用古人的款来对待大师,大师却喜欢她这一套,如今门下那些信众,一个个都学得文绉绉的。

“嗯。”女人答应一声,挂了电话。

人真是比鬼和妖要好用得多了,不仅在各地都行事方便,轻易也不会引起城隍鬼差们的注意,若是早两年留仙宫还在时,她就弃妖用人,说不定早就办成了大事。

可妖也有妖的好处,桃妖虽死,但留下来的东西倒很能用,只是没想到在项云黩的身上竟然不成功。

这不是第一件不如她意的事,“阿娇”围着红漆棺材转了一圈又一圈,想不明白,怎么会不成功呢?

她本想融合魂魄,占据主导,可她这一魄入体,那三魂竟然主动离开了。

她又伸手看看自己的手臂,抚摸自己的腰身,有肉身的感觉真是不同,虽然还没合魂,却把盛她魂魄的容器抢过来了。

她叩叩棺材,里面的三魂离体不久,还未清醒,看来还得再想一个法子才行。

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项云黩,“阿娇”上了楼,将地下室的门牢牢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