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也要吃饭。吃饱饭,才能参悟佛经的道理。参悟了,就知道看破红尘不如入红尘。还是有金银这等白物傍身,心才安稳些。”墨紫对这些尼姑的敬意比绿菊高不了多少。
要知道,这年头,避祸可以出家,让人挤兑了可以出家,活不下去了可以出家,尼姑庵里地方清静,姑子嘛,就得分一分了。反正这慈念庵的姑子看不破红尘,只好为生存入红尘了。不过,单纯喜欢钱的明意,不复杂。想要什么,就写在脸上,没那么多肠子绕到打结。
不久,明意带着两个小姑子从客堂里出来,裘三娘亲自送人。
“三姑娘只管放心,且不说是您交待的,就是那位上都的贵客,也再三嘱咐我们不能说出去。老尼还奇怪您是怎么知道的。”明意五十多岁,一身白尼袍,确有三分出尘意。
裘三娘看看墨紫,努努嘴,意思是,你来说。
“我家姑娘也是刚知道。进来时,在竹林子里远远瞧见贵客的贴身丫头。”墨紫解释得很聪明,“姑娘与她有一面之缘,知道这位长辈至孝无比。想来,特意住到这儿来超度亡魂,因此必然喜好清静。怕太太担心身边伺候的人不够多,又给姑娘再送来,人多口杂的,倒扰了她。所以,请庵主只说姑娘孝礼之中戒客,而且庵中已无住处,凡是家里来的,都替姑娘打发了。”
“老尼理会。”明意瞧一眼墨紫,普普通通的一个丫环。于是双手合十,对裘三娘说道,“三姑娘不必再送,一路劳顿,先歇息吧。”
“用过午膳之后,三娘再去找庵主下棋?”裘三娘手谈之技精湛。
“好,好。卫施主也约我竹林草亭摆石盘,可惜我棋艺不精。三姑娘正好可代我一局。”明意突然看左看右,欲言又止。
“庵主不必犹豫,这几个丫头忠心得很。”裘三娘善观颜色。
“那贵客似乎有意要选好人家的闺女当儿媳妇,曾向我问起洛城里头大户闺秀。三姑娘我是最先荐的。今日三姑娘既然到了小庵,这就是观音菩萨要点姻缘的意思了。老尼就为你二人再搭个线如何?”
裘三娘面露娇羞色,这回看得还是墨紫,因为也只有墨紫知道她眼神的意思。
“若真是观音菩萨显灵,为我家姑娘找到好姻缘,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庵主的牵线之恩,必以诚心相报。”墨紫想这个代言人没好处。说不到位,误事。说过了头,赖账。
可明意听得却很满意,约好时辰,笑着走了。
“墨紫,你说的这个诚心相报,大概是多少银子?”裘三娘往寝屋走两步,回头问道。
“姑娘一年捐奉多少香油钱?”墨紫心道果然,反问裘三娘。
“二三百两。”以一碗阳春面三个铜板的物价来看,以一户农家一年开销十两银子来看,以一个进京去考状元的书生所需二三十两的路费和住宿费来看,对于一帮吃素且不用付房租的姑子而言,这是很大一笔贡献。
“姑娘刚给了二百两,再给个二百两该显足诚意了。”所谓牵线,就是让裘三娘巧遇卫氏这个戏段自然上演。说白了,就是个托。
“四百两,不吉利。”裘三娘不满意,“凑个五,再给三百两。”
“她们总不会嫌多的。”墨紫不痛不痒,反正裘三娘富裕。
“墨紫,这话既然是你说的,这三百两的诚意就由你来出吧。”裘三娘一语很激荡,接下来一语叫人内伤吐血,“我没银子。”
墨紫眨眨眼睛,心想,一出门,这位主子奸商的本性就扑来了,气势汹汹的。
“姑娘,墨紫哪来三百两银子?”负责发月钱的白荷也眨眨眼,无辜善良。
“墨紫,你存了半年,手里有多少钱了?”裘三娘关心一下。
“八两三钱。”正往十两整数进军。
“一年算十六两,三百两银子,你要存几年?”裘三娘再考她数学。
“十八年九个月。”墨紫立刻报上年月。
裘三娘倒是怔了怔,“想不到你算盘打得好,心算也挺快。你如今两个选择,一,就是我借给你,你今后十九年没有积蓄。二,想办法在我出嫁前赚三百两。”
“姑娘,等你能嫁了再说。”墨紫这话里难得有怨。
岂有此理,她为裘三娘的婚事机关算尽,到头来,好处没有,还多了三百两银子的债。这位主,难伺候起来的时候,她真想当黑民!
