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说了喜欢,那么一定是真的喜欢——罗青枫很想知道所谓的“喜欢”这种模糊暧昧的概念,如果有了可触摸的实质,会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种完全无法控制的好奇。

又说分手

从中西合璧的装修风格就能猜出来这家德国餐厅的老板应该不会是外国人。不过因为聘请厨师是地道的德国人,所以菜品的味道也还算得上地道。

这是于洋介绍来的餐厅。她的喜好很奇怪,在德国的时候她吃中餐,在中国的时候又总是吃德国菜和意大利菜——罗青枫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种。没法子理解。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生活习惯。

没吃早饭,罗青枫很早就觉得饿了。但是等饭菜上了桌,他又觉得什么也吃不下去。除了蘑菇汤和香肠,他基本上没有再吃什么东西。也许是情绪不好,连带着也影响了胃口。

坐在他对面的于洋心不在焉地摆弄碟子里的一块德式苹果酥,半天也没有咬一口。反而是邢原胃口比较好的样子,吃完了自己的烤杂肉又把于洋的肉肠全部划拉到了自己盘子里。

罗青枫抽出烟,犹豫一下又放了回去。于洋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罗青枫的双掌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顺着耳朵的轮廓把半长不长的头发统统捋到了脑后。露出来的一张脸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线条分明。他望着于洋,眼神显得格外认真:“于洋,既然事先都说好了你是做为投资人跟我回来的。我想…你只需要让你的律师来和我接洽就好。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天天亲自跑画廊。”

于洋手里的餐刀停顿了一下,眉尖微微一蹙又舒展开来,不悦地瞪起了眼睛:“你又发什么神经?”

罗青枫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

于洋眼里的矜持再也绷不住了,忿忿地扔掉手里的餐刀,声音已经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这套把戏你也玩不腻?”

罗青枫摇了摇头:“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了,也算是彼此了解。我就是因为玩腻了,才不想再继续玩下去。于洋,咱们不合适。”

于洋尖刻地反问他:“你这次又看上谁了?”

罗青枫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罗青枫你总是这么不实际,”于洋拿起杯子,举到嘴边才发现是邢原的黑咖啡,又忿忿地放下:“我就不明白你到底要找什么?你是画家,除了画画,搞创作,这世界上的事都跟你没关系,没有这么点忘我的精神,你能成什么气候?总想着什么感觉…除了对着镜子看自己,你看谁有感觉?”

罗青枫还是没有出声。

于洋于是放软了声音,妩媚的大眼睛里微微透出一点点蛊惑的神气来:“只有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利用于氏的条件来扩大你的影响。我们可以每年回慕尼黑开一次画展…”

罗青枫靠回了椅子的靠背,眉目之间一片萧索。仿佛她描绘的那么一片灿烂的前景丝毫也不能够打动他。

而邢原则嚼着肉肠,饶有兴味地看看她,再看看于洋。好像在看猴戏一样。

“于洋,你可以投资我的画廊。但是拜托你,别再拿我当作你的投资了。”罗青枫的手指在酒杯上轻轻弹了一下,自嘲地一笑:“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是很感兴趣。或者说,没有你和于氏的帮忙,我自己也可以办得到。只不过是早或晚的问题。但是我真正感兴趣的,你给不了我。”

于洋的脸色变了。

罗青枫叹了口气:“而且你也不要跑题了。我说的只是你和我的事。我们从一开始就不适合做男女朋友。试验了这么多年,还是认清事实吧,别再互相耽误了。你说呢?”

于洋的胸口一起一伏,因为竭力按捺怒意而显得声音颤抖:“什么叫不适合?我在德国待得好好的,要不是喜欢你,我吃饱撑的跟你绕大半个地球跑这里来?”

“什么叫喜欢?”罗青枫揉了揉眉心,神色疲惫地反问道:“按照你的计划书把我改造成第二个毕加索或者丢勒,就是喜欢?”

于洋精致的五官都因为发怒而有些变形了:“我放着于氏好好的生意不管,跟着你跑回中国来,算不算喜欢?”

罗青枫微微挑起下眉头:“生意?你们家不是黑社会吗?”

“你才黑社会!”于洋大怒:“你们全家都是黑社会!”

