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朗在俞天野的陪伴下在公园里找了一整圈,也没有见到陈诵的踪影,给陈诵的手机打过去,也总是无人接听。陈朗急得直跺脚,俞天野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急,陈诵是成年人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在此时,陈朗的手机铃声响了,陈朗激动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那边却传来父亲陈立海的声音,“朗朗,你在哪里?”

陈朗环顾四周,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公园的名字,只能大致汇报,“在外面呢,和朋友吃饭。爸,你呢,在哪儿?”电话中传来的背景声音分外嘈杂,明显不像是在家里。陈朗略带思量的眼神和俞天野的对个正着,俞天野便会错了意,以为有什么不方便,便指了指旁边,小声道:“你打吧,我到旁边等你。”

陈朗正欲分辨,陈立海的声音却从话筒中传来,“我也在外面呢。朗朗,我和你说,你听了之后可别着急,你舅舅,不,就是你父亲,他现在生病了,住在医院里。”

陈朗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了回来,有些不可思议,“啊…不会吧,前不久他才和我说,他要出去一趟,我一直以为他现在不在北京。”

陈立海道:“这是真的。于博文前段时间觉得胃疼,当时就去医院做了个钡餐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说可能有肿瘤,然后让他住院活检,择期手术。”

陈朗屏声静气地听着,大气也不敢出。陈立海继续道:“你父亲一直瞒着这事儿,连我们也没有告诉,我们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他本来早就该住院了,可能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儿吧,说是什么老外要过来融资什么的,反正我也不懂,他拖了一段时间。上周才住进医院正式做胃镜活检,当时结果就出来了,说是胃癌。”

陈朗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快速道:“你们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陈立海赶紧道:“别别别。于博文说不能告诉你,不要让你着急。不过我觉得你还是知道这事儿比较好,可是你妈居然也同意不告诉你。”陈立海顿了一下又道,“我今天是偷着出来给你打的电话,反正你知道这件事儿就行了。对了,朗朗,你父亲的手术已经做完,医生说还算早期,应该预后比较好,你就别太担心。”

陈朗着急地大喊道:“爸,你们到底在哪家…”医院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已经挂掉电话,只传来无力的嘟嘟声。

站得远远的俞天野听到喊声,虽然听得不清楚,但也觉出不对劲,便走近一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陈朗默不作声,只是飞快地用手机查找电话号码,然后拨出去,再挂掉,再拨出,反复无数次之后,终于无力地垂下手臂,因为不管是陈立海还是于博文,甚至包括于雅琴和柳椰子,所有的电话不是关机便是无人接听。此时,公园里已经陷入黑暗之中,唯有远处几盏不甚明亮的路灯,让四周的一切看起来影影绰绰。

俞天野眼睁睁地看着陈朗蹲下身来,双手抱肩,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

俞天野走到陈朗身边,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单膝跪地,蹲在陈朗身边,柔声问道:“陈朗,怎么了?”

陈朗还是不肯抬头,可是不停抽搐的后背却出卖了自己。俞天野轻叹一声,只好也陷入沉默,用手轻拍陈朗的后背,让陈朗渐渐回复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朗终于止住了哭泣,站起身来,哽咽着道:“我没事儿了,您回家吧,别管我了。”

俞天野也跟着起立,看着眼前双目红肿的陈朗,没来由地觉得心疼,摇摇头,“我也没什么事儿。我看陈诵说不定已经回家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法回去吃饭了,要不你先缓缓,我送你回家?”

陈朗“嗯”了一声,用手在脸上擦了半天,才把脸上的眼泪全都抹掉。俞天野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哭成这个样子?一定不是因为陈诵吧?”

陈朗的眼眶里泪花再次上涌,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刚刚才知道,我的父亲得胃癌了。”

俞天野的心也随之往下一沉,略一思索,便道:“已经这样了,那就别哭了,我送你去医院看你父亲吧。”

陈朗嘴一咧,再次大哭起来,“可是,可是他一直瞒着我,我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家医院,现在手术都做完了,他都不肯说。”

这还不够,陈朗哭得眼泪横飞,大喊道:“为什么总是这样,总当我是小孩子,总是瞒着我?”