第30章 慈念偏行(三)
等你能嫁了再说?
在白荷和绿菊听来,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以下犯上。虽说姑娘给墨紫派的这个三百两很是突然,也想替她抱屈求情,可墨紫一句话就把这些软招给封死了,上来和姑娘硬碰硬。这让两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一个消气,又怕给另一个火上浇油。
小衣是侠儿性。三娘的吩咐立刻会照办。若没有事给她,她就嬉笑自由,始终一副看好戏的,却又极其无辜的天真童颜。
裘三娘那双精光四射的杏眼不睁反半眯起来,红艳艳的嘴唇抿紧,仿佛就要大发脾气,却偏头对白荷说,“去,把我的小金拿来。”
墨紫听后,刚小哼一声,手臂就被身边的绿菊狠狠掐了一把,中途改成闷哼。
“你少说两句。”绿菊压低了嗓音,当着裘三娘的面,贴墨紫耳边说道。
墨紫也到绿菊耳朵边去说:“我刚刚没说话。”
裘三娘只当没看见眼皮底下的交头接耳。
白荷从里屋出来,手上就捧了个黑漆描金的木盒,上面还把金灿灿的小锁。
裘三娘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把同样金灿灿的钥匙,将锁打开,盒盖往上一掀,伸进手去。就听嚓啦啦啦,再看她手中已多了一个比之前金灿灿还有金灿灿的小算盘。
那是裘三娘还跟着裘老爷经商时最喜欢的宝贝,纯金打造,大小适合她的手指拨动,用起来既有面子又有里子,溺称小金。
“三百两,我借你的话,一年收本金的三分利,至于你还给我的,多算点,每年二十两好了…”裘三娘辟辟啪啪拨起珠子来。
白荷一听,这就是把姑娘给惹恼了啊,都算上利钱了。见墨紫张嘴,就想,没错,赶紧讨饶吧。
“姑娘,您别拨了,小金散架,也算不出来。照着三分利钱的收法和二十两一年的还法,我到88岁的时候,还会欠您共5200两。”三分利?吃人不吐骨头。
裘三娘本来就是无心一说,算盘珠子刚拨到第三年,墨紫会欠她510两,刚觉得不对劲,没想到墨紫已经把七十年后的账给报出来了。
“五…五…千…”绿菊吓得都结巴了。
裘三娘其实算帐也挺快,一下子就想通了,还的银子要比利钱高,才可能清账。
“而且,姑娘,我也说了,您能嫁进王府再说这三百两的事吧。”墨紫今日有点真生气。
白荷两眼冒绿花,心想,姑奶奶,怎么又说回来了?
“这事——”裘三娘不怒,还笑,笑得千朵万朵桃花开的妩媚,“如今由我说了算。再说,你不是希望我嫁得好吗?”
“那是三百两以前的愿望。”墨紫觉得自己平日里服侍裘三娘挺尽心尽力,怎么突然来的晴天霹雳?
“白荷,绿菊,你俩下去。”裘三娘一挥袖,素素雪梅花,纷纷。
等人出去了,裘三娘呵呵笑两声,“三百两我来出也不是不行。”
“那本来就该你出,又不是我嫁人。”墨紫想着,却没说出来。挑衅要适可而止。
“若是由我出,你那份契就得重签了。这样,也可?”裘三娘笑得绝对不怀好意,“你说过的,只要是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不算很为难你,三百两银子,对你而言,虽不易,也未必绝无可能。毕竟,与白荷绿菊不同,你有机会的,不是吗?”
墨紫明白了,“姑娘既然知道不容易,又提到契约之事,若我真能交上三百两银子,可否重订?我不敢贪多,减一年就好。”
“可以。”裘三娘眉心舒展,“若你做不到,却要增五年。”
“一言为定。”以五还一,不平等,但墨紫得答应。
她此时突然想起卫大押她赢时,说的一句话——富贵险中求。她不求富贵,只求自由。不是逃跑或欺骗,而是无愧于心,真正凭自己的能力争取回来的自由。否则,她逃得出小小一个裘府,还能逃得过这个对孤女来说处处是陷阱,死了也无人哭的社会制度吗?