邢原很不合时宜地“噗”地一声笑喷了。于洋见这男人不但不帮自己说一句话,竟然还看戏似的笑。小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终于拎着皮包甩手而去。走到餐厅门口又折回来甩下一句:“罗青枫,咱们这事没完!”

邢原看看脸色发青的于洋,拽过纸巾擦了擦嘴:“失礼了失礼了。”

罗青枫瞟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摸出了口袋里的烟。邢原连忙抢过了一支,然后很殷勤地把打火机凑了过去。

“怎么了又要分手?”邢原还是一副看热闹的嘴脸,眼神都因为对八卦的热情而显得猥琐:“当我面说分手都分了不少于三回了吧?”

罗青枫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烟,转头说道:“亲我一口。”

邢原一愣,叼在唇间的香烟掉了下来。邢原看看地上的烟,再看看板着脸的罗青枫,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不是既玩男人又玩女人的吗?”罗青枫不耐烦了:“在我这里装什么纯情?”

邢原摸摸自己的口袋,没有烟。于是讨好地从罗青枫手里顺走了烟盒,一边解释说:“我还用装纯情?无耻就是我最好的武器!不过话说回来,哥们儿,我对你真没啥感觉啊。”

罗青枫叹了口气:“亲不下去吧?”

邢原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罗青枫继续叹气:“我对着于洋的时候,就跟你对着我差不多吧。”

邢原刚叼到嘴里的香烟又一次掉了下来。

罗青枫垂下眼眸,遮挡住了眼底的一抹恍惚:“于洋总说我迟钝。我想…我可能真的还不知道什么才叫喜欢。但是,我至少可以肯定什么是不喜欢。所以,没有必要再继续自欺欺人了。我又不是真的贪图你们家什么好处。”

“我倒是希望你能贪图贪图我们家的好处。” 邢原摸出了五分钟之内的第三支烟,懒懒地说道:“我不是夸自己——我骨子里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不过…于洋和我不一样。”他挑起了眼,眼底有几分淡淡的阴戾:“而且她接触的那些人也和我不一样。比如孟老三。罗青枫,我跟你说的这些不算是警告,只是提醒。于洋那边,我不知道能拦住多少,你既然有胆子跟她彻底闹翻,那最好做点心理准备。她看上眼的东西,没那么容易会放手。”

罗青枫垂着眼眸没有出声。

邢原又说:“不管怎么说,我和你哥是过命的交情。他就你这么一个弟弟,我能照顾到的地方还是会罩着的。不过,说句实在话,早知道你们会闹成这样,我当年路过慕尼黑去看你的时候,就不该带着她去。”

不凑巧

在罗青枫眼里,自己大哥的这位损友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身家背景又太过复杂了一点。但好歹还算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勉强别人做什么——即使被打发的人是自己的亲戚。也许正是这一点,罗青枫才能和他勉强作为朋友来相处。

“我哥下个月结婚。”罗青枫端起浅浅地抿了一口:“你会去吧?”

邢原叹了口气:“再说吧。我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没事找那个刺激干嘛?”

罗青枫抿嘴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他听说过邢原当年读大学的时候跟自己哥哥同时喜欢上了大嫂白安妮。不过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最终还是让大哥抱得美人归。

邢原端着杯子出了会儿神,抬头说道:“你发现没有?你那个姓韩的女同学跟你大嫂长的还挺象的。”

韩晓?

罗青枫愣了一下。仔细回忆韩晓的长相,虽然不施粉黛,倒也眉目精致。果然…有两三分神似。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呢?

罗青枫瞥了一眼邢原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些不悦:“你别打她的主意。”

“哦?”邢原的视线扫了过来,眉尖微微一挑:“你该不是为了她跟洋洋闹分手的吧?”

