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申屠夷的目的地是哪儿,但鉴于这厮这般亲自前往,想来事情不会小。

坐在马车里,叶鹿双臂环胸,下巴微扬,几分盛气凌人。

主座上,申屠夷脊背挺直,眉目冷峻,似乎看不见眼底下的任何人,包括此时此时在装腔作势的叶鹿。

一个姿势支撑了许久,叶鹿终于支撑不住,腰背塌下来,靠在车壁上。

原形毕露,那强装的盛气瞬间消散。

扭头看向申屠夷,这厮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想什么。不过煞气依旧,让人难以靠近。

“城主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即便被卖了,也得知道卖到哪里去。

“山城。”看也未看她,申屠夷淡淡道。

山城?叶鹿一诧,“那是我老家。”她在山城生活了很多年,和叶洵,还有麦棠。

“所以,你很了解。”终于看向了她,眸子幽深,但异常坚定。

叶鹿缓缓扬眉,“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带着她呢。

“是怎样?这山城的人你都认识?你最多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真正有身份的人,你岂能见过。”申屠夷语气平淡。

“你这是瞧不起我?要说没人认识我说得通,但提起我爷爷,那可是无人不知。你知道山城的那些有钱人多少次上门求我爷爷给摸骨算命,我爷爷都不理的么?没错,我无权无势,但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在我眼里,也同样一文不值。”这种话,叶鹿不爱听。用身份来衡量一个人,那是最愚蠢的。

看着她,停顿片刻后,申屠夷才开口,“有权有势的人在我眼里,也一样一文不值。”

轻嗤一声,叶鹿扭头看向别处,“和平民百姓拉近关系,靠骂有钱人是没用的。申屠城主你可以考虑用钱收买我,兴许我会将你视为奇葩一朵,有权有势人中的清奇一枝花。”

“我的钱,任何人别想染指,即便是我扔了,也不能捡。”看着她,申屠夷再次申明,钱于他来说是什么。

几不可微的眯起眸子,叶鹿点点头,“看来,我是甭想在你这儿赚钱了。”

“想的的确很美。”没错,想从他这儿赚钱,不可能。

“守财奴。”翻了翻眼皮,叶鹿无言,和他争辩不出什么结果来。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天煞孤星,身边什么人都不能有,除却那些死气沉沉的金钱。

“山城沈家,你可了解?”面色沉静,刀枪不入。

“沈?哦,知道一些。做粮食生意,据说在帝都有人。”回想了下,叶鹿确实是知道的。

看着申屠夷,他没再说什么。叶鹿盯着他不眨眼,“你又盯上人家的钱了?在申屠四城,还真够倒霉的。”城主不支持他们的发展,反倒惦记他们的钱,真是倒了大霉了。

申屠夷不解释,“听说沈家是大夫人做主,一切生意也都是她经手。”

“是么?这我不知道,山城有钱人那么多,我又不是专门琢磨东加长西家短的。”摇头,叶鹿态度懒散。

“若这次你表现好,这枚金扣便赏给你。”直视前方,申屠夷抬手,那枚熟悉的金扣在他手里。

看向他,又看了看那金扣,叶鹿很是狐疑,“你认真的?不会前一步给了我,后一步就说我偷窃吧?”申屠夷的人品,她深表怀疑。

“你若想有功不受禄,我也赞成。”收回金扣,能不用花钱,申屠夷自是愿意。

“不,我要。”眸子晶亮,给上门的自然要。

“给你也不是现在,好好做事,做好了,就给你。”眸子一转,申屠夷看着她,那幽深的眸底似乎几分邪恶。

叶鹿眯起眼睛审视他,“申屠城主的心是海底针,凭我猜是猜不透。不如,你让我摸摸?”抬起手,她晃了晃手指,那指头各个纤细嫩滑。

“摸我一次,你准备付多少钱?”扫了一眼她的手,申屠夷面色无波。

“我付你钱?你应该给我钱才对。”轻嗤,他这自以为是的毛病是治不好了。

“单单是看着我,你便鼻血横流。若是动手,你的血估计会喷出来。”申屠夷所以然道。

无言,叶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你在说笑么?”这厮的自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难道不是?”申屠夷几不可微的扬眉,眉目间一股邪肆。

“呵,呵,呵。”干笑三声,叶鹿转头看向别处。申屠夷自恋不尴尬,她都替他尴尬了。

申屠四城很大,山城距离申屠城也很远,行了四五天的路,才进入山城的地界。

这个地方,叶鹿有许多的回忆。不过自她和麦棠离开后,将房子也卖了,她们俩便再也没想回来过。

如今重回这里,许多往事浮上脑海,一时之间,让叶鹿也安静了下来。

推开窗子,外面的景色进入眼中,叶鹿眯起眸子,“这个地方,人杰地灵。据我所知,在山城里,方士是最多的。”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这里最多。

