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南一点也不好，娘，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回去。”倚到窗边，趴在窗子旁，无奈的望向那里，那湖边，依稀有两道身影，是爹在哄着娘。
这一次，娘如此感伤，恐怕他要陪她坐到天亮了。
关上窗，就要睡去，却，突然，被天边那一道亮光吸引——
那是什么——
白色的，用纸做的，红红的火光在里面映透，那东西正随着夜风在半空中飞起，好美，像一轮从水中升来的月亮，这样的神奇，我从来没有在漠北见过。
等等，那东西的尾端，好像还有白色的丝巾在飞扬。
让人，觉得莫名的感伤——这情绪，来得好生奇怪，于是，飞一样的奔下了楼去，追着那亮闪闪的东西，它飘向了北，飘向了湖边那里。
终于，在城北高高的阁楼上静落。
喘着气儿，追上它，一步一步踏着楼梯上前——
却，心，开始嘭嘭变得急剧——
仿佛，这一步一步，踏了上去，便会有一个故事即将开始，有种奇怪的预感，楼上，是否有什么人正在等着。
正犹豫着，却，一阵浓烈的酒味顺着风儿扑鼻而来——
“婉君，你在哪里，婉君！！！”
婉君，震惊，好沧桑的声音。
它为什么在唤着我的名，听嗓音，楼上饮酒的应该是一名男子，应该有了三十五六岁左右。
正犹豫着，要不要踏步上前去——
却有道小小的身影抢先一步，从我身后奔了来，那女孩儿，年约八九岁模样，一身火红的衣赏，她手中捧着小小的酒坛，向四处透风的阁楼奔了去——
“爹，爹，酒来了，酒在这里！”
那擦身而过的火红身影，小小的背影，清亮的嗓音，在这个刹那，犹如风一样，突然疾劲而猛烈的吹进了我心里——令心，有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那些记忆，到底是什么，落叶飘飞的树林，那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到底是谁——
三十八
“滚，谁让你上来的！”
嘭——阁楼上应来的，却是一阵酒坛碎裂的声响，还有那个男人，怒吼着小女孩的声音：“谁让你跟到这里的，回去！让她们带你回去！”
“呜，你又骂我，你是坏爹爹，洛儿讨厌你，再也不要你了。”
我看到，火红的身影夹带着风一样的速度，小小的人儿再次从我身边飞身闪过，奔下了楼去。
啪嗒，是什么，透明的，清澈的，在夜里的空气中划过，亮晶晶。
滴落到地面，裂得四分五裂，那是——孩子的眼泪。
在月光下，柔柔的，绽放着伤心和委屈。
心，顿时柔软，疼痛了…
还来不及理清这莫名的情绪，便随着她一起奔下了楼去，楼上，那个男人还在喃喃说着醉话，而我的身心已被这小女孩牵了去——
只见她不停的奔跑，奔到湖边，终于，在柳树边停下。
绿幽幽的青草在月光的照映下，绽放着柔柔的莹绿光芒，孩子火红色的身影犹如一朵绽放在夜里的美丽小红花，却，带着忧伤，带着孤独。
她背对着，蹲在草地上，将头埋进了膝肩。
尽管隔得远，却依旧可以看见，她的肩膀在轻轻的抽动，在哭泣…
草中的石块被她一块一块扔入了湖里，溅起了水花，溅开了涟漪。
离她越来越近，终于听清，原来她在骂那个男人：“臭爹爹，洛儿不要你，再也不理你了。”
“你是一个坏爹爹，讨厌的爹爹。”“我讨厌你，讨厌你…”
“洛儿！”犹豫片刻，上前，蹲到她的身侧：“可以告诉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不关你的事！”倔强的，稚嫩的，带着抗拒的娇喝。
她回过头来，尽管脸上淌满了泪，但，那小小的脸庞高高昂起，是如此的倔强。
眉宇间透露的，亦是一种陌生的冰冷。
这小女孩，方才还像一只柔弱的小兔子，此刻，却变成了咬人的小刺猬。
冷冷的眼神向我看来：“你走，我不认识你，不许你站在我身边。”
原本是一片好心，这小女孩，好生倔强。
江南的风水不好，人也是这般的怪异，一个半夜饮酒的爹，带着一个性情古怪的女儿。
也罢，懒得再理会。
于是，就要转身，就要离去…却，在这个瞬间，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
柔柔的月光洒落到水面，洒落到她脸庞，那瞪着我的眼睛，顿时，有了盈盈月光。
这眉眼，这神情，似乎，在哪里见过，好熟悉，好像…像我娘的模样。
没错，真的很像我娘。
尽管年纪还小，五官却已清晰明朗。
柳叶眉，大眼睛，挺俏鼻，小红唇，淡淡的如梦如雾的光芒，眉宇间的坚定与倔强，真的好像…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这个疯女人，你走！！！”见我怔怔望着她，她再一次张嘴便骂，眼神更是恶狠狠的向我看来，眼里满是戒意和防备。