罗青枫皱了皱眉,“不是。”

“真不是?”邢原的眼神变得专注,下一秒却从他的肩头望了出去。罗青枫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里有什么东西陡然一跳。

心中一动,几乎下意识地就转头去看。

几个着装很正式的男女说说笑笑地走进餐厅。罗青枫一眼就看见了韩晓。

不是束着马尾、穿T恤衫牛仔裤的韩晓,而是穿着白衬衫一步裙的韩晓。中长发柔滑地顺着化了淡妆的脸颊垂在肩膀上。很职业化的装扮,中规中矩。在她身上却显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丽。

罗青枫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几乎同时,韩晓也看到了他。有点意外似的僵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跟着身边的人一起走到餐厅的另一端落座。

罗青枫回过头,正对上邢原的视线。不知怎么,一刹那的对视竟从邢原的目光中看出了几分锐利的味道来。

“真不是?”邢原不动声色地继续发问。

“不是什么?”问完了,罗青枫才想起他先前的那个提问。跟韩晓有关吗?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她毕竟只是他的旧时同学…

“真不是。”罗青枫被他追问的态度闹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那就好。”邢原点了点头:“那我追这女人跟你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罗青枫伸出去的手停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前伸抓住了酒杯旁边的车钥匙:“追?我看你还是不要招惹这种女人的好。她并不是一个可以和你玩游戏的好对象。”

邢原嗤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坏胚子只适合跟风尘女子鬼混?”

罗青枫干脆地答道:“是。”

邢原叼着烟垂眸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韩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座位上去的。不但腿脚僵硬了,连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这是她到海工上班以来第一次跟科里的同事来市区开会,没想到这么不凑巧…韩晓现在是存心想躲着罗青枫了。毕竟…有几个女人在经过了那样尴尬的表白之后,还能面对当事人若无其事的?

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一顿饭,几个同事正翻着钱包要AA制,服务员却端着赠送的水果告诉他们有人结完帐了——请韩小姐的客。

同事们大哗,纷纷跟她打趣,追问是不是BF?

韩晓头昏脑胀地一回头就看见了靠着柜台眉飞色舞跟她飞吻的邢原。站在他身后的是面色阴沉的罗青枫。

韩晓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其实…真正认识罗青枫还不能算很久,她还没来得及见识过罗青枫这样的表情,因此也就无从分辨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样的心情。不过他的不高兴却是显而易见的——可是他为什么不高兴嗯?因为邢原?难得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勾搭邢原?自己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堪?

韩晓白了邢原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哪有这么神经病的BF?他钱多就让他付好了。”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反正一桌子的人,又不是单请我一个。

鬼才承你的情呢。

难得出来开会,下午又不用赶回单位。女同事们纷纷嚷着要结伴去逛街,韩晓虽然不想去却也不好推辞。毕竟她刚刚进入一个新环境,韩晓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孤僻不合群。

工作环境变了,同事变了,连自己的生活习惯都变了——每天要早起一个小时去赶海工的班车,然后在等班车的时候顺便用包子豆浆解决掉早点问题…

那原来的一切就是真的翻过去了吧?韩晓望着脚下的青石方砖,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跟在同事的后面,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她们的聊天。心里想的却是:也许罗青枫从没被女人这样表白过,但是…不论是尴尬还是完全不在意,对他来说,应该都不会持续太久吧…

女同事们停住了脚,韩晓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正想着会出了什么事让她们停下来集体流口水,就从肩膀的缝隙里看到了罗青枫的那辆车。普普通通的一辆二手吉普,因为有了旁边抽烟的男人作陪衬而显得光彩夺目。

韩晓看到他的目光穿过了人头之间的缝隙落在自己的脸上,觉得呼吸又要停止了。不会吧,他不会是在等自己的吧…

怎么可能呢?他可是罗青枫啊。

罗青枫歪过头在一堆脑袋里找她的脸。似乎很不满她躲在别人的身后,微微蹙起眉头喊了一声:“韩晓?”