羽翼会渐渐丰满,而她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和伺机而行。
心计深?不,是流浪在错误时代,一个孤独行客,不得不保护自己的本能。
“小衣,你就是证人。”裘三娘这么吩咐。
“嗯。”小衣一听吩咐,神情严肃,会不偏不倚的模样。
“墨紫,既有了约定,你不会再有故意破坏这桩婚事的念头吧?”裘三娘还是担心的。整件事起源于她临时起意的玩笑,一个大小姐总不能跟丫环低头,于是越说越认真,若不是她灵机一动提出约定来,大概会彼此之间产生嫌隙。
“姑娘的事,就是墨紫的事。”又是这句口头禅,作用相当于现代那句“顾客就是上帝”。“墨紫现在就去打听。若是人品出问题,墨紫还是请姑娘考虑别家,不要为了三百两约定,耽误终生。”
墨紫退了出去。
“小衣。”剩下的一个,就是最了解她真性情的一个。
“小姐。”小衣吊儿郎当坐在一把椅子里,双脚跷在扶手上。
“咱们看过她求饶的样子么?”头每次都低得很自觉,双手每回都垂得很恭顺,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是看得很刺眼。
“在小姐那份契上按手印的时候。”小衣挺认真得想了。
“那不算,她还跟我讨价还价了呢。”快死了,说话出气多入气少,偏骨头硬地铮铮的。“吃亏的是我。”
捡了个人,住店还是一间房。随手找个赤脚郎中,诊金和药五两银子。等人自己好不容易求生成功,就当了现成的主子。小衣无论如何想,都不觉得裘三娘吃了亏。但是不接茬,她还怕小姐没完没了。
“那就没求饶过。”说完,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还点点头。
“所以,就不能怨我了。我让她找三百两来,她不说两句好话也就罢了,还认真顶我。”不是她的错。
“…墨紫嘴实。”小衣这回想了半天。
“嘴实?”裘三娘笑得有些欢,“是,她对我嘴实,对别人倒是又说故事又诵诗词。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说,我比不比得过?”
“…”小衣咽了咽,艰难吐出三个字,“没法比。”
“是大聪明,或是小聪明,我想大概很快就能知道了。”裘三娘说完,转身进里屋,到床榻上小憩。
小衣听出裘三娘话里有些别的意思,不过,到底是什么,就不是她的脑袋能想明白的了。
第31章 墨哥有礼(一)
墨紫一出屋子,在外等心焦的白荷和绿菊立刻围了上来。
“姑娘不会真让你拿银子出来吧?”绿菊先问,问完不等墨紫回答,又怪她,“墨紫,你就不能别跟姑娘顶吗?”
“瞧瞧,这是谁在说别顶嘴?”墨紫笑着,白白的牙就像珍珠,“咱们几个都不如你,绿菊。”
“我那不叫顶嘴,是哄姑娘开心,哪次不紧着说好话。”绿菊手巧嘴也甜,因此墨紫让她吓一跳,“不像你,跟姑娘敢说等你能嫁了再说。这也就是咱家姑娘,换了别的小姐你再试试?不掀你的皮,也得让你跪石板。回头去太太那儿告状,一定打死了作数。”
墨紫事后想想,的确这话是够呛的。让张氏扇了耳光,又让三百两刺激了神经,有点没经大脑过滤。而且,在裘府里小心翼翼过了半年,说话总要想过又想,也可能腻烦。
白荷说话很有大丫环的稳重老成,“墨紫,以后这等糊涂话不可再说。就算姑娘要咱们的命,都得给,何况只是银子。不说咱们会替你帮姑娘求情,我和绿菊也商量了,能凑一百五十两出来,你不用太担心。”
“还有小衣呢。她跟姑娘老爷出门最多,打赏也一定不少。”绿菊把不在场的小衣也要拉进来募捐。
“你们说得对,我以后不会再跟姑娘顶嘴了。银子的事还不急,等姑娘同敬王府三少爷的亲事定下来,我再想。实在没办法,再跟你们借。”反正裘三娘也没说不准借银子。
“真让你拿三百两?”绿菊虽然刚才亲耳听到裘三娘说的,但她没当真。
“好比白荷姐姐说的,姑娘就算要咱们的命,也得给,更何况只是银子。”墨紫心态调整很快。
“要不我去求姑娘?”显然白荷同绿菊的想法一样,以为裘三娘说说而已。“也没这个先例啊。”
“就从我开始。以后你们也小心些,保不准哪天姑娘让你们捐百啊千啊的。”墨紫走进她们宿的屋子。