“是否人杰地灵我不知道,水土的确有些问题。”申屠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尽管低沉很好听,可是此时听在耳朵里,就是不对劲儿。

叶鹿缓缓扭头看向他,“你又准备骂我?你若骂我,别怪我攻击你,而且是用很难听的脏话,你想试试么?”竖起眉毛,她不想和他斗嘴。

“因为水土有问题,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你。”没有听她的威胁,申屠夷缓缓道。

“你大爷!”盯着他,叶鹿红唇一噘,骂道。

“那是庆王,目前居住在帝都庆王府,瘫痪在床二十载。”淡淡告知,听得叶鹿更加气不顺。

“你行,我说不过你。”甩了甩头,叶鹿不再和他争辩,他这人看起来寡言,其实刻薄毒舌的很。

看着她那紧绷的小脸儿,申屠夷的眸子染上一丝明亮。

队伍进入山城,这山城较之申屠四城中其他的城池要小一些,不过人口却很多。有钱人,和普通百姓一半一半,穷人也有,但很少。

熟悉的城池,叶鹿不禁弯起了眉眼,在这个城里,她生活了很多年。即便不是她的故乡,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队伍拐弯,穿过了几条街巷,叶鹿这才觉得不对劲儿。

这路、、、很眼熟呀!

缓缓转头,叶鹿皱着眉头看向申屠夷,“申屠大城主,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你猜。”扫了一眼窗外,申屠夷淡淡道。

“猜?还用猜么?我无数次走过这条街,即使瞎了我也能摸过去。再往前走,就是我家。”她不认识才怪呢。

身子向后,几天的时间里,申屠夷第一次放松身体。他缓缓靠在车壁上,看着她,“答对了。”

看着他的脸,尽管没什么表情,可是那眼神儿,却邪恶的很。

048、猪饲料,血象

幽静的巷子里,一个四合院大门敞开。队伍于四合院门口停下,下一刻叶鹿就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踏着台阶直奔大门,院子里干干净净,而且什么人都没有。

皱着眉头,叶鹿缓缓转身看向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申屠夷,“大城主,你不会把买了这家的人赶走了吧?鸠占鹊巢。”

看着她,申屠夷眉峰微皱,显然对于她的用词很不满意。

“是这样的叶姑娘,城主将这里买下来了。所以现在这四合院的主人,是城主。”姬先生赶紧开口解释,听得叶鹿眉毛扬的更高。

“你把这儿买下来了?真的假的!这儿又不是黄金地段,这房子也不值多少钱,四周更没有有钱人家,你买这儿做什么?”狐疑,叶鹿觉得问题重重,申屠夷是无利不起早,不会做没有收益的事情。

举步,申屠夷一步步走上来,与叶鹿擦肩而过,他没有回答,直接走进了院子里。

叶鹿转身跟上去,一边环顾四周,“我在这里生活多年,即便闭着眼睛,我也能摸清楚这里的每一个东西。”

“那为什么要把这房子卖了?”如此有感情,卖了不符合逻辑。

“不卖了,难道我们要一辈子住在这里么?天地辽阔,我自然要去看看。”叶鹿认为这根本不算问题,谁规定对一个地方有感情,就得一辈子守在那儿。

“所以,你的感情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并没有多深厚。”扫了她一眼,申屠夷淡淡道。

“你又没长透视眼,随意判定我的感情,不怕闪了舌头么?”冷哼,甩头,叶鹿越过申屠夷,朝着自己以前居住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叶鹿便发出一声唏嘘,“不过两年而已,这屋子就弄成了这样,跟柴房没什么区别。”有点生气,毕竟是以前自己住过的地方。

床已经破了,灰尘满屋,哪还能住人。

不禁几分感叹,物是人非,大概说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

便衣黑甲兵快速进了院子,随即便开始收拾,别看一个个五大三粗,但收拾起房间里,也细致的很。

小的生活用品全换一新,大的桌椅床也被擦拭干净,一个下午的时间,这里好像重回了以前。

站在院子里,叶鹿看着他们忙里忙外,心下有些感触。

“走。”蓦地,脑后传来一个字的命令。叶鹿一诧,回头看向申屠夷,他换了衣服,那带着黑纱的斗笠又戴在了头上。

扬眉,“去哪儿?”就算要调查谁,也用不着这么心急吧。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隔着黑纱,看不见申屠夷的脸,但想象得到,他肯定是满脸的不容置疑。