这样的神情，瞬间，刺痛了我的心…
这女孩，八九岁，本该美好的年纪，到底有着一些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变成了这种模样。
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经历…
“你娘呢，爹爹醉了，谁来照顾你…”
岂料，话还未问完，只觉得胳膊上一阵刺痛，她已飞身扑了上来，张嘴，狠狠的咬住了我的手臂，那稚嫩的牙，带着凶狠的力度，狠狠的咬。
顿时，肌肤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不许问我娘，不许提我娘，我咬死你，你这个坏女人。”她一边骂，一边咬，眼中的泪在这凶狠之中隐了去，而我的心，却更疼了…
就在她扑上来，抓住我的瞬间，那一阵触电般的感觉击中全身。
这女孩儿，她的倔强，她的凶狠，她的孤独让我觉得心疼了。
三十九
“如果你想咬，就狠狠的咬吧，是姐姐不该问，但，咬完后，要记得乖乖的回家，不要让你爹爹担心，知道吗，因为，不管怎样，你爹爹都应该是疼你的。”柔柔的，将手抚向了她凌乱的发，这才发现，小小年纪，竟佩带着上好的白玉发环。
定是出身于江南的哪个大户人家，否则，不可能如此娇贵飞扬，犹如一个小公主般。
“我没有爹，我讨厌爹爹，不许你提爹爹…”她的哭声渐响。
我低头望去，洁白的手臂上赫然两排小小的牙印。
若是以往，早教训了开来，此刻，却怎样也狠不下心，只是在她哭喊时，暗自笑了开来：“小鬼，你还真像一只小狐狸，看，把姐姐都咬伤了。”
或许，是因为我的微笑太柔软，或许，是因为我的话语透露着疼惜。
终于，她的戒备解除了，小猫一样，扑进我怀里：“我爹爹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仿佛找到了依靠般，小小的头，紧紧靠近了我前胸。
那泪，隔着衣料传来，烫痛了我的心：“洛儿乖，洛儿不哭，姐姐带你去找爹爹，告诉他，骂你是不对的，让他以后好好对你，好不好？”
“不，不要，我爹好凶，他不会听你的，这天底下，没有人敢骂他，你骂他，他会杀了你的。”她的哭声更委屈，更大，眼泪更是连成串的往下滴落，很快，便将衣料湿了大片…令我的心，疼痛中，多了几丝怒意。
天底下哪有那样的爹。
如此，更要带着孩子，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来，洛儿，姐姐带你去…”小小的手，在我掌心，变得柔软。
话还未说完，却只听到，她在身后低低的唤：“娘！”
“洛儿…”蓦然惊住，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心中激荡了开来：“你唤我什么？”
“姐姐，你好像我娘，我可不可以唤你娘！”她昂起的小脸，淌满晶莹的月光。
“洛儿，娘亲是不可以随便乱唤的…”
“姐姐，我没有见过我娘，我只看过她的画像，你真的好像我娘，我不要去找爹爹，爹爹不要我了，我要跟你走…”她停住，不肯再往前，那是阁楼的方向。
“这怎么可以？”蹲下身，轻轻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目光，变得疼痛起来：“洛儿，听我说，不管怎样，爹始终是你爹，你不能恨他，知道吗。”
“可是，爹爹恨我，她们都说，娘是因为生下我才会死的，是我害死了娘。”她的眼再次变得晶亮晶亮，有泪水就要滑落…
这小小的孩子，到底承受了一些什么…
心的痛，变得清晰起来，一阵又一阵，犹如针扎一般，疼得彻底…
蹲下身，不再言语，静静看着她。
风，正从湖面吹来，飞扬起她火红的小裙子，她抬头认真的看着我，那眼中流淌的，是一种信任，相信我这个陌生的姐姐不会伤害她，如此放心的将手放到了我掌心。
彻底融化了我的心：“洛儿乖，别哭，洛儿最乖了，姐姐带你回府，好不好。”
“好！”她低低的缀泣，哽咽，将身子紧紧的向我贴了来，寸步不离，跟在身后…
感动…心疼…怜惜…
似乎，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牵引着我的心。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我和这个孩子有着莫大的渊源，可是，之前我的确没有见过她。
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尘世间的缘吧。
相识是缘，相守是缘，相爱是缘，认识这个孩子，也是缘…
洛儿…这孩子，哭累了，躺在我怀里，已经轻轻的睡着了。
月光下的小脸，满是柔软，小手紧紧的揪着我衣襟，似怕我离开一般。