这回换俞天野惊讶了,陈朗的寥寥几句听得他稀里糊涂的,他这人习惯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完全弄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安慰,行动却比语言和思想更快一步,没有半分迟疑地将陈朗揽入怀中。

陈朗陡然进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心中一惊,妄图挣扎出来,身体只略动了动,就被俞天野按住,箍紧在自己怀里。陈朗耳边原来清晰可辨的蛙鸣蝉叫全都消失,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作响,鼻间是俞天野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儿。陈朗的背脊有些僵硬,完全无法放松,僵持片刻之后,慢慢松懈下来,开始贪恋这个怀抱的温暖,还自暴自弃地想:不管了,就当今晚是个例外。便老实地倚在俞天野的怀中,眼泪却照样哗啦啦流个不停。俞天野的下巴触到陈朗头顶的发丝,并且感觉到陈朗绷紧的身体渐渐变得温顺,胸前的衬衫却一点点地湿润起来,这让俞天野一贯冰冷的心中也柔情四溢。

画舫中也早就没有了欢快的气氛,大家零散地坐在不同的角落李,面色各异。叶晨斜靠在椅垫上,把玩着手中的手机;包赟整个儿就是焦躁不安,在画舫里走来走去;陶子在喋喋不休地教训王鑫,“你真行,你忘了出门前我怎么教你的?”

王鑫还是有些气哼哼的,“你教的一点儿也不对,她哪里受什么刺激了,我看她完全是变本加厉。”按说陈诵喜欢包赟的事儿,王鑫不是不知道,但王鑫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反应会这么大,也许是因为受伤以后的这些日子陈诵和自己朝夕相处,也许是因为王鑫渐渐有了错觉——说不定在陈诵的心里自己重于包赟,更或许是因为王鑫比从前更深地沦陷,心里眼里只有唯一的陈诵,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他对陈诵今晚的表现,同样憋了一肚子的闷气。

陶子痛心疾首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恰恰说明她在乎你啊。”

王鑫还是恨恨地道:“我没看出来,我就看出她没完没了地向包赟献殷勤。”

包赟本来就够烦躁的了,听到这一句,便停止了踱步,看向二人,“怎么把我也扯上了?我又不喜欢陈诵。”

斜倚在椅垫上的叶晨忽然开口,“那你喜欢谁?”

包赟一时语塞,半天才开口道:“我喜欢的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

王鑫半是狐疑半是庆幸地问道:“你真的不喜欢陈诵?亏我还一直担心咱俩喜欢同一个女孩儿,会伤了和气。”

包赟骂道:“你有病啊,你管别人喜欢不喜欢呢?自己喜欢就好。”说完还哼道,“我要是喜欢谁,天王老子我都不怕,怎么也都得抢到手里。”

角落里传来叶晨的拍巴掌声,包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回头看向叶晨。叶晨戏谑地冲着包赟眨眨眼,调侃道:“包赟,就冲这句话,我就绝对看好你。”

包赟假装大方地收下,“惭愧,惭愧。”

不料叶晨话锋一转,“唉,你说这出去找人的人,怎么也不回来了?”

包赟被叶晨一提醒,表情顿时有些黯淡,忍了忍才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出去找一找。”

话音未落,叶晨的手机响了,叶晨扬扬手机,“不用去了,电话来了。”便按下接听键,听了半晌,终于道,“我知道了,你去吧,我会和他们说的。”

包赟抬眼看向叶晨,心中的不安再次涌起,问道:“怎么了?”

叶晨若有所思地看了包赟一眼,“俞天野说陈朗家里人出事儿了,陈朗很伤心,他先送陈朗回去,特地让我和你说声抱歉。”

王鑫立即拄着拐棍走过来,急急地问道:“谁出事儿了,别吓唬我,不会是陈诵吧?”

叶晨摇摇头,“应该不是。我听得不太清楚,好像说是父亲什么的,得了重病。”

王鑫如释重负,不过还是有些担心,“那他们找到陈诵没有?”