翻了翻眼皮,叶鹿点头,“走吧。”不听他的也没办法。

两人只身离开,顺着街巷,最后拐到了长街上。尽管不是主街,但喧嚣非凡,人来人往,看得出山城百姓的生活都很不错。

走在街上,申屠夷这个打扮反倒没引起过多的注意,惹来更多人注意的是叶鹿。而且,还不时的有人和她说话。

叶鹿也一直眉眼弯弯的与人打招呼,这山城的有钱人认识她的不多,但是普通人认识她的不少。

“有一年,我记得城主大人与杨城城主杨曳在山城主街上走过,百姓退避四周,那排场大的很。”边走,叶鹿一边摇着手和经过的熟人打招呼,一边道。

“两年前,那时你还在山城。”对于自己的事情,申屠夷记得很清楚,没有偏差。

“那时刚刚打算卖房子。”之后不久就卖了,她和麦棠俩人就离开了。

“卖了多少钱?”申屠夷继续道。

叶鹿立即警戒,“你什么意思?我卖房子的钱都花光了,你别想搜刮。”

“看得出来。”她能顺手的拿走林府值钱的东西并当了,很显然,她很缺钱。

哼了哼,叶鹿扬起下颌,几分傲气。

一间茶楼,客人不多,但茶香四溢,飘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二楼,一个雅间,申屠夷与叶鹿坐在窗边,一边品茶,一边瞧着楼下。

看了一会儿,叶鹿才知道申屠夷看的是什么,因为对面是一家商行。商行上的匾金光闪闪,上书沈氏粮仓。

申屠夷那时就说过来山城的目的是沈家,家大业大,粮食生意满天下,他真的盯上了。

托着下巴,叶鹿也看着对面的商行,人来人往,他们家的生意真的很好。

叶鹿不懂这些生意,但是看这一个商行的势头就如此旺,全国都有沈家的商行,说他们家日进斗金绝对不是吹嘘。

只不过,眼下被申屠夷盯上了,他们还真是倒霉。那些吃进嘴里的钱,估计很快就会吐出来,然后装进申屠夷的口袋里。

蓦地,商行里出来一行人,当先一人锦衣华服,身形圆润,因为个子不算高,所以乍一看像个桶。

一瞧见他,叶鹿立即扬起了眉毛,站起身趴在窗边仔细的盯着,半晌后确认自己没认错人。

“这时间就是一把猪饲料,两年的时间,就把一风度翩翩的小伙儿催成这幅模样。”感叹着,叶鹿边说边摇头,满脸可惜。

“是谁?”申屠夷看过来,面色无波,但煞气留存。

“你是城主你居然都不知道?这是傅舒呀,两年前申屠四城文举的探花,文举的比试还是在申屠城进行的呢。”叶鹿看向他,这可算是山城的名人。

申屠夷眉峰微蹙,显然在回忆。

“两年前他可不是这模样,你认不出也在情理之中,我刚刚一下也没认出来。不过,怎么会胖成这样?小地缸一样。”两年前,他可是风度翩翩,尽管不算魁伟英武,可胜在一张俊俏的小脸儿一身书生气,总是穿着一身白衫,又是探花,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山城的姑娘。

“原来是他。”申屠夷似乎想起来了。

“看他现在穿的,锦衣华服,那靴子上的宝石比你大城主都要奢侈。看来,他是攀附上沈家了。”眯起眼睛,叶鹿边说边点头,这一番下来,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心碎了一地。翩翩少年如今成了这个模样,又攀上了沈家,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

申屠夷没有说话,只是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叶鹿瞧着,一边发出一些轻嗤,不乏自己有些仇富心理。

商行里的人进进出出,一些眼熟的,但也有眼生的,这沈家的买卖做的确实很大。

“来货了。”时近傍晚,一个车队缓缓停在了商行门口。车上都是货物,用麻袋装的满满当当,很显然是粮食。

申屠夷站起身,双手负后站在窗口,眸子不眨的盯着下面。

他有这种反应,叶鹿也不禁一诧,瞧了他一眼,然后她也盯着下面不眨眼。

货物很多,但商行里的伙计也很多,来回搬运,几车的货物,不过两刻钟就搬完了。

车队离开,商行也在没过多久之后就关门了。

“关门了,还看么?”天都黑了。

“你在这儿等着。”申屠夷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挑着眉毛,叶鹿看着空空的门口,再次转身看向对面的沈家商行,大门紧闭,金匾两侧挂着灯笼,明亮的很。