韩晓又有了那种被自己的心跳猛然间挡住了呼吸的感觉。

“韩晓,不给我们介绍下帅哥啊?”有人认出了他就是刚才餐厅里见过一面的帅哥,笑嘻嘻的跟韩晓开玩笑。

韩晓木然地走到他的面前,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罗青枫,我同学。这些是我同事。”心跳得太过剧烈,让她诡异地感觉到了一种置身戏外似的无措。韩晓漠然地看着女同事们跟他握手,笑嘻嘻地报上自己的名字。看着罗青枫随意敷衍她们几句,走过来拉着自己上车。

墨镜挡住了罗青枫的半张脸,韩晓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空气也仿佛因为彼此诡异的沉默而染上了几分微妙的暧昧。韩晓心里的忐忑慢慢变得有些麻木起来,她想不出罗青枫来找她会有什么话要说,也不愿去猜测。反正最狼狈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车子停在了画廊的外面,罗青枫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当先一步推开了画廊的玻璃门。韩晓站在人行道上,不知道该跟着进去还是应该掉头走开。

“进来。”罗青枫头也不回地甩过来两个字。

好像欠了他多少钱似的,韩晓忿忿地想。还是抓着手包跟了过去。

罗青枫沉着脸穿过了大厅,顺着楼梯来到了楼上的画室。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颜料的味道扑面而来,有点呛人。

罗青枫摘掉眼镜扔在一边,转头问道:“喝什么?”

他的冰箱里有啤酒、茶、咖啡、奶茶…韩晓知道。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有什么话要说?”

罗青枫转过身去,没有出声。

韩晓垂下眼眸,觉得午饭时喝过的那两杯红酒正慢慢地冲上头顶。轻微的晕眩,却也让人变得无所顾忌:“如果还是你那个朋友的事,那我请你放心。我工作很忙,绝对不会有那个美国时间去勾引不相干的男人。”

罗青枫闭上眼,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不知道是哪一国的语言,反正韩晓没听懂。

晕眩的感觉让头脑变得晕沉,她转身扶住了门把手,还没有来得及扭开,便听到了罗青枫的脚步声。下一秒,他的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从他的手心传来一种干燥的暖意。在制止了她开门的举动之后又飞快地抽了回去。

“韩晓,”罗青枫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不到一步远的地方,连他呼出的热气她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韩晓,离邢原远一点。”

“去你妈的罗青枫!”韩晓突然就火冒三丈。其实她很想能在罗青枫的面前维持住淑女的形象。可惜的是一听到罗青枫说出这种话她的脾气就再也没有办法控制得住:“你真当我是出来卖的?还是你觉得你那只猪好到是个女人就会垂涎?!”

罗青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牢牢地固定在了她的身体两侧。眼里的阴霾也变成了蠢蠢欲动的怒火:“你真的蠢到听不出别人的好意了吗?啊?”

韩晓用力地挣却怎么也挣扎不开,不由得气急败坏:“你给我滚开!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那么多年!”

不是游戏

韩晓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同样的洋相出了一次不够,又来出第二次。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不敢抬头看罗青枫的脸,只能听到他的急促的呼吸也有了一下明显的停顿。然后,他的声音微微带着一点克制的味道在她耳边极近的地方响了起来:“真的喜欢?”

韩晓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罗青枫怎么可能降尊纡贵地来向她证实这么卑微的问题?就仿佛喜欢还是不喜欢对他而言真的存在什么意义一样…

罗青枫松开了她的手腕,用力地托起了她的下巴。韩晓不得不抬起头来迎上了罗青枫的视线。他的脸如此的接近,近到…连他瞳孔里面色绯红的自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他瞳孔里的那种幽黑,却散发着某种危险的,诱惑的气息。

酒意似乎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将流转在他们之间的气息也撩拨得暧昧了起来。韩晓想躲,可是后背顶在门上,她动不了。

罗青枫晃了晃她的下巴:“是吗?”

韩晓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在幻觉里了。象以往做过无数次的白日梦一样,睁开眼就会消失不见。既然只是一场白日梦,那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韩晓眨了眨眼,恍惚地笑了:“是。我喜欢你。每次你早自习迟到的时候,都会从我身边走过去,手里拎着椰蓉面包,牛仔裤上沾着油彩…”

从那么早开始的吗?罗青枫的感觉反而有些茫然。他只记得她把课外书压在课本下面偷偷地看,只记得她总是低着头,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自己。罗青枫望着她脸颊上薄薄染上的醉意,不确定地反问她:“你说的喜欢…只是这样?”

韩晓不明白他这句问话的用意,不过…这才正常不是吗?如果他现在说喜欢她,那才是不正常的吧。韩晓的唇角动了动,弯起来一个浅浅的弧度:“喜欢就是…喜欢。什么样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