叶晨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这个。”

包赟一直没有说话,脸色却不甚好看,好半天才强笑道:“他们走了,那我们自己吃吧。”

陶子却捅了捅王鑫,王鑫看看陶子又看看包赟,只好道:“要不我们也散了吧,我得把陶子送回去,要是太晚,我那哥们儿就该急了。”

叶晨也站起身来,拍拍包赟的肩膀,“包赟,我也走了,你早点儿休息。对了,王鑫和陶子我会负责开车送回去的,你就别管了,待会儿替我和阿姨说一声就是了。”

众人纷纷散去之后,包赟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越发觉得没滋没味,干脆钻出画舫,向四合院里角落的一间厢房走去。他刚刚推开房门,就看见包夫人正对着电话说:“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了。”然后看了包赟一眼,便挂掉了电话。

包赟极度懒散地把自己扔到沙发上,没精打采地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包夫人打量了一下包赟,问道:“儿子,你的那些朋友们呢?你不会告诉我,你们已经散伙了吧?”

包赟闷闷地点头,“你没说错,是散伙了。”

包夫人“哦”了一声,“是吗?为什么?”

包赟有些不耐烦,“还能为什么,家里都有事儿。”

包夫人眼珠一转,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儿子,我可听说,陈朗是于博文的外甥女。”

包赟猛地抬头,紧张地道:“是又怎么样?谁还能没个三亲六戚?”

包夫人看着包赟的模样,摇摇头,叹道:“我又没说什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只不过我今天晚上还碰巧知道了一件事儿。”

包赟不甚感兴趣,皱着眉道:“妈,我就知道你会乱打听,这样有劲没劲?”

包夫人耸耸肩膀,“有劲,当然有劲,八卦本来就是女人的天性。这另外一件事儿便是,博文口腔的董事长,也就是陈朗的舅舅于博文,已经确诊得了胃癌,刚刚手术完毕。”

变故1

俞天野手握方向盘,开着帕萨特在大街上飞奔。他尽量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但是眼睛还是会偶尔扫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陈朗的半个侧影。

公园里那个长长的拥抱之后,两个人都觉出环绕彼此身边的几许尴尬、几丝暧昧。因此,在俞天野送陈朗回家的途中,陈朗一直不敢与俞天野偶尔瞥来的眼神有交集,只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直把头转向右边,定定地看着窗外流动的夜景。北京初秋的夜晚,还在街头散步的人们看起来都闲散惬意,还有一些人扎堆坐在室外,喝着啤酒,吃着羊肉串,隐隐约约传来一些欢声笑语…眼前虽然是一幕一幕地换着活动背景,但在陈朗的脑海里,一遍一遍过着的是于博文陪着自己由小到大,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所有那些已经褪色的岁月和共同度过的日子。

俞天野也微微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表现,说不定陈朗会认为自己是乘人之危,于是心虚地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位上的陈朗,发现她一脸恍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压根就对自己的患得患失毫无感觉,而是自顾自地神游太虚。俞天野心中叹了口气,便继续心猿意马地开着车,想说点儿什么却无从说起,车厢里一直维持着静默。汽车飞速前行,俞天野总算先开口,“明天别上班了,还是先找找你父亲究竟住在哪家医院,把家里的事情处理一下。”

陈朗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拔了出来,有些犹豫,有些迟疑,“可是你明天上午还有两台种植手术。”

俞天野琢磨了一下,“应该没问题,黄医生这两天休假,我可以找他的助手帮忙。”

陈朗这才释然,于是点头。

俞天野将陈朗送到楼下,陈朗刚刚解开安全带,右手放在车门把手上,正欲打开车门,却听见身后的俞天野忽然开口道:“陈朗,等一下。”

陈朗未回头,就听俞天野又道:“其实…今天晚上的拥抱,并不是个意外。”

这句告白对于俞天野而言,是对今晚自己超出常规行为的必要解释,可是对于完全不在状态的陈朗而言,是那样的突兀,突兀到陈朗由身到心都打了一个激灵。她脸色微微发白,脑袋里一阵发懵,慢慢转过头来,对上俞天野的眼神,那里面有果敢、坚定,还有着她不熟悉的但期盼很久的柔软。陈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见有敲击车窗玻璃的声音,二人转头一看,车窗玻璃上映着陈诵的一张小脸,正煞有介事地冲里面张望。

陈朗赶紧推门下车,陈诵跟没事儿人一样,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姐,我是不是妨碍你们了?”