只身一人,叶鹿坐在雅间里等待,天色越来越暗,最后天地之间都陷入黑暗之中。

等着,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叶鹿眼见着对面沈家商行的房顶上黑影一闪,然后那黑影便直朝她所站的窗口而来。

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下一刻肩膀一紧,拎起,放下,再睁眼,叶鹿已经无端后移了一米的距离。

而眼前,身形魁伟的申屠夷站在那儿,正缓缓的拿开抓着她肩膀的手。

“申屠夷,你真的会飞?”她知道申屠夷有功夫,只是没想到,武功还挺高。

没有回话,申屠夷将另外一只手里的袋子放到了桌子上,叶鹿立即凑过去。

拎着袋子试探了下,沉甸甸,叶鹿眼睛发亮,“钱呀?”

“打开看看。”钱?她也财迷的很。

得到命令,叶鹿立即打开袋子,借着灯火,她看到的不是钱,而是盐。

“盐?”拿起一点放在舌尖,果然是盐,好咸。

旋身坐下,随着袍子飘散出来的不只是他的气味儿,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煞气。

捏着盐,叶鹿缓缓坐下,看着对面的人,她狐疑道:“这沈家,也在倒私盐?”林长博,梁子付,都和倒私盐有关系,所以才栽在了申屠夷的手上。

而林长博,他应当是太子的人,因为在辽城审林长博那时,太子亲临。

原来,申屠夷一直都在查倒私盐的事儿,这沈家,就是第三个。

“商家以盈利为本,但若侵害到我的利益,都别想好过。”申屠夷的目的,那就更简单了,老老实实做生意交税,他肯定保他们平安。

“倒私盐,不管是在申屠四城还是整个齐国,都是犯法的。但,盈利的空间的确很大,怪不得这么多商家都铤而走险。”叶鹿看着那些盐,在这个时代,盐是最重要的商品,而且只能官家卖,私人是不可以的。

“既然选择铤而走险,就得承受被发现之后的后果。”申屠夷最开始拿林长博开刀,之后就是梁子付,这沈家他也不放过。

“你怎么知道他们刚刚送来的货是盐?”叶鹿想了想,她并没有发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沈家其他的商铺都是粮食,没有盐。而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货送到总商行来。刚刚,商行的伙计在搬运货物,每一车上层的货物两个人就搬得动。而下面的,则需要四个人,更重要的是,麻袋上有白色的霜,其实那就是盐。”所以,申屠夷没有再过多的观察,他们关了门他就潜了进去。

“原来是这样,我只顾着看人了。”反倒是忽略了这些显眼的问题。

“知道你喜欢看人,明天有个任务交给你。”灯火幽幽,申屠夷看着她,那视线有几分危险。

叶鹿眨眨眼,“什么?”她觉得,申屠夷不会有好任务交给她。

“那个探花郎,你去打探一下。”山城里,叶鹿认识的人多,而且她又是熟脸,去打探不会打草惊蛇。

“好吧。”闻言,叶鹿心下一松,更何况,她的确很想知道,那少年如玉的傅舒是怎么在两年之内变成一只猪的。

“打探可以,但是,不许吃那探花郎的猪饲料。”薄唇冷淡,申屠夷的话听在叶鹿的耳朵里,奇怪的不得了。

“什么意思?你怕我也变成小地缸?”他不是说她很丑么?还担心她变得更丑不成?

“毕竟是你的专供,见到了怕是控制不住。”收起装盐的小袋子,申屠夷淡淡道。

叶鹿歪着头,琢磨了他这话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骂她呢!

抬腿,一脚踢在了申屠夷的小腿上,“你才是猪呢!”

被踢中,申屠夷动作一顿,扫了一眼自己的腿,然后看向叶鹿,“袭击我是什么罪名,你还记得么?”

“谁让你骂我来着?你城主骂人就不用负责任是不是?再说,我踢你一脚你是少了一块肉还是骨头碎了,这算什么袭击?要说袭击,这样才是袭击。”说着,她猛地抬手直奔申屠夷的眼睛而去。

猛地被抓住,申屠夷看着她那两根手指头,若是他不拦住,自己的眼睛估计就要没了。

“这次袭击我的罪名,你逃不了了。”抓着她的手腕,申屠夷再次给定罪。

翻眼皮,叶鹿满脸不耐,“你这人真的很讨厌,放开我,不和你玩了。”挣,结果没挣出来。

抓着她手腕,申屠夷垂眸看着她,“变化无常,大夫居然没在你身上查到病症,我真的很怀疑。”她应该有病才对的。

咬紧牙齿,叶鹿深吸一口,“我要是有病,肯定先传染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