“千两?!”绿菊噘起嘴,跟着墨紫进屋,“不如杀了我,倒还痛快些。再说,我要是有那么多银子,还当人丫头干什么?嫁了人,给相公整个营生,自己当老板娘去。”
白荷噗哧笑了出来,“没羞没臊的丫头。我们中就你最小,心思却不小,想着嫁人了,还要当老板娘。”说完,见墨紫从衣箱里拿了套青灰衫出来,知道她这是要换衣服,拉了绿菊到外屋。
绿菊也瞧见了,嘟哝一声怎么刚来又要出去。然后,走到外头,就接白荷的话说道,“不然呢?难道还能跟着姑娘一辈子不成?我又不像你们,个个那么聪明,姑娘把什么事都交你们办。让我在家管事,我管不住别人。让我去庄子,也不懂种地。让我看铺子,不识字也不会记帐。”
“要不,让姑娘早点给你配个人,早点生娃,再给小小姐小少爷当奶妈。”墨紫隔着帘子,边换衣服边建议。
隔着绵纸窗,就听见白荷忍俊不止笑出声,“这个好。绿菊,你手巧绣功高,顺便就替小小姐小少爷做尿布。今后,等他们长大了,还得称你一声奶娘,给你养老。那你就能跟着姑娘一辈子了。”
墨紫听到外屋里两双脚踩得快,就知道绿菊在追着白荷打。
果然,绿菊不依,“要死了,到底是谁没羞没臊,竟说出这等老妈子的粗鄙话来。”
“哪里是我说的?”白荷呼呼喘气,乐不可支,“分明是墨紫说的。我还夸你了呢。”
“你们仗着比我大,欺负我。我要禀了姑娘去。”
墨紫一出来,瞧见绿菊满面通红,又羞又恼,又气又笑。
“你若拿咱们说的这些玩笑话去禀姑娘,咱们也拿你要嫁人当老板娘的话去禀姑娘,看姑娘帮谁。”白荷躲到墨紫身后去,避开绿菊“凶恶”的手爪。
墨紫眼看绿菊要抓她的青衫,伸手挡着,慢条斯理说道,“小心,就这么一件,我还要出去给姑娘打听呢。要是姑娘嫁得不好,能当奶娘算好的。万一遇到五爷那样的姑爷,给收了房,抬了妾。到时候,找谁哭去?”
裘三娘的丫头,各有各的本事,各有各的性格,唯有一点共同——宁占牛头,不贪凤尾。墨紫从来没用二十一世纪的思想教育过她们。裘三娘似乎也不与丫头们聊这些,但她自身是很看不惯男人三妻四妾的。三个人都跟过她在外头开眼界,回来再瞧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大概就特别抵触做小。除了老说一辈子不嫁的小衣,绿菊和白荷都希望能找个本分老实的男人,穷一点没关系。
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衫让墨紫说得至关要紧,还说到最不愿意听的字眼,绿菊怏怏收了手,“都褪了色,我给你做件新的吧,免得让外头的人瞧不上,以为哪来的叫化子。”
“不显眼才好。”墨紫右手握住袖口,“线松了,倒是要补一补。”
“你要喜欢旧的,不如让绿菊用旧的布再做一身,也好有个替换。”打闹完了,白荷还是最细心的大丫头。
“这个样式就好。”墨紫一转手臂,双手捞住两副窄袖拢,往身后一背。
再看墨紫,一身青布双襟灰长衫,灰岩色马裤,脚上一双黑色老布鞋,竟是小厮模样的打扮。
绿菊上来,解开墨紫头上的丫环髻,几下就统统梳高团起,用一块灰不溜秋的方巾包紧。给她脸上打了层暗粉,再拿了一枝眉笔,帮她把细眉画粗,眉峰如山,又用粉将樱色的唇扑淡,去了光泽。白荷也帮着打下手,在她左腮下方染上凤仙花汁和墨汁的混合色,两个铜钱般大小,麻红,不深不浅,如胎记。齐心协力之下,墨紫很快就从头到尾都像个普通小厮了。
说很俊吧,两铜钱斑有点摧毁。说清秀吧,会让人摇头叹息。最终结论就是马马虎虎,长相过得去。
白荷和绿菊互相看一眼,同时笑意盈盈,对墨紫作了个微福,“墨哥,有礼。”
第32章 墨哥有礼(二)
走到院里,墨紫叫了小衣出来。
“绿菊,你这手女化男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小衣圆着眼睛上下打量。
绿菊不敢居功,指着墨紫就说,“是墨紫一开始教得好。”
墨紫本来当兵的,自己很少化妆,也不会。不过电视节目丰富多彩,看过几次国外电影的化妆变脸术,记得一些,就给绿菊讲过。绿菊梳头上妆很有一手,自己又琢磨了一下,不断在她脸上试验,效果确实还可以。