陈朗没接茬儿,顾左右而言他,“我还以为你躲在哪儿哭呢,在公园里找了你好半天,手机也打不通。”

陈诵无辜地耸耸肩,“我早就回来了,结果发现没带钥匙,手机还没电。”

俞天野也下车和陈诵打了个招呼,满含深意地看了陈朗一眼,“别想太多了,注意身体。你也别太着急了,好好休息。”

陈诵目送俞天野倒车,车子驶出小区大门。她靠在陈朗身上,贼兮兮地道:“姐,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陈朗置若罔闻,拖着陈诵往里走,急急地问道:“爸妈还没有回来吗?”

陈诵完全不知情,只是摇头,“就是没回来啊,他们这一阵儿也不知道怎么了,行为比较怪异。”

陈朗按下电梯层数,表情略有些焦躁,眼睛不停地注视着电梯里层数的变化,一声不吭。倒是陈诵完全沉不住气,试探着问道:“姐,你们这饭局散伙了?”

陈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片刻之后才把脑袋里的线搭上,“我还没问你,你和王鑫搞什么呢?今天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说跑就跑了,害得我还出来找你。”

陈诵一听王鑫的名字就烦躁,道:“那小子不是东西,姐,以后你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陈朗看了陈诵一眼,应付道:“他是够坏的,摆明了找个老乡来故意气你,还说那么过分的话。”

陈诵睁着圆圆的眼睛疑惑地道:“他是故意气我吗?”

陈朗叹口气,替她解惑,“你可真够笨的,这都没看出来?王鑫应该是蛮在乎你的,要不然也不会玩这种声东击西的把戏。”

陈诵翻了翻白眼,“那他绝对有病,平常为什么不对我说?”

陈朗在心里同情了一把王鑫,揶揄道:“你不是都和他宣布过喜欢包公子了吗?人家哪里还敢自讨没趣?”

陈诵慢慢回过味来,“我是喜欢‘文武全财’,可是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那又怎么样?”

电梯终于停止,陈朗拖着陈诵来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房间里果然黑乎乎的,寂静无声。虽然明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陈朗的心还是凉了半截。陈朗转头看了看陈诵,犹豫着是否将于博文的事儿告诉陈诵,转念之间,还是想等见到陈立海和于雅琴再说,所以只是接过刚才的话题,“你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好像前不久还说要给包公子打电话来着。”

陈诵很是没精打采的,道:“姐,你还不知道我,总是一阵一阵的。再说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文武全财’对我没兴趣。”

陈朗脑海中快速琢磨着如何与陈立海和于雅琴取得联系,一边随口问道:“那他对谁有兴趣?”

陈诵眨巴眨巴大眼睛,慢吞吞地道:“我觉得是你。”

在这样一个原本无比哀伤的夜晚,陈朗忍不住苦笑了,拍拍陈诵的脑袋,“你这结论太不靠谱了,怎么可能?”

陈诵很不服气地打算摆事实讲道理,家里的座机却响了起来,陈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去,拿起话筒,引得陈诵诧异无比。

只听陈朗“嗯嗯”声不绝于耳,最后说了一句:“好的,舅妈,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陈诵看着陈朗挂掉电话,疑惑地道:“舅妈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陈朗内心波动起伏,脸上却没有太多表露,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今天陈立海电话告知的内容尽数转达给了陈诵,还最后补充了一句,“所以舅妈带着淘淘,今天刚刚飞抵北京。”