洛儿…疼痛的，怜惜的在她小小的额上印下一吻…
那淡淡的微皱的眉头，在这一吻之下，舒展了开来，手，睡梦中勾向了我的脖子。
透过窗，遥望那一片明月，紧紧的，将她搂入怀里…
洛儿，可怜的孩子！！！睡吧，睡吧，在姐姐的怀里，甜甜的，睡吧…
四十
在漫天温柔的阳光中醒来，脸颊，软软的触感，痒痒的，是谁的手在我肌肤上划过，睁开眼，小丫头趴在我的床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清澈望来。
她轻轻的拉扯着我两颊的发丝，撒着娇，甜甜的笑：“姐姐，我饿了。”
“呵，小鬼，今天怎么不唤我娘亲了。”
“虽然你长得很像我娘，但，你不是我娘，所以，我要唤你姐姐。”她似从昨晚的伤心中醒悟过来，孩子终究是孩子，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将我从床上拽起：“来，我们去凤仪楼吃包子，那里的包子可好吃了，我请你吃。”
“你请我，呵，还是我请你吧。”从床上起身，套好外衣，便被她一路牵扯着向凤仪楼奔去，
那是一座闻名江南的茶楼，茶楼内的点心样样俱全，最出名的便是水晶玲珑包，晶莹剔透的皮，里面包裹着甜甜的红枣馅，来到江南几日，我一直以它为主食。
想不到，这小丫头的口味竟和我一样。
今日的凤仪楼似乎格外热闹，清晨的阳光才刚刚洒落到楼前，那些人便挤满了茶楼，竹台边，说书的依旧在那里说书，掌柜的在忙着数银子，店小二则在来回的张罗——
谈笑声，风吹柳条声，柳条儿拍打招牌儿的声，混杂在一起，呈现出一片和谐江南，那青石板路面，那么多的女子来来往往，美好得就像一副图画。
奇怪…手拈水晶包，端坐桌前，不由得暗自笑了开来，为何以前从未觉得这些竟是这样美好，难道，是因为这个小丫头的原因吗。
她的笑，甜甜的，在我面前，腻得像蜜糖一样化不开。
讨巧的将那盘包子推了过来：“姐姐，来，你吃。”
“呵，对我这么好，小脑瓜里在想什么，说吧。”咬下一口包，好甜。
“嗯，姐姐，你还有家里人吗？”她托着小腮，煞有其事的样子，一本正经问：“你的爹娘是不是也在江南，你有没有想过要去京城？”
“京城，你是说汴京啊，呵，没想过，姐姐家不在这里，在漠北，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去了。”将手中的包吃完，正欲伸手再去拿，却，盘子被小丫头给挪开了——
她的笑容瞬间隐去，噘着唇，开始不高兴了：“不准吃！”
“我的小公主，又怎么了？”这丫头，脑瓜子里不知道又冒出什么古怪念头，惹得她自己不高兴了，静静的，托腮相望，等着她说下一句。
果然，怔了片刻，她犹豫着，将盘子推了过来，低声道：“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回漠北，和我一起回汴京吧，京城里可好玩了，只要你肯陪着我，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呵，我要什么你就能给我什么，呵，你又不是皇帝，就算你是皇帝，也不可能为所欲为啊，好了，别犯傻了，吃完了，姐姐带你去湖边看她们跳舞去。”说罢，拈起一个晶莹剔透的包子，递到她唇边，哄道：“来，乖，洛儿最乖了！”
小丫头闷声不响，一口咬来，差点将我的手咬入了嘴里，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小恶魔，看样子，真的需要人好好管束管束她了…
岸边，风在吹，柳在摇，犹如少女婀娜多姿的身影一样，让人迷醉。
站在湖边，张开双臂，对着湖面深深的吸上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
悠悠的，是谁的琴在弹着古老的曲子…融化了这一片暖春天地。
长亭边，那些女子，红、黄、蓝、绿、紫…一个个，像展翅在天地间翩翩飞舞的彩蝶，她们的身形灵动轻巧，在草地上，踏着旋步，跳着舞…
一阵阵的风吹过，一片片的纱飞起…
惹得路人纷纷驻足，一阵唏嘘：“依我看，这舞啊，没有人能比得过十年前那个白衣女子。”
“是啊，那天花灯会上，还以为能看到她跳舞呢，不想竟从此销声匿迹了。”
“我听说，那女子就是后来的皇后娘娘！那个被她迷住的男人是当今的太子。”
“什么啊，江山早就易主了，别乱说，嘘，看，快看，又起跳了，呵，美啊！”
“哼，一群庸脂俗粉，一点也不美！比不过我娘和姐姐你，不如，你去跳一个给她们看看。”小丫头站在一旁，原本还欢天喜地，突然又不高兴了。
她用力的揪着身边轻垂的柳条，将我推向了人群里：“姐姐，你去嘛！”
“喂，我——”我不会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