不是所谓高深的易容术,就是让脸看上去中性化一点,穿着男装,走在路上,不会因为女相,而让人盯住了看。而且,她也从不想瞒住所有人,只是在外面走动时,女扮男装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不单是她,裘三娘和白荷她们几个在外也多以男装打扮。虽然能不介意跟裘三娘谈生意的商人都知道她们是女子,但若离开这一群,男装出现就不会太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反感。毕竟女子经常抛头露脸,对大家闺秀而言,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值得称道的事。
“墨紫,你早去早回。”白荷说完,领着绿菊进裘三娘的屋里去了。
墨紫走到墙根下,外面就是慈念庵观音堂后的丘山,此刻香客一般停留在观音堂附近。丘山上有一座紫斋堂,可供赏景喝茶和吃斋饭,因此要等午时前后人才会多起来。
小衣轻松松上了墙头,看四下无人,这才返身将墨紫带出墙去。
两人这样合作多次,已经十分默契。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张氏又怎么会料到?她以为困在小院里的裘三娘在自己的掌控里,连裘三娘的丫头们出门买了几次零嘴儿都清清楚楚。
其实,从大门走动,只是幌子。真正的走动,在裘三娘偏僻的小院不远,高耸围墙之上。
“我走了。”墨紫将有些皱的衣衫拉好。
“三百两银子…小姐她…你别怪…她若不信任你,就不会任你单独出门了。”小衣背对着墨紫笨拙说完,窜进丘山的林子里,不知道又爬哪棵树去。
墨紫一笑,反方向下了小路。穿过观音堂,从渐渐增多的女香客中走出慈念庵的正门。因女香客也有带着男家仆和小厮的,她的出现并不突兀。更何况,她走路的样子昂首阔步,青袖起风,没有半点矫揉造作,谁会想到她是女子。
慈念庵正门往下再走两刻,就到山脚的慈念寺。这一寺一庵香火鼎盛,将洛州东郊的集市带得热闹非凡。不少大户人家都选此处置业购产,有古董,丝绸,金银玉器,书墨这些店集中的宽广坊面。而山南地广田沃,邻近郊县的农户们常挑了鲜果时蔬来卖,很快形成现代菜市场那样的一条小街。还有米油盐,药材铺,医堂,小食铺子,饭馆住家等所在的民生区。
最妙的是,东郊向北五里地有洛河,河通江,可去南德边境。洛州为两国商人往来必经之地,贸易繁荣,殷实的大小商户颇多,以全国翘楚的富庶闻名。
过年时墨紫陪裘三娘来过慈念庵一次,而她帮三娘做的事更离不开洛河,因此对这个东城集镇极为熟悉,不怕迷路。
她旧布青衫一袭,在晨光中穿街过巷。有一些热情的店老板喊着墨哥,问她近来如何。她笑着一一答了,不紧不慢走着。
在一家豆铺前终于停了脚步,见里面生意不错,五六张桌子差不多坐满了。那些衣服上打着补丁的苦力过客,一大碗热乎豆浆或饭,啃葱花大饼,涂黑黑的瓣酱,就像全天下的美味吃在嘴里那般的满足表情。
坐上靠路边的简陋板凳,墨紫冲里面背朝着她,正忙得不可开交的身影,喊一声,“豆浆一碗。”
“好勒。”那人先赶紧留客,然后大概听出是谁的声音,回身看清后,咧开大嘴,抓头就笑着跑过来,“墨老弟,你可好久没来了。”
“最近忙了些。”墨紫看着这个肤色黝黑的大块头,“高大哥,生意不错啊。”
“自你教我做的那几样,从早到晚都有生意了。”高壮感激得很。
高壮本来只做豆浆豆腐豆花这些卖。有一回墨紫渴了,又想喝甜的,就进了他的铺子。那个时辰早就没客人,高壮正打算关铺子,见有客只要一碗豆浆,也不嫌麻烦,单给她热了一壶。墨紫看这人挺老实,就聊了几句。提到红绿豆,胡萝卜,小米,花生这些煮在一起,成本低又管饱的粗粮饭。又从凉拌豆腐,豆腐塞肉浇饭,说到麻辣豆腐汤。把她爱吃,却在这儿没吃过的豆腐花样说了几个。
高壮大感兴趣,细细问了又问。第一次尝试粗粮饭,他娘给取了八宝饭的名,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客人。后来,菜单上加了豆腐为主料的小菜小汤,也很受欢迎。如今,生意能从早做到晚。
“我只会吃。”墨紫瞧有客人要走,还有客人要进来,“你赶紧去忙。你娘从上都回来了没有?”