陈诵震惊之余,还是有些疑惑,“舅妈怎么现在找你?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

陈朗咬了咬嘴唇,轻轻地道:“舅妈说,她是临时决定回来的,可是一晚上了,谁也没有联系上,她和淘淘现在只能住在酒店里,问我知不知道,究竟…”停顿了一下又道,“究竟舅舅,住在哪家医院里。”

陈诵忽然有些明白了,毅然道:“姐,我陪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出门,我也不放心。”

变故2

二人抵达酒店找到舅妈和淘淘时,陈诵很识趣地带着小表弟淘淘玩闹,给陈朗和舅妈腾出点儿说话的间隙。

舅妈姓李,全名李莹,也就比陈朗大十岁左右,原来是消化内科的临床医生。于博文由于长期的饮食不规律,以及工作中过大的压力和过多应酬,以至于胃病已经犯了很多年。在求医问药的过程中,认识了当时的消化内科医生李莹。两个人结婚生子以后,于博文就让李莹辞去了工作,移民加拿大。

也许是李莹还需要带着淘淘在那边坐着移民监,于博文一个人留在北京,少了人监管,又恢复了不规律的饮食习惯,以至于胃炎转变为胃癌,这让李莹又气又急。

陈朗见到李莹的第一时间,便是汇报自己也不知道于博文到底住在哪家医院,随之问道:“舅妈,你是内行,胃癌手术后的预后效果好吗?”

李莹看着一脸愁容的陈朗,轻声安慰道:“说是早期胃癌,而且病理结果显示癌细胞是高分化性质,按照目前的文献资料做出的统计,终身存活率有时候也可以达到90%以上。”说到这里,她看了陈朗一眼,“只不过后期的调养非常重要,不能掉以轻心。”

陈朗面色稍霁,不过还是轻松不起来,在没有见到于博文之前,她完全不能定心,不由得发牢骚,“他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大家,谁也不说,自己一个人扛着。”

李莹看着面前无比焦虑的陈朗,轻轻地道:“朗朗,你的父亲,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什么事儿只要拿定主意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陈朗有些愕然,艰难地道:“您知道,知道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李莹点点头,“结婚前他就告诉我了。其实你仔细看看淘淘,你们俩好多地方都长得挺像的。”

陈朗将目光转向淘淘,淘淘正开开心心地和陈诵笑闹成一团,二人还冲着陈朗和李莹做着鬼脸。陈朗心中感慨万千,唯有点头表示附和。

李莹又道:“其实今天晚上把你叫过来,是想先和你沟通一下,另外也想让你帮我劝劝你的父亲。”

陈朗有些糊涂,“劝他什么?”

李莹想了想,“他的手术也做完了,据说是请的最权威的医生做的,手术也非常成功,但我还是想等他出院以后,接他回加拿大调养。”

陈朗迟疑了一下,“您不能留在这边照顾他吗?”

李莹摇摇头,“我和淘淘都申请了加入加拿大国籍,但是那边要求我们必须累计住满三年。前几年回来得比较多,这次如果在国内耽搁时间太长,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李莹想了想,又道:“朗朗,我不是要和你抢你的父亲。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放心,至少不能再这样拼命下去,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也到了该享福的年龄。如果还在北京,于博文肯定还会因为公司的事儿过于思虑,而回加拿大休养,空气和环境都更加适宜他的身体,也能让他减少工作上的压力。钱这个东西差不多就行了,我和淘淘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可以健康生活在一起,我就完全知足了。”

李莹看着陈朗迷茫的表情,再次补充道:“而且我以前也是消化科的医生,还是由我来监督他,做他的贴身保健医生,我想,这才是对他最有利的。”

这一席话,将陈朗即将夺口而出的“没关系,我在北京可以照顾他”,生生压了下去,陈朗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表示反对,只能默默点头。

待陈朗和陈诵回到家中,已经接近午夜时分。陈朗在楼下便颇为激动地发现家里灯光明亮,显然陈立海和于雅琴已经回来了。

陈朗赶到于博文所在的医院,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其实昨天晚上得知于博文所在医院及现状之后,陈朗就恨不得立即赶去探望,却被于雅琴给拉住了,“你去了也没用,大家都睡觉了,门卫怎么可能半夜放你进去探视?”

陈朗一大早赶到医院,她站在于博文的病房门口,深呼吸两次后,便敲门而入。戴着老花镜半躺在病床上看着报纸的于博文,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陈朗沉着一张脸走进来,径直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

于博文讪讪地笑了,声音哑哑的,“朗朗,你怎么来了?”

陈朗纵有百般的怨气,听着于博文有气无力的声音,眼光扫过于博文明显消瘦的脸颊,在这一瞬间也只能选择隐忍。陈朗无比心疼地想:从来没有哪一天,于博文两鬓的白发像今天这样明显,他戴着老花镜的样子,陡然一下子老了十岁。

陈朗把报纸从于博文手上抽走,低声说:“您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在看报纸?”

于博文摘下老花镜,指着陈朗手中的报纸道:“正好你也看看,上面有我们博文口腔融资成功的消息。”

陈朗连瞅都不瞅,就把报纸放到了一边,嗔道:“这时候您还有闲心管这个?”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连给我打电话说一声的工夫也没有。”

于博文偷眼看了看陈朗的表情,忐忑不安地问道:“朗朗,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了吧?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再说了,这只是一个小手术。真的,医生都说了,等拆完线,我就可以回家了。”

陈朗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苦笑道:“您就别解释了,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这笔账回头再找你算吧。”顿了顿又道,“对了,舅妈和淘淘也回来了。”

于博文皱起眉头,“这都干什么呢,怎么这么兴师动众?”一边说还一边指了指房间角落里堆满的营养品,“你帮我找瓶喝的过来吧。”

陈朗走过去拿了瓶甜牛奶,问道:“这个行吗?”得到首肯,便将甜牛奶的盖子掀开,放进于博文手里,还接着刚才的话题,“您就少说两句吧,瞧您偷偷摸摸干的这事儿,已经够天怒人怨了,居然还变成您都挺有理。”

门口也传来声音,“可不是嘛,他还是老毛病,太自以为是。”

陈朗和于博文一起朝门口望去,只见李莹带着淘淘走了进来。淘淘看见于博文躺在病床上,就高兴地扑了过去,垫起脚尖搂住于博文的脖子,亲热地叫道:“爹地,淘淘想死你了,你想我了吗?”

于博文自然是“宝贝儿子”、“乖儿子”地乱叫着,还拿带胡楂的脸颊故意去亲淘淘,惹得淘淘吱哇乱叫。

这一幕看得陈朗既感动又有些感伤,神情上却不露分毫,乖乖地叫道:“舅妈,您这么早就来了。”

李莹微微笑道:“不过还是没有你早。”话音刚落,李莹已经走到于博文身边,将于博文手里还拿着的牛奶瓶拿了下来,“你别自己瞎喝东西。”

于博文还在和淘淘嬉闹,不以为意地道:“我都由流食改为半流食了,这个我喝过,没问题的。”

陈朗也附和道:“他喝的是甜牛奶,应该没事儿。”

李莹却皱起了眉头,“手术后尤其不该喝甜的,你快别喝了,免得得不偿失。”

李莹说话的口气坚定决断,让于博文和陈朗顿时没了底气,很是心虚。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于博文便自嘲道:“这个你说了算,毕竟你才是专业的。”然后话锋一转,又道,“怎么不打招呼就跑回来了?”

李莹眼圈一红,忽然俯下身,将淘淘和于博文搂在一起,哽咽着道:“你不该瞒着我们,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我们一家人都该在一起。”

于博文原本就躺在床上,现在更是无法动弹,只能用手轻轻地拍李莹的后背,小声安慰着。

站在一边的陈朗目睹着这一家三口大团圆的温情,不由得有些发愣,半晌后便默默地退出房门,一个人慢慢地来到住院部大厅。陈朗自嘲地想:算了,还是等一会儿再上去。陈朗除了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还感觉很无力。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陈朗无精打采地按下接听键,听到包赟在电话里叫道:“陈朗,你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