“昨晚到家的,一早去给人送信,快回来了。你可以边喝浆子边等。”高壮说完,就回里头给她端一大海碗的豆浆,还有三四碟小菜出来。
墨紫知道,那是他铺子里最大的一只碗了。但他的好心好意,她不能推辞,只好坐那儿慢慢喝,慢慢吃。
日头正中时,海碗的豆浆被喝了大半。瞧那些已经没位子坐,只好蹲在地上,捧着碗呼啦啦吃饭的客人们,一人独占一张方桌的她就想改天再来。
“墨哥儿来啦?”高大娘却回家了,一眼瞧见墨紫,也是笑逐颜开的。
“娘,墨老弟等你大半个时辰了。”高壮双手不停。
“你这孩子,跟你说过几回了,要是找我,就到屋里等呗。咱可没大户人家的规矩,主不在家不进屋。”高大娘招手。
“大娘,这趟上都之行,一切可顺利?”墨紫赶忙站起来,跟高大娘往里屋走。
前头铺子,后头屋子,很多小店都如此。
“还行吧。总有一两个不好找主家,不过价钱低些倒也给出去了。我不亏不赚,算了。”高大娘推开门,后面是一个四方小院,三间屋子。
这母子二人,儿子磨豆腐卖豆腐,老娘全职的牙婆子,兼职的媒婆子。
第33章 墨哥有礼(三)
墨紫因认识了高壮,进而熟悉了高大娘。
高大娘虽是牙婆,心地并不坏,也不贪婪。一年跑两次上都,其余时间就在洛州各个小乡小村,替大户人家物色丫环仆妇杂役小厮。不随便接受他人所荐,多要亲自跑过看过,确定了人品才决定。因此,她名声很好,连官夫人都舍开官牙,请她找仆人。
“大娘,您这些年常去上都,我想打听些事。”墨紫开门见山。
“只管问就是,你帮了我家大壮那么多。”高大娘系上围裙,开始舀水做饭,做自己要吃的,也做客人们要吃的。蒸上饭,又把晒在院场上的辣椒豆子翻面。
像高家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家,到日落天黑前很少有闲的时候。
墨紫上前帮忙,她本来动作很笨拙,很快就似模似样了。
高大娘瞧着笑,“这时看起来才像姑娘。”
“大娘,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男子,这么穿不过是行走方便些。”墨紫对熟悉的人从不特意隐瞒自己的女儿家身份,“要不然也不会您一问我,我就承认了,不是吗?”
高大娘是牙婆还是媒婆,那双眼睛一早将墨紫的女儿身看了个彻彻底底。
“也就我家那傻大个,墨老弟,墨老弟叫得那认真。”高大娘头痛,“每回我瞧他跟你拍肩膀,怕他的蛮力气把好好一个大姑娘的骨头给弄碎了。”
墨紫呵呵笑道:“那您跟他说就是,我没关系啊。”
“那傻小子自己要不开窍,连这么明显的事都发现不了,以后一定娶不到老婆,这辈子我就别指望抱孙子了。所以,我不说,等他开窍。”高大娘多年出入豪宅高户,深得贵妇们的信任,正是那份爽朗。“对了,你想问什么?”
“上都敬王府。”墨紫问得笼统。
高大娘瞧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来去,“墨哥儿,你倒是会挑事情来问。”
墨紫不解,“大娘——”
“你要打听别人家,我还不一定知道。偏这敬王府,我这些年回回要去的,家书都得带回来二三十封。”那意思,她已经为王府选了好多仆人进去。“敬王府归萧姓。如今八十高龄的萧老太爷是咱们大周百年内唯一的外姓王,王位世袭。早在二十年前由萧老太爷奏请先帝,让与二子萧肃。萧肃与萧王妃有三位嫡公子,萧庭,萧维,萧永。萧家自老太爷起军功赫赫,男子多从军立业,女子则嫁王室显贵。”
“大娘,这些事,大概上都的老百姓都知道。”墨紫将红辣椒一个个翻过面,不过对她是很新鲜的消息,“萧永是敬王府的三